家史朦朧12將匪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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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匪混混
有些事情,很難有嚴格的區分的,即便是區分嚴格,但也有隨時變化的可能。
懶板凳鎮上的“薑二”,就是這樣的人。他姓薑,排行老二,性格脾氣倔強,他爸他媽叫他“強二”,強拐拐、強歪歪,他想搞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時間一長,我也不清楚大家是叫他“薑二”還是“強二”,反正發音就這麽一回事,幸好是說不是寫,所以也就沒有必要較真弄得那麽清楚。
薑二,離我家不遠,他大十多歲。我還是小屁孩的時候,跟在後頭,他人高馬大,算個成年人了。但他又和其他成年人差別很大,因為他很瀟灑,從不下地幹活,睡覺睡到太陽劃屁股,迎著朝陽,吃過早飯,就慢吞吞樂悠悠地閑逛去了。用今天的話說,其實他是投錯娘胎生錯地方,要是在城裏,給他一個鳥籠子,一把搖蒲扇,吹著口哨,順街溜達,那才是真的閑人。
那個時候,懶板凳鎮上,已經有了電影院,平時當禮堂,趕場放電影。剛開始的時候,我在那裏看過兩場電影。《一雙繡花鞋》,放的是個水淹的淹死鬼……以至於看電影時候,很是害怕,但還是有很濃烈的好奇感,於是後來麻起膽子看了真的淹死鬼,是個女的,長發散落,趴著的姿勢,漂浮在水麵,頭發隨著水波,一漾一漾的,岸上的人泅水過去扯著衣角輕輕一帶,就拉倒了岸邊,他看也不看就一溜煙跑了,想必是害怕極了。淹死鬼被拉上岸的時候,臉色卡白,白得真像電影裏化妝的鬼,幾縷頭發還散亂遮蔽著令人恐怖的臉。可怕的是情況還在變化,最多幾十秒,臉色慢慢變化,變得深沉,直到和旁邊的泥巴一個顏色。
還有一部電影,是薑二帶去看的。那個時候,他是電影院的常客,檢票的是他哥們兒,一來二去,使個眼神,裏麵電影開始序幕了,薑二就走前邊,我跟在他後邊,就順著牆壁,不用買票溜進去了。這場電影,印象也很深刻,看到是《鷹爪鐵布衫》,一堆人叮叮咚咚打了半天,難分勝負,一人閃現,使出鷹爪,掏出心肺,鮮血噴射,繼續鷹爪,倒地一片,他威武高大,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了……抓心抓肺,鮮血淋漓,甚是恐怖。電影結束時,場內有人喊叫“掉啦錢包”,但薑二沒管這些,說帶我去看個更恐怖的。一邊是害怕,一邊是好奇,左右難選時,哪怕有個外力輕輕一碰,天平就會發生偏差。於是,又屁顛屁顛跟著他,去看了一場工地事故,頭被用於滾牙的石滾壓破,成為一灘,周圍模糊一片。薑二說“那是腦花”。
薑二,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帶我“見識”什麽叫恐怖。電影後離場時的吵鬧,後來聽說,跟他有關。他“二隻手”特別發達,身手敏捷,所過之處,空空如也。於是,他成了大家熟知的“二隻手”大家忌憚的“摸包客”。但他從來沒被抓住,所以關於他的故事,人們也隻有在背後指指點點、提前戒備。也因為這一點,後來我家裏人就不允許再和他一起去看電影了。
如果說,這一階段,薑二還隻是個混混,那麽後來,他就升級當“土匪”了。
雖然薑二“生不逢時”,沒有了袍哥的土壤和陽光,但是隻要給他點顏色,他就會開個染坊。之前說了,“二隻手”作為他自己的“輕工業”,是從來沒有被逮到過的,說明他周旋的技巧和辦法,是自成體係有一套的。
起初,他的“輕工業”是單兵作戰,後來,結識的同行多了,競爭激了,也就需要有個人站出來,積累矛盾的時候當當“和事佬”,業務開拓的時候當當“總策劃”,要在民國時期,他就是袍哥炮姐的“舵把子”。他站出來了,他勝任了,據說他人多的時候,有是好幾十個人的。比“老子的隊伍,才開張,七八個人來,十來杆槍”,還是要多一點的。他身體力行,也有了“舵把子”的風範,“袍哥人家,從不拉稀擺帶”,說話算數,成了他“舵把子”說一不二的權威。
江湖上的事情,旁人是不清楚的。但是,他這種袍哥的氣質,確實到處體現的。
他年紀大了,也沒有自由戀愛,他的袍哥袍姐裏頭,有不有他相好的,這個問題,天不知道地不知道,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大當婚女大當嫁,薑二的婚事,成了他爸他媽的心病。在老實巴交的他爸他媽心裏,找個婆娘把他管住,就免得惹是生非了。相親了無數次,就是沒成功。
但他的“輕工業”名聲,也不是沒有人知道的,要管住他,那不母老虎上轎,才能一物降一物?他爸他媽想,娶進門的媳婦,上不管天,下不管地,就管中間的生殖器,讓薑二在男女問題上,不要亂來也行。但是,即便這樣,也還是不容易的。
一天,他吃過飯,還是迎著朝陽,慢悠悠地,準備溜達上街了,對他而言,上班的地點,不在地裏,不在田裏,而在趕場天的懶板凳裏。他爸叫住他:“薑二,王大麻子家的閨女今天來相親,你就不要東走西走了,還是留在屋頭,看一下嘛!”
這個時候,是上工的時候,左鄰右舍,就在附近。他爸的話,附近的人是都聽見了。
他爸在期待,看熱鬧的鄰居也在期待,不知期待什麽,反正就在等一個結果一樣,放下手中的事情,靜靜地等待慢吞吞的他慢慢吞地答。
他說:“你看了就是……”
我看,但是要你喜歡啊!”
你喜歡,我就喜歡!”
……
你喜歡,我就喜歡!”“你喜歡,我就喜歡!”……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兒子的媳婦,老子去相親,這叫怎麽一回事?難道是公公給兒媳婦床頭“爬灰”留伏筆?難道薑二他爸有這個膽量,居然還是個“燒火棍”?兩爺子的關係,難道還要進一步?
薑二,畢竟是薑二。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他也不為別人的評論而活著。別人的眼光,他不在意,不在乎,他當碗寬麵,還陪著一起笑話。
要是其他人,就不一定這樣了。一般人,生活在別人的眼光中,太在乎在別人眼中的形象,而且形成了一種價值判斷標準,美其名曰“名”。名,就是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君子重名節,小人看名義。我們的名,我們的利,就是沒有我們自己生命價值的位置,我們活著意義的考慮,更為甚者,對於自己的考慮,好像從來都漠不關心。很少為自己考慮,為自己內心考慮,需要過什麽樣的生活,怎樣才不虛度自己的青春年華……我們為別人太多、為自己太少,這或許就是我們價值觀和薑二價值觀的截然不同。
薑二特立獨行。
但薑二即便特立獨行,他也不會孤立於世界而存在。他的這個“舵把子”,跟他幹的袍哥袍姐,也有競爭對手的,特別嚴重的一次,兩個團夥,還差點兒發生了嚴重的“火並”。
懶板凳鎮的“袍哥袍姐”在薑二的帶領下,和隔壁鎮的一幫地痞二杆子,約好在長江邊。沙灘上,兩邊人馬,相對而立,老大站前頭,袍哥袍姐地痞二杆子們,分別站在老大後頭,雖然沒有穿著同樣的深色衣服,但每個人手裏提的寒光閃閃的西瓜刀,還是非常嚇人的……
這個陣仗,兩邊都像發了毛的雞公,翅膀張開,毛發蓬鬆,頸子長伸,眼睛一動不動,我的眼裏隻有你。要是動手,一場混戰,不砍兩個擺起,真還說不清楚。
這個時候,對方老大後麵,站出來了一個女的,提個西瓜刀,大聲翁氣地叫道:“薑二,你他媽是男人,有不有本事聽老娘說句話?”
你一個女人,我薑二難道還虛火你不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敢不敢我們兩個單挑?”
你?”薑二不屑,“好男不跟女鬥!”
管我是不是女人,我們兩個把刀丟了,赤手空拳,徒手格鬥,誰先倒地,誰是熊包!”
……
還沒等薑二發話,女人又說:“要是我輸了,我們的地盤你們占;要是你輸了,你給老子滾出爛板凳!”他說完轉身看了看他的老大,他老大沒說話,默許了。
薑二回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兄弟,有幾個人點了點頭,想,群架的目的,無非就是占地盤,現在既然有個女人代表老大出戰,還不用西瓜刀砍人,既不死也不傷,而且有十足的把握,怎麽不去試驗一盤兒?!
懶板凳鎮的,一個袍哥喊道:“隔壁子老大,作數不?”
我們兄弟平等,誰說的,都作數!”對方老大估計想法也一樣的。
於是,薑二和對方的女人,一對一,站在了中間。那天的結果就不說了,薑二丟臉羞死人了。他很久都不準提起。但是,他還是覺得賺了,因為他把單挑的那個女人娶回家當媳婦了,而且還給他生兩個兒子。有了婆娘,有了娃兒,他們兩個也就“歸隱江湖”不問世事了。
再後來一天趕場,一個“二隻手”得逞摸到了一個錢包,但被旁邊一個人看到了,吼“偷錢了偷錢了”。這個“二隻手”見露餡,氣急敗壞,丟下錢包,掏出小刀,迅速向旁邊這人刺去……幸好薑二眼疾手快,一個箭步,竄上去,抓住小偷,奪下了手中的刀。看到的人都說,“薑二變好了,薑二變好了……”他見義勇為,好事一傳,越來越多的人忘了他的過去,記住“薑二變好了”。
他說:“小時候是混混,後來混賬當了土匪,現在我要學好變好當將軍……”將軍不容易當上,但他倒是經常給他兒子講起忠縣出的將軍的故事,遠的有女將軍秦良玉,近的將軍就多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