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也是人2牛角半夜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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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角半夜吹響

    1

    村裏,寂靜得死人,山色如黛,深得像判官筆一筆勾成黑色。天空,也沒有一絲絲光亮,月亮和星星,開啟周末休息模式,躲到了雲層的背後。偶爾幾聲蟲叫,聽起來,感覺格格不入,好像寂靜無聲,才是這晚的主題。

    突然,龔家院子漆黑的朝門口門樓上,啪、啪、啪,傳出三聲槍聲,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抓,抓,給老子抓住……”

    接下來,又是一陣槍聲,這一次是一梭子噠噠噠的,機關槍、機關槍!

    門樓上,亮起了火把,劃亮夜空,成為夜空中最亮最亮的“星”。

    一根火把,兩根火把,火把把門樓照得通透通亮,下邊巨大的水湖,也被映紅了,又像一麵鏡子,返照了夜空。

    趕快,抓,給老子抓……”

    必須把他龜兒子給老子抓住!”

    叮叮咚咚,門樓上的人下樓,迅速地追出了門樓。

    快快,把水湖給老子圍了!”門樓上的火把,火把照得一個人清清楚楚,火紅的光,火紅點臉,龔笑天的臉,繃得綁緊,怒火中燒的火氣,化成堅毅的力量,他的水,指到門前的水麵。

    在水頭,把水湖給老子圍了”。

    家丁們,打著火把,分開兩路,向圍湖的方向奔去。

    剛才是哪個龜兒子嘛?”

    我也不曉得!”

    我出門的時候,那個人就鑽進水裏了……”

    難怪老爺打了機關槍哦”,兩個家丁,急切的腳步,經不住“抓誰”的疑問。好奇害死貓?抓誰?哪個龜兒子這麽倒黴,那一梭子機關槍打下去,估計命就耍脫了。

    兩波人馬,舉著火把,從朝門口出來,一左一右,向兩邊散去。隨著隊伍越來越大,圍圈的缺口越來越小,很快,揣著睡意盲目瞎跑的家丁們,看見了水裏的動靜。偌大的水湖裏,有一個人在奮力的泅水……

    圍起來,圍起來,千萬不要讓他鬼子兒跑了!”龔天笑,怒目而視,咬牙切齒,追的好像是個殺死他親爹的仇人。

    龜兒子的,雜種兒,敢跟老子作對”。

    看著馬上要圍住水裏的人,龔天笑自己開始提勁打靶揎飛機,自己給自己壯膽,自己給自己逞威風。

    很快,水湖就被圍了,水裏的人,也不泅水了,逃是逃不脫了,幹脆放棄了抵抗。這個叫,在強大的攻勢麵前,他放棄了最後的防線。飄在了水麵,他也想下沉,但對於能遊泳的人來說,自己把自己淹死,那是相當困難的,哪怕一撥水,哪怕一動腳,就會冒出水麵的……

    瞎了眼了,盯啥子盯,你們一群飯桶,狗日的鄉保長,找幾個人下水嘛,把他龜兒子給拉起來三……”

    幾個家丁下水了,拉到了岸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啊?”“怎麽是你?”“是隊長……”

    隊長?!

    搞了半天,不是抓別人,水裏的家夥,正式家丁隊的隊長——狗二。狗二拖出水,左邊大腿一片猩紅,狗二站也站不起來。狗二:“要不是老子中了一槍,早就跑脫他龜兒子的了……”

    2

    狗日的!狗二,你看看,你狗眼看看,老子是哪個?”

    狗二被拉上了岸,被押著,跪倒了龔天笑膝前。“老子,給你吃,給你穿,讓你當隊長!……”龔天笑,氣急敗壞,揚起手,使勁給狗二一耳刮子,打得狗二腦袋差點轉個圈,又想打,算了,跺了跺腳,“你狗日的,眼鏡被毬日瞎了,老子是你老爺,你一個奴才,哪點對不起你?你還背叛老子,讓老子難堪!”

    一陣喧鬧,龔家院子早已經不再寧靜,少爺來了,地主婆也來了,還有龔天笑他媽、那個真正的地主婆,也來了。家丁、長工、季工、臨工、傭人,圍了一大圈,看龔天笑收拾家丁隊長狗二。看見龔天笑那麽大火氣,圍起來的人,也不敢出聲大氣,狗二也算是同事,現在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隻是看見老地主婆來了,龔天笑走過去、躬下身子,說:“媽,你怎麽也來了?”

    背信棄主,家裏出了這樣的狗奴才,我氣憤……”說完,一棍龍頭拐杖,在她一雙小腳麵前跺了跺。

    把牛角吹響,把所有給家裏幹活的人都喊來,把願意看熱鬧的人也都放進院子來,都來看看,看看這個背信棄主的狗奴才,看看這個奴才是怎樣對不起我們老龔家的……”龔天笑這個時候真是氣暈了,一雙眼珠子,迸發出殺人的光芒,對上眼讓人毛骨悚然,害怕得不要不要的。

    嗚啦嗚,嗚啦嗚,咋啦嗚……”

    牛角半夜吹響!渾厚,雄壯,鳴到山崗,響徹山穀。

    牛角半夜吹響,即便天不塌,也必有大事。這個村莊,十裏八鄉,清楚明了,牛角是集合的命令,牛角是權威的力量。

    懶板凳這個鎮,也隻有龔家院子,才有牛角。這個村,都害怕牛角吹響。上一次牛角吹響,還是龔天笑的父親,那一響,催糧催捐,活活打死了五個人。

    牛角,龔家院子老爺龔天笑,叫牛角寶。這個寶,倒不真是什麽寶貝,對於那年催糧催捐死於皮鞭的家屬,簡直就是萬惡的閻羅,對於拉去陪殺場的吃瓜群眾而言,絕對算是催命鬼。

    聽到牛角吹響,一個村子裏的人,都翻身起床。

    住在龔家院子裏的,偷懶沒起來的,都起來,否則一頓家法是難免的。平常在龔家院子幹活,但沒有住在龔家院子的季工、月工、日工、臨工,都起來了,逼近和龔家還有“業務往來”,家裏的灶,還需要去煮龔家院子換來的糧。其他富農、中農、貧農,害怕龔家院子的勢力,誰說的清楚那天即便山不轉水不轉但又轉到他們家去了呢,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如果說可以不去,那真還有家人可以不去,那就死另外的地主。但這天晚上,他們還是來了,一個目的:看他龜兒子龔天笑的笑話!

    龔家院子的大院內,燈火通明,堂屋門前的屋簷下,一排椅子,中間是個太師椅,空著,兩邊坐著龔家上輩分的族人。屋簷下的柱子上,雪花大綁,狗二被綁在上麵,頭耷拉著,大腿上的猩紅,被一根布巾胡亂地捆紮了起來。屋簷,比地壩高,上下又六步台階,台階下坐著三個人,狗二他爸、狗二他媽,還有狗二他妹妹。現在不哭不鬧,估計已經對眼前的景象苦惱過,但又沒有辦法,隻有等待龔天笑會不會高抬貴手、不要狗二的命了。台下四周,圍著一圈火把,地壩頭站滿了人。

    待人員站定,龔家院子的管家賈栳林上場了,說了一段開場白:“龔家的叔叔伯伯們,龔家的老少爺們兒,我們今天在這個地方,說個事情,就是說說這個狗二的事”,賈栳林走到狗二麵前,指了指他,說“就是他,今天準備逃跑,準備跑出我們的龔家院子。你跑,跑得脫,馬腦殼。辛虧龔老爺,親自出馬,指揮若定,把他給逮回來了。按照龔家家法,‘棄主外逃者,槍斃!’,下麵請龔老爺執行……”

    聽到“槍斃”,狗二他媽“啊”地一聲,大哭起來,竄起身來,向狗二衝去,“不,不,不……”狗二他妹妹也衝了過去,狗二他爸木納地等著,好像看到了死神,把頭鑽進了褲襠,猛抽起旱煙袋。一群家丁過來,守在了他們旁邊。

    宣布了龔老爺講話,龔老爺不見,過了一陣,才從堂屋背後走過來了。

    他直杆杆地走到他太師椅的前麵,站定。用目光,惡狠狠地掃了一圈台階下麵的人群,說:“龜兒子的狗二,當我的隊長,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把最重要的家丁隊交給他來帶,是最信任的,是最對得住他的,我龔天笑,雖然是個地主,但也絕不虧欠他龜兒子狗二……”

    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狗二撕了煮了燉了吃了。

    今天,老子決定,按龔家家法,槍斃他龜兒子!”

    3

    不,不,不……”

    不,不,不,爸爸,不能這樣!”

    在緊張密集的一陣“不”聲中,在狗二家的“不”聲裏,就在龔笑天的耳朵邊;在台下吃瓜群眾的“不”聲裏,密密麻麻嘰嘰咋咋,聽不清楚。但,分明又一個聲音,除開又個“不”字,還有一聲“爸爸”……狗日的,哪個龜兒子把小姐放出來了?

    是的,這一聲,不是別人!正是他龔天笑的閨女龔凝脂。

    一個衣著光鮮的少女,從堂屋後麵衝出來,她毅然決然,她不顧一切,她一邊聲嘶力竭地喊“不,不,不,爸爸,不能這樣!”,一邊向柱子上的狗二衝過去。

    這一切不在龔天笑的彩排中,台下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待字閨中的龔凝脂。這一刻,連守在狗二周圍的家丁也傻了眼,傻呆呆地站著,沒有一點舉動。

    她衝向狗二,而且抱住了狗二。什麽情況?龔天笑這一刻,才傻了眼,不知道怎麽辦,隻是“拉下去,拉下去……”嚎叫個不停,不知道是叫把小姐拉下去,還是把狗二拉下去,反正他們兩個都被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