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陵墓邪異 公主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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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呂公此時大聲對樊噲道:“你去外邊招呼所有人進來,呂公我今天要宣布一件天大的好事計劃來。”樊噲答應一聲,喜氣洋洋出了門,即招來園中所有的人進來。呂公第一件事就是招呼蘭芷過來認親,拜了呂夫人做娘,又論起年齡序列,拜呂雉大姐,呂媭作妹,呂公大喜,道:“天厚呂門,我呂府上真是大福大貴之家,租賃個別墅與東陵侯侯爺,竟然得個女兒,好啊,太好了。如今不但是有了三個千金環繞膝下,同時也是得了三個佳婿,老夫想,這人生婚嫁大事擇日不如撞日好,既然大女婿劉季已經請過視日的先生擇過好日子,原了請期之禮,那就不如二女婿曹參、三女婿樊噲同一天結親好了,這樣一來,我呂公一天嫁三女,我呂府三喜臨門,這樣熱鬧歡喜慶,不就是驚動了半個沛縣嗎?你們看我這主意好不好?”
“好哇,太好了!”所有人爆發出歡呼之聲,三個女婿也是同時鼓掌,呂雉、蘭芷、呂媭一見此場麵有些羞赧,跟著呂夫人急急回避內堂。呂公道:“老夫口粗理糙,但是,這還沒完,我們呂府隻有一個大門樓子,你們三家同日迎娶,我是不會偏愛哪個的,到不如這樣,誰來得早,誰就搶著呂府大門,那他就是主,我老丈人就疼他第一。那一天的所有禮節從他開始,三位賢婿你看我老丈人這主意怎麽樣啊?劉季,你是老大女婿,你先來說。”劉季頷首,又問曹參,曹參也是無語首肯,樊噲道:“我是老三女婿,我認為這太好,好上天去了,看我樊噲的,我就頭一夜不睡了,來搶呂府大門迎親,看你們兩個誰能比我早?”呂公道:“那今日的事就這樣完美定下,我們都是禮儀人家,婚嫁之事為大,就都以周禮,六禮是不可缺的。其一問名,其二納采納吉,我們都已行過此禮了,不過,納采之後的聘禮。三位賢婿是不能短少的,俗話說得好,無例不可立,有例不可滅,明日吉日,都要給我奉上三雁三羊;其三請期,我也就決定同日子了,後麵就是其四親迎親,你們都回去預備,屆時都親自來迎親就是了。不過,都得心裏有數,還有一個其五審禮,我呂府小輩可是要鬧一鬧的,要不然,讓外人來看,道我呂府上才薄。”於是,三位女婿都答應的雷吼似的,大家歡天喜就是不出呂家門。
原來劉季、曹參、樊噲都不走,流連自己娘子,探頭探腦,想再看一眼回去,呂公嗬斥:“都回了,急什麽?日後天天廝守,青絲守到白頭,看不厭天天看,何必急在一時耶?”三個人聽了忍不住笑了,出了呂府別墅,各自回家操辦婚事。
再說時光荏苒,轉眼即到佳期前夕,劉季在這三人當中人氣最磅礴,跟班那是成群結隊;樊噲本是廝混,那在街閭上有的是酒肉朋友;曹參是大戶,也是禮儀斯文,那肯讓他人。於是,全都躍躍欲試,張羅花轎鼓樂,平明入呂府迎親。呂府這邊,最忙壞呂夫人,三女同嫁,且喜且悲,喜女兒們終成眷侶,悲的是從此再不能日日鶯燕呢喃左右,於是,哭一會老大呂雉,憐一回老二義女蘭芷,親一會老三呂媭,越房串戶,有點亂了;又要親上女兒們的彩妝,怕是有瑕疵,折損了呂府的門望,忙的老呂大嬸幾乎要暈倒了。
呂雉孝娘,道:“娘,你去招呼兩個妹妹去,娥姁自己理妝可也。”呂夫人頷首,她是極度相信這大女兒的,她幹什麽都是主,勝任起來遠遠超過自己做娘的這身份。於是,呂雉入了閨閣,掩上門扉,輕輕拂去妝台簾子,試鏡依照,彈去眼角清淚珠兒,嫣然笑臉,黛眉上妝,自憐自歎。倒不知什麽時候他娘進來了,便悄聲道:“娘啊,娥姁是長女,為女十八年,未能盡孝,如今就是別人的人了,心中傷悲,但祈求娘單給長女三個棗兒。”呂夫人問:“此是何意啊?倒是沒聽說沛豐有此風俗啊。”呂雉一跪,淒然道:“女兒娥姁和兩個妹妹不同,我進門是人之娘,妹妹們進門是人之妻······”呂雉一語提醒呂夫人,自己原配劉季還有一個兒子劉肥,現在想向娘家討三個棗兒,意在成親之日,還要記得劉季前兒子,自己讓小孩子嘴甜,那樣自己的吉日也就當成他的喜慶日子,日後不把後母當外人,自己一定會好好疼愛丈夫的前子。誰知這一動作提醒了呂夫人,她頓時雷雨滂沱大作,頓足失聲,這可不是假惺惺的哭嫁,而是真哭,撕心裂肺的號哭,一把抱緊女兒呂雉嚎啕:“我的女兒啊,是我們委屈你了,委屈你了······”這一哭不可控,江河滔滔,全然停不下來。呂雉強顏歡笑勸慰道:“娘休得傷心,乃是女兒命中如此,和大人們無幹,其實劉季不是尋常人,雖是大點年紀,女兒來日定會幸福,娘,不要再傷悲了!”誰知因為這一幕,竟然鬧出無端大事兒來,為何?
原來房外呂雉的兄弟們聽得真真切切,群情激奮,恨不能找那個奪走他們家姑娘的老劉劉季拚命,大哥呂澤(字釋之)和弟弟呂產眼見自家姐妹受屈模樣,恨恨而去,恨不得去找刀來磨······
再說劉季五鼓即起,那劉家院落人氣超常,滿滿當當俱是人,除了樊噲今日也是迎親之外,他的小弟可是齊了,一個個衣冠插花,歡天喜地,他們是劉澤、夏侯嬰、蕭何、周偞、任敖、還有周昌、周苛兩兄弟,更重要的一人是張耳,今天不顧身份隱晦,也露了麵。張耳道:“賢弟今日天禧,又是百年難遇的一門嫁三女的好日子,劉、曹、樊三家爭呂府大門先後,要不我們全去,壯壯聲威。”劉季道:“今日我劉季大喜,除了劉澤同宗,幫我去發喜帖之外,其餘都是貴賓,就安坐在家可也。我去迎親,隻須我二哥劉喜、小弟劉交足矣,不勞煩大家,不聽劉季是言,就是看不上劉季,劉季就不會歡喜。等我們行完合巹之禮,無論老少,都來鬧房,鬧得越凶,劉季越高興,我們再痛飲。”劉季話說到這份上,大家豈能違逆,隻好依他,於是,劉季三兄弟率領一班鼓樂人等,張燈而去,爭那呂府大門第一迎。
再說樊噲絕早,可是,迎親隊伍到時,剛好和曹參正照麵,乃是同時抵達,兩人拱手,問了連襟好,心裏尋思,都來遲了,看來隻有劉季早來爭得第一了,一看不像啊,呂公還在瞭望,那就是劉季還沒到。樊噲、曹參兩人會心一笑,去中堂候著。這一等不要緊,左右都不見劉季家人來,樊噲急躁、曹參不安,最急得還是呂公,坐立不安,如坐針氈,呂夫人拊掌數回,心裏道:“出了什麽變故?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女兒今日迎親不來?如何有臉麵做人?”也不知怎麽?呂雉知道了,一咬牙,扔了蓋頭,恨道:“就不嫁了······”
那麽,劉季去了哪兒呢?嗬嗬,劉季本是絕早迎親而來,張燈而行,沛豐婚俗,迎親右進左出其莊,劉季三兄弟和幾個劉家族人正覓路徑,眼見得前麵有人挑燈來迎,乃是大舅子呂澤、小舅子呂產等一幹人,高聲道:“新姑爺,大妹夫,我們半道來接你,怕是你不認識路,有誤佳期,你是大姑爺,爭什麽呂府大門,不管怎樣你就是第一。”劉季道:“有勞,有勞,待會兒有禮。”呂產道:“姐夫,一家人休說兩家話,那就跟我們走吧。”劉季三兄弟高興,走了幾步,呂澤一聲呼哨,道:“動手!”路側暗黑處層出不窮一夥少年來,二話不說,動手就捆了劉家三兄弟,劉季大驚道:“這是幹嘛?什麽意思?”呂澤道:“什麽意思?你這老貨,好意思來迎親?我家妹子青春年少,你也配?”劉季道:“婚姻大事,乃是你父親所許,你們胡鬧什麽?”呂澤道:“可是我們一家子都不同意,我老妹心中淒惻,你還有一個兒子,進門就做後娘,你有天良沒有?”劉喜道:“結不了親,也不能綁我們,放我們回去不就得了。”呂產道:“那可不成,你這老弟劉季乃是通天大騙子,死人都讓你說的活轉身,放了你們等於嫁了我家姐姐。”呂家少年將劉季一夥綁了,十幾口子全部捆綁在後院,那兒就是呂府的大雜院,絕對沒有人去,劉季更是另外級別,單個綁在前麵的一個小院裏,就這樣,劉家迎親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就慢慢捱時間吧。
劉季本來是歡天喜地而來,意在爭個呂府大門,早早迎回佳人,並且,將同房花燭夜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好了,**神馳,誰料想遭此大變,全無辦法,現在隻有伸長脖子窺探,千惡萬惡地罵,出了呂雉以外,呂府上下每一個人都點名點到。可巧這時,有人進來了,劉季一看,額手相慶道:“此天讚我也,這事兒可就有希望了,是這二貨。”這人是誰?小小舅子呂祿,有點小,有點二,或許是天意如此,他就這麽來了,聽到有人咂嘴咋舌,道:“好吃,太好吃了。這真是美味的櫻桃啊。”呂祿一聽有吃的來精神了,看到裏麵綁個人,站在外頭審視半天,好奇道:“喂,那老貨,你吃什麽?什麽都沒看到啊?”劉季詭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練一種神功——攝來術,這種術數練成以後,一念叨叨,比如你想吃什麽,想吃櫻桃,叫櫻桃來,櫻桃就來了,你隻管吃,要多少吃多少,知道吃不動為止。”呂祿一聽立刻條件反射,口水都下來了,笑道:“那太好了,你就教我術數好不好?我最愛吃櫻桃了,哈哈。”劉季道:“好啊,可是練這種法術,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得像我一樣被綁起來才行,你看,你剛才看到我吃櫻桃了嗎?”呂祿搖頭道:“沒有,我看你那兒全是空的,就是綁著是真的。”劉季道:“這不是嗎?你沒法術,攝來果子,你也看不到,怎麽吃?”呂祿搖頭道:“我看你是在騙我。”劉季道:“那你一邊去,不要耽誤我吃櫻桃,唉,酸酸甜甜真好吃······”
呂祿馬上拔出小刀割了劉季的繩子,央求道:“喂,你那老貨,快點把我綁起來,我要學法術,我要吃櫻桃,我要攝來好多的櫻桃······”劉季脫了捆綁,將呂祿捆上,道:“你就在此練法,練好了,櫻桃就來了。”於是,呂祿綁在那兒,開始叨叨:“櫻桃來,櫻桃你來······”
呂府大門外,眼見得日晷影移,呂澤、呂產鼓動呂公道:“爹啊,這沛豐婚俗,新娘子不在正午時趕到婆家,就不能算是發嫁,你看你說了好多次再等等了,人家劉季就是有心不來,這不是誠心攪局,故意不娶我老妹嗎?我老妹黃花大閨女,豈能容他輕視?”呂家族人也在幫腔道:“大少爺說得在理兒。”呂公一橫心道:“沒想到劉季家這樣,真是小人,好吧,那就取消他家婚約,發嫁二女三女吧。”呂澤、呂產道:“這就對了。”
正在得意,忽而聽得鼓樂驟然一發,劉季大踏步趕來道:“嶽父大人,現在出花轎,不誤良辰,劉季來了。”呂公樂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大叫:“好啊,起花轎。”呂澤、呂產一見,臉都白了,兩人暗暗嘀咕:“這無賴怎麽又出來了?綁得好好的鐵定結實的啊。”劉季過來。對他們陰笑悄悄地道:“你小弟呂祿現在在前麵後園,二位舅子一定要過去問問他,就知道怎麽回事兒了。”自不管他們,登時,鼓樂齊鳴,時辰不早,這呂府也就不弄審禮的那一套刁難招數了,此在沛豐那可是花樣甚繁,大喜日子,娘家人可是在轎子車門左右三圈的刁難,索要禮數紅包,圖個樂嗬,不過,現在在劉季這兒全就免了。呂公做主,三頂花轎依照呂家女兒大小,出了巍峨呂府門樓子,呂公親自往女兒們的嫁妝裏各放玉石一枚,寓意發嫁,這也是流轉至今的沛豐風俗不提。
再說呂澤、呂產氣急敗壞,急急趕到後院,看到小弟呂祿正綁著,口中念念有詞:“櫻桃來,櫻桃你來······”方才明白一定是劉季使的詭計,動手解了呂祿的捆綁。誰知呂祿不但不領情,反而大怒,滾在地上不起來,哭道:“我法術沒練成,櫻桃也沒攝來,你們卻破壞了我的練功,我要和你們拚命!······”弄得二呂哭笑不得,大罵劉季老無賴而已。
不說這三家大婚如何熱鬧,單表劉季,這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沛公費令竟然體恤下情。親自來賀喜,劉家自感榮幸,一家子恭迎,待到劉季、呂雉合巹禮畢,費令告辭要去,突然見一個人領袖席上,氣高而談,那氣質非同凡響,不禁大驚問左右其誰?彼時,大家高興,興頭上,全是雲中霧裏也就全無警戒。夏侯嬰立馬回道:“大人,你當然不認識他,這些年他隱居於此,韜晦得不見天日,想昔日他也是響當當人物,叫一聲名,半個大梁城為之一振。”費令冷笑道:“如此說來,他可是非常人物?莫非他就是張耳?”夏侯嬰剛一點頭,驟然發覺自己得意忘形,慌忙掩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隻見費令上前,指定張耳道:“你原來深潛在這裏,難怪這麽難找?”費令此言一出,有如驚雷,將所有人震懵了,全都僵屍一樣,劉季一看不對勁,過來祈求:“大人,今日可是屬下大喜。”費令一笑道:“張耳,你讓天下人好找啊,今天你就跑不掉了,給我走吧。”張耳臉色死灰。繼而苦笑道:“避世幾年,還是難逃龍祖之威,好吧,縣令大人,今天是我賢弟大喜之日,你容我喝了喜酒,我張耳靜悄悄跟你走,休得另生枝節,祈求大人寬宥。好否?”費令大笑道:“你說到哪兒去了?今天找到你,是天大的好事兒,下官怎麽會不成人之美呢?乃是天下已定,皇帝寬宥昔日六國舊臣,昭告山林隱逸,出來為國出力,並且將此文榜發放天下,律令各級官吏尋訪,張耳賢兄榜上有名,朝廷對你另有委任,可不是好事嗎?我今天發現了你,也是功德一件,你就別再躲藏了。”眾人聽到這兒,先是愣住了,繼而為這好事歡呼,張耳更是喜極而泣,過來拜謝,劉季這一來大驚大喜。畢竟老大做官,自己也就可以托福了,高聲大呼:“今日我劉季雙喜臨門,我洞房花燭,我大哥張耳委屈蝸居在我這兒數年,終於否極泰來,天降福音,真是大吉大利,祥瑞之兆,大家痛飲,鬧個徹夜。”劉季振臂一呼,大家狂歡,夏侯嬰方才後悔死失言,這回明白自己竟然是無意之中成就了好事,立刻縱橫婆娑,竟然起舞起來。
秦始皇治下的大秦朝,政府運轉的效率是非常之高的,從費令發現張耳到上陳表、再到委任,也就半月有餘,鹹陽禦史大夫司書函即到,官拜張耳為碭郡昌邑縣(今菏澤市巨野縣)縣令,即日啟程自沛縣直到昌邑縣就任。這對張耳渾如夢中,不過,京官到日,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哪敢怠慢,即日就要啟程。飲水思源,知恩圖報,這是自古以來士子所奉,張耳自然更深一層。即刻拜辭恩公費令和劉季一行。
費令、劉季餞行張耳,直送到微山湖畔,幹嘛要送他到微山湖畔呢?原來,秦漢之時,華北平原遠沒有如今這般缺水,黃河下遊乃是湖泊連串,微山湖和昌邑縣乃是湖澤相連,這昌邑縣有一大湖,古名喚大野澤,秦時改作巨野澤,和沛縣一帶的微山湖相勾連片的。正是:浩浩大水,茫茫煙波;舟揖往來,漁歌互答;蘆花萬頃,飛鴻蔽天;港汊無數,漁村淼淼。
他們一行來到微山湖濱,張耳置酒,彈劍悲歌,劉季鼓琴為和,看水天相連,舟船待發,將登官船從水道直達昌邑縣縣城。張耳雙淚涕下,席草地而坐,高摯酒樽,哽咽道:“想我張耳沒想到能再見天日,蟄伏數年,隻求一席之地不死,誰料得今能出江湖為國效力,感皇帝天恩,定當誓死為國。再就是感激費令知遇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劉季賢弟,危難之時不離棄。夫人生在世,日月溫暖,雨露哺育,一切都是恩典,我張耳感恩感德,可惜此生苦短,已經過去大半,怕怎麽也報答不完的。”費令道:“張兄休要客氣,其實,都是你德才之效,皇帝聖恩,我們沒出什麽力。”劉季道:“張老哥啊,賢弟落難日,也是你收留,人之恩德,本是相互的。休要想那麽多,去了任所,就可以差人去大梁搬家眷,一家子團圓了,至於我,有空了再來看大哥痛飲。我這個小弟劉澤,就托付給你了,好生照應。路上也有個侍衛。”劉季又招來劉澤,道:“兄弟,好好照應大哥,不可懈怠國事。”劉澤諾諾,張耳道:“這沒什麽,本來就是大秦官製,可以自帶長隨跟班一名,更何況劉澤,我們這幾年在沛豐一家人一樣,何須見外?。”
人生送別,千言萬語,總有一句終了,張耳、劉澤揖別登船,楊帆而去。這一日,人在江湖途中,天色向晚,暮雲靉靆,張耳吩咐找一處煙渚磯頭,下了錨,停泊下來。劉澤執刀宿衛。不多久,明月東升,張耳來到甲板望月,忽聞得水下有瑟瑟之聲,正自納悶,突然,蘆荻晃動,水花翻湧,幾個黑衣人自水下潛射導彈一樣射出,點落船上碼頭,手執白刃,緊接著,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說:“來得好,來得巧,果然是官船,我們發了。”
劉澤聞聲。提刀直撲上去,金鐵錚鳴,白刃火花四濺,竟然不落下風。忽然,隻聽得水底一聲呼和,船身搖動不穩,劉澤被人攻擊,掉落水下,已是生死不明。張耳見狀,大叫道:“龍祖治下,竟然有人為盜,不可思議;失意淪落大半生矣,剛剛將要去到任上,飯無人請吃一口,酒無人請一盅,還想從我此處發財,不可思議;並無帶得家室,孓然一身,也想找個美姬,竟然有人來掠奪現成,可謂有眼無珠,不可思議;本來去赴國,不料懵懂之間死於蟊賊,還是不可思議。”張耳說畢忍不住哈哈大笑,自傷自憐,回想人生入戲,樂不可支,既然生死無常,無力更變,坦然一笑置之可矣,便將一切拋之腦後,背手而立,等著那無奈的一刀。且聽到水賊們匯報:“無錢。”
“無女子。”
“無玩器······”
那個甕聲甕氣的聲音突發怒吼,道:“你這官員什麽都沒有,去做什麽官,不如在我們手中死了。”執刀在手,吼一聲對著張耳頭顱揮去,張耳雙眼一閉,歎道:“沒想到我張耳竟然枉死在這時這兒······。”
突然,聽得一聲怒吼:“住手,我們走。”張耳雙眼一綻,看見有一個黑衣水鬼。帶著猙獰的麵罩,隻有一雙眼睛露出來。那雙眼睛,看得張耳的心裏一顫,看似好熟,雖然對方用假聲在說話,張耳也覺得這聲音實在是很熟。正在疑惑,眼見得劉澤一身水濕漉漉被推了過來。那些水鬼一聲呼哨,上了小劃子,輕巧如梭而去,張耳還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們在說:“自古賊不空手,為什麽要放過他們,這不是白白空費了季布的······”聲音說到這兒,緊急刹車,後半截吞噎了回去。“走,再胡言亂語,斷不寬宥!”一個聲音怒吼著,在水天間激揚,一群小劃子就這樣沒入蘆荻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澤此時驚魂未定,對張耳道:“大哥,不,大人,方才真是慚愧,我沒能保護大人,自己反而受盡羞辱······”張耳道:“是力不能及,怪你幹什麽,不過,此處不能停船,吩咐下去,夜航,走!”劉澤去後甲板找舵手,正要起錨。張耳看到船上一片水漬之中,有一物,順手撿起來一看,頓時,臉色煞白,暗暗驚呼:“蒼天啊,怎麽會如此······”趕緊收在衣懷深處,急急催劉澤趕緊起航,趕到昌邑縣任上。
正在張耳惶急不安之時,忽聽得有人大喊:“來的官船可是昌邑縣縣令張耳?”劉澤大驚失色,道“完了,水賊們又返來了。”張耳審視道:“劉澤啊,怎麽全無一點定力,看旗幟,分明是昌邑縣的官船。”
果然是官船,燈籠輝映之中,上樹昌邑縣旗幟,一人立在船頭,見了張耳,躬身施禮,道:“昌邑縣縣尉季布恭迎縣主張耳大人。”張耳還禮,季布飛身過船而來。張耳臉色紅白不定,眼神遊離,問道:“季布?你就是昌邑縣縣尉季布?”季布諾一聲回道:“大人,小可季布,楚地長沙郡人,其後在大人治下,共勉為國效命,笨拙不端之處,請大人多多關照。”張耳感歎:“未曾想昌邑縣竟然有橫行之盜賊,方才從水中鑽出來,幾乎洗劫了我們。”季布道:“大人放心,幾個小水蟊賊,為盜詭秘,遲早就要收拾他們了,不過,你放心,現在我們走,前途無虞。”於是,兩船夜航而行,直奔昌邑縣去。
張耳和季布敘些昌邑時政,劉澤捉刀侍衛,兩船在月亮清輝之下,循著玉街瓊田中疾行,忽然,張耳看到對方船頭鶴立一人,一言不發,但是,氣場勃發,隻是一身戍卒的打扮,赭衣顯示他是服刑的罪人,隻是他,實在是沒有什麽特別,可是總有令人說不出的不一般。張耳忍不住多看幾眼,越看越想看,最後實在是感到沒由來的驚詫,忍了幾次,最後還是問道:“你那官船船頭警戒船夫的是誰?”季布笑道:“此人乃是流配的罪人,姓韓名信,淮陰人氏,現今在水上官船行役,是官船船夫的隊率,大人,怎麽單單問起他來?”張耳搖頭道:“沒什麽?偶爾問問而已。”兩一相視一笑,即便轉移到正題上去了。
張耳道:“我在來時,從官報上知悉本縣,道是什麽治下清明,可是我這個縣令都差點讓湖匪給擼了,這不是信口雌黃,欺上瞞下嗎?我張耳一定在任上滅了此處盜賊,還地方百姓安寧,季縣尉你是前任過來的,你怎麽看?”季布沉吟,道:“大人,你剛來任上,不要急躁,這些盜賊實在是蟊賊,平時打魚安家,不露痕跡,得機會時就為盜,實在是防不勝防。這其實是先前六國時期,因為昌邑處於魏、齊、楚國際間,所以沒人收服得了,待到新朝立,天下一,龍祖天威,秦律嚴峻,他們便一齊潛伏,介於盜民之間。”張耳不悅道:“季尉不要多說原因,我們要的是結果,盜賊敉平,百姓得安。”季布歎息道:“其實,屬下一直勉力,從未袖手不管,幾次暗中追剿,使賊寇不得安生,我相信這些賊寇也是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張耳質疑道:“是嗎?怕是你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如何緝捕?”季布被追問得一臉羞愧,隻是敷衍道:“不過屬下也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劉澤道:“我是新來的,新麵孔,我可以配合你去查,季縣尉放心,小可雖是文吏,倒是習過武藝,水性也成。”季布道:“那就好,我即去安排。”眼見得兩人告辭,張耳臉上露出捉摸不定的厲色,狠狠的一咬牙,叫道:“兩位且慢,季布,這位劉澤是我帶來的長史,也曾研習武藝,你們不妨切磋一下,那樣也就互知根底,日後好做同僚。”
兩人一聽張耳冒出這樣的建議,俱是懵了,季布道:“縣令大人,你們都是新來乍到,這樣不是很好,容大家熟了,有的是機會啊。”劉澤也惶急了,道:“季大人說的有道理,況且在官船之上,場地狹窄,如何演武?大人今天是怎麽了?”張耳道:“時局如此,不能拖遝,兩位就勉力為之,至於船上,那更好啊,上陣應敵,不可能閑庭作沙場,對吧?。”兩人一看張耳執意,便道:“那好,遵命!”各拉開架勢,比試拳腳。季布拱手道:“今日,劉澤新來,是客位,先來吧。”劉澤正要推讓,張耳看了他一眼,道:“就這樣吧。”
劉澤眼見得今日連連出醜,心裏尋思是不是張耳小覷自己,便奮其拳腳,大吼一聲,直撲季布。季布沉穩如山,凝身不動,直到劉澤近身,兩個人身形轉動,一推一送,季布發聲吼,彈腿推手齊出,劉澤身形淩空旋轉如陀螺,墜了下來,季布叫聲:“承讓。”雙背一張,穩穩接住劉澤,安於船艙之上。劉澤一臉羞愧,退至一側,張耳鼓掌叫好,道:“季縣尉神勇,辛苦了。”季布頷首,拱手退下落座。
張耳到了昌邑縣,交接文案,發現裏麵盡是升平之詞,什麽吏治清明,前任調任遼東郡守去了,便找來自己帶來的,現在已是長史的劉澤商榷。張耳招呼劉澤來到後堂,關閉門戶,問劉澤道:“你在官船上和季布交過手,季布武藝怎樣?”劉澤道:“季布神勇,可當千夫,武藝深不可測,劉澤不是他萬一的對手,恭賀大人有了這樣的左膀右臂,那擒拿湖匪,隻是指日之間的事兒。”張耳聽了,沉吟不語,劉澤奇怪道:“大人,縣尉如此膂力熊健,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麽······”張耳心事重重,道:“此非你所能知道的,劉澤,你幫我做一件事兒。”說著,兩人竊竊私語,密謀半天方才散去。
三天後,本是新縣令任政之時,可是發生了十分奇怪的一幕,當縣裏大小吏胥。上自縣尉季布、縣丞,以及各鄉、裏的遊徼、三老、秩、嗇夫、亭長、裏長代表來開全縣人代會的時候,隻見縣裏的長史,也就是後世的師爺劉澤,在縣大堂掛出縣令老爺的官帽,宣布:“各位,縣令老爺因身體不適,今日掛冠,所有政務全部委托縣丞、縣尉大人,待到身體康複,再通知各位來述職。退堂!”一聲吆喝,就遣散了眾人,那麽,縣令張耳去哪兒了?又在搞什麽名堂呢?隻是成謎。
再說這昌邑縣城,街市之上,踽踽走來一人,手摯杏黃招牌,上書:“賽扁鵲”,一路吆喝:“專治疑難雜症,內外兒婦······”忽然,一顆紅李子砸來,砸在他的招牌之上,那人大驚,舉頭看看是誰如此大膽,沒由來撩自己,仰視看去,隻見得十字街通衢,紅樓一座,朱檻欄杆倚靠著彩霞霜雪紛紜女子,粉妝調笑,知道是煙花柳巷之地,鼻子冷哼一聲,就要走過去。不料此時,“滴溜溜”旋風軸心大卷,甚囂塵上,將他裹挾在內,儒冠吹飛,胡須盡翻,招牌也脫手飛去,怔在原地,他急忙以袖子衣袂掩麵,可是遲了。青樓上眾女子嬌癡笑聲大作,道:“大爺,風大,快快上來消受吧。”此人讓風沙眯了眼,正自揉,忽而有一人從樓上急急下來,替他拿回了招牌,道:“不妨上去坐坐。”此人回過神來,一見那人,撇嘴不屑道:“原來是你。”那人一拍腦袋,低聲道:“縣令大人,你不是掛冠告病,原來在這兒······”原來這人就是喬裝打扮的縣令張耳,惱道:“休要胡說,什麽縣令大人?誰是縣令大人?”那人悄聲說:“我不會聲張的,但我知道你就是新來的縣令張大人,我們見過的,在巨野澤中的船上·····”張耳一震,脫口而出:“原來你是?我倉促間忘了你的名姓,你就是那個身穿赭衣的······”那人笑道:“我乃楚地淮陰人韓信,大人這麽做,定是在暗暗察訪巨野澤的水賊。還有,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不用舊人,你信不過縣尉季布大人,所以才這麽做的是嗎?”張耳被對方一語點破,一覽無餘,實在是又驚又怒又羞恥,不甘心地道:“你是一派謊言,全然不是這樣。”韓信莞爾,道:“大人隻要心裏承認可矣,用不著有挫敗感,知道我是誰嗎?”張耳蔑然道:“赭衣南冠,你不就是個流配的囚徒嗎?你難道否認?”韓信道:“不對?在沒碰到大人之前,我就是個囚徒,但是,現在我碰到大人之後,我就是個英雄。”張耳聽了忍俊不禁,問:“別來這一套,我不吃這個。”韓信笑問:“天下英雄,從何出處?”張耳回道:“當然是官富二代,英雄之後,這還用問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韓信立指搖搖,道:“此乃庸人之見,天下英雄,出處唯二:其一在大學之中,其一在牢獄之內。即便是拾荒野老,不可輕視;名門王孫,何須仰視,我今天得遇大人,就是來證明這個英雄出處,得遇伯樂就會囚徒嬗變英雄的真理,和氏璧為玉璽,權壓天下,若是用來墊高,不如頑石啊大人。你不是要知道巨野澤中的強盜是誰嗎?現在你就要知道了。”張耳一震,深感有理,共振不已,及至聽到還有盜賊線索,為之一振,喟然歎道:“我覺得我應該相信你,隻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韓信指定紅樓道:“大人,我們可以上去看看。”張耳勃然變色道:“煙花柳巷,正人不屑於涉足,你還是收起,如此,我不找你了,我自會查緝,同時警告你,我的人就在左右,休得放肆為好。”韓信笑道:“大人,盜之所以為盜,吃飽穿暖之後,會幹什麽?”張耳會意道:“你這一說,我倒是醒悟了,那當然是唯色與性。你是說他們一定會到這家昌邑縣最大的青樓來玩?那又何以見得呢?”韓信頷首,又道:“大人,你聽這樂聲。”張耳凝神諦聽,大驚失色道:“這是我們魏地的名曲,有宗廟樂聲的純正,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彈出來來的,好古琴,好樂師,好久了,我沒聽到家鄉的雅聲。望我桑梓兮,遊子獨遨萬裏,天啊,可這是青樓**之地,怎麽會?怎麽會?打死我也不相信,竟然有魏國的宮室雅樂。”韓信一指紅樓,隻見樓上碧戶洞開,樂聲急如驟雨,幽怨啼泣,呼喚訴緣,一女子直麵著自己這邊激揚指弦,道:“此女想必認識你,琴聲滿是呼喚,彈的是詩經《靜女其姝》,大人,你善於音律,你說的極是。但是,此間有一名妓,姓魏名媯,就是魏國宗室,魏滅之後,收孥沒收為官妓,在此服刑贖罪······”張耳腦子翁的一炸,渾身震顫,道:“上蒼啊,我知道她······不······”韓信道:“她可是如今昌邑青樓頭籌,而我和季布大人在此查了好久了,現在,線索就在上麵,隻是,季布大人沒來,我戴罪之身,所以不敢貿然動手,沒想到天賜良機,得遇大人你,這不就是······。”張耳慨然道:“快,別說了,那麽我現在讓你動手,為國建功,盜賊有多少人?要不要調兵來。”韓信道:“好,先不用調兵,巨野澤的盜酋是個陰兵,他從不縱容手下來此,這家夥乃是一個人偷偷來玩的。拿下一個蟊賊,對韓信而言,何足道哉?最難的是要證明他就是飛賊,不過,我的心裏也已經有底了,大人,隻需聽我就好辦了。”張耳頷首,道:“隻要你能降了飛賊,找到巨野澤群盜的線索,一舉聚殲,我什麽都依你的。”
韓信、張耳兩個人不露聲色,入了紅樓,鴇母來迎,隻聽見樓上有人唱告:“今日箕肆箕大爺博得頭籌,快快引入魏媯美女房中聽曲兒。”隻見一個人一身紈絝,公雞一樣囂張,麵孔向天,輕搖紈扇,跟著鴇母要走。韓信雙眼一亮,急叫道:“且慢,今天我們老爺來了,豈有頭籌旁落他人的道理,我們老爺見人加一級,請問,這位售價多少?”箕肆嚎叫:“與老爺搶美人兒,老子有的是錢,睜開爾等狗眼瞧好了。”便解囊,拿出一塊白玉璜、再拿出一塊黃金,頓時,滿室金碧輝煌,富貴滿眼,滿屋子登時爆發出嘖嘖驚歎,鴇母本是勢利小人,一見如同蒼蠅竟血,道:“我的爺,你是豪客,那麽,你兩位呢?是何人物,亮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啊?”言畢,臉露不屑,睥睨韓信、張耳,韓信冷笑道:“這有什麽?目今江湖,魚龍混雜,假貨橫行······。”箕肆猛啐一口,拿來韓信麵前,道:“真偽與否?那得問大方之家,我隻怕有的人一輩子沒見過富貴,豈能認得財貨?這位先生,你能識貨不?”韓信細細驗視,冷笑道:“果真是好貨,可惜······”所有人好奇心激起,都要看究竟,箕肆睥睨,嘲弄道:“可惜什麽?田舍郎。”韓信道:“你這金玉上麵刻著,昌邑夏睿家藏字樣,上個月,本縣富家夏睿遭湖匪洗劫,家財一空,慘遭滅門,婦女全被奸殺,震動碭郡,如今你手裏全是贓物,你就是那湖匪,今天你走不了了。”韓信已是錚錚出劍,劍鋒嗡嗡,箕肆大叫一聲,飛身踢飛屋子裏的家什,眾人混亂尖叫,個個逃命,箕肆混亂中一腳踹飛窗戶,騰身而下,躍落大街上,韓信叫:“哪裏走。”穿窗而出,點落在大街上。
張耳下得樓來,發信號招來劉澤等。韓信劍氣凜凜,纏定箕肆,忽而取出隨身帶的長纓,一抖長纓,呼呼風聲,有如遊龍,左右遊走,已是將箕肆捆住,季布、劉澤等已經趕來,箕肆一見兵刃紛紛,恐怕自己死於亂軍,大聲呼叫:“縣令大人,千萬手下留情,不要殺我,我說,我說,誰是湖匪。”但不知箕肆說出誰是湖匪匪酋來,欲知後事如何,敬請看第二十七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