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玥在家休息了整整一天。

    次日清晨，一覺醒來後，他覺得身子已無大礙，於是吩咐竹棋和行根兒安排車轎，依舊往學堂裏去。

    和往常一樣，姚府呼啦啦一大幫人簇擁著一乘素轎來到學堂，行根兒等人侍奉在側，扶著自家公子走進學堂大門。

    今兒來的稍晚了一些，學堂裏已經開始念書了。

    有念“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有念“盛世黎民，嬉遊於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慶雲之祥。”

    有念“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還有念“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伴著朗朗的讀書聲，姚府眾人穿庭過院，走到教室門前。

    學生中有看到姚家人的，漸漸壓低了讀書聲。

    也有沒看到的，被看到的捅了捅胳膊，抬頭看到門口的來人，嘴巴立刻張得老大，一臉驚訝的忘了讀書。

    先生也看到了姚玥，笑著起身，“公子大安了？”

    姚玥禮數周到的躬身作揖，“先生好。”

    好好好。”先生點著頭，抬手示意起身，“快回座位吧。”

    這廂，姚玥正同先生請安。

    在他身後，行根兒、竹風和青禾則一個個滿臉警戒，眼神提防的在教室裏巡視了一遭。

    一切如常，隻是……教室的最後一排，角落裏的那張破舊的桌案空空蕩蕩。

    沒人？

    寶爺今天沒來？

    ……”

    行根兒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青禾這小子的眼神最賊，立刻就發現一個不同尋常的所在！

    那是誰？”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不隻行根兒、竹風，滿教室的學生們也齊刷刷轉過頭，視線向那一點聚焦。

    隻見教室第三排左側，姚玥的桌案上，赫然正趴著一個熟睡中的腦袋！！！

    是寶爺！！！！！！！！

    他也……

    太臭不要臉了！！！！！！！！！！

    姚府眾家丁仆從們，心裏異口同聲的罵道。

    ……”

    與之相反，學堂裏學生們包括先生的臉上，卻是個個一臉無奈外加苦不堪言的表情。

    他們在氣氛詭異的空氣中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每個人都秉承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做人原則，選擇性地閉緊了自己的嘴巴。

    要知道，眼前的這一幕，可是狠狠的折磨了他們整整一天！

    整個學堂，仿佛變成地獄一般，沉悶壓抑的所在！！！

    就在昨天，寶爺破天荒的頭一個來到學堂，一聲不吭的，把教室裏淩亂狼藉的場麵打掃的幹幹淨淨。

    這還不算什麽，打掃完之後，他居然拖著自己散架的蒲團和幾本破課本，就那麽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姚公子的桌案！！！

    好在他沒有坐在姚公子的位置上，隻是就著桌案右半邊的空地，心安理得的趴了一上午！！！！！

    還特麽要不要臉了！！！！

    你昨兒才把姚公子打的臥床養傷啊！！！！！！！！

    ……”

    眾位學生在心裏嘀咕著，可是看到寶爺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滿臉興奮的坐的筆直一直盯著門口看；到漸漸皺起眉頭，失去耐性一般在桌案前左擰右歪；最後，幹脆一推桌案，倒頭枕著蒲團，氣呼呼睡去。

    寶爺周圍的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一股點火就著的火藥味兒，任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好不容易熬過了昨天一天，今兒一早，他還是天沒亮就到，開了學堂門就徑直坐在姚玥的桌案前，課也不上書也不讀，趴在桌案上補覺，一直睡到現在。

    用一個詞兒來形容，那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然而……

    一個是囂張跋扈橫行七香鎮的魔頭霸王；一個是鎮上家族鼎盛、權勢一方的姚家。

    兩下裏，得罪誰都是禍患。

    所以，眾人的態度十分鮮明一致——請把我們當做空氣，我們隻想做吃瓜群眾。

    ……”

    隨著眾人過於矚目的視線，姚玥也看到了伏在自己桌案上，睡得沒心沒肺的那個身影。

    他眉頭輕蹙，臉上露出一絲厭煩又有一絲難以理解的表情。

    這個寶爺，邏輯思維真的是異於常人。

    你不理他，他卻時刻盤算著要找你的茬兒；你不與他計較，可他卻又偏偏接二連三的的想出一堆乖僻的損招兒；如今無理取鬧，打了人又半夜三更偷偷闖進房間道歉，今天竟然還敢明火執仗的湊上來，這般肆無忌憚、恣意妄為！！！！！

    ……”

    姚玥覺得自己胸口裏劈啪劈啪直響，像點燃一堆幹柴，燃起了一團烈焰！

    他倒想要問問清楚，這個寶爺究竟意欲何為？！

    身隨心動，還未等行根兒等人反應過來，姚玥已經攏衣上前。

    他剛行了幾步，餘光就看到右側的秦安身影微微一動。

    姚玥瞥眼看去，隻見秦安麵露難色，身體似乎想起身但卻強強壓製住，臉上糾結又難堪的表情，正好詮釋出他此時此刻想要提醒姚玥，又怕得罪寶爺的兩難心情。

    ……”

    姚玥冷冷收回視線，直接站在自己桌案前。

    楊公子。”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隻是此時教室裏太過於安靜，所以顯得十分突兀，聞之心驚。

    ……”

    姚府眾奴仆皆倒吸一口涼氣，行根兒等人更是急急上前，但被姚玥一個眼神嗬斥住了。

    ……”

    行根兒隻覺得自己後脖頸僵硬，冷汗貼著鬢角冰涼緩慢的滑下。

    如果這次公子再挨一拳頭……他們幾個就都別想活命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無限延長。

    空氣幾乎凝滯住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的看著桌案上呼呼大睡的身影，無數人在腦海中預演著山崩地裂、天塌地陷的末日場景。

    仿佛過了半個世紀，寶爺才悠悠轉醒。

    ……”

    其實他早就察覺到有人走近，隻是不習慣楊公子這個稱呼，畢竟從小到大，叫他姓的人都少之又少。

    他動作緩慢的從桌案上爬起身，臉上帶著被人吵醒的怒容，額頭和臉蛋上是壓得紅紅的印子，嘴角到腮幫還有一條晶晶亮的口水印。

    你睡得還真香……

    眾人心中腹誹。

    ……”

    姚玥好似沒看到寶爺臉上想要殺人的表情，大約他是不知道，起床氣爆發起來真的是會殺人的。

    姚玥居高臨下，冷冷看著寶爺。

    楊公子，這是我的位置，麻煩請你讓開。”

    ……”

    寶爺聽見這個聲音，表情一愣。

    他睡眼朦朧的雙眼漸漸聚焦，看清來人時，明顯驚愕了一秒。

    但是下一秒，寶爺臉上的表情轉變的有些詭異。

    他居然揉揉眼睛，一秒怒容變幻成兩眼放光的驚喜，隨意呼嚕了一把臉上的口水印子，熱情熟絡的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你來了！！！！”

    驚喜的，有點恐怖……

    ……”

    整間教室裏仿佛刮過了一陣陰風，所有學生包括先生和姚府奴仆，都感到一陣惡寒。

    若說尋常人還好，可是……寶爺？

    這廝名貫七香鎮，響當當的地痞無賴小流氓，混世魔王非他莫屬。

    這樣的人衝你笑，根本就是閻王無常一展顏，三天保你命玩完的節奏啊！！！！！！

    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可姚玥根本沒覺得這個笑容有什麽，甚至想起寶爺夜闖姚府不請自來的行為，還隱隱有股怒氣，所以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

    請楊公子讓開。”

    ……”

    寶爺好像也沒看出來姚玥眼神裏的寒意和冷漠，麵對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他居然還能笑得無比開心燦爛，“昨兒你沒來，所以不知道，從今以後，咱倆得坐一塊了。”

    姚玥眯起雙眼。

    ……誰的決定？”

    四個字，他冷眼瞥了瞥先生的位置。

    行根兒也看向先生，老頭好懸一口氣沒上來嚇死過去，他全然忘了自己身為先生德高望重的地位，慌張的擺擺手，急於撇清關係。

    寶爺笑嗬嗬的，“你不用看了，不是別人，我決定的。”

    ……”

    空氣裏寒意更甚，姚玥從身體裏滲透出一股厭惡和抑製怒氣的情緒，瀕臨爆發。他壓製著這種情緒，盡量保持著家風和教養，隻是口氣明顯透出了反感。

    敢問……在下與楊公子，很熟嗎？”

    ……”

    寶爺眨了眨眼。

    學堂裏一片死寂。

    ……”

    秦安看著麵前姚玥的背影，眼中微微一深。

    那種不對勁兒的感覺又來了，沒來由的，可是就是覺得哪裏不太對。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甚至僵冷。

    ……”

    寶爺忍不住挑了挑眉。

    想不到啊，才情品性都頗負盛名的姚大公子，也是挺有脾氣的。

    他一點兒沒在意姚玥話裏充滿的敵意，甚沒眼色的勾起一邊的唇角笑道，“姚公子不必見外，其實是我失手毀了公子的書，怕耽誤公子學習，這不，我拿自己的賠給公子。”

    他伸手指了指整齊摞在桌案上的那幾本舊書，恬不知恥的繼續道，“可是我也需要學習啊，所以，今日隻能委屈公子，同我坐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