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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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壓抑的空氣中飄著一絲絲藥香、濃鬱的飯菜香,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兒。

    ……”

    姚夫人沉著臉,目光掃過地麵上呈噴射狀的嘔吐物,裏麵點點斑駁的鮮紅異常刺眼。

    她扶著紫英的手,整個身體都在難以抑製的顫抖,那是滿腔的憤怒!

    姚夫人抬起頭,目光緊盯著床榻旁小幾上的餐盤。幾碟小菜,一碗菜粥,清爽可口香氣撲鼻,還冒著熱氣。

    把這些髒東西……”姚夫人恨之入骨,滿麵猙獰、咬牙切齒的怒喝道,“通通給我丟出去!!!”

    ……”

    跪在地上的一眾奴仆戰戰兢兢,無人敢動,隻有行根兒的身子動了動。

    他勉強曲著雙腿,雙手顫抖的提著衣擺,弓著身子走到床榻前。兩手托起食盒的一瞬間,他隻覺得這幾個碗碟竟好似有千斤一般重,直往下墜!

    行根兒咬著牙,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亦步亦趨的往外走。

    他穿過一地的奴仆時,眾人忙慌不擇路的往兩旁避讓。

    ……”

    行根兒聽著自己胸口擂鼓一般的心跳,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外挪。

    快走到門口時,不知是這裏的人太多無法退讓,還是真的嚇傻了忘了避讓,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一身過於寬大的、明顯不太合身的衣服,蜷伏在行根兒腳下。

    行根兒無意連累他,小聲催促道,“快讓開。”

    那小廝一動未動。

    行根兒看不清這人的樣貌,這幾日院裏來來回回巡視的人太多,他也記不太全,隻是瞧著眼熟,竟認不得這是哪個,隻得又催促一遍。

    然而,那小廝仍是不動,和行根兒僵持在原地。

    咳……”

    身後,紫英輕輕咳了一聲,很明顯,這是警告。

    ……”

    行根兒身上的冷汗嘩地一下滾下來,隻一瞬間,整個後背的衣裳都濕透了。

    他咬了咬牙,抬腿繞過這個攔路的小廝。

    誰知,就在行根兒的腳剛剛抬起時,那小廝的衣角突然動了一下!

    !!!!!!”

    那動作微乎其微,幾乎沒人看到發生了什麽,可是行根兒震驚的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一隻手鉗子一樣牢牢攥住,不能挪動分毫!

    他大驚失色的低頭看著這個小廝,卻見這人蜷伏在地上,兩腮微微一動,小聲道,“不能丟……”

    這個聲音微弱極了,以至於隻有行根兒聽得到,也隻有他聽得清!

    !!!!!!!!!!”

    行根兒震驚不已!

    他不敢置信,居然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見到這個人!!!!!

    寶爺!!!!!!

    ……”

    說完那句話,寶爺繼續不動聲色,緩緩鬆開行根兒,然後他裝作剛剛回過神的樣子,慌裏慌張的退到一旁。

    行根兒此時仍然處於極度的驚訝和不能相信之中,可是因為寶爺一句提醒,他的頭腦也頓時清明了許多。

    公子中毒,這些吃過碰過的東西自然需要細致查驗。夫人如今盛怒之下要丟掉這些飯菜,並不是明智之舉。看來,自己需要留個心眼。

    ……”

    一念至此,行根兒心中微定,他端著食盒穩穩當當的出了屋。

    屋裏頭,丫鬟仆人依舊跪著,夫人握著紫英的手,來來回回走了一遭又一遭。

    大夫呢,大夫何時來!?”

    回夫人,前幾個大夫醫術不夠,老爺已經著人快馬加鞭去請鬼手方現同了。”紫英服侍著姚夫人,盡量寬慰自己主子的心。

    然而……

    一眼望向床上的姚玥,姚夫人什麽情緒和耐心都不複存在了,她哭著撲在床頭,看著兒子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龐,挖心斷骨般心痛。

    圓能法師曾說過,那塊玉玨是玥兒保命的護身符……如今玉碎了,我兒的性命也……嗚嗚嗚嗚嗚……”

    姚夫人泣不成聲,肝腸寸斷,隻覺得什麽富貴名利什麽榮華權位,頃刻間淡漠了,一切名利之心蕩然無存,心中隻求自己的兒子能活下命來,隻求他能平平安安。

    姚夫人正哭著,門外進來一個家丁,謹慎小心的通報,“回夫人,老爺和方大夫到了,正往院內來。”

    ……”姚夫人止了哭,扶著紫英的手站起身來,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地上的眾奴仆此時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忙瑟瑟縮縮的往兩旁推了推,讓出一條路來。

    片刻功夫,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方先生請,這是小兒房間。”

    來人正是姚玥的父親,姚家長房的當家人,姚老爺。

    姚老爺三十五六,留一把青須,頭戴玉冠銀簪,身穿一襲水墨藍長袍,儒雅翩翩。

    隨他而來的一位,卻是個衣衫襤褸的老者。

    老者花白的頭發花白的眉毛花白的胡須,一身醬色的袍子外罩著一件百結衣,像是一堆零碎料子或口袋拚成的衣服。事實上,那件百結衣渾身上下果真有無數個口袋,裝著許多的瓶瓶罐罐。老者一走,渾身上下就“叮叮砰砰”的亂響。

    ……”

    雖然老者衣衫不整,不修邊幅,可是姚老爺還是畢恭畢敬的將此人房內,著下人搬凳子服侍茶點,甚至鄭重的將老者介紹給姚夫人。

    ……”

    有外人在,姚夫人好歹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隻是眼圈哭腫了,低眉向老者施了一禮,“見過方大夫。”

    罷了罷了。”老者不拘這些禮,隻隨意擺擺手就湊到姚玥的床前,上下打量姚玥的氣色。

    從他吃下飯食到嘔吐,幾乎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後來整個人臉色大變,嘔吐物中見血,緊接著他捂著胃部喊痛,一仰頭便暈了過去。

    姚府上下頓時慌亂一團。

    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趕到,號脈施針灌藥卻都無濟於事。

    姚玥的氣色越來越灰敗,眼眶和嘴唇漸漸發紫,已是毒氣入體之兆。

    ……”

    老者轉頭看了看地上的嘔吐物,沉默了片刻,自打身上百結衣的一個土黃色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揪下瓶塞,翻手倒出一粒比黃豆還小的紫黑色藥丸。

    這是萬毒散,給他服下吧。”

    快快快。”姚夫人揉著哭腫的眼睛,急忙招呼下人。竹棋從地上爬起來,忙去端水端茶。

    ……”

    姚玥牙關緊閉,一粒藥丸廢了好大功夫才順下去。

    姚夫人看著揪心,可是心中到底多了一絲希望。

    然而,老者接下來的話,卻一瞬間破滅了她心中僅存的希夷。

    這個藥除不了他身上毒,長則一年,短則半載,無力回天。”

    !!!!!!!!”

    仿若晴天霹靂,一屋子的人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氣。

    ……”

    姚夫人先是不能相信,接著是震驚,是痛苦。她臉上的神情仿佛是瓷器迸裂,裂痕由小變大,越來越深,終於忍不住,她飛撲到床頭嚎啕痛哭,“我的兒啊!!!!!!!!!!!!!!”

    ……”

    姚老爺也不敢接受這個結果,神情陰鬱痛苦,可是身為當家人,該有的禮數還在,他壓抑著喉嚨裏的哽咽,艱難的對老者拱手作揖,“多、多謝方老先生告知實情,我小兒命數如此,實在……實在是……”

    餘下的話再難說出口,和著姚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號,整個院子陷入一片沉痛。

    ……”

    方大夫看著屋中情景,微微歎了一口氣,抱拳還禮,“老兒學術不精,望姚老爺勿怪,節哀。”

    言畢,方大夫也不在乎什麽禮數,再略一拱手,人已邁腿而出,揚長而去。

    屋裏,姚夫人痛哭流涕,姚老爺神色恍惚,精神減了一大半,人幾乎站不穩,扶著椅子晃悠悠坐下。

    一眾奴仆也有哭的,也有不相信的。

    隻有一個小廝趁人不備偷偷挪到門口,身影一轉,已然溜出門去。

    ……

    ……

    ……

    行根兒端著食盒拐到屋後僻靜處,準備尋一個穩妥的地方放好飯食,以便日後用處。

    誰知他剛放好,身後就鑽出一個人來。

    那人穿著不合體的下人衣服,一把搶過食盒,扭頭就跑。

    你!!!”

    行根兒不用看也知道是寶爺,然而喊是不能喊,追又追不上,隻能眼看著寶爺提著食盒,一溜煙朝出院的方向跑遠了。

    ……

    ……

    ……

    鬼手方大夫徑自出了院門,來到一條甬道,此時無人,一路上隻聽得一陣“叮叮砰砰”亂響。

    忽地!身後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

    方大夫略微詫異的一回頭,就見一個半人高的毛小子舉著一個食盒直衝自己跑來。

    老頭兒!”

    那小子站穩了,方大夫這才看清,是一身兒下人打扮,可是瞅這小子怒眉虎目的精氣神兒,卻不是下人的樣子。

    方大夫心裏存疑,又有點好奇。

    什麽事?”

    ……”

    寶爺一臉怒意,“為什麽不救他,你明明能救!”

    !!!”

    方大夫一愣,接著暗暗吃驚。他思索了片刻,捋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笑嗬嗬道,“你不是姚家的下人吧,那你怎麽對這件事這麽上心?”

    如若不然,怎麽姚夫人姚老爺都沒瞧出的事情,卻讓一個小娃娃看得通透?

    我的確能救,也的確不想救。”

    為什麽!”

    寶爺怒氣翻騰,要不是手裏的食盒是證物,他真想一盒子甩這老頭臉上。

    嗬嗬嗬嗬嗬……”

    方大夫瞧著這小子氣衝衝的模樣覺得好笑,又覺得難得,“你這娃娃足夠細心,也有膽識,唔……還挺有義氣,姚家公子是你……恩人?”

    總不見得是朋友吧,畢竟……坊間傳聞的月公子,是絕不可能和一個野小子做朋友的。

    你管我!”

    寶爺沒好氣的將手中食盒砸進方大夫懷中,“他是吃這個中的毒,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救活他,我保證真金白銀答謝。不然……就你這身子骨,我可以讓你以後吃喝拉撒睡都在病床上解決……”

    ……”

    方大夫捋著胡子的手一停,眼睛眯了眯,卻還是嗬嗬嗬的笑。

    他看著寶爺的臉笑了半天,突然鬆了口,“行,我可以救他。”

    方大夫的手微微一動,動作又輕又緩的慢慢捋了一下胡須,“隻是……”

    那臉上的笑模樣沒變,可寶爺本能的警覺到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從這老頭的身上滲出來,彌漫在空氣中。

    那是一種冰冷的,接近死亡的感覺……

    隻是什麽?”

    寶爺意識到危險臨近,然而,他一向是麵對危險迎頭而上的。

    方大夫被寶爺的洞察力、勇氣震驚到了,同時,他更為欣喜,身子慢慢湊近寶爺,低聲笑道,“隻是……我需要你以身試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