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三:山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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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丁滿妹一看就是鄉下姑娘,難道還跟那京城丁府也有關係?

    丁妍珊不理他,繼續問滿妹:“妹妹你說,昨日裏在縣城,是不是那縣老爺的什麽公子對你無禮了?”

    丁滿妹咬咬唇,想著昨日的險境,還有些怕,但她點了點頭。

    他動手了嗎?推搡打你?”丁妍珊有心護她閨譽,隻挑了詞說話。

    滿妹投給她感激的一眼,又點了頭。

    一麵之詞。”陳師爺叫道,“是非曲直,待到縣衙堂上,老爺自會好好審理。”

    丁妍珊冷冷一笑:“我怕你家老爺不敢審。看到我妹妹頭上的發簪了嗎?那是太後親手所贈禦品。皇室之物,誰敢褻瀆?昨日我妹妹頭戴發簪,那縣老爺的公子無視皇威,竟敢對她動手推搡,我妹妹自然全力相護簪子。方才你家奴才所指證的山子和李大叔也是拚了命地相護皇室尊威。誰錯誰過,還用相議嗎?”

    這下所有人都嚇到了。丁滿妹更是腿一軟差點摔了,幸得旁邊丁大娘和鄰家大嬸扶著。

    滿妹的心怦怦跳,她居然戴著太後贈的簪子!

    陳師爺目瞪口呆,饒是他想得再多,也絕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出。

    他用律法壓人,這丁家小姐居然能抬出皇威來。

    陳師爺僵立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村民與官差兩邊僵立許久,陳師爺終於發了話。

    他不敢硬來,但他也不敢什麽都不做就回去回話。被打的畢竟是縣老爺的公子,他要是被一個姑娘幾句話就嚇退了,回去不好交代。

    於是陳師爺說了說“既是皇室之物,定要好好保管”之類的場麵話,借這由頭讓官差守著村子,然後道自己要回去向縣衙稟報,帶著人走了。

    臨走,他回頭看了丁妍珊一眼。

    丁妍珊立在那兒,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鬧了這一場,官差們也不敢亂拿村民的東西了,隻按師爺的囑咐將出村的各路口守個嚴實。

    村裏一片狼藉,各家物品散了一地。村長見此情景,讓村民們趕緊各回各家,收拾清理。

    丁妍珊一聲不響,默默回了丁大娘家。

    山賊也不吭氣,跟在她後頭也去了丁大娘家。

    丁妍珊一點沒與他客氣,回到屋裏就使喚他去借筆墨紙硯。山賊屁顛屁顛地趕緊跑村裏趙夫子家中借去了。

    待村長打理完事務,趕到丁大娘家時,丁妍珊已經寫完了一封信。

    村長問:“姑娘,這接下來如何辦?他們守了村子各路口,擺明了後頭還得再與我們計較。姑娘眼下雖是唬住了他們,但怕是那師爺招來了縣老爺或是什麽別的人,要與姑娘糾纏,要辨那簪子真偽,屆時又安罪名下來,可如何是好?”

    丁妍珊反問:“那村長是如何打算的?”

    村長語塞,想了半天道:“禍端是由我村村民而起,與姑娘無關。姑娘此次仗義相救,我們整個村子自是感激在心。那縣老爺不是個好對付的,姑娘還是暫避為好。”

    避哪兒去?”

    這個……”村長又想了想說,“黑山上有山子他們常去玩的木屋,也算隱蔽,姑娘可暫住那處。若是姑娘附近有朋友親戚可以依靠的,我們也可將姑娘護送過去。官差們雖封了出村的大路,可我們還有隱蔽小路可以出去的。”

    對,對。”山賊趕緊表態,“我可以護送姑娘。”

    丁妍珊白他一眼,山賊立時閉嘴,乖乖站著不說話了。村長也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這小子平日裏最是鬧騰,唧唧喳喳非讓人聽他說理,這會兒倒是穩重了。

    丁妍珊道:“我若走了,你們怕是麻煩更大。村長既是對我有相護之心,我自當為這村子出一份力。那縣老爺來了我是不怕,我爹確是前任刑部尚書,我家確是許多遠近親戚在朝為官,那簪子確是太後所贈。他除非橫了膽要生事,不然不敢對我如何。”

    可這口說無憑……”村長就是怕縣太爺來橫的。

    村長放心。我看今日那師爺的德行,想來那縣官也是個一樣的貨色。他若是這般,就算心中有疑慮也斷不敢直接對我們下毒手。我們還能安好一段時日。”

    一段時日?”村長皺眉。

    丁妍珊點點頭:“這事裏隻有一點會有差錯。”

    是什麽?”眾人異口同聲問。

    我的家人,並不知曉我在此處,沒有人會來接我。”丁妍珊環視一圈,說道,“我說我家護衛過不幾日會來是唬他們的。那師爺回去稟報後,那縣官或許會再來查探,我旁的不懼,就是他們若是守的時日久了,發現並無人來接我,心下一橫使了毒手,那怕是就要糟了。”

    那……那……”丁大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速去京城報信呢?”一人嚷嚷。

    路途太遠,這往返回來,怕是村子早遭殃了。”另一人不待丁妍珊說話便駁了那話。

    丁妍珊點頭。她看信上墨跡已幹,就將信折好,放進信封裏。而後又進了屋裏,拿了隻手鐲出來。她把手鐲壓在信封上,說道:“不用回京報信,那確是太遠了。你們派個靠得住的,拿著我這信和鐲子,去保鳳城請劉平威劉巡撫來。這知縣歸屬他的轄區,官大五級,處置這小小縣官不成問題。”

    村長呆了一呆:“可巡撫大人豈是我們想見便能見的?”

    若說是丁二小姐請他救命,他定會見的。”丁妍珊把信和鐲子往前一推,“劉叔是我爹舊時部屬,由我爹一手提拔,他與我家交情頗深,是看著我長大的,一直對我家不錯。這手鐲便是他送我的生辰禮物,他認得的。此去保鳳城隻需三日,如若順利,往來六日即可,可比上京城快許多。請得劉叔來,將那縣官處置了,你們村裏,日後也才有好日子過。如若不然,就算眼下難關過去,我回了京城也保你們不住。”

    眾人點頭,皆知事態確是如她所言。山賊大掌一伸,便去拿那信封:“我去,我就是拚了性命,也必會將這信送到。”

    你不能去。”沒等山賊的氣勢使完,丁妍珊便一盆冷水潑了過去,“村裏涉事的三人都被官差認了出來,所以不能沒了蹤影。若是讓他們發現村裏有人不見,反而壞事。”

    山賊被斥了,很乖地趕忙把信封放了回去。

    眾人一商量,最後決定還是派二狗去。二狗會武,人也機靈,今日護著老人孩子往山上躲了,沒讓官差們混個臉熟。

    如此這般,村民借出了一匹快馬,二狗娘和其他村婦做了幹糧備了水,然後等到天黑,二狗帶上了丁妍珊的那封信和信物,騎著馬,從村後的一條小道偷摸著溜了出去。

    村長趁著夜,挨家挨戶上門親口囑咐安排,家裏有老有小的先偷偷安頓到別處去,其他沒處依靠的這幾日莫要擅自走出村子,各家相互照應,共渡難關。

    第二日中午,縣官李原廣來了。他帶著大批人馬,說是聽說趙家村裏來了貴客,他來見見。話是說的場麵話,但擺出的架勢卻是來拿賊的派頭。

    丁妍珊一早打扮妥當就等著他,她那副官家小姐的派頭比他這縣官還有氣勢。李原廣昨日聽得師爺一番話將信將疑,今日帶人來就是想著若這女子不若師爺所言便先抓回去。可待得他見了丁妍珊,卻是真不敢動她。

    寧可被騙一時,也不能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啊。

    但李原廣也有疑慮,他問了許多京城的事,又說了幾個官宦名字試探,丁妍珊說得頭頭是道,反譏了他一番。

    山賊自始至終站在丁妍珊身後,一心想護著她,看著倒像是她的護衛屬下。李原廣一時也鬧不清這個把兒子揍了的山村小子到底是個什麽來頭。他想了又想,終是問起了那支發簪。

    丁妍珊讓滿妹把發簪拿來:“當日太後六十壽辰,我爹帶我和姐姐去赴宴,太後恩澤,送了我們姐妹一對發簪,我的那支便是這個。”丁妍珊大方地將發簪遞給李原廣看,“那日太後準備了許多禮物,上麵皆有皇室徽記,若是大人識貨,該是能認出來。”

    李原廣仔細看著,那上頭確是刻著徽記。他一聲不吭,將簪子還了回去。

    村長在一旁鬆了口氣。丁妍珊卻笑道:“大人可是看清楚了。貴公子若是再莽撞些,將這簪子損毀,我就不知大人要如何交代了。”

    李原廣臉色難看,後又說不得幾句,終是告辭離去。

    李原廣走了,但官差們還是留了不少守著村口。危機還未過去,但這次交手的勝利讓趙家村村民們都相當振奮。

    可山賊卻是開始擔心了。

    如今那知縣要整治的目標,是姑娘了吧?有姑娘在,這村子他不敢動,但他無論如何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在他確認我是否有威脅之前,咽不下也得咽。”

    可他會不會想出什麽毒計來?二狗去請巡撫大人,也不知順不順利,若是沒趕上,姑娘的安危可怎麽好?不如姑娘還是先到山上躲躲。那知縣來過一回,沒討著好,若是再來怕就是出了對策的。屆時他沒找著姑娘,我們便說姑娘家人來了,帶著姑娘去拜訪舊友。那知縣定是會猜疑拜訪的是誰,這樣也不敢對我們如何,拖得幾日,說不定救兵就能到。”山賊說到這裏,突然靈光一現,“對了,我幹脆護著姑娘去找巡撫大人。一來姑娘安全可保,二來姑娘親自去,巡撫大人想來更容易請,就算他沒在請不到,姑娘也可脫了這裏的凶險,平安回家去。”

    丁妍珊盯著他,看得他臉有些臊。丁妍珊問:“你護著我走了,家人怎麽辦?村裏人怎麽辦?”

    我會把我爹安頓好,讓他藏到別的村子去。村裏人家還有村長他們照看著。我把你送走之後,會很快回來,到時我任綁伏罪,不拖累別人。”

    丁妍珊仍是盯著他,山賊臉一熱心一暖,說道:“姑娘,你是個好姑娘,可你是被無辜牽連,我不想讓你涉險。我們村子雖小,可大家都似一家人,我們相互照應著,會沒事的。”

    一家人?”

    對。別看我們平日裏總是吵鬧,也為些小事幹過架,可真出了什麽麻煩,大夥兒都是齊心協力應對的。姑娘莫擔心。如今那縣老爺來過,這幾日該是不會再來,姑娘趁這會兒去尋巡撫大人吧,早日有巡撫護著姑娘,我也放心些。待姑娘找著了救兵,再來救我們村子。”

    待我找著了救兵回來救你們?”

    對,所以姑娘安心離開吧。”

    丁妍珊忽然笑了,笑得山賊心裏有些不安,他說錯什麽了?

    丁妍珊越笑越厲害,後頭竟笑得眼淚都出了來。山賊撓頭:“姑娘,你笑什麽?”

    我笑這世間事真是古怪。”

    如何古怪了?”

    丁妍珊側頭看了看山賊,說道:“我告訴過你,我從前被山匪劫過。”

    山賊點點頭:“姑娘不必再想從前的傷心事了。”

    丁妍珊不理他的勸慰,繼續道:“那個時候,有個盲眼姑娘和一個賣花姑娘與我一起,那盲眼姑娘讓賣花小姑娘帶著我逃,因為她記下了路。那時盲眼姑娘便說的是‘你們逃出去了,再帶人來救我’。”

    她沒一起走?”

    她說她盲眼,逃不快,會拖累我們。”

    山賊點頭,道了句“原來如此”。又問:“後來姑娘是逃出來了,那盲眼姑娘呢?”

    她也被救下了。說起來,那女人甚是聰明,若她在此,說不定就有什麽好辦法能幫我們脫困。”

    山賊嘿嘿笑了聲,討好地道:“姑娘的朋友,也定是如姑娘這般伶俐的。”

    可惜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誰說她是我朋友?我最討厭她了。”

    山賊一下被噎著。

    丁妍珊又道:“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讓山匪擄我的幕後之人,是我的姐姐,親姐姐。”

    山賊張大了嘴,呆住了。

    我爹知道是誰幹的,卻不追究。”

    山賊驚訝得閉上了嘴。

    我姐姐與我姐夫聯手,把我爹整進了大牢。”

    山賊又張大了嘴。

    那盲女和她相公聯手,把我姐姐、姐夫整進了大牢,判了死罪。”

    山賊開始揉臉,這下不知該怎麽反應才好了。

    丁妍珊看著山賊,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山賊覺得自己打心底裏佩服她,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何沒有家人陪護獨自漂泊了。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並不似現在這般。”丁妍珊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那時家裏一團亂,什麽事都要打點,爹爹忽然被關進了大牢,朝上人人自危,姐姐、姐夫跟著出事,我那時候才明白過來一切。我沒了辦法,硬著頭皮在家裏掌起了各項事務,我學會了許多。若沒有那段日子,我怕是也應付不了這回的麻煩。”

    那姑娘為何會來此?”

    丁妍珊把話說開了,覺得談興正濃,於是道:“我被劫之後,壞了閨譽,婚事上便無人問津。後有位周公子向我頻頻示好,我對他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不歡喜。隻是他不介意我的名聲,也不在意我爹爹與姐姐、姐夫入獄後家裏的權勢衰敗,他說他真心實意對我。我已經二十了,老姑娘了,而我名聲如此,家中狀況如此,那周公子於我而言,自然是個好歸宿。我心裏歡喜,我想著所有不好的事都該過去了,於是我答應了他。”

    山賊耳裏一跳,嗡嗡作響,美人居然許了人了!雖然他沒想過自己能與她如何,但聽得她許了人家,他沒來由心裏一陣難過。

    可沒想到,他家裏聽了消息,卻是大鬧了一場,甚至當著我的麵,說了許多難聽話。這時候周公子退縮了,他不敢違背家裏的意思,我們的婚事就此黃了。不單沒了婚事,從此竟也形同陌路,偶然見到,他扭過頭去似未看見。”

    他……他……他……”山賊想罵這男人烏龜王八蛋,可一想這話有些糙,又怕招了丁妍珊不高興,“他”了半天,終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丁妍珊苦笑:“我消沉了好一陣,我知道所有以前發生過的事都不會消失,它們會伴我左右,在我身上打下烙印。家裏已經上了正軌,我娘也緩過勁來掌了家裏大局,天天與姨娘們鬥,想著如何把她們攆出去。甚至她開始張羅著借我再攀門權貴,好幫襯著娘家,為了這個,她甚至說做小做妾都沒關係。我心灰意冷,於是我想我幹脆到處走走,走到哪裏便算哪裏。”

    山賊聽得好心疼,很想勸慰,卻不知該怎麽說。

    隻是我沒想到,走到這裏,我又遇到山匪攔路。”丁妍珊說著,又看了看山賊。

    山賊漲紅了臉:“那是我們弟兄們逗樂子的,真不是成心劫人。”

    丁妍珊點點頭。

    山賊忽然醒悟過來,話題被丁妍珊帶偏了,他趕緊轉回來,問:“那姑娘打算聽我的嗎?先逃出去,待尋到了救兵,姑娘再來救我們村子。”

    丁妍珊搖頭:“當日你與我說,冬天過去,草兒會再長出來,與從前一般生得綠油油。我卻也有一道理要與你說。”

    姑娘你說。”

    過了冬天,再長出來的草,就算生得與從前一般,但它也不是從前的那些草了。那是另外一個生命,完全不同的、脫胎換骨的生命。”

    山賊張大嘴,無法反駁,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逃。你們既是親如一家,又都顧念著我的安危,我若不在此為你們撐腰解難,我又如何能心安?從前我家裏發生了許多事,卻沒一件能有家人齊心赴難的團結,我在你們這裏,卻看到了。我會陪你們撐到最後一刻,有我在,那小小縣官才會有所顧忌。”

    山賊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這位姑娘不但美,還是世上最勇敢、最有情義的姑娘。他的心被某種說不清的情緒漲得滿滿的。

    山賊的心亂了。無論白天黑夜,他腦子裏全塞滿了丁妍珊,她淡然地說著往事的表情,她微笑的樣子,她站在那裏與官差們對峙的威風八麵,她反駁他的道理時說的話……

    想到她的容貌,她的聲音,甚至她扭頭不理他的舉動,還有她瞪他給他白眼的樣子,他的心就怦怦跳得厲害。

    可是山賊也知道,若丁妍珊是那綻放在高山上的鮮花,那他不過是山腳下的泥。他隻能仰望,卻沒資格將她環抱。

    山賊心裏清楚,待那巡撫大人來了,便是丁妍珊要離開的時候了,也許這輩子他便沒有機會再見到她。於是他抓緊了一切時間與丁妍珊相敘。他告訴她其實他沒有那麽壞,他也做過許多的好事。他告訴她他為何想做山賊,他還告訴她在城裏武館的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

    丁妍珊也與他說了許多話,她說起了蘇晴,說起了居沐兒和龍二,還有她的爹爹、姐姐和雲青賢。

    越是相敘,山賊就越是發現兩人之間存在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