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是一棵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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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馮櫻接到幼兒園韓老師的電話時,正和公司下屬在市郊一間酒店大廳布置婚宴會場。
這是一場主題為“星月童話,地久天長”的婚禮,慕馮櫻赤著腳、挽著袖子坐在高高的梯子上,麵前是一片深色絲絨幕布,幕布上綴著一個黃色彎月和無數星星。和韓老師通完電話,慕馮櫻板著臉爬下梯子,把手裏一個沒貼的星星交給助手周晨。周晨問:“小櫻姐,怎麽了?”
臭丫頭又闖禍了,我一個小時內要趕去幼兒園。”慕馮櫻穿上高跟鞋,說,“這兒你自己搞定吧,拜托了。”
慕馮櫻一路飆車,四十分鍾後把車停在了望苗幼兒園門口,她去了韓老師的辦公室,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傳出小孩子的哭聲。
慕馮櫻歎一口氣,調整情緒後敲門進去,見到屋裏的幾個人立刻堆起了笑:“抱歉抱歉,我來晚了。”
那個叫毛毛的小男孩正賴在媽媽懷裏哭,他的爸爸站在身後,見到慕馮櫻後神色就變了一下。
慕馮櫻也沒工夫去看自己女兒,走到毛毛麵前,對毛毛媽媽說:“對不起啊,我正在市郊工作,讓你們久等了。毛毛沒事吧?”
誰沒有工作啊,小桃媽媽真是忙哦,說到底受傷的不是你的孩子。”因為兒子臉被抓破了,毛毛媽媽心情本就不好,看到慕馮櫻的樣子就更不爽了,語氣便帶了些尖刻。
慕馮櫻這一天穿得很漂亮,哦,不對,應該這麽說,慕馮櫻本就是個大美人,穿什麽都漂亮。她看看腕上手表:“我和韓老師說了一小時內趕到,也沒遲到啊。”
說罷,她終於看向韓老師身邊的慕小桃,小丫頭背著雙手站著,頭發很亂,低著頭怯怯的模樣,看到慕馮櫻後表情就委屈起來,嘴一癟帶著哭腔喊:“媽媽……”
慕馮櫻瞪她一眼,小桃立刻收回了眼淚。慕馮櫻在她身邊蹲下,把她攬到懷裏耐著性子說:“小桃,媽媽不是教過你麽,小朋友是要相親相愛一起玩的,你們是同班同學,不可以打架。”
是毛毛先打我的!”慕小桃嘴巴一撅,大聲說。
在媽媽懷裏的毛毛立刻也叫起來:“是你先打我的!”
慕小桃衝著他喊:“我沒有!”
就是有!”
沒有!”
行啦!”慕馮櫻站起來,頭都疼了,“小桃,你趕緊向毛毛道歉。”
慕小桃仰著頭看媽媽:“媽媽,是毛毛先……”
你把毛毛的臉抓破了,對不對?”慕馮櫻牽著小桃的手走到毛毛麵前,讓她看毛毛臉上的傷,“毛毛的臉都出血了,很痛的,你難道不應該向他道歉嗎?”
慕小桃別開頭去,慕馮櫻甩了下她的手:“慕小桃!”
小家夥這才扭扭捏捏地轉過頭來,似乎做了許久的思想鬥爭,慕馮櫻一直鼓勵地看著她,終於,慕小桃張了嘴:“毛毛,對……”
行了行了。”毛毛媽媽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看著她們,“道歉就不用了,隻是我兒子臉破了,醫藥費總要賠吧。”
慕小桃還太小,不懂毛毛媽媽在說什麽,眨巴著眼睛抬頭看媽媽。
毛毛的臉的確被抓破了,但隻是很淺顯的口子,並不嚴重,不會留疤。慕馮櫻打開錢包,抽出兩百元遞給毛毛媽媽:“小孩子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們道歉,這兩百塊給毛毛買點零食吃吧。”
毛毛媽媽低頭看著她手裏的錢:“兩百?兩百怎麽夠,我兒子以後萬一留疤怎麽辦?最少五百!”
慕馮櫻也不多說,又抽出三百元一起遞給她。
毛毛媽媽這才滿意,一邊伸手來拿錢,一邊說:“小桃媽媽,我勸你一句,小桃這麽野,你真的應該多管管她,一個小女孩成天打架,說出去就會被人罵一句沒教養,到底家裏缺個大人對小孩是有影響的。”
她正要把錢塞進錢包,慕馮櫻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毛毛媽媽驚愕地看著她,尖聲說:“你幹嗎哪?”
慕馮櫻從她手裏抽回了四張錢,冷冷地說:“一百塊給你兒子買創可貼,不用找了。”
她整理好自己的包,拉起小桃的手就要走,毛毛媽媽哪裏肯答應,放下毛毛就追了過來,攔在慕馮櫻麵前:“你什麽意思?啊?你給我說清楚!”
我沒什麽意思,事情解決完了,對不起我還有工作,趕時間,麻煩讓讓。”慕馮櫻穿著高跟鞋超過了一米七,此時就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毛毛媽媽,毛毛媽媽揚起手裏的一百塊:“我說你這是什麽意思?當我們是要飯的呀!你女兒弄破我兒子的臉你還那麽囂張!說你一句沒教養真是沒說錯!這錢還給你!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呢!”
她把一百塊錢丟到了慕馮櫻臉上,慕馮櫻閉了閉眼睛,那張紅色的紙鈔就輕飄飄地掉到了地上。慕小桃站在媽媽身邊,眼睛一直盯著那張紙鈔,蹲下身撿起錢,小手折了折就塞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裏。
毛毛媽媽傻眼了。慕馮櫻衝她笑笑:“是你說不要的,那我們走了。”她低頭喊,“小桃,走吧,和韓老師說再見。”
慕小桃乖乖地和韓老師揮手說再見,慕馮櫻拉起她剛要邁步,毛毛媽媽突然揚起手甩了她一個耳光。
啪。”
啪!”
韓老師和毛毛爸爸都還沒反應過來,毛毛媽媽就已經往邊上跌去了,她捂著自己的臉,幾乎沒站穩腳。
兩個小朋友都驚呆了。
毛毛媽媽打慕馮櫻的那巴掌並不太用力,隻是想挫挫她的囂張氣焰。小班媽媽們都不喜歡慕馮櫻,因為她太年輕漂亮,身材又好,還有錢!最最關鍵的是,她居然是個單親媽媽。
第一次的幼兒園親子活動,有好幾個男家長繞在慕馮櫻身邊與她說話,當時毛毛媽媽就對毛毛爸爸說,慕馮櫻這種女人一定是個二奶或小三,和哪個老板生了見不得人的私生女,卻活得那麽張揚,完全不知廉恥。
毛毛媽媽認為理在自己這邊,慕馮櫻侮辱了她,於是站在道德製高點給了她一個耳光。沒想到,她那巴掌才打完,手都還沒放下來,慕馮櫻已經重重一個巴掌甩到了她的臉上,那力道!打得她頭暈眼花幾乎要辨不清方向。
那個年輕美麗的女人揚著下巴看著她,眼神鄙夷:“我最討厭別人打我臉了,還是當著我女兒的麵。”
毛毛媽媽大聲地哭了起來,眼淚立刻糊滿了臉,喊著自己的老公幫忙。一直沉默的毛毛爸爸一頭冷汗,走去妻子身邊安慰她,毛毛媽媽有了老公的保護膽子又大起來,衝著慕馮櫻吼:“你憑什麽打人!你算什麽東西!我看你就是個不幹不淨的婊子!年紀輕輕沒有老公還養個孩子你要不要臉!小野種也不知哪裏來的!你這麽下賤怎麽不為你女兒積積德啊!”
慕馮櫻哭笑不得,從包裏拿出手機對著毛毛媽媽一晃:“毛太太,要不要我把你老公發給我的短信給你看看?看看我們到底誰下賤,誰不要臉,誰要給孩子積積德。”
毛毛爸爸瞬間就僵住了,臉都變得通紅。毛毛媽媽呆滯地看著他們:“什、什麽短信?”
哦……你還不知道啊,上次親子活動,吃午飯的時候,毛先生問我要了手機號碼,說他有好多朋友要找婚慶呢。”慕馮櫻柔媚地笑著,“後來他給我發了好多短信,總是約我‘麵談’,還說自己壓力很大,又特別寂寞,想要找我聊聊天。真不好意思,發短信的時間都是深更半夜,我都沒有回哦,事後我想想,大概毛先生真的壓力很大,毛太太你也不關心關心他,要不然怎麽別人都睡覺了,他還躲在洗手間找我這麽個陌生人聊天呢。”
慕馮櫻對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毛毛爸爸微笑,“啊,毛先生,以後二婚了可以聯係我,櫻桃婚慶,幸福到底,我給你打九折哦。”說完,她就拉著小桃的手走出了辦公室,一會兒後就聽到身後屋裏傳來女人歇斯底裏的叫罵聲、男人的解釋聲、韓老師的勸架聲和毛毛哇哇大哭的聲音。
慕馮櫻抱起小桃,不屑地“哼”了一聲,扭著腰去了車上。
擋風玻璃上夾著一張違停罰款單,慕馮櫻咒了句髒話,把小桃“綁”在了車後座的兒童座椅上。慕小桃眼巴巴地看著她:“媽媽,我想坐前麵。”
不行。”
媽媽,真的是毛毛先打我的。”
媽媽知道。”
媽媽……”慕小桃小心翼翼地問,“你臉疼不疼?”
慕馮櫻一呆,搖頭:“不疼。”
係完安全帶,慕馮櫻突然從女兒衣服口袋裏掏出了那一百塊錢,慕小桃一下子就變了臉,絕望地叫:“媽媽那是我撿的!”
這是我的。”慕馮櫻坐上駕駛座,從後視鏡裏瞪了小桃一眼,“你一小屁孩兒你要錢做什麽?”
慕小桃鬱悶地低下頭去。慕馮櫻踢掉高跟鞋,換上球鞋啟動了車子,慕小桃問:“媽媽,我們去哪兒?”
去媽媽工作的地方。”
吃喜酒?”
嗯。”
哦……”慕小桃有些失望,“今天動畫片放茉莉花公主打豌豆妖怪。”
媽媽禮拜天去給你買碟片。”
明天小朋友會問我的。”
明天禮拜六,不上幼兒園。”
慕小桃悶了一會兒,問:“媽媽,什麽叫做婊子?”
慕馮櫻有點頭疼,還是認真回答:“那是一種罵人的話,小桃不可以學。”她戴上墨鏡,握著方向盤注視前方,“隻有最沒有禮貌的人才會用這種話罵人,記住了嗎?”
慕小桃懵懂地點頭,車子駛上高架橋,一路往市郊而去。
慕小桃小朋友三周歲零六個月大,這一年多來,她已經吃過好多場陌生人的喜酒了。
她的媽媽慕馮櫻大學畢業後與好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婚慶公司,公司初起步,兩個年輕的老板凡事都親力親為,連軸轉地布置婚宴會場是家常便飯。慕馮櫻忙的時候,慕小桃都是由外公外婆照看,但偶爾,慕馮櫻也會帶小桃去會場工作,小尾巴一樣的慕小桃跟著媽媽蹦蹦跳跳,成了“櫻桃婚慶”很特別的一道風景。
這一次承接的婚禮辦在J市郊區的悅榕莊酒店,婚宴規格相當豪華。慕馮櫻趕時間,來不及把女兒送去父母家,幹脆就帶著小家夥到了酒店。
下午五點,一對新人已經站在門口迎賓。慕馮櫻觀察了一下“櫻桃”員工布置的合影區、簽到區以及廳外布滿整整一麵牆的婚紗照,發現一切正常後才悄悄地進了廳。
無柱的長方形宴會廳大氣開闊,新人席開五十桌,此時已有一些來賓到了會場。廳中華光溢彩,金碧輝煌,慕馮櫻抱著小桃四處轉了轉,和員工們交代著注意事項,最後才走到舞台邊。
離開時還未布置完畢的舞台此時已一切就緒,舞台邊的LED大屏幕循環播放著新人的婚紗照,還伴著浪漫優美的歌曲,四周鮮花綻放,羅馬亭、鮮花拱門、歐式花柱都布置妥當。
周晨還在台邊做收尾工作,碩大的幕布上綴滿了亮閃閃的星星,簇擁著中間的一彎月亮——星月童話,這是新娘子心心念念的婚禮夢想。
慕馮櫻抱著小桃靜靜地看著台上,她愛極了自己從事的這份工作,為每一對心存愛的新人完成夢想中的婚禮,想一想就讓人覺得開心。
慕馮櫻並沒有對愛情失望,相反,她是一個特別相信愛的人,所以才會在花一樣的年紀傾盡全力去愛一個男人,哪怕最後粉身碎骨都不後悔。屬於她的幸福總會來的,隻是晚了一點而已,她這樣想。
耳邊突然響起慕小桃嗲嗲的聲音:“媽媽,好多好多星星啊!”
是啊,漂亮嗎?”
慕小桃點點頭,這時,鄧柔躡手躡腳地走過來,突然蒙住了小桃的眼睛:“咿——這是哪家的小姑娘又來吃霸王餐呀!”
慕小桃回過頭,叫了一聲“柔柔阿姨”就嘰嘰咯咯地笑起來,這時夏莉莉過來喊慕馮櫻:“小櫻姐,那個抽獎的係統出了點問題,你趕緊來看看!”
慕馮櫻大學裏學的是計算機,雖然後來轉了行,但是碰到婚禮上客戶需要抽個獎做個片頭什麽的,她還是可以勝任。鄧柔從慕馮櫻手裏接下小桃,說:“你去吧,我的事兒已經完了,我來管小桃。”
宴會廳另一邊,林維維上完洗手間回到座位旁,看到那個男人正在低頭看手機。他穿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休閑西服,內襯藏青色襯衫,沒有係領帶。從林維維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挺秀的眉峰、精致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
林維維心中怦怦一跳,在桌邊坐下。男人抬起頭來,麵容白淨俊雅,生著一雙好看又特別的眼睛,眼型狹長,眼尾挑起,隻是眼神冷漠,拒人於千裏。
他放下手機,客氣地問:“要喝點什麽?”
林維維優雅地笑:“茶就行了,謝謝。”
許洛楓招手叫來服務員,讓他倒兩杯綠茶。
這一桌是新郎的大學同學桌,目前隻到了許洛楓和林維維兩人,許洛楓給好友路雲帆和程旭各打了一個電話,對方都說路上有些堵,大概要六點才到。
許洛楓話很少,林維維找了個話題:“洛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在舞台那兒看到一個小姑娘,和你長得很像哦!”
許洛楓抬起細長雙目,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和你一樣皮膚白,丹鳳眼,特別漂亮。”林維維掩著嘴笑,“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一點沒誇張。”
許洛楓盯著她看了片刻,又低下頭玩起了手機。
林維維無趣地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許洛楓從美國留學回國還不到半年,收到大學同學的婚禮請柬,無意中對父親許平川說起,剛巧許平川與那同學的父母也有點交情,就叫許洛楓一定要去。
帶上維維一起去,也是時候讓大家認識她了。”這是許平川的原話。
許平川經營著一家公路工程公司,許洛楓是他唯一的兒子。而林維維的父母是許平川的老朋友,在J市發展餐飲二十年,擁有幾個連鎖品牌的餐飲店,家底甚是豐厚。林維維是他們的獨女,美麗大方,備受寵愛。林維維的父母聽許平川說許洛楓還是單身,又見小夥子樣貌英俊,學曆出眾,就起了撮合雙方子女的念頭。
許洛楓二十七歲,麵對父親的相親要求,並沒有拒絕,和林維維吃過一頓飯後就開始了交往。許平川對此很滿意,總的來說,許洛楓雖然話不多,脾氣有些冷,但他從小到大的發展軌跡還是比較靠譜的,沒有讓許平川過多操心。
許平川並不知道,對待感情問題,許洛楓心中有自己的宗旨。
人們常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許洛楓大概是這句話最忠實的執行者。對他來說,這世上不管是怎樣的女人,美的醜的,聰明的笨的,胖的瘦的,有錢的沒錢的……那種不停叫囂著愛情至上、浪漫第一的生物,在麵對男人的時候,考慮最多的無非就是長相、身高、家境、工作之類的膚淺東西。
他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許洛楓身高超一米八,身材清瘦,皮膚白皙,從小就被誇長得俊美無方,他家裏有錢,學習成績又好,意味著在成長過程中有數不清的少女像飛蛾撲火一般地撲向他。
可問題是,許洛楓知道自己性格糟糕得近乎負數,他很難相處,與人交往時從不主動,更不會哄人,有時說話甚至有些刻薄。對著那些女孩子,他甚至連敷衍的勁頭都沒有。但就是這樣,還是有大把大把的女人說愛他。
她們究竟愛他什麽?許洛楓心知肚明。
對於林維維——這個父親滿意的“未來兒媳”,許洛楓的想法是,隻要她不那麽討厭,差不多時候就結婚吧。
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路雲帆完全不同,在許洛楓的眼裏,女人都是一樣的,娶這個和娶那個,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他很不能理解路雲帆“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心理。
天完全黑了,賓客們基本到齊。六點十八分,司儀上台宣布婚禮開始。
慕馮櫻守在電腦旁,和周晨一起控製著聲像進程。慕小桃在邊上自顧自地玩著,一會兒後就無聊了,拉拉慕馮櫻的衣擺:“媽媽,我想出去玩一會兒。”
不可以。”慕馮櫻眼睛一直盯著筆記本屏幕,“媽媽很快就好了。”
慕小桃又乖乖地坐了下來,五分鍾後,她回頭看了媽媽一眼,見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慕小桃悄悄地溜了出來。
媽媽每次工作都很專心,小桃已經習慣了,雖然媽媽不允許小桃一個人出去玩,可是小桃每一回都會溜開去,最後再溜回來,媽媽幾乎不會發現。
慕小桃的膽子挺大,這一次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個人沿著牆邊走過了寬敞的大廳,想要去外麵找簽到台的漂亮姐姐拿好看的花。
台上的叔叔還在拿著話筒說話,慕小桃一個人快快樂樂地走著,就在這時,大宴會廳裏原本明亮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慕小桃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隻見頂上的燈全滅了,舞台上的光線都很幽暗,有無數射燈在場內照來照去,最終集中在了宴會廳的大門上。
慕小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舞台上青黑幕布上的星星月亮這時候格外耀眼,一閃一閃的就像童話仙境一樣,慕小桃呆呆地走了幾步,覺得那個夜空好漂亮。
這時候她還沒有害怕,依舊穿梭在桌子中間好奇地張望著。沒想到,台上司儀突然大聲宣布了什麽,音樂驟然響起,那極為巨大的聲響著著實實地把小桃嚇得原地跳了起來。
她終於感到恐慌,想要回頭去找媽媽,卻聽身邊的人都鼓起了掌。追光全部打在新人身上,其餘空間黑壓壓一片,慕小桃邁開小腳在桌子間穿來穿去,有人小聲地說“怎麽有個孩子在跑”,但並沒有人來管她。
慕小桃跑了好一會兒,完全失了方向,這空間變成了一個暗夜迷宮,她仰起頭隻能看到無數陌生的人,不知道媽媽在哪裏。
慕小桃哭了,跌跌撞撞地跑進了一個角落裏,咧著嘴喊“媽媽,媽媽”,但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賓客們的掌聲瞬間將她渺小的喊聲吞沒。
身邊都是黑漆漆的大人,慕小桃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跑到一個燈光師跟前時,她被腳下粗大的電線絆了一下,一下子就趴到了地上。
嗚嗚嗚……媽媽,媽媽……”慕小桃很努力地爬了起來,跪在了地上,她揉著自己的腳踝,突然之間,有一雙大手抄到了她的腋下,慕小桃眼看著地麵越來越遠,她的身體越來越高,這才驚慌地發現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那人抱著她去了一張桌子邊,終於將她放下。
慕小桃眼淚鼻涕糊滿臉,害怕地回頭去看那個人,對上的就是一雙狹長又深邃的眼睛。
許洛楓之所以注意到那個小女孩,是因為她在哭。
站在離他五、六米開外的黑暗角落裏,那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姑娘一直嗚嗚咽咽地哭著。她的小手抹著自己的眼睛,走兩步就轉著腦袋四處張望一下,然後又邁開小短腿跑了起來。
不知怎麽的,繞了一圈後她竟又跑了回來,燈光師指揮著一台像大炮似的舞台燈照射著紅毯,燈下的空間反而變得更黑,那小姑娘跑過時一不小心就被電線絆倒了。
林維維正專心致誌地欣賞著新人進場的儀式,身邊的男人卻突然離席而去。林維維回過神來時,許洛楓已經回來了,還抱回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許洛楓坐在椅子上,小姑娘站在他麵前,依舊哭得稀裏嘩啦,許洛楓盯著她看了半天,拿起桌上的熱毛巾往她臉上擦去。
小姑娘也沒有躲,眼淚被擦掉後,她還就著許洛楓的手重重地擤了擤鼻涕。
許洛楓默了一下,問:“有沒有摔傷?”
被初步弄幹淨的慕小桃搖搖頭,仰著腦袋愣愣地看著麵前的男人,想起慕馮櫻曾經教過她,如果找不到媽媽了,就對那些在吃喜酒的叔叔阿姨說出媽媽的公司名。
叔叔,我要找媽媽。”慕小桃輕聲說。
許洛楓一直在看著慕小桃,這小丫頭不再哭得張牙舞爪、涕淚橫流,這時候終於能仔仔細細看清她的臉了。隻是看著看著,他漸漸皺起了眉,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偏偏隔著兩個座位的路雲帆還要搗亂:“嗬,洛楓,這小姑娘是誰啊?和你長得好像啊!”
宴會廳裏的光線已經亮了一些。林維維聽到路雲帆的話也仔細地去看慕小桃,慕小桃穿一件粉紫色的連衣裙,底下是白色的薄褲襪和黑色的小皮鞋,隻是褲襪上都是灰灰黑黑的印記,看著有那麽點兒邋遢。
她的臉卻是非常可愛的,圓嘟嘟的臉蛋,皮膚又白又嫩,小巧的鼻子,紅殷殷的嘴巴,最特別就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睫毛長長翹翹,眼珠子黑白分明,看著很是機靈。
一桌子人都能看出來,這小姑娘的眉眼五官和許洛楓真是要了命的像!尤其是那雙嫵媚妖嬈的眼睛,在一個男人臉上見到已屬稀奇,可在他們麵前,那小女孩分明有著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隻不過小孩子眼神純淨,不似許洛楓那般深沉陰鬱。
林維維興奮地說:“洛楓,這就是我剛才和你說的那個小姑娘啊,是不是和你很像?我沒有騙你哦!”
許洛楓:“……”
路雲帆對著程旭笑道:“我覺得吧,許大少以後結婚生個親生女兒,都不見得有這麽像的。”
程旭讚同地點頭:“是哎,這小丫頭說不定就是許大少失散多年的女兒呀!”
一桌子人都是許洛楓的大學同學,知道當年的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聽到這話都促狹地笑了起來,甚至還有人捏著嗓子喊:“皇上!皇上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哄堂大笑。
隻有許洛楓沒有笑,他原本就不是個愛笑的人,也不和這些老同學計較,隻是彎腰問麵前的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慕小桃聽不懂這一桌的叔叔阿姨都在笑什麽,也不敢隨便回答許洛楓的問題,這叔叔一直板著一張臉,看起來好凶。慕小桃眼睛往邊上瞅瞅,答非所問地說:“我要找媽媽。”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要找媽媽!”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帶你去找媽媽!”
許洛楓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很帥,可是帥帥的許大少對慕小桃卻沒有絲毫誘惑力。媽媽教過她不能隨便說出自己的名字,她見這個叔叔凶巴巴地對著自己,心裏隻覺得越來越害怕,轉身就要跑,沒想到許洛楓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慕小桃又哭了起來:“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她開始踢他,哭得傷心欲絕。見許洛楓野蠻地捉著小姑娘的手腕,林維維看不下去了,說:“洛楓,你就放她走吧。”
許洛楓正在和努力要咬他手背的小丫頭搏鬥,一個不小心,他的袖口沾上了她的鼻涕。他近乎崩潰,冷冷地說:“我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
路雲帆也看不過眼了:“洛楓,你別對她那麽凶,小孩子都嚇壞了。”
許洛楓稍微平複了一下呼吸,盡量親切地說:“好了,我帶你去找媽媽,你告訴我,你媽媽在哪裏?”
我媽媽在、在……”聽說可以去找媽媽,慕小桃停止了哭鬧,眼淚汪汪地說著,無意中扭過頭看到那綴滿星星月亮的舞台,興奮地指著說,“那是媽媽裝的!櫻桃婚慶,幸福到底!”
許洛楓:“……”
在見到這小女孩後,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在聽到“櫻桃婚慶”這四個字後,他心中的不安越擴越大。許洛楓直勾勾地盯著慕小桃,問:“你媽媽叫什麽名字?”
小小的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眼角還掛著淚珠兒。她約摸覺得這個問題對找媽媽很有利,咧開嘴嗲嗲地說:“她叫,慕馮櫻。”
許洛楓徹底愣住了,路雲帆和程旭也吃了一驚,他們對視一眼,發現席上其他大學同學也都驚呆了,隻有林維維等女伴一臉迷茫。
許洛楓有些難以置信地重複著這個名字:“你媽媽叫,慕馮櫻?”
嗯。”慕小桃開心地點點頭,又低頭去扳許洛楓的手指,語氣很委屈,“叔叔你抓得我好痛啊……叔叔,我要找媽媽!”
儀式結束,司儀宣布開席,慕馮櫻摘下耳機,鬆了一口氣。
廳內燈光大亮,新娘去換禮服了,慕馮櫻和音效師一起準備起了第二輪儀式需要的聲像文件。忙了一會兒後,她覺得不會再有問題,終於想起小桃來。轉身一看,身後除了幾張椅子,一大堆儀器,哪裏還有慕小桃的身影。
這樣的情況時常發生,慕馮櫻並不慌張,小桃有些淘氣,不是那種會乖乖坐住的小孩。
慕馮櫻起身去找小桃,艱難地從一堆電線中跨了出來,才抬起頭,猶如晴天霹靂般,她就看到了那幅她曾經在夢中設想過無數遍、卻又萬分不願意在現實中看到的情景。
許洛楓牽著慕小桃的手站在不遠處,兩個人都在望著她,小的那個在咯咯地笑,大的那個……當然,他沒有哭。
這一天,是2009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天氣晴。
原本,這天該是由慕馮櫻的父親慕洋去接慕小桃放學的。他會帶小桃回家,順路買點兒菜和水果,要是小桃嘴巴饞,就偷偷給她買個冰淇淋吃。
回家後,慕洋做飯,老伴馮雲秀陪小丫頭看動畫片《茉莉花公主奇遇記》,看完以後吃飯,再陪小桃玩一會兒,晚上八點半,小桃喝一杯奶,洗澡刷牙,就可以上床睡覺了。
慕馮櫻收工時起碼十點,她會疲憊地回到父母家,洗個澡陪小桃一起睡覺。
如果慕小桃沒有和毛毛打架,這一切都會按照原定的軌跡發生。慕馮櫻不會被毛毛媽媽打一巴掌,也不會因違停罰款一百五十元,更不會帶著小桃來到婚宴會場!最後,她也不會遇見那個連念到他的名字都讓她難以呼吸的男人。
他,回來了。
許洛楓的樣子還是那麽優雅,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另一隻手牽著小小個子的慕小桃,整個人身姿挺拔、氣質出塵,幹淨清透得近乎讓人感到神聖。
慕馮櫻發現歲月很是眷顧他,四年多了,他仿佛一點都沒有變。其實這樣說也不準確,這男人不那麽青澀了,身上的孤傲之氣也消減了許多。如今的許洛楓就像一個典型的名門貴胄,英俊倜儻,氣度非凡,還多了一些成熟穩重的氣息。
慕馮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與他重逢。
她呆呆立在一堆電腦儀器、電子琴合成器旁,片刻之間有些驚慌失措,甚至想要落荒而逃。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這一天遲早會來。他與她都是本地人,兩人之間有著一些共同的朋友。雖然慕馮櫻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不會出賣自己,可這個城市並不大,她沒有辦法做到帶著女兒背井離鄉,那麽,隻要許洛楓回來,他遲早會將她的近況聽到耳裏。
而她的小桃,又與他長得那麽相像。
許洛楓注視著那個女人,身邊有音樂環繞,服務員們正熱火朝天地上著菜,每一桌的來賓們都高舉著酒杯,歡笑不斷。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舞台邊小小的角落,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長久地對視,兩個人心中都是巨浪滔天。
慕小桃掙脫了許洛楓的手,噠噠噠地奔向了自己的媽媽,慕馮櫻蹲下身展開雙臂抱住了她,說:“你怎麽又跑開去了,不怕走丟嗎?”
她的聲音微微發抖,慕小桃搖著頭笑,回頭指著許洛楓說:“叔叔帶我找媽媽。”
哦……你有沒有謝過他?”
有啊。”小桃突然舔舔嘴巴說,“媽媽,我肚子餓了。”
慕馮櫻站起來:“媽媽讓柔柔阿姨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好。”小桃點點頭,又說,“媽媽,叔叔剛才給我吃雞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許洛楓,慕馮櫻才發現她的嘴邊有一些醬油的印漬。她的心越來越慌,卻還在強自鎮定。
許洛楓一直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看她還能憋到什麽時候,看她要如何對他解釋這一切。這時候,他的心情已經不知該怎麽形容了。
麵對從天而降的慕小桃,他知道自己與這小姑娘之間隻缺了一紙DNA鑒定。
許洛楓覺得老天爺大概是在和他開玩笑,他完全無法想象這種狗血荒誕的劇情會發生在他的身上。這半個小時裏發生的事對他形成了巨大的衝擊,許洛楓覺得自己還能這麽冷靜地站在這裏真是一個奇跡,而那個女人,那個自以為是、自說自話的女人!她居然都能這麽冷靜!這也真是一個奇跡!
慕馮櫻牽著小桃走過許洛楓身邊,沒有看他,更沒有對他說話。
許洛楓忍無可忍,終於叫住了她:“慕馮櫻。”
她站住了腳步。
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他冷冷地問,覺得自己真是紳士。
慕馮櫻靜靜立了片刻,做了個深呼吸,轉頭看他。
一瞬間她有些恍惚,呈現在麵前的,竟然真的是他的那張臉。精致又完美的五官,冷淡又不屑的表情,令她……令她恨不得脫下高跟鞋丟在他臉上!
我沒有什麽話要對你說。”慕馮櫻開了口,聲音清脆,已經不再顫抖,“如果你非要聽的話,我可以先給你一個數據。”
許洛楓劍眉微顰。
一米等於一百萬微米。而一個精子,它的頭隻有五微米長,三微米寬,整個長度也不過是六十微米。”
許洛楓臉色越來越難看。
慕馮櫻揚著下巴微微一笑:“你與小桃,也隻有這六十微米的關係,聽明白了嗎?許先生。”
許洛楓的目光變得深沉而陰鷙,嘴唇抿得極緊,插在褲子口袋裏的手都已緊握成拳。慕馮櫻卻優雅地牽起了小桃的手:“小桃,媽媽帶你去吃飯,和‘叔叔’說再見。”
許洛楓作為花花公子遊戲花叢的那些年,在某個程度上做到了“情聖”的極致,那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但是情聖如他,也碰到了一個意外,這個意外便是慕馮櫻。
於許洛楓來說,慕馮櫻不是那些肆意盛開的鮮花,也不是害羞陪襯的綠葉。慕馮櫻是一棵仙人掌,她走進了許洛楓的生活,又離開,沒留下花瓣更沒留下葉片,卻在他心上紮下了許許多多的刺。
每一根刺都是屬於他們的一個小故事,許洛楓曾經想要拔掉它們,卻發現每試一次都會徹骨地疼。時間久了他便刻意選擇遺忘,遺忘掉這個人,遺忘掉他們之間發生的事。那一根根小刺就讓它們留在心上,漸漸被血肉包裹,從外麵再也看不見一丁點的傷疤,至於疼不疼,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慕馮櫻收工的時候,慕小桃早已經睡著了。慕馮櫻用毯子裹住女兒,抱在懷裏往停車場走去。
悅榕莊地處城郊景區,周圍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霓虹燈光,顯得空曠又荒涼。夜裏十點半,風吹在臉上有點涼,慕馮櫻拉了拉毯子,緊緊地裹住小桃匆匆而行。
走到半路時,突然一個人站在了她麵前。慕馮櫻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許洛楓。
有沒有時間,我有話和你說。”他說話時有淡淡的煙草味飄來,顯然是剛抽過煙。夜色中慕馮櫻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到他眼底暗沉的光。
慕小桃有三十斤重,慕馮櫻抱著稍顯吃力,這時候實在沒心情與他說什麽,敷衍道:“我沒什麽和你說的,你就當什麽都沒有看到吧。”
許洛楓眼神一凜,語氣重了起來:“慕馮櫻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你腦子才有問題!”慕馮櫻生氣了,懶得和他再說,抱著小桃繞過他就要走。
許洛楓又一次攔住她:“給我十分鍾,我們談談。”
談什麽?”慕馮櫻爆發了,“許洛楓!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你知不知道這裏幾度?你沒看到小桃睡著了嗎?你以為我還和你一樣可以通宵鬼混不回家啊?!”
許洛楓語塞了。但是他不是那種會服軟的人,片刻後說:“你也知道現在很晚、氣溫很低麽?那你又為什麽要把小孩子帶到這種地方來?剛才廳裏那麽亂,還有人抽煙,你就不怕小孩走丟或吸到二手煙?你這樣做媽媽不覺得對小孩子很不負責嗎!”
他的語氣義正詞嚴,還帶著一絲嘲諷鄙夷,慕馮櫻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你管得著嗎你!我不負責!你負責?”慕馮櫻原本一直壓著嗓子在說話,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升了音調。她懷裏的小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喊了聲“媽媽”後,小腦袋就要探出毯子看個究竟。慕馮櫻趕緊低頭哄她,輕輕地拍了起來。
不是……”看到吵醒了慕小桃,許洛楓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那你把手機號給我,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你想幹嗎?”慕馮櫻戒備地盯著他,“我不要你付撫養費。”
許洛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了。
慕馮櫻突然一瞪眼:“你想要小桃?別做夢了!我死了都不會給你的!”
許洛楓:“……”
他發現,他與她無法再溝通下去了。
許洛楓終於妥協,這地方實在太偏僻太陰冷,他怕慕小桃會凍到,隻得放慕馮櫻走。“櫻桃婚慶”,他記得她公司的名字,這樣子她也跑不掉。
慕馮櫻繼續往停車場走,許洛楓跟在她身後,說:“我送你。”
不用。”
慕馮櫻……”
慕馮櫻再也不理他,連頭都不回,抱著小桃小跑著就溜去了自己車邊。
許洛楓站在原地看著她們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慕馮櫻開車回到了自己家,這個小區叫桃花苑,慕馮櫻住在四樓,一套八十七方的南北向兩室兩廳,慕洋付的全款。這幾年房價飛漲,慕洋一直慶幸在樓市低迷時,下手為慕馮櫻母女買了房。女兒沒結婚,卻帶著個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比什麽都重要。
慕馮櫻從兒童座椅上抱下慕小桃時,小家夥還睡得很熟。慕馮櫻把包甩到肩上,抬腿墊了她一下,咬咬牙一口氣抱著小桃到了四樓家門口。
跌跌撞撞地開門進屋,她連鞋都沒脫,直接把小桃抱進了兒童房,將她放在了床上。慕小桃沒有醒,慕馮櫻鬆了口氣,打來一盆熱水,脫起了小桃的衣褲鞋襪。小姑娘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被打攪了睡眠不太高興的樣子,慕馮櫻溫柔地哄著她,絞了熱毛巾幫她擦了手和腳,又換上睡裙蓋上被子,小桃哼哼著翻了個身,睡著了。
慕馮櫻抹了把額頭的汗,赤著腳走去了洗手間,這時已近淩晨,她站在盥洗台前洗掉了小桃換下來的衣服褲子,洗著洗著,她抬頭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慕馮櫻有一頭酒紅色的長卷發,這一天為了工作方便,她將兩鬢的頭發攏去了腦後,紮了一個小發髻。她麵上化著淡妝,隻是一天下來已經有些敗了,但這並不影響她給人的印象——慕馮櫻很漂亮。
她長著一張明媚柔和的臉龐,身形優美,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屬於那種十個人見到她,有九個會說她是個美女的類型。
慕馮櫻不僅漂亮,還很年輕,雖然她是一個三歲半小孩的媽媽,一張臉卻是光潔細膩的,絲毫不見皺紋和雀斑。畢竟,她還沒滿二十五歲呢。
洗過澡,換上舒適的睡衣,慕馮櫻又一次走進慕小桃的房間,打開床頭的卡通台燈,坐在女兒床沿上靜靜地看她。
慕小桃睡得很沉,發著均勻細膩的呼吸聲,慕馮櫻低頭親吻她的額頭,抬起頭後看著她緊閉著的長長眼線,還有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心中感歎遺傳基因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這是她懷胎數月、千辛萬苦生下的女兒,她與父母含辛茹苦地養育了小家夥三年半,慕小桃的臉型五官卻一點也不像她,尤其是那雙丹鳳眼。
經常有人說小桃和她不像,慕馮櫻都隻是笑笑不答,她沒有辦法和那些人說,小桃的長相完完全全是隨了她的爸爸。
正因為如此,當發現許洛楓見到了慕小桃後,慕馮櫻根本就沒想過要矢口否認。許洛楓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一樣。
許洛楓當然不是傻子,相反的,他還很理智。
第二天早上,常誌彬畢恭畢敬地站在許洛楓寬大的辦公桌前,一臉扭曲地看著許洛楓遞到他麵前的東西。
你去問一下,一個人咬過的雞腿骨,能不能驗出人的DNA。”
許洛楓語氣嚴肅,兩根手指夾著一個透明塑料袋,袋子裏是一根被啃得亂七八糟的雞腿骨。常誌彬接過袋子,點頭道:“我知道了,許經理。”
他心中默默流淚,難得的一個周末,大清早的,許大少把他這個助理叫到公司,就為了這麽一根莫名其妙的雞腿骨啊!
常誌彬出去以後,許洛楓坐在轉椅上發起了呆。他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手,便想起了前一晚牽在手裏的小手。
白白的,肉肉的,軟軟的……那麽小的一隻手,剪著短短的指甲,指甲蓋兒都是粉紅色的。那雙小手抓著雞腿肆無忌憚地咬著時,似乎一點也不怕雞腿的油膩髒汙,她很餓了,大口大口地吃著,還不忘和他說謝謝。
整整一個晚上,許洛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時地記起那張小小的臉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那張紅潤潤的小嘴,還有小姑娘生氣時酷似那個女人的神情。
許洛楓在辦公室裏久久出神,有些不能想象慕小桃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這幾年來她過得怎樣,她健康嗎?開心快樂嗎?她有沒有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她有沒有爸爸?
想到這裏,許洛楓心中就有些燥悶了。他打開了電腦,在搜索引擎裏輸入了“J市櫻桃婚慶”這幾個字。
周末天氣好,慕馮櫻和女兒美美地睡著懶覺,卻被一個電話吵醒。
是個陌生號碼,慕馮櫻接起來:“你好,請問哪位。”
……”
你好?……喂?”
是我,許洛楓。”
男人幹淨清冽的聲音通過手機傳到慕馮櫻耳中,她躺在床上呆了片刻,冷靜地問:“什麽事?”
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見你。”
我沒空。”
你在哪裏?我來找你好了,給我十分鍾。”
我一點空都沒有。”
許洛楓幾乎沒有這麽憋屈過,還是在慕馮櫻麵前,他脾氣有些上來了:“慕馮櫻,你要逃避問題到什麽時候?!”
慕馮櫻眨眨眼睛:“你打我電話,我接了,你說我在逃避問題。那時候,我打你電話,一天打無數個你都不接,我發你短信,一天發無數條你也不回。你有什麽資格說我逃避問題?”
許洛楓要瘋了,他已經有好幾次被這個女人嗆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曾經哭著抱住他求他不要離開、一個電話便能巴巴地跑到樓下見他、願意不聲不響陪著他一整天、麵對他的不耐煩永遠都不會生氣、看著他與女友手牽手走過還能微笑著打招呼的——慕馮櫻!
許洛楓人生中最最神奇的慕馮櫻。
慕馮櫻板著臉掛掉手機,手一甩丟在身邊,心裏懊惱得要命。
其實,慕馮櫻骨子裏是個驕傲的女人,隻是驕傲如她,也曾碰到一個意外,那個意外,就是許洛楓。
在許洛楓麵前,慕馮櫻的驕傲蕩然無存,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溫柔卑微,小心翼翼,亦步亦趨。慕洋和馮雲秀對慕馮櫻的所有寵愛,都被她依樣畫葫蘆地付諸在許洛楓身上,她發了瘋般地愛他、寵他、體諒他、理解他、事事都為他著想……可是最後卻隻換來一個糟糕的結局。
媽媽……”慕小桃嗲嗲的聲音喚回了慕馮櫻的思緒,她轉頭看女兒,剛睡醒的小桃蓬頭垢麵地坐在床上,說,“媽媽,不要不開心。”說罷整個人就撲到了慕馮櫻身上。
慕馮櫻心中軟了一片,摸摸小桃的腦袋,笑道:“小桃乖,媽媽沒有不開心。”
起床後,慕馮櫻又接到了尤新陽的電話,說要接她們母女去吃火鍋。
尤新陽是個典型的富二代,家裏是開鞋廠的,擁有一個在國內頗有名氣的皮鞋品牌。慕馮櫻和尤新陽相識於四個月前,那時是五月結婚季,慕馮櫻操作了一場婚禮,尤新陽去喝喜酒,對她一見鍾情。認識慕馮櫻後,尤新陽打聽到她的公司,拚命介紹朋友選擇櫻桃婚慶辦婚禮。
那兩個月,慕馮櫻手裏接到的客戶比她之前半年接到的都多,但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後來,尤新陽正式展開了追求,成天追著慕馮櫻約吃飯喝茶看電影,慕馮櫻拒絕尤新陽的方式卻簡單粗暴,她直接把小桃帶到尤新陽麵前,慕小桃奶聲奶氣的一句“媽媽”輕易地就叫尤新陽傻了眼。
不過慕馮櫻沒有想到,尤新陽竟然沒有退縮,在確定她單身以後,他的攻勢居然比之前更瘋狂了,攻擊麵還擴大到了慕小桃身上,他用層出不窮的玩具和零食成功地將小桃招進了自己麾下。
尤新陽趕到慕馮櫻家裏時,手裏抓著一隻軟軟的長頸鹿玩偶。
慕馮櫻皺起眉:“你怎麽又給小桃買玩具啊,太浪費了,她的玩具都快把客廳堆滿了。”
浪費什麽,咱們小桃子的玩具永遠不嫌多。”尤新陽蹲在地上拿著長頸鹿逗小桃,“喜歡嗎?喜歡的話,你親叔叔一下,叔叔就送給你。”
慕小桃眼神變得糾結,小身子扭了一下後,小聲說:“老師說了,女孩子不可以和陌生叔叔親親。”
慕馮櫻“噗”一下笑出聲來。尤新陽哭笑不得,誇張地瞪大眼睛:“我是陌生叔叔嗎?”
慕小桃不吭聲了,眼睛卻依舊在瞟尤新陽腦袋後麵露出來的那個長頸鹿腦袋,這是她沒有的小動物玩具,她很喜歡。
尤新陽又問:“你告訴叔叔,是哪個老師說的?”
韓老師。”
那韓老師有沒有說,女孩子可以和爸爸親親?”
聽到“爸爸”這個詞,小桃和慕馮櫻都愣住了,幾秒鍾後小桃點了點頭,還補充道:“外公也可以親親。”
那不就行了。”尤新陽得意地晃著腦袋,“新陽叔叔以後是要做你新陽爸爸的,咱們當然可以親親。”
慕馮櫻一頭黑線,拍了他肩膀一下:“你胡說八道什麽呀!”
慕小桃迷茫地抬頭看媽媽,又去看笑得燦爛無比的尤新陽,怯怯地問:“真的嗎?”
慕馮櫻還沒來得及答,尤新陽已經眯著眼睛笑起來:“當然,新陽叔叔什麽時候騙過你。”
慕小桃眨眨眼睛,突然嘟起小嘴在尤新陽臉上“吧嗒”親了一口。
啊哈哈哈哈!”尤新陽把長頸鹿交給小桃後,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轉了兩圈,“我們家小桃子最貼心最乖巧最可愛了!”
慕小桃飛在半空中,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慕馮櫻在邊上抿著唇微笑,玩了好一會兒尤新陽才把小桃放下來。
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他捏捏小桃胖胖的小臉蛋,問道。
慕小桃原地跳著:“好!”
下樓的時候,尤新陽牽著小桃的手,小丫頭一路上都連蹦帶跳,慕馮櫻走在他們身後,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背影,心情很是微妙。
陽光下,尤新陽穿一身短袖T恤、做舊款牛仔褲,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臂上肌肉結實,整個人寬肩細腰,身材高大而健美。與一般的紈絝子弟不同,二十六歲的尤新陽熱愛戶外運動,是個健身狂人,他威武陽剛,五官硬朗,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雄性氣息。
所以,不怪慕小桃會接受並喜歡尤新陽。在慕小桃三年半的人生中,尤新陽是第一個完完全全走進她生活的年輕男性。他對待小桃親切和藹、笑容滿麵,再加上平時的玩具零食誘惑,對慕小桃來說,夢裏完美的爸爸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這一天,尤新陽帶著慕馮櫻、慕小桃玩了一個下午,小桃累壞了,晚上洗完澡,吵著要和媽媽一起睡。慕馮櫻擁著小桃靠躺在被窩裏,翻著大開本圖畫書給女兒講故事。講著講著,小桃的眼皮打起了架,慕馮櫻親吻她的額頭,說:“寶貝,晚安。”
沒想到,慕小桃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又睜開了眼睛。
媽媽……”她撅起小嘴,有些猶豫地問,“新陽叔叔真的會做我爸爸嗎?”
慕馮櫻沒想到女兒臨睡前都還記著這件事,不知該怎麽回答。慕小桃是個容易較真的小孩,慕馮櫻不能承認,也不能一口否認。她已經過了很傻很天真的年紀,對於尤新陽,她知道兩人之間存在著很現實的矛盾,但他的確是個不錯的男人,慕馮櫻沒有把話說得太絕,她還在觀望中。
很“賤”,是嗎?不過她要保護慕小桃,隻有“賤”一些才能看清男人的真麵目。慕馮櫻問女兒:“你喜歡新陽叔叔嗎?”
慕小桃想了想,回答:“喜歡。”
如果新陽叔叔做你的新爸爸,你願意嗎?”
這一次,小桃不吭聲了,一會兒以後,她輕輕說:“媽媽,我還是想要舊爸爸。”
半小時後,慕小桃睡著了,慕馮櫻走出房間,窩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慕馮櫻的思緒漸漸飄遠,她想起那個深埋在記憶深處的人,哪怕慕小桃問起自己的爸爸究竟是誰,她都咬緊牙關沒有回答。
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慕馮櫻這樣告訴小桃,“不會再回來了。”
慕小桃問:“為什麽?爸爸不喜歡我嗎?”
不,爸爸很喜歡你。”
我不信。”小桃傷心極了,“爸爸要是喜歡我,為什麽不回來看我?”
因為爸爸有其他事要做啊,不能和我們在一起。”
媽媽,我想看爸爸的照片。”
慕馮櫻抱歉地說:“對不起,寶貝,媽媽沒有爸爸的照片。”
慕馮櫻撒了謊,她當然有許洛楓的照片,隻是她將它們藏在了櫃子的最深處,連同自己那顆死掉的心。
窗外傳來吧嗒吧嗒的聲音,慕馮櫻攏著睡衣走去陽台,才發現天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絲劃破夜幕打在窗玻璃上,慕馮櫻更加清晰地記起了他。
她第一次見到許洛楓,就是在一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