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一年的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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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苗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每天早上要在園區空地上做廣播操。小班的孩子還太小,做操自然是做得不標準的,小短手小短腿甩起來的模樣怎麽看怎麽滑稽。
有好些家長送孩子入園後暫時不會離開,等在幼兒園的欄杆外看孩子們出了早操再走,大多數都是孩子的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許洛楓夾在這些年過半百的中老年男女中間,實在是有些醒目。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慕馮櫻為什麽會變得這麽陌生。這本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啊,慕馮櫻曾經那麽喜歡他,喜歡到都願意生下他的孩子,那現在他回來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他主動提出和她結婚,她理應覺得感動才對啊,小桃有了完整的家庭不是應該皆大歡喜嗎?她怎麽會不答應呢?還有,小桃為什麽那麽不喜歡他?每每都用嫌棄的眼神看他,他明明已經很和藹地對她了呀!
仔細思考後,許洛楓想,他應該多多和小桃接觸,培養一下感情。
他的視線一直都跟隨著小桃,做完操,老師讓孩子們排隊回教室,慕小桃一點都不文靜,走路都是用跳的,邊走還邊和另一個小女孩說著什麽,說到後來她笑了起來,胖嘟嘟的臉頰上印出了兩個小肉坑,嘴裏則露出一排小白牙,腦後的小辮子還一甩一甩的。
許洛楓被她的笑容感染,仿佛看到小桃回頭望向了他,對著他甜甜一笑,然後蹦蹦跳跳地回了教室。
欄杆外的家長們漸漸散去,回家的回家,買菜的買菜,到後來隻剩下了許洛楓一個人。他靜靜地站了很久,才戴起墨鏡上車離開。
慕洋來接小桃放學時,和幼兒園朱保安打了個招呼,還遞了一支煙。
朱保安拉過慕洋,壓低聲音說:“大哥,你上次不是說這附近有個變態常接近小桃麽,我好像知道是怎麽個人了。”
慕洋大為緊張:“怎麽個人?”
穿西裝,要麽穿風衣,一個挺年輕的男的,個兒不矮,長得白白嫩嫩俊得很。”朱保安指指路對麵,“還有車呢,好像是奧迪,每次都停在那裏。”
慕洋大吃一驚:“每次?!他還常來啊!”
是啊。”朱保安說,“以前我沒注意,你和我說過後我就留心了,是有這麽個人老在附近晃,人嘛就站在馬路對麵朝著幼兒園看。今天早上他還來看小孩們做操呢,那眼睛直勾勾盯著,我都覺得瘮的慌。”
慕洋問:“他看的誰?”
不就是你們家小桃嘛!”
慕洋怒了。
幾天後,慕洋牽著小桃的手回家。
小家夥什麽都不知道,一路上蹦來跳去,纏著外公吃這個吃那個,還唱起了幼兒園學的兒歌,慕洋卻是緊張得手心冒汗。朱保安不說還好,說了以後他就開始注意,前幾天都是風平浪靜,這一天,他就感覺不妙了。
有人在跟蹤他們。
慕洋年輕時當過兵,現在雖然年過半百,氣力不如當年,但事關慕小桃,他卻是一點都不怕的。
慕小桃是慕洋、慕馮櫻和馮雲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在小桃身上花的心血不亞於花在慕馮櫻身上的,幾乎是當小女兒看。這時候知道有人不懷好心地跟蹤著小桃,也許還在用惡心的心理覬覦、意淫著那麽年幼的女孩子,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說你個狗雜種不要栽在老子手裏,捉到了不打斷你一條狗腿老子就不姓慕!
這麽一想,慕洋就冷靜下來了,他沒有表現出異常,帶著小桃去了菜場,又去了社區公園,到家後,慕洋把孩子交給馮雲秀,跟做偵察兵似的去窗邊往樓下看,一看就來氣了,果然有個穿灰色西裝的墨鏡男站在樓底下。
上了年紀的人一身正氣,對待這樣的惡勢力是絕對不會低頭的。慕洋當即就去廚房操家夥了,揀了根手腕粗的擀麵杖怒氣衝衝地下了樓。
許洛楓目送著一老一小回了家,像往常一樣站了片刻後,轉身往回走。還沒走到小區大門,他心中突然生出怪異的感覺,都沒來得及回頭,隻覺腦後一陣風聲,情急之下他轉身抬起右臂一擋,“砰”的一聲,小臂上結結實實吃了一棍子。
慕洋這一下子也是試探,不至於打斷了骨頭,但也叫許洛楓鑽心地疼。許洛楓畢竟年輕,見慕洋的擀麵杖第二下又過來,探出左手就抓住了。
住手!”他厲聲大喝。
慕洋掙出擀麵杖,一邊打一邊罵:“你個下作胚!臭流氓!你要臉不要臉的!對這麽小的孩子都能起念頭你還是個人嗎!”
許洛楓知道他誤會了,也不知該怎麽辯解,隻是一味地擋著他,但身上還是挨了好幾下子,脫口而出:“叔叔!不是這樣的……”
一聲“叔叔”把慕洋叫懵了,氣急敗壞地連連跺腳:“誰是你叔叔!老子沒你這樣王八蛋的侄子!”
一個打,一個躲,引來了不少過路的住戶,連保安都來了。慕洋心裏鬆了一口氣,想要看清這男人的臉,右手和他爭奪著擀麵杖,左手一把就抓下了許洛楓臉上的墨鏡。
總算被我逮到你個變態龜孫子了!今天就叫你曝曝光!叫你再打我們小桃的主……”他一邊大吼,一邊怒視著許洛楓的臉,看清他的五官後,他徹徹底底地傻眼了。
嘉蘭名居小花園的長木椅上,兩個男人隔得老遠坐著,指尖都夾著一支煙。
慕洋左手還攥著那根擀麵杖,扭頭看看長椅那頭的許洛楓,越看越是心驚肉跳。
像,真像,實在是太像了!那雙狹長的眼睛,那張薄薄的嘴唇,那個尖尖的下巴……真真是和小桃一模一樣。
許洛楓沉著一張臉,右小臂還在隱隱作痛,身上挨到打的地方也有痛感傳來,他可以斷定,回家洗澡時,一定會看到身上有多處淤青。
這樣子被人當街打了一頓,還被冠上變態的頭銜,又引得保安路人圍觀打量,對許洛楓來說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換做平時,他非廢了這襲擊者不可。可是現在,他隻能生生受下,還得平心靜氣地和人家坐著談話,隻因對方是慕馮櫻的爸爸。
許洛楓已經做過自我介紹,姓名、年齡、籍貫、學曆、工作單位、家庭住址都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慕洋聽是聽見了,但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記不住。
他隻是問:“你、你真的是小桃的爸爸?親爸爸?”
是。”許洛楓冷靜地點頭,“慕馮櫻親口和我承認的,我自己心裏……也有數。”
你和小桃做過親子鑒定嗎?”
我有想過去做,但如果沒有慕馮櫻的同意,我就沒辦法拿到小桃的血樣。再說……”他扯扯嘴角,“我覺得已經沒有去做鑒定的必要了,叔叔,你說呢?”
慕洋無言以對,心裏突然掠過一個可怕的想法,急問:“那你現在是想要幹什麽?你這樣接近小桃是什麽目的?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想搶小桃,我死都不會答應的!”
許洛楓無語,心想這果然是父女,連說的話都一樣。多麽簡單一件事,到了他們嘴上,怎麽總是會和生死掛鉤呢。許洛楓決定長話短說:“叔叔,不瞞你說,我是想和慕馮櫻結婚的。”
結婚?”慕洋驚呆了。
許洛楓看著他,撣撣指上的煙灰:“是,結婚。但是慕馮櫻拒絕了。”
慕洋愣了半天,隨即又生氣起來:“櫻櫻當然要拒絕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說結婚就結婚啊!早幾年需要你的時候你幹嗎去了?!”
我在國外讀書。”許洛楓語調依舊平靜,“叔叔,我一直都不知道小桃的存在,要不是上個月偶然碰到慕馮櫻和小桃,我想永遠不會有人主動來告訴我,我已經有一個三歲半的女兒了。”
聽他的話,好像還是慕馮櫻不對了。慕洋看著他,冷笑了一聲,說:“你別想忽悠我,我年紀大了,腦子可沒壞。櫻櫻當年都和我說了,她有給孩子爸爸打電話、發短信,但是你一點回應都沒有。你摸摸良心說,有沒有這回事?”
許洛楓沉默了。
良久,他說:“叔叔,過去的事是我不對,可是現在,我想彌補,我不想讓小桃生活在單親家庭,我想和慕馮櫻結婚,和她一起撫養小桃。”
慕洋死死地盯著許洛楓,牙關咬得緊緊的,突然問:“你心疼小桃了?”
許洛楓抬頭看他,兩個人對視片刻後,慕洋又問了一遍:“小桃沒有爸爸,你是不是心疼她了?”
許洛楓終於點頭回答:“是,我心疼她。”
你也曉得心疼你女兒啊……”慕洋的聲音漸漸哽咽,許洛楓驚訝地發現,這兩鬢斑白的男人眼圈已經紅了,連著臉上的肌肉都抖動起來。他的眼淚漫過粗糙的皮膚和細密的皺紋,手指則緊緊攥著那根擀麵杖,幾乎泣不成聲,“你居然也曉得心疼你女兒啊,那你有沒有想過,櫻櫻是我的女兒啊!當年,我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他哆嗦著手又點起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說,“我家櫻櫻從小被我當公主一樣養大的,從那麽小一個嬰兒把她養那麽大,二十多年來她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啊,我一個沒看住,她就被你欺負成這樣!小兔崽子,算你走運啊,當年我找不到你,我要是能找到你,不把你打廢了我都不配做人爸爸!”
他們坐的地方很僻靜,無人經過,許洛楓就這麽看著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地哭泣,他的哭聲壓抑而深沉,戳到許洛楓的心裏,就像戳破了一片冰湖,冰凍的湖麵喀拉拉地碎成了片。
郭彥約慕馮櫻吃午飯,慕馮櫻趕到餐廳時,郭彥已經到了。
郭彥三十歲,留一頭蓬蓬短短的頭發,戴副大眼鏡,永遠都是笑眯眯。看到慕馮櫻,她笑不出來了:“怎麽這麽不小心碰到了呢?章暉和我說的時候我都傻了!你也知道,章暉這些年和他們幾個都有聯係的,我千叮嚀萬囑咐不準透露小桃的事。上個月那場喜酒,剛好章暉出差沒去,我一個人也懶得去,我要是早知道婚慶是你搞的一定會通知你,也不會搞的吃一頓喜酒,大家都知道了。”
慕馮櫻歎口氣:“彥彥姐,別說了,反正他都知道了。”
郭彥問:“那小許後來有沒有來找你?”
有。”慕馮櫻想到許洛楓就覺得心煩,“彥彥姐,我都快被他弄瘋了。”
郭彥和慕馮櫻的關係有點兒複雜,每次說到當年的事,慕馮櫻總是想笑。
那是2004年,這年春節來得早,寒假也就放得早,一月中旬時,慕馮櫻已經在家做米蟲了。
正月裏,慕馮櫻每天吃吃睡睡,有時和爸爸媽媽一起外出走親戚,年初六,一個高中好友約她去逛街,慕馮櫻興衝衝趕在半路上時,卻接到她的電話,說臨時要去親戚家,來不了了。
慕馮櫻說沒關係,半道上就下了車,想要坐車回去,突然看到邊上是電影院,想著自己出都出來了,幹脆就看場電影吧。
想到就做,慕馮櫻在電影院樓下的影訊海報處看介紹,看到《玉觀音》的海報時,就想起了不久前向瑤和許洛楓在小飯店裏的對話,想著想著就“噗”一下笑了出來。沒想到,身後竟傳來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笑什麽呢?”
沒笑什麽。”慕馮櫻還以為是陌生人在和她說話,仔細一回味才覺得不對勁。她渾身發僵,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了,回頭一看嚇得跳了起來,那手插口袋、閑閑站在那裏的男生,分明就是許洛楓。
他穿一件白色羽絨衣,黑褲子,黑皮鞋,給人感覺簡單幹淨又不乏精致時尚,他的臉清俊無方,狹長的黑眼睛就那麽深地看著她。慕馮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許洛楓看著她瞪著眼睛傻兮兮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
幾個大學同學約著唱歌,許洛楓雖然不喜歡唱歌,但閑著也是閑著,也就過來了。KTV在影院樓上,他走到電梯口時,就看到慕馮櫻站在那裏看電影海報。
她穿得圓滾滾的,似乎很怕冷,耳朵上還戴著個毛茸茸的白色護耳,就像一隻凍壞了的小兔子。
他沒想和她打招呼的,從她身後走過時,卻聽她“噗”一下笑了起來,兩隻手掩著嘴,似乎很開心的樣子。許洛楓抬頭看海報,沒發現什麽笑點,不知怎麽的就問了一句:“笑什麽呢?”
慕馮櫻意外地碰到許洛楓,心裏既開心又緊張。他們已經很久沒聯係了,之前也隻是發過一段時間的短信。許洛楓記得她,很奇怪的,他一直都不反感慕馮櫻的短信,盡管都是些亂糟糟的瑣事,他有時還會回幾句。
生日那天這女孩說要送他禮物,結果卻沒有出現,許洛楓起初沒有在意,後來他就發現,慕馮櫻再也不給他發短信了。他有一段時間不太習慣,後來也就放下了。
慕馮櫻看著許洛楓,一張臉紅通通的,扭捏了半天才問:“你怎麽在這裏?”
去樓上KTV,你呢?”他問。
慕馮櫻說:“我同學放我鴿子了,我就打算一個人看場電影。”
一個人?”
慕馮櫻點點頭。許洛楓長身玉立,食指指指樓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唱歌?”
慕馮櫻:“……”
許洛楓真的把她帶去了KTV,慕馮櫻像隻乖貓似的跟在他身後,小聲說:“你們同學聚會……我去會不會不好?”
許洛楓看她一眼,說:“要是待得不習慣,就早點走好了。”
慕馮櫻不知該怎麽回,許洛楓又說,“我不喜歡唱歌,就是來坐坐。你要是想走就和我說,我送你。”
慕馮櫻的小心髒劇烈地跳了起來,意識到自己這樣和他在一起似乎有點不好,畢竟許洛楓是有女朋友的,但是,這樣子的意外遇見實在令慕馮櫻激動不已,她紅著臉點點頭,跟著許洛楓去了包廂。
那是個中包廂,裏麵光線昏暗,有人開了滿天星燈光模式,一片白色光影在包廂四壁和天花板晃來晃去,慕馮櫻躲在許洛楓身後,看到裏麵有男男女女五個人。她還沒看清他們的臉,就見一個女生“啊”地叫了一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快速地藏到一個男生背後。
男生又將她拉了出來,那女生臉色難看得要死,許洛楓給慕馮櫻介紹,包廂裏是他的發小程旭,室友李英磊和女友小戚,室友章暉和他的女朋友——郭彥。
慕馮櫻滿頭冷汗,給郭彥深深地鞠了個躬,說:“郭老師好。”
那一年郭彥二十五歲,研究生畢業才半年,留校做了輔導員,慕馮櫻恰恰是她帶的第一撥學生。
包廂裏歌聲不斷,但是慕馮櫻卻一首都沒有唱。
在許洛楓身邊,慕馮櫻本就拘謹,又因為郭彥在,她更加不敢說話,隻是端端正正坐在許洛楓身旁,幾乎連動都不動一下。
慕馮櫻悄悄看許洛楓,他悠閑地玩著手機遊戲,用的是一款摩托羅拉的彩屏手機,很新的款式,屏幕要比慕馮櫻的手機屏幕大許多,還帶著拍照功能。慕馮櫻偶爾聽別人唱歌,絕大多數時間就是偷偷盯著許洛楓看,正看得起勁時,程旭突然坐到她身邊,問:“你怎麽不唱啊?”
我不大會唱。”對著其他人,慕馮櫻講話不結巴了,笑著說,“聽你們唱就好啦。”
來都來了,總要唱一首的。”程旭把話筒塞給她,“要是一個人不敢唱,我可以和你合唱。”
李英磊在邊上笑:“阿旭,你幹嗎呢,這可是洛楓帶進來的人。”
洛楓帶進來的怎麽了?”程旭抓起桌上水果盤裏的一顆小桔子衝著李英磊丟去,“他自個兒玩手機,把人小姑娘晾一邊,我總得幫著招呼人家。”
慕馮櫻聽得不對勁,忙說:“沒有沒有,我坐坐就好,不用招呼。”
說著就看了許洛楓一眼,正巧許洛楓也抬頭看她,接觸到她的目光,說:“你去點歌唱吧,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放鬆一些。”
許洛楓這樣講,慕馮櫻膽子就大了一點,她想自己的確是太放不開了,許洛楓應該不喜歡這樣小家子氣的女孩,於是就大大方方地去點了一首歌,程旭獻殷勤,直接幫她把歌切了上來,是劉若英的《很愛很愛你》。
唱的時候,慕馮櫻腰板繃得很直,眼睛一直盯著屏幕,完全不敢錯開眼神去看其他人一眼,尤其是許洛楓。
很愛很愛你
所以願意,舍得讓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
很愛很愛你
隻有讓你,擁有愛情
我才安心……”
慕馮櫻的歌聲不算特別動聽,高音有點兒飆不上去,但她聲音甜美,感情真摯,又因為是唱的第一首歌,其他人就都安靜下來傾聽了。
小戚看看許洛楓,他不再玩遊戲,而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放MV的屏幕,閃爍的光影掃過他的臉,能看到他緊抿的嘴唇和深幽的眼神。
小戚又去看慕馮櫻,她還在專注地唱著,沒有回頭。小戚是個心思敏銳的女孩子,悄悄地摸出手機發出了一條短信,不一會兒,許洛楓的手機短信音就響了,他低頭一看,是向瑤的信息。
慕馮櫻唱完了歌,也不知是不是包廂裏太熱,她感覺出了一身汗。程旭帶頭鼓起了掌,李英磊和章暉都大聲叫好,慕馮櫻紅著臉坐回許洛楓身邊,他低著頭在發短信,沒有看她。
慕馮櫻心中一陣失落,就在這時,許洛楓把手機塞進褲袋,看了不遠處的小戚一眼,突然左手挽起了自己和慕馮櫻的外套,右手又一把拉住慕馮櫻的手,將她拉得站了起來。慕馮櫻吃了一驚,就聽許洛楓說:“走了。”
啊?”什麽話都沒來得及問出口,慕馮櫻已經被許洛楓拉出了包廂,倉皇間她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程旭等男生詫異的眼神,小戚尷尬的臉色,還有郭彥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離開包廂後,許洛楓就鬆開了牽住慕馮櫻的手,慕馮櫻拎著包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後下樓,到了街上,日光大亮,寒冷的風呼呼一吹,慕馮櫻終於清醒過來。
許洛楓把外套遞給她,慕馮櫻默默穿上,許洛楓站在她身邊,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問:“時間還早,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慕馮櫻茫然地看著他,搖搖頭。
許洛楓手挽外套,身上隻穿著單薄的毛衣,令慕馮櫻感受到他周身清冷的氣息,他問:“你原本是要去哪裏?”
被他那麽一看,慕馮櫻好像被催眠了似的老實:“原本是和同學約了去體育場路那邊的服裝街逛街的,拿了壓歲錢,想買新衣服。”
許洛楓唇邊隱隱約約帶起了笑意,往路邊走去,慕馮櫻情不自禁地跟了幾步,又停住了。他什麽都沒有說,她還跟著他做什麽呀,是時候該回家了。
她想和他打個招呼離開,卻見許洛楓走到一輛黑色轎車邊,拿出車鑰匙遙控開鎖,拉開駕駛室車門,回頭見慕馮櫻站在那裏沒動,說:“走,我們去體育場路逛一圈。”
慕馮櫻:“……”
慕馮櫻沒想到許洛楓是開車來的,雖然她爸爸也有車,但在十九歲的慕馮櫻眼裏,一個大二男生開車,還是挺稀奇的事。
她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居然坐在許洛楓的車上,還是副駕駛的位子。慕馮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腦子裏止不住地胡思亂想:這個位子有幾個女生坐過?吳麗麗坐過嗎?向瑤坐過嗎?要是向瑤知道現在她坐在這裏,會不會很生氣啊?
如果是自己,一定會生氣的。慕馮櫻這樣想著就有點難為情了,悄悄轉頭看許洛楓專注地開著車,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向瑤。
二十分鍾後,他們到了體育場路的服裝街口子上,許洛楓停好車,和慕馮櫻一起往街上逛。
慕馮櫻雖說是想買新衣服的,但有許洛楓在身邊,她哪裏還有心思逛街,走馬觀花地看過街上的櫥窗,連推門進去的欲望都沒有。許洛楓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慢悠悠地走在她身邊,不說話,抽著煙。
慕馮櫻原本是不喜歡男生抽煙的,但是對著許洛楓,慕馮櫻居然一點都不反感,她突然覺得好看的男人連抽煙的樣子都好看,那煙草的氣息變得很好聞,一點都不輸給香水味。
兩個人並肩走著,這樣的氣氛很美妙,唯一的不和諧是許洛楓的手機時常會響,他也不接電話,連看都不看一眼,慕馮櫻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接電話呀?”
許洛楓沒吭聲。
慕馮櫻聽著鈴音又一次響起,說:“會不會是向瑤來找你?”
你知道向瑤?”許洛楓看著她,笑了一下,慕馮櫻立刻就閉嘴了。
沒想到,許洛楓輕飄飄地丟給她一句話:“我和向瑤分手了。”
慕馮櫻震驚極了,問:“分手了?什麽時候啊?”
就是剛才,在包廂裏。”許洛楓平靜地答完,拿出手機,懶懶地摁下了關機鍵。
餐廳裏,郭彥聽完慕馮櫻的講述,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啥?許洛楓向你求婚了?!那你怎麽說?”
我能怎麽說?”慕馮櫻毫無胃口,筷子撥著碗裏的魚肉,悶聲說,“他說的話哪裏能當真的,我才不會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呢。”
郭彥說:“這也不一定啊,小許之前是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沒上心,這說到結婚還真是頭一回,沒準兒他是認真的呢?”
慕馮櫻眯起眼睛看她,看著看著,郭彥就被她看毛了,擺擺手說:“好吧好吧,當我沒說。”
你自己都不相信,對吧?”慕馮櫻笑起來,“許洛楓這個人,我比你們了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個女人和他結婚,都注定了是一場悲劇。”
郭彥嘟起嘴:“可是,小桃是他的女兒啊,他說的也有道理,你和他結婚,小桃的家庭就完整了,這對她的成長很有好處啊。”
那隻是表麵啊,彥彥姐。”慕馮櫻輕輕歎氣,“如果父母成天爭吵、打架、冷戰,父親在外沾花惹草,母親在家以淚洗麵,這樣子的家庭會對小孩的成長有好處?”
郭彥皺眉看她:“櫻櫻,你是不是太悲觀了?”
你是不了解許洛楓,他這個人自我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了,心裏一個不高興,就立馬和人分手,完全沒有商量餘地的。”慕馮櫻苦笑著搖頭,“我當年也是傻,就那麽死心塌地地喜歡他。”
郭彥悶了一會兒,猶豫著開口:“櫻櫻,你實話和我講,你拒絕小許的原因,隻是怕他故態複萌,是不是?其實你心裏……還是有他的吧?”
慕馮櫻沒有回答郭彥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太殘忍了。
與郭彥分開後,她開車回公司,半道上要經過體育場路。到了路口時,慕馮櫻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路邊,向著車窗外看了很久,終於下了車。
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許洛楓和慕馮櫻在這條七百米長的服裝街上走了一個來回。他們幾乎沒有說話,慕馮櫻沒買任何東西,許洛楓也沒表示出不耐煩。
走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家奶茶店,許洛楓看看慕馮櫻,走了好久了,她似乎冷得很,一張臉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縮著脖子有些發抖。
慕馮櫻。”許洛楓叫住她,“等我一會兒。”
他去那家奶茶店買了一杯珍珠奶茶,拿回來遞給慕馮櫻。
慕馮櫻捧著燙手的奶茶,抬起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眸看他,繼而就笑了起來。
很多年後的這個下午,慕馮櫻又找到了這家奶茶店,店鋪早已麵目全非,連著招牌都換過了,奶茶的價格也從兩塊五一杯漲到了五塊一杯。慕馮櫻買了一杯熱奶茶,捧在手裏慢慢地吸著喝。
記憶中的奶茶並不是這樣的味道,慕馮櫻很努力地回想,想到那個下午,似乎隻剩下了甜。
奶茶很甜,心也很甜,笑也很甜,十九歲的她輕快地跟在許洛楓身邊,希望時間能夠停止,不要回家,不要開學,隻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十月下旬是重陽節,望苗幼兒園組織了親子登山活動,慕馮櫻報了名,準備帶小桃去參加。尤新陽給她打電話時知道了這個事,死皮賴臉要一起去。慕馮櫻沒辦法,隻得答應了他。
掛電話前,尤新陽問:“哎,你那個EX後來有沒有再來找你?”
慕馮櫻沒聽懂:“什麽EX?”
Ex-Boyfriend呀。”尤新陽英語很標準,舌頭還打著卷兒,“你不看美劇的?”
我哪有時間看美劇!”慕馮櫻悶聲回答,“他來過。”
他現在怎麽個意思?”尤新陽語氣不屑,“櫻櫻,你要是不想讓他再糾纏你,你就和我說,我幫你解決。”
慕馮櫻好奇地問:“你怎麽解決?”
你說呢?自然是用男人的方式了。”尤新陽雙手互捏,慕馮櫻隔著電話都能聽到他骨頭格格作響,“這種孫子和他講道理講不通的,揍一頓丫就老實了。”
慕馮櫻很無語:“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掛了,禮拜天見。”
J市市郊有一座貓爪山,因其山巔某處有三個半圓形起伏形似貓爪而得名。貓爪山不高,風景秀美,因此到了九九重陽這樣登高望遠的季節,老百姓都喜歡去那裏登山。
這一天天氣很好,秋高氣爽,萬裏無雲,尤新陽載著慕馮櫻和慕小桃駛到市郊的國道上,兩邊是連綿的農田、茶山,濃鬱的綠色在視線裏快速地倒退著,慕馮櫻心情舒暢,忍不住降下了車窗,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疾風吹亂了她的發,慕馮櫻心想自己的確是很久沒帶小桃到外麵來走走了。
尤新陽的車準時到達了集合地,貓爪山山腳下有許多農家樂,家委會選了一家帶燒烤院子的農家做據點,大家把車停在附近,等到所有人集合,便開始登山了。
貓爪山不用門票,上山下山隻有一條道,他們這支隊伍浩浩蕩蕩三十幾人,大人帶著孩子熱鬧得不得了。慕馮櫻和尤新陽走在人群最末,一左一右牽著小桃的手,小家夥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間,身上斜背著一個很小的小包,興奮地唱起歌來。
這個樣子,多麽像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周末時開開心心地出來遊玩。
周圍景色鮮活,慕馮櫻扭頭看看尤新陽,又低頭看看興奮的小桃,心情越來越好。他們享受著湛藍的天,輕柔的風,和小桃一起快樂地唱歌,帶她認識道旁的植物,還追逐起一隻漂亮的蝴蝶。
尤新陽在身後笑聲爽朗,一切都宣示著這一天的出遊會開心且順利。可是慕馮櫻完全沒想到,走了十幾分鍾石階後,出現在山道邊涼亭裏的一個人,徹底澆熄了她的熱情。
慕馮櫻覺得自己見了鬼,大白天的,許洛楓怎麽會在這裏?
定睛看去,許洛楓也是一身休閑運動打扮,白色的運動套裝加白色運動鞋,抱著雙臂站在涼亭裏,似乎是在等人。在看到慕馮櫻三人後,他走了出來。
許洛楓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尤新陽,視線在尤新陽臉上轉了一圈,那個高大的男人一臉的漠然和不屑,還輕輕地“哼”了一聲。
許洛楓依舊沉著臉,接著看向了尤新陽的右手,那隻手緊緊地牽著慕小桃的左手,大手包小手,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又看向了慕小桃的臉,小家夥也在瞪著眼睛看他。顯然,她是記得他的,但是看到他,小桃沒有絲毫的開心雀躍,反而是嘟起了小嘴,眼裏露出了提防戒備的神情。她甚至還往尤新陽身邊靠了一下,小手晃晃他的手,輕聲說:“新陽叔叔,快走,快走。”
許洛楓暗暗咬牙,牙都快被咬碎了。
隻有慕馮櫻是麵容平靜地看著他的,許洛楓的視線回到了慕馮櫻身上,兩個人靜靜對視片刻後,小桃又不安分地叫起來:“媽媽,走了,走了,我都看不見黃萌萌了。”
他們的確是落在後麵的,慕馮櫻往山道上張望,同行的那些人隻剩下了小小的背影,她轉頭對尤新陽說:“走吧,得加快速度了。”
尤新陽淺淺一笑:“我就等你這句話呢。”說罷,他俯身抱起了小桃,“新陽叔叔抱你上去好不好?”
慕小桃的小手很自然地環住尤新陽的脖子,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尤新陽看向許洛楓,又笑了一下,他肩上背著雙肩包,右手抱著小桃,左手牽著慕馮櫻,三個人就這麽拾階而上,無聲地走過了許洛楓身旁。
慕小桃趴在尤新陽的肩膀上,一直在悄悄地往他身後看。
從剛才開始,那個穿白衣服的叔叔就跟在他們身後了,媽媽和新陽叔叔走得快,那個叔叔也走得快,他們若走得慢,那個叔叔也放慢了腳步,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板著一張撲克臉。
慕小桃記得這個叔叔,他來過家裏,和媽媽抱在一起親親。他還送給她一個學習機,那天回到家,慕小桃好奇地去拆盒子,卻被外公把盒子搶了去。後來,她看到那個禮品袋被放在高高的櫃子上,她踮著腳也拿不到,隻能在心裏對自己說:“那是我的。”
慕小桃心裏對這個叔叔的感覺很微妙,媽媽和他親親耶,是想讓他做她的新爸爸嗎?那新陽叔叔怎麽辦?上一次媽媽還說要讓新陽叔叔做她的新爸爸呢。
為此,慕小桃很苦惱。
其實,這個叔叔長得挺好看的,皮膚那麽白,頭發那麽黑,嘴唇那麽紅,眼睛又那麽亮,好像動畫片裏的茉莉花公主。
咦咦,茉莉花公主是女的呀!小桃有些想不明白了,看著許洛楓的身影,心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凶呢?他為什麽不笑一下呢?茉莉花公主笑起來是很好看的,這個叔叔笑起來應該也會很好看吧。
啊!他又在看她了!
慕小桃往尤新陽懷裏縮了縮,又慢慢地探出了腦袋,露出兩隻眼睛盯著許洛楓看。
許洛楓心裏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遠遠地望著小桃,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慕小桃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愣了一會兒後,她眨眨眼睛,也對著他笑了起來。
媽媽教過她,要對人有禮貌。
尤新陽抱著小桃趕上了大部隊,因為孩子多,不可能一口氣走到頂,大家在一個平台處休整時,慕小桃找到了黃萌萌,兩個小女孩開心地玩了起來。
慕馮櫻和尤新陽坐在一起,喝過水,她往來路看了一眼,依稀可見那個白色人影,站在石階轉角處倚著圍欄看遠方。
因為碰到了許洛楓,慕馮櫻和尤新陽之間似乎就找不到先前歡快的相處模式了,尤新陽見慕馮櫻鬱鬱寡歡,問:“不開心?”
啊,沒有。”慕馮櫻又喝一口水,“我不知道他怎麽會在這裏。”
尤新陽也往來路望了下,說:“櫻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得和他說清楚啊。”
慕馮櫻很無奈:“我已經和他說了很多遍很多遍了,但是他不聽,我有什麽辦法。”
這時,許洛楓也走到了這個平台,看了慕馮櫻和尤新陽一眼,他轉身去小賣部買了一瓶水,走到一張石凳前準備坐下。
坐都要坐下了,他突然又站直了身子,彎腰伸手摸了下凳麵,看了看指尖後便皺起了眉,繼而從褲袋裏掏出一包紙巾,抽了兩張使勁兒擦了擦石凳才又坐下。
慕馮櫻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注意許洛楓的一舉一動。她做賊心虛地扭頭去看尤新陽,他正在仰脖子喝飲料,似乎並沒有注意她。
慕馮櫻放下心來,又不著痕跡地往許洛楓那裏瞄了過去,他也在喝水,放下瓶子時,突然向她這裏望來,冷冷的視線打得慕馮櫻措手不及,她趕緊低下頭,裝作在看螞蟻搬家。
許洛楓心裏是鬱結的。在看到尤新陽後,依照他原本的脾氣,他是絕對不會上山的了,但是他記起了慕洋說的話。慕洋把慕馮櫻要帶小桃去登山的消息告訴他時,說:“男人追老婆,就是要膽大心細臉皮厚,你不花工夫,難道還希望櫻櫻主動來找你?她要是肯去找你,早就去找了!也不會一直躲著你。所以你要想把櫻櫻娶回家,你得主動呀!”
許洛楓知道慕洋說的是事實,雖然這個“主動”實在是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許大少這輩子就沒有主動追過女生,可是現在不一樣啊,慕馮櫻身邊多了一個慕小桃!
許洛楓咬咬牙,平生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跟著他們上了山。
慕小桃和幾個小朋友在空地上玩遊戲,小孩子揀什麽玩什麽,樹枝、小石頭、可樂瓶到了手裏,都是一樣好玩具。幾個小孩子拿著小樹枝追來打去,小桃一扭頭突然看到了坐在那裏的許洛楓。
咦?又是那個叔叔耶。
她覺得手裏的小樹枝失去了吸引力,索性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他。許洛楓自然也看到了她,但是沒有叫她,他不想嚇到小桃,所以隻是對著小姑娘微微一笑。
慕小桃愣了愣,轉身跑去了黃萌萌身邊,裝模作樣地與她說了兩句話後,又一次轉過頭來悄悄地看許洛楓。
許洛楓向著她招了招手,小桃眨眨眼睛,轉頭去看慕馮櫻,發現媽媽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她膽子大了些,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許洛楓身邊不遠處。
慕馮櫻和尤新陽都看到小桃走近了許洛楓,尤新陽問她:“要不要我去把小桃抱回來?”
慕馮櫻想了想,搖頭:“算了,讓他們說說話吧。”
你不怕他把真相告訴小桃?”
小桃那麽小,他知道那會嚇到她的。”慕馮櫻笑笑,“許洛楓不傻。”
尤新陽看著她,不再出聲。
那一邊,慕小桃已經挪到了許洛楓身旁,身子趴在石凳上,撅著小屁股仰頭看他。小桃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子,一張小臉因為奔跑了一陣而白裏透紅,像顆水靈靈的水蜜桃一樣。許洛楓從來就沒有笑這麽久過,但這時他一直保持著微笑,努力做到和藹可親,開口叫她:“小桃。”
慕小桃眼珠子轉轉,小嘴嘟嘟,問:“你是誰啊?”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許洛楓輕聲說,“我們見過好幾次的,你忘了嗎?”
慕小桃搖頭:“沒忘。”
她挨到了許洛楓身邊,低著頭玩手裏的小樹枝,一片一片地將樹葉扯下來,時不時抬頭偷瞄許洛楓一眼。許洛楓和孩子溝通交流的經驗值幾乎為零,這時候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了,倒是小桃顧自玩了一陣子後,找了個話題。
她問:“你會做我的新爸爸嗎?”
許洛楓不知這孩子怎麽突然會問到這個,仔細一想大概是她記起了上次他與慕馮櫻親吻的事,反問:“你想要我做你的新爸爸嗎?”
慕小桃很幹脆地回答:“不想。”
許大少那個鬱悶啊,麵上卻不好發作,問:“為什麽?”
慕小桃支支吾吾地說:“因為,因為,我有新爸爸了。”
許洛楓不動聲色地問:“就是剛才抱你的那個叔叔?你喜歡他嗎?”
慕小桃點點頭:“喜歡。”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呢?”
慕小桃迷惑了,抬頭看許洛楓,憋了半天後又扯起了手中的樹葉,有些賭氣地說:“我就是喜歡新陽叔叔!”
許洛楓默了好久,問出了他一直都想問的一個問題:“小桃,你的爸爸呢?”
慕小桃茫然地看著他。
我是說,你的親爸爸。”
親爸爸……”小桃重複著,“是舊爸爸嗎?”
對,舊爸爸。”許洛楓耐心地問,“你媽媽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不在你們身邊?”
慕小桃的頭低得更深了,樹枝上的樹葉已經被她扯光,她舉著光禿禿的樹枝揮了一陣子,說:“媽媽說,舊爸爸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上班……”說到這兒,慕小桃回頭望了一眼慕馮櫻,突然湊到許洛楓耳邊小聲說,“我知道媽媽騙我的。”
哦?她怎麽騙你了?”
慕小桃抿著唇笑了一下,輕快地給了許洛楓一個答案:“舊爸爸死了,在天堂了。”說完以後,她跑回了慕馮櫻身邊,依舊是一張天真無邪的臉,露著無比燦爛的笑,隻留下一個全身僵硬的許洛楓。
許洛楓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坐在那裏久久不動,遙遙地看著不遠處慕馮櫻和小桃的身影。他記起了慕馮櫻對他說的話,她說她告訴小桃,爸爸是因為工作而去了遠方,所以不能和她們在一起。
估計慕馮櫻還不知道,她給女兒的一個善意謊言,早已被她“識破”。小小的孩子甚至已經有了發散思維,許洛楓不知道小桃到底明不明白“死”究竟是什麽意思,他隻是知道,在慕小桃的心裏,他已經死了。
慕小桃三歲生日時,慕洋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隻白色小兔子。
慕小桃特別喜歡這隻兔子,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毛茸茸。那時候小桃還沒上幼兒園,白天時就和兔子粘在一起玩,給它喂菜葉和胡蘿卜,晚上被媽媽接回家時,她會對著兔子揮手說:“毛茸茸啊,你要乖乖聽外公外婆的話,我明天再來和你玩,再見。”
毛茸茸被養了一個多月後,有一天,小桃發現它睡著了,趴在那裏一動不動,怎麽叫都叫不醒。
慕小桃去叫來了外公,慕洋看了看兔子,拎著耳朵把它提了起來,裝進一個塑料袋裏,帶去了屋外。
慕小桃等了好久好久,毛茸茸都沒有回來。她問外公毛茸茸到哪裏去了,什麽時候回來,慕洋告訴她,毛茸茸死了,去了天堂,永遠不會回來了。
三歲的慕小桃當然不知道什麽是死亡,在她的小腦袋瓜裏,永遠不回來就等於死亡。
貓爪山上,一行人休整了二十分鍾後,開始向著山頂進發,小孩兒們大多都走不動了,幸好他們都還小,被爸爸媽媽輪流抱著、背著,也都上了頂。
尤新陽從頭到尾沒讓慕馮櫻累著,攬下了背小桃的活。到了山頂後,尤新陽甚至讓小桃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張開雙臂抓著她的兩隻小手讓她“騎馬”。
他個子高,站在山邊欄杆旁時,把坐在他肩上的小桃嚇得哇哇大叫,尤新陽哈哈哈地笑起來,轉而又把小桃放下,圈著她的小身子讓她站在欄杆上,指著遠方的城市景象對她說話。
那是哪兒?”
慕小桃搖搖頭。
尤新陽笑:“那是小桃的家。”
慕小桃咯咯咯地笑起來,小手臂揮著說:“我的家好大好大!”
慕馮櫻一直都陪在他們身邊,而許洛楓,則始終站在不遠處。
下山時,慕小桃吵著要自己走,石階挺高,她走得有些吃力,慕馮櫻就牽著她走得很慢。到了一處比較平緩的山路時,慕馮櫻放開了小桃讓她自己走。
這段路上種著幾棵銀杏樹,此時正長出了銀杏果,慕小桃就像出籠的鳥兒一樣歡樂,一會兒蹲在路邊看野花,一會兒又蹦蹦跳跳地在地上撿掉落的銀杏果,結果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許洛楓一直都盯著他們,慕小桃這一摔,他忍不住了,急匆匆地走了上來。
慕馮櫻正把小桃從地上拉起來,幫她拍著衣服上、褲子上的泥土,小家夥倒也沒哭,手裏還兀自抓著幾個銀杏果,乖乖地讓媽媽收拾。
慕馮櫻站起身時嚇了一跳,許洛楓已經站在她身邊了,見他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尤新陽開了口:“小孩子摔跤難免的,別那麽緊張。”
許洛楓知道自己的確有些過了,幸好話還沒出口,也就不吭聲了。
慕小桃仰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三個大人,尤新陽拍拍慕馮櫻的肩:“你帶小桃先走,我抽支煙。”
慕馮櫻點點頭,看了許洛楓一眼後抱起了小桃往山下走,慕小桃一直看著尤新陽和許洛楓,直到走遠了看不見,她才問慕馮櫻:“媽媽,新陽叔叔,和那個叔叔,誰會是我的新爸爸?”
慕馮櫻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幹脆問:“你喜歡新陽叔叔還是那個叔叔呀?”
小桃很認真地回答:“我喜歡新陽叔叔。”
慕馮櫻樂了,問:“為什麽呀?”
因為,因為新陽叔叔帥帥的,像四葉草王子!”
四葉草王子是茉莉花公主的男朋友,一個變身後會穿著盔甲的勇猛騎士,有著大眼睛、高鼻梁和一身強健的肌肉,笑起來時特別溫暖陽光。
哭笑不得的慕馮櫻刮刮女兒的小鼻子:“你就那麽想要新爸爸呀!害不害臊!”
慕小桃委屈地扁起了小嘴,決定不理媽媽了。
等到慕馮櫻走遠,尤新陽走到許洛楓身邊,掏出煙盒遞給他一支煙。
許洛楓接下了。兩個男人慢悠悠地下山,許洛楓始終沉默,尤新陽先開了口:“櫻櫻和你在大學裏的事,我並不清楚。”山上有風,尤新陽攏著手點著了煙,又把打火機丟給許洛楓,“我以前有問過她,她完全不想提,我也就不問了。許先生,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知道你現在纏著她們是因為櫻櫻還是因為小桃。如果是因為櫻櫻,我要和你說聲對不起了,我正在追她,我覺得她是個好姑娘,為人善良,工作努力,又很有個性,當然,她還很漂亮,我是真的挺喜歡她,想要把她娶回家的。如果……你是因為小桃,那我隻能說……嗬嗬,我真替櫻櫻感到不值。”
許洛楓站定在台階上,扭頭看尤新陽,冷冷地說:“你好像沒有立場來對我說這些話吧。”
尤新陽聳聳肩:“的確,我不否認我還沒有追到櫻櫻。但是許先生,感情這種東西,過了就是過了。櫻櫻以前可能是喜歡你,但是她現在對你已經死心了,你要是真想為小桃好,就不要再纏著她們母女了。說句實話,在我看來你現在對櫻櫻也沒有太多喜歡,你的行為反而對她們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擾。許先生,放下真的有那麽難嗎?我覺得不會呀,你……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櫻櫻吧。”
許洛楓的眼神已經冰寒一片,他冷笑一聲,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喜歡過她?”
尤新陽笑起來:“如果你喜歡過她,這些年來你一定會去打聽她的消息,你會忍不住思念她,猜想她現在過得怎樣,你甚至會控製不住自己回來看她,而不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許洛楓一眼,“而不會直到過去了這麽多年,才因為一次意外遇見,才知道慕馮櫻生下了你的女兒。”
說完以後,尤新陽嘴角掛起了嘲諷的笑,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地下山追慕馮櫻去了。蒼涼山道上,冷風吹過,隻餘下許洛楓一個人站在那裏。
一行人回到農家樂院子時已是中午十一點半,家委會的頭兒聯係老板租了幾架爐子分給大家,慕馮櫻和尤新陽單要了一個爐。
大家夥兒熱熱鬧鬧地搬東西選地方的時候,許洛楓姍姍來遲。他閑庭信步地走進了院子,四下一看,就看到慕小桃等幾個小孩兒在院子裏玩。
許洛楓舍不得走,也租了一個爐子,並問老板買了一些食材。然後,麵對著一個煙熏火燎的爐子和一堆生肉,他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他許大少,不會燒烤。
尤新陽時常自駕遊,野外生存都不在話下,這種景區裏的燒烤對他來說簡直是小兒科。他從車上搬下兩大包食材,都串了棍子並且醃漬過,雞翅、雞腿上還漂亮地切了幾刀保證入味。
圍著爐子整理東西時,他發現慕馮櫻有些心不在焉,回頭一看才看到許洛楓正在看老板生火。生火會起煙,煙隨風向飄開,許洛楓深深地皺起眉,煙往哪裏飄,他就往反方向退。尤新陽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公子哥兒啊。”他手腳麻利地給燒烤爐加炭,“慕馮櫻小姐,我再一次對你蘿莉時期的審美眼光表示質疑,哈哈哈哈哈……”
慕馮櫻臉紅了:“他有潔癖。”
啊哈?”尤新陽真是樂壞了,“那他還留下來做什麽,這爐子髒得不像話,烤的東西他能吃?”
不知道。”慕馮櫻再往許洛楓那裏看,發現慕小桃和黃萌萌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在他身邊了,小桃倒是不怕煙熏,看那老板生爐子看得津津有味。
慕馮櫻真想過去把小桃抱回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子太小氣了,想著尤新陽這兒還沒收拾好,就先讓小孩兒在外麵玩吧。
老板幫許洛楓把燒烤爐生起了火,告訴他什麽時候加炭,什麽時候刷油,什麽時候翻麵,什麽時候灑調料,許洛楓頭都痛了。老板走開後,他盯著那燒得旺旺的爐子看了半天,小桃和其他幾個小孩也在邊上巴巴地看著他,許洛楓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坐了下來,手指拎起幾串肉丟在了爐網上,又拿起燒烤叉串雞翅膀。
濕答答、黏糊糊的生雞翅……許大少頻臨崩潰。
老板的東西都很粗糙,許洛楓也沒有經驗,串了三個雞翅後,他一個不小心,手指讓燒烤叉弄破了。幾個小孩兒一直在認真地看他做事,這時看到他食指上溢出了鮮血,慕小桃“啊”一聲叫了起來。
流血了!”黃萌萌尖叫。
王睿瞪大了眼睛:“手指頭斷掉了!”
慕小桃生氣:“才不會斷掉!”
毛毛拖著鼻涕:“叔叔你痛不痛?”
黃萌萌捂住了眼睛,嚇得哭了起來:“嗚嗚嗚……一定很痛的……”
許洛楓:“……”
幾個小孩都嚇跑了,隻剩下了一個慕小桃站在他身邊,她湊著小腦袋看許洛楓的指尖:“叔叔,還在流血。”
許洛楓倒是不疼,隻是擔心會破傷風,他“嗯”了一聲,拿出紙巾摁住傷口,想去問老板買創可貼。這時,小桃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受傷的食指伸到自己嘴邊,伸出小舌頭舔了一下。
那溫溫潤潤的觸感叫許洛楓整個人都震住了,慕小桃舔了舔後,仰起小臉對著許洛楓笑起來,說:“媽媽說了,舔一舔就不疼了。”
許洛楓呆住了,直到那爐網上的肉串發出了焦味才讓他回過神來。慕小桃已經撒開小短腿跑去了慕馮櫻身邊,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還回頭指了指許洛楓。
許洛楓看到尤新陽站起來離開了院子,一會兒後拿回了一袋子東西交給慕馮櫻,慕馮櫻起身向著許洛楓走來。
走到他麵前,她低聲說:“小桃說你受傷了,新陽有碘酒,你先處理一下,看看回去要不要打破傷風針吧。”
【尤新陽教給許洛楓的第二件事:出來遊玩,男人要帶上常用藥物及急救物品,尤其是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