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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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八十五章新夥伴

    漢中平五年,公元一八八年,京師,洛陽。

    一輛裝飾頗為華麗的馬車停住,車上下來一人,雖著便裝,但見他略整衣巾之後,竟直入太常的官邸,門人卻並不阻攔,想來非富即貴。

    “主人,董侍中來了。”

    太常,乃“九卿”之首,身份尊崇。而現任太常劉焉,乃前漢魯恭王劉餘後裔,正經的大漢宗親。聞聽仆人稟報,即刻出來相見。

    這侍中名叫董扶,蜀中廣漢人氏,與劉焉私交甚厚。他入府以後,正在堂上等候,僅僅片刻,便見劉焉著公服而出。敘禮畢,他問道:“君郎公這是要……”

    劉焉坐定之後,摒退左右,先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宮中如何?”

    董扶輕輕搖頭:“藥石弗效,不容樂觀。”

    劉焉一時默然。看這情形,隻怕是好不了了。近來,幾個中常侍和大將軍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尤其上將校尉蹇碩。照此發展下去,朝廷怕有大亂子!到時,自己身份特殊,該選哪邊站?

    思前想後,沒有主意,抬頭見董扶看著自己,遂道:“交趾大亂方平,人心不穩,我欲求交趾刺史,足下以為如何?”

    董扶一聽這話,當即點穿:“公欲離朝避禍?”

    劉焉倒也不掩飾,點頭承認:“正有此意,中常侍雖然囂張跋扈,然一旦天變,必遭橫禍。到時朝中大亂,我身為大漢宗親,處境想必艱難。與其如此,莫如避禍於外。幽州劉伯安不正是這樣麽?”

    董扶見他坦誠,略一思索,即道:“君郎公,假使天子如公所願,派公刺史交趾,又如何?公隻道交趾山高路遠,卻不知山窮水惡?且,如今四方紛亂,刺史權小威輕,豈是長久之劃?”

    劉焉與他相交多年,知此人頗有謀略,他既然說出這話,想必是有些看法的,遂誠意請教。

    董扶正色道:“明公若想出朝,不難。但有一件,須得帶上在下。”

    什麽?帶上你?你是侍中,出入禁中,顧問應對,地位隻在中常侍之下,我怎麽帶上你?

    董扶見他不語,解釋道:“倘若明公真得出朝,扶願棄官相從。”

    隻這一句,更加堅定了劉焉出朝避禍的決心。地位僅次於中常侍的人,寧願棄官不作,也要逃離洛陽,這地方還能呆下去麽?

    思之再三,答應下來。

    “太常著公服,想必是要進宮見駕?”

    “是,正欲進宮求交趾刺史。”

    “依在下淺見,交趾還是免了。蜀中沃野千裏,號稱天府之國,且在下粗知天,日前觀察天象,見益州分野有天子氣,明公豈有意乎?”

    劉焉臉色大變!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董扶見他慌亂,卻從容笑道:“不妨對君郎公明說,天子頑疾纏身,也就一兩年光景。若真有個閃失,皇子皆年幼,必然是太後聽政。到時,外戚宦官勢同水火,還怕天下不大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明公不早早謀劃,更待何時?”

    劉焉無言以對。

    送走董扶後,他便改了主意,並沒有立即進宮見駕。將先前與董扶所言,翻天覆地,細細思量,越想越覺得害怕,越想越覺得有理。看來,劉虞就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早早跑到幽州去,到時就算洛陽大亂,又****何事?

    不過,正如董扶所言,刺史權小威輕,即使自己成功求得益州刺史,也不是長久之計,須得……

    數日後,成竹在胸的太常劉君郎,入宮見駕。

    時,天子劉宏臥病,朝政大事多委給“十常侍”或大將軍何進之流,普通大臣絕難見到。但劉焉身份不同,劉宏一聽是他,即命宣入。

    “臣,太常劉焉,叩見陛下。”

    劉宏擁著一錦被,靠在屏榻上,中常侍張讓捧著藥碗侍立在他身旁,正好話說盡,求他用藥。天子不勝其煩,隻顧搖頭。勸得急了,一把打翻在地。

    張讓瞄一眼劉焉,後者急忙低下頭去。

    “太常進宮,所為何事?”

    聽天子聲音嘶啞,中氣大為不足,劉焉隻得暫隱了來意,道:“陛下抱病多時,臣憂心如焚,恨不得病在臣身,為陛下分擔。”

    這人一病,心緒就和平時大不相同。劉宏聽了這話,倒有幾分感動,歎道:“朕已病多時,朝中公卿大臣不見來拜問,說到底,還是自家人有情意啊。”說到此處,又想起劉虞在幽州殫精竭慮,努力維持局麵,便叫賜了座。

    張讓在旁邊收拾完畢之後,卻不離開,隻立在天子屏榻後,想看看劉太常此來到底意欲何為。

    說一陣話,左右不過是臣子關心君上病情之類。

    劉宏畢竟重病在身,精神萎靡,沒多久便有些乏了。劉焉見狀,心知若再不說,以後怕是沒有機會。遂道:“黃巾禍亂蕩平以後,天下仍舊紛擾。臣時常在想,天子有德,大臣亦用心,為何亂象不止?究其緣由,都在刺史身上。”

    一聽這個,劉宏稍稍恢複精神。這也正是他鬱悶之所在,朕這幾年已經勤政多了,怎麽還到處生事?鮮卑烏丸,不是擾邊就是叛亂,西涼更是心腹大患,還有南方,時不時地就有動亂民變之類。

    上個月,黃巾餘賊郭太等輩在河東白波穀起事,寇略太原河東。前不久,匈奴又反,連並州刺史張懿也被殺了!

    “都在刺史身上?這從何說起?”

    “陛下,朝廷置刺史,本為監察地方,選賢與能。但一直以來,刺史權小威輕,若遇緊急事態,既無法彈壓亂亂,又不能約束郡縣官員,如此一來,白白延誤了時機,才導致百姓背離朝廷。”

    劉宏聽了,微微點頭:“卿此議,朕也聽說過。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臣認為,還是應該設置州牧,選清廉有名聲,且德高望重的大臣擔任,授之以軍政大權,使其迅速彈壓動亂,才能使地方清平。”劉焉終於道出了本意。

    天子一時不應,授之以軍政大權?大漢隻十數州,若設十餘州牧,那還有朕什麽事情?前漢時,七王之亂,就是例子。

    剛想到此處,劉焉又道:“自然,州牧權重,若天下十三州皆設州牧,恐威脅朝廷。因此,隻在禍亂未平,或備邊任重之地設置,一來可以應急,二來,也不至於威脅京師。”

    劉宏心思,若說禍亂未平,或者有備邊重任的,也就是幽州、並州、益州、豫州這幾個地方。若隻在這幾個州設置牧伯,倒也不至於威脅到中央。

    想了一陣,腦袋脹得生疼,緊了緊被子,敷衍道:“此事,幹係極大,且容朕細細思量。”

    劉焉聞言,心知急不得,而且張讓就在旁邊,有些話還不方便明說。遂拜辭出宮,回到家以後,就命準備一份厚禮。此事,成與不成,不在皇帝,而在張讓這些人身上。

    幽州,廣陽郡,刺史幕府。

    自二張叛亂平定之後,幽州地界仍有零星動亂,且盤踞在太行山中的黑山賊也不時地侵擾地方,劉使君縱然有心還幽州以太平,奈何,無力啊。

    “朱廣還沒有消息?”堂上,問完公事以後,劉虞忽道。

    這話是問齊周和田疇的,隻因此二人與朱廣過從甚密,齊周在之前更與朱廣同在範陽,共過患難。

    聽使君問起,齊士安心頭也暗罵,朱廣這廝一去數月,音訊全無,倒好似之前出使塞外一般!有這麽辦事的?是不是想悔婚?

    “朱武猛行事,從來有章法,久去不還,必是有因。”田疇雖與朱交相交不久,但也清楚他的為人,因此出言相護。

    “朱從事本是並州人,少年遊俠,剽悍勇武。莫非,另有去處?”

    此話一出,齊周怒看過去,見是郡國從事公孫紀,冷笑道:“無論在範陽,在薊縣,朱廣從來都是奮起於危難之中。彼時,有性命之虞他尚且臨難不顧,如今立有大功,朝廷頒下封賞,反倒改投他處?你怎麽想的?”

    公孫紀看他一眼,雖然心知他與朱廣即將成為一家人,出言回護不管立場,但對方的話也確實不容反駁,遂閉口不言。

    上頭劉虞也道:“朱廣不是這樣的人,他即使要走,也會對我明說。”

    出了幕府,齊周跨在馬背上悶悶不樂,琢磨著這一回去,見了妹妹,指定又要問東問西,到時怎麽回答?

    “士安兄。”田疇在後頭追上,笑道:“公孫從事隨口一說,兄不必在意。”

    “我哪是在意他?我是在意朱廣這廝,別是出了什麽事?”

    “是啊,此去雲中,快馬加鞭數日就到。即使南下太原,往返兩月足矣。這都快四月了,倒叫人擔心。咦?士安兄這是投哪處去?”

    見齊周走的方向不對,田疇問道。

    “我去他家看看,興許已經回來了呢?”齊周說著話,坐騎卻沒停。田疇雖笑他大舅哥怕跑了好妹夫,到底還是關切著朱廣,左右無事,便隨他一道前往。

    行一陣,經過北麵城門時,田疇無意識地往城外掃了一眼。

    “士安兄!”

    “何事?”

    齊士安回頭見田子泰駐馬城門口,停步不前,心中一動,忙調轉馬頭回去。城外,十數騎擁著一支車隊正往城中來。那當先一人,不是朱廣是誰?

    朱三公子首先發現了田疇,打馬上前揖個手:“子泰兄!因何在此?”

    “這不是等你麽?說朱廣,朱廣就到啊。”田疇大笑。

    朱廣心知是巧合,也跟他打著哈哈,眼角餘光瞥見一人,轉頭看去,便瞧見大舅哥陰沉的麵孔。

    “士安兄!”

    齊周瞪他一眼:“你這一去數月,還以為不回來了呢。怎麽著?又有什麽故事?”

    聽他問起這個,朱廣一聲苦笑:“說來話長,還是等安頓下來再說不遲。”

    齊田二人這才注意到那,五輛車。齊周心說什麽情況?隻聽說他家是雲中巨商,難道這是五車聘禮?長子嫡孫是不一樣啊。正美著,卻聽見那車裏有人喚,朱廣趕緊過去,說幾句話後回來:“我接回了母親,先安頓下來,得空咱們再細說。”

    齊士安聽了,心知朱母這必是為了兒子成親而來,遂道:“那你先忙,晚上,到我家來。子泰也一起。”

    田疇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到我家,朱從事現在不是不方便麽?”

    看著的笑容,齊周恍然大悟。朱廣要娶自己妹妹這件事情,現在整個幽州刺史幕府都知道了。如果朱廣還和從前一樣往自己家裏跑,確實是不太方便。

    當下說定,齊田二人自去。

    回到家中,齊士安先安該了妹妹,自己在家中也實在坐不住,便匆匆趕往田疇處。一直等到傍晚時分,朱廣才姍姍來遲。

    田子泰是右北平人,家本不在此處,這房子是租來的,就他和一個隨從住著。所以,無論是齊周還是朱廣,都對這次晚宴不抱太大期望。可當這兩位從事看到矮桌上那一碗飯,幾張餅,還有一罐清水時,仍舊不免皺眉。

    “你就,讓我們吃這個?”齊周牙疼似的咂著嘴。

    朱廣一路勞頓,本想著田疇跟自己交情也算不錯,既然是接風洗塵,免不了好酒好肉招待。因此,忙完之後,在家中連口水都沒喝就急急趕來了……

    田疇也有些尷尬,賠笑道:“實在沒奈何,這個時辰也沒處買去,湊合。”

    “不是。”齊周搖了搖頭。“飯菜我能湊合,你這罐子裏裝的可是水,水啊!”

    朱廣苦笑一聲,他是真餓了,坐定之後,抓起餅來就咬,差點沒崩掉牙去!

    好一陣牢騷之後,齊周才喝了口清水,見朱廣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不滿道:“你別光顧著吃,到底怎麽回事?”

    朱三公子讓那硬餅噎得真翻白眼,灌了一氣水後,才長舒一口氣,歎道:“並州大亂了。”

    齊周田疇都吃一驚!並州?大亂?

    “我回了雲中之後,便南下往太原去,哪知還沒到,匈奴就反了,據說並州刺史張懿也被殺。等我到了太原,白波賊又進攻河東太原等地,走脫不得。就這麽地,一直拖到現在才回來。”

    他話說完,齊田二人都默不作聲。在經曆黃巾並起,西涼暴亂,全國各地起義不斷的“洗禮”之後,他們已經足夠淡定,或者說,麻木了。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齊周長歎一聲:“看來,是天意如此啊。”

    他雖未明說,但兩個同僚都知道他此話何意。不是麽?這難道不是天意麽?大漢江山已然爛到了如此地步!

    田疇倒是從容,沉吟道:“黃巾、西羌、鮮卑、烏丸,還有南方各地接連不斷的起事,這都亂成一鍋粥了。唉,難,難,難。”

    說話間,朱廣又吞下半碗飯去,精神頭足了,才道:“士安兄,子泰兄,黃巾作亂時,雖然八州並起,但一年之內就被撲滅;西涼韓遂盡管動輒威脅關中,但他還沒有攻入洛陽的本事;鮮卑烏丸,雖然逞凶鬥狠,但你我三人都清楚,他們也就幹點擾邊暴動的勾當,成不了大事;至於南方的民變,那隻是小打小鬧,難成燎原之勢。”

    田疇點頭,確實如此。

    齊士安接過話頭:“真正的凶險,恐怕在洛陽。子泰,從前在範陽時,我就與朱從事討論過。真正動搖大漢根基的,隻有一件事情。”

    田疇琢磨他這話,片刻之後,眉頭一皺!

    朱廣看得分明,試探著問道:“子泰兄權且一猜?”

    田疇並不說話,隻拿手指頭頂,卻見朱廣齊周同時點頭。壞了,光武中興以來,從和帝到先帝桓帝,連續七位天子,活得最長的,就是先帝,壽三十六。最短的,便是殤帝,隻兩歲。七位皇帝裏,十歲以下的就有三個!當今天子,今年已經……

    正當他暗自心驚時,齊周已道:“一旦天變,皇子皆年幼,勢必由太後聽政。如此一來,外戚的勢力定然膨脹!而宦官不甘於失敗,也必定反撲!到時四方紛亂之際,朝廷再生巨變,大漢……”

    “唉。”田疇終究不免一聲長歎。

    朱廣笑意吟吟地看著他:“子泰兄與其長歎,莫如想想,倘若天下大亂,幽州如何應對?你我等輩如何自處?”

    這回輪到田疇苦笑:“倘若真的天下大亂,幽州難道會是一方淨土?”

    齊周聽他話中有落寞頹廢之意,昂然道:“我們這種人,有三種選擇。要麽,隨波逐流,該怎樣怎樣;要麽,歸隱山林,不問世事;要麽,就是奮起於這亂世之中,一展平生所學!”田子泰聞言,思索片刻後道:“我既不願隨波逐流,也不願歸隱山林,至於奮起於亂世,自問沒有這個本事。還是做好自己的事。”齊周本來還有一股子熱血,讓他這話一澆,心涼了半截,見朱廣笑而不語,忍不住道:“你就不說兩句?不宣揚宣揚你那知行合一?不宣揚宣揚你那三不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