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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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熠說:“是真的!那次老宋跟我打賭,我說不可能有難倒你的事,他不相信,所以開會開到一半,他嚷嚷餓了要吃餛飩,還要手工裹的那種,結果半小時後,你就送來一碗熱騰騰的手工餛飩。然後我就打賭贏了一百塊!”

    老宋是主管技術的副總裁,繁星心想那次把我急得,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手工餛飩,你們這群技術宅男真無聊,真是幼兒園小朋友,幼稚!

    繁星伸手。

    一百塊,歸我!”

    舒熠錯愕了幾秒,掏出濕淋淋的皮夾子,翻了半晌沒翻到現金,麵露尷尬。

    舒熠訕訕地說:“先欠著你吧,真要命,除了A輪融資之前,這輩子還沒這麽窘迫過。”

    繁星哈哈大笑,舒熠也哈哈大笑起來。

    笑痛快了,舒熠躺倒在草坪上,他說:“你看,星星。”

    繁星抬頭,清水灣空氣清透,天空繁星燦爛,跟平時看到的都不一樣,北京的星光也是微弱的,在城市光害下幾乎看不見。

    舒熠躺在草坪上一直沒有再說話,繁星還以為他醉得睡著了。

    過了好久,舒熠才說:“今天晚上的事你千萬別跟人說,太丟人了。”

    繁星說:“您放心,我也有把柄在您那兒。”

    舒熠這才想明白她為什麽告訴自己她的私事,這個祝繁星,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兩人相顧無言,唯有再次舉杯。

    舒熠喝醉了。

    繁星覺得挺好的,要是真跟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冷靜理智,那不憋出毛病來,既然是失戀不如痛快發泄一下就好了。

    繁星其實也喝得差不多了,撐著勁叫酒店管家還有幾個男服務生過來,幾個人一起把舒熠抬回房間去,她和管家一起看著人收拾這遍地的鮮花,好容易忙完了,她看看已經淩晨三點鍾,問清楚別墅還有客臥,決定胡亂將就一晚。

    酒店管家叫住她,遞給她一樣東西。

    祝小姐,這個太貴重了,麻煩您代舒先生收好。”

    繁星接過大粉鑽戒指,泳池邊大燈還開著,照得鑽石流光溢彩,粉透了半邊指甲。

    繁星心想這怕不值好幾百萬,剛才忙忙亂亂都沒留意到,幸好管家有心,特意交給她保管。

    繁星把粉鑽放在包包裏,習慣性掏手機打算給舒熠留言,告訴他粉鑽在自己這裏,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尋了一圈才發現是被自己適才一急扔泳池裏了。

    撈起來也沒法用,全灌的是水。

    算了,一切明天再說。

    酒店管家還是那樣麵不改色,給她安排好夜床就退走了。

    大約是喝了酒,繁星竟然睡得很好。

    第二天醒來,簡直覺得恍若夢境,隻是宿醉頭痛得很,而且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是昨天哭得太厲害。

    繁星草草洗漱走出去。

    舒熠坐在泳池邊吃早餐,神色自若地跟她打招呼。

    早!”

    一點尷尬都沒有,真不愧是CEO。

    舒熠問她:“要直升機送你回去嗎?”

    繁星搖頭。

    繁星自己叫了出租車回亞龍灣,想想還是先去向誌遠父母當麵賠罪。畢竟昨天都沒有親自道歉,自己匆匆忙忙又有事走掉,總是對長輩的不尊重。

    誰知道到客房按門鈴沒有人,誌遠那間房裏服務員正在做清潔,繁星猶以為他們都去了海灘,結果一問,服務員說這兩間客房的客人都已經退房了。

    繁星方寸大亂,在大堂借了電話打給誌遠。

    誌遠在機場,看到大堂的電話號碼,還以為落了東西在酒店,所以就接了。

    繁星十分焦慮,直叫了一聲“誌遠”就說不出話來。

    誌遠問:“你打電話來幹什麽?”

    繁星說:“你們怎麽退房了,我特意來向叔叔阿姨道歉。”

    誌遠說:“不必了,我們都已經分手了,這事已經和我父母沒關係了。”

    誌遠把電話掛掉,繁星失魂落魄。

    誌遠其實心裏也不好過,掛完電話收起手機,旁邊誌遠媽媽問:“是不是繁星?”

    誌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誌遠媽媽說:“昨天你不是說了嘛,她跟老板不清不楚的,這樣的女孩子,我們家哪裏敢招惹?”

    其實昨天晚上誌遠跟繁星吵架,吵完他也後悔。繁星的家庭是什麽樣子,早在交往之初她就曾坦誠相告,他一直覺得,這不是繁星的錯,昨晚也是遷怒居多,才一賭氣說出分手的話來。等繁星走後,媽媽又過來看他,聽說他和繁星吵架鬧分手,並不清楚真正的緣由,隻當是為了晚餐親家大鬧的事,勸他別斤斤計較,兩個人都隻差要結婚了,可不就得接受對方的好與不好。繁星家裏是亂,可她本人是真的好啊。

    誌遠媽媽幾十年人生經驗,覺得繁星將來一定是個好妻子好母親,親家公親家母是難纏,但他們不早就離婚了,各有各的家,這種情況下,繁星將來也不會怎麽惦記娘家,她一心一意把小家過好,這不是利大於弊嗎?

    誌遠猶豫再三,想想這幾年來的感情,又聽媽媽各種勸,還是給繁星打了電話。

    結果繁星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

    誌遠媽媽首先著急起來:“她不是被老板叫走了嗎?這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孤身去見老板,怎麽把手機關了?她老板到底什麽人啊?繁星也真是,怎麽這麽不通事理,瓜田李下,大晚上的,怎麽能老板一叫就走!這能有什麽工作非得晚上去辦?”

    誌遠心裏正有一根刺,脫口說:“她老板最大方不過,給她成千萬的股票,她能不盡心盡力嗎?”

    誌遠媽媽一聽這話,更急了:“繁星不是秘書嗎?她老板為什麽給她股票?你說給了多少?成千萬的股票?”

    誌遠不吭聲,他沒法跟媽媽詳細說這事,也覺得沒臉說。叫他怎麽說呢,一樣的專業,一起畢業,他當年高考分數比繁星高,在校期間各種專業課成績也是他比繁星好,他一直認為自己比繁星優秀,但現在繁星比他掙得多。難道要向自己媽媽承認,自己還沒女朋友優秀?

    誌遠媽媽看兒子不吭聲,心裏頓時涼了半截。繁星長得好,又是秘書,秘書這職業,在傳統看法裏,總歸帶了幾分曖昧,電影電視裏那些妖妖道道的女人,成天跟老板不清不白的,可不就是女秘書嗎?

    早幾年的時候,誌遠媽媽對繁星這職業是有點犯嘀咕的,但繁星氣質端莊,辦事又利落,誌遠媽媽才沒多想,今天兒子半含半露幾句話,她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誌遠媽媽拍板了:“我們清清白白的人家,不能讓這樣的女人進門,你說分手說得好,明天我們就回家。”

    誌遠明知道媽媽是誤會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去解釋。不然他該怎麽跟家裏交待呢,戀愛是他自己談的,繁星是自己主動追求的,父母又特別喜歡繁星,總覺得她會是個好媳婦,媽媽一聽說吵架先勸他與繁星和好。

    可自己心裏那根刺,真沒法跟父母說。跟繁星分手吧,不甘心,跟她結婚吧,更不甘心。誌遠糾結著,誌遠媽媽就更以為自己猜對了。

    兒子竟然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兒子竟然有這樣重的心事,兒子竟然瞞著父母,還總說繁星工作忙她也不容易。

    一想到這些,誌遠媽媽就心疼得要掉眼淚,所以態度越發堅定,一大早就收拾行李退房走人。

    等繁星失魂落魄地趕到機場,誌遠一家早就走了。

    繁星從高架橋上走下去,一路車子紛紛按喇叭。

    繁星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走著走著腿一軟,人就倒在了地上。

    舒熠意興闌珊地吃完早餐,讓酒店安排了車送自己去機場,在車上正好小憩片刻,眼看車已經上了機場出發的高架,突然前方司機紛紛按喇叭。

    舒熠一抬頭,正好看見繁星晃晃悠悠倒下去。

    司機還以為是碰瓷,嚇得一腳急刹將車停住了。舒熠推開車門下去的時候,倒下的繁星旁邊已經圍了一圈人在指指點點。

    有人說這是中暑吧,有人說打120,還有人說會不會是心髒病喲,看著怪年輕的……

    舒熠把繁星抱上車,對司機說,不去機場,先去最近的醫院。

    繁星從小身體就不錯,出校門後更是沒怎麽病過,這下真的病來如山倒,燒得人事不省,意識恍惚。

    她似乎做了很多噩夢,最大的噩夢是恍惚回到小時候,忘記帶鑰匙,然而父母都不在家,她敲開鄰居的門,想從陽台上爬回自己家,結果一腳踏空,從七樓直墜下去,一直摔下去,似乎永遠落不到底,四麵像冰箱一樣,颼颼的冷風往上吹,她就從冷風裏一直往下墜,一直往下墜……

    繁星還夢見高考,老師告訴她說高考不算數了,得重新考。繁星知道如果重新考自己絕對考不上P大了,她急得一身汗,如果考不上P大,她就沒那麽容易找到工作,沒有工作,她拿什麽養活自己?

    她如果不能養活自己,爸爸媽媽是絕對不會管她的。

    她在噩夢裏大喊大叫,卻似乎發不出什麽聲音,沒有人來救她。

    連誌遠也不要她了。

    繁星徹底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偌大的房間很整潔,窗外遠處就是碧藍的大海,海風吹起床上白色的帳幔,露台上爬滿紅豔豔的三角梅,一個長腿帥哥穿著藍色的睡衣,坐在露台躺椅上對著筆記本回郵件,他敲打鍵盤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屋內,越發顯得安靜。

    繁星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發燒燒糊塗了,做夢都夢見CEO了,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夢見CEO要開除自己。

    她一直做噩夢,都做怕了。可一抬胳膊發現手背上貼著半透明膠帶,膠帶下是打完點滴的針眼。她有點糊塗,這夢太真了,哪有夢到這麽細節的。

    一扭頭,看見舒熠也發現她醒了,放下筆記本走進來。

    繁星看見CEO凝重的臉色,不由得問:“老板,我沒得什麽絕症吧?”

    舒熠一愣,說:“醫生說你是脫水,補充液體多休息就好了。”

    繁星狐疑問:“那您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舒熠說:“我走進來才想起來,還是忘了取現金,那不還欠你一百塊錢。”

    沒想到舒熠還記得這事,繁星終於“撲哧”一笑。

    舒熠說:“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們老家的規矩,病人是不能在醫院過年的,醫生說你沒事,我就把你從醫院帶出來。正好酒店這房訂了好幾天,又不能退。”

    繁星對CEO感激涕零。

    在機場那困惑、焦慮、窘迫的一幕幕,她都想起來了。她本能地不願去回顧那難堪的時刻,有什麽比被曾經最親密,曾經以為要共度一生的愛人拋棄更傷人的呢?繁星下意識逃避。

    在她心裏有個小盒子,這是她很早之前學會的本事,那個盒子裏關著她最不願意記得的事,每次遇到特別難過的情形時,她都對自己說我不要再想了,我要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統統塞到那個小盒子裏去,就像從來不曾發生過。

    現在繁星也把誌遠一家的不辭而別塞到小盒子裏去了,關得嚴嚴實實,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

    每次她把什麽東西塞到小盒子裏去,她都會努力想點別的,讓自己趕緊快樂起來。

    所以她就想到CEO這次救了自己,名副其實的救命之恩,自己以後做牛做馬地報答,再也不嫌技術宅男每次點的餐太麻煩,等春節假後上班就給CEO換更好的咖啡豆,買新的咖啡機,以後再也不把他當小白鼠亂買新產品了,起碼看看評價再買!

    CEO都沒想到她會一瞬間有這麽多想法,看她思潮起伏的樣子,於是說:“你不要太難過了。多危險啊,差點就出了車禍。”

    繁星十分感激舒熠,如果不是他及時在機場外救了自己,沒準這個年就真得在醫院冷冷清清一個人過了,那滋味一定孤獨絕望得令人發狂。她不由得說:“老板,我包餃子給你吃吧!”

    CEO愣了一下。

    繁星說:“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嗎?這都下午晌了,您都來不及趕回去過年了,我包餃子給您嚐嚐,也算過年了。”

    CEO說:“沒什麽關係,反正我就一個人,在哪兒過年都一樣。”

    繁星心細如發,CEO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悵然而寂寥。

    繁星對每年的過年都很畏懼,從前是不論去父母哪邊家裏過年,自己都是個拖油瓶,不尷不尬顯得多餘。後來念大學了,父母隻差沒直接說你別回來過年,她厚著臉皮隻作不知,在父母兩家一邊混一年,倒也公平。等到工作之後,回家過年必然要買很多禮物,老的小的,哪個人都不能輕易打發,還要小心地平衡,自己家父母不算完,還有誌遠那邊的長輩們,她每年都把年終獎花個七七八八,父母對她態度倒好了很多,但過年到底是何種滋味,她心裏一清二楚。

    雖然過年時總是跟很多人在一起,其實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本質上就是一個人過年罷了。

    沒想到CEO也得一個人獨自過年。

    繁星真準備包餃子,不為別的,包餃子算是有個儀式感,總能驅逐一些她和CEO不得不獨自過年的冷清感。沒想到CEO說:“算了吧,要包餃子還是我來吧。”

    繁星十分驚詫:“您還會包餃子啊?”

    CEO淡淡地說:“我還會辦公司IPO上市呢,你親眼見過的。”

    繁星發現老板還蠻會講冷笑話的。

    繁星忘了CEO曾經是留學生,大部分留學生都被逼上梁山做得一手好菜,CEO何止會包餃子,還煎得一手好牛排,用一點點紅酒烹,香飄十裏。

    繁星餓了一整天,聞見噴香的牛排,肚子咕咕叫。

    她羞愧得臉紅。

    CEO裝作沒聽見,卻給她盤子裏盛了一大份,把較小那份留給自己。

    兩個人坐在無敵海景的露台上吃牛排。

    繁星吃得嘴角流油,一邊吃一邊誇:“老板你這手藝真是絕了,我跟著您吃過米其林也沒這麽好。”

    CEO說:“不能因為我今年發了十九個月薪做年終獎,你就說這種昧良心拍馬屁的話。”

    繁星誠懇地說:“我那不是指望您明年發二十九個月薪嗎?”

    繁星吃得飽飽的,癱在躺椅上不想動彈。

    天空已經暗下去,滿天都是晚霞,有一顆明亮的大星升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啟明星。

    繁星說:“這裏真美啊,真想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吃飽喝足,就癱在這裏發呆。”

    CEO說:“洗手,包餃子。”

    酒店送來的麵粉,不怎麽好揉,舒熠卷著袖子一邊加水一邊和麵,繁星給他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