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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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熠堅定地將他拉回客廳:“一塊兒吃!”

    老宋其實是有事跟舒熠聊,拿了手機調出圖紙就跟舒熠討論實驗室的新產品,兩個技術宅男一聊到技術,簡直兩眼放光,就在客廳裏激烈地討論起來,老宋照樣口沫橫飛,跟CEO就某個指標參數爭得你死我活,最後憤怒地一拍沙發扶手,說你要這麽著我不幹了,我要回實驗室做技術員。

    CEO冷冷地說:“你不幹了行啊,你看公司哪個實驗室敢收留你,哪個敢我把哪個的預算砍一半。”

    老宋委屈得像大金毛一樣隻差伏在沙發裏嗚嗚哭了。

    繁星恰到好處地說菜好了,老宋恨恨地坐到餐桌邊,一邊咕噥著抱怨,一邊開那瓶紅酒。

    沒想到你真不同意我的觀點,這麽貴的酒,我白拿來給你喝了。”

    CEO眼皮子都不撩,說你拿回去好了。

    老宋轉臉向繁星求援:“你看他像話嗎?見過這樣欺負人的老板嗎?”

    繁星笑嘻嘻接過酒瓶,把酒倒進醒酒器裏麵,說:“技術呢我不懂,菜涼了不好吃,趕緊趁熱。”

    老宋還是氣哼哼的,但繁星手藝是真好,老宋吃得眉開眼笑。

    酒過三巡,CEO才說:“抱歉啊老宋,其實繁星也知道的,我剛剛失戀,心情不好,所以剛才說話隻怕過分了點,你別往心裏去。”

    老宋再次瞠目結舌,心想這又是唱哪出,不過老板都賠禮道歉了,技術宅男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趕緊打圓場。

    沒有沒有,咱們不是從上下鋪就開始吵架,一直吵到今天麽,哪能跟你一般見識,不然早被你氣死了。”

    繁星挺好奇:“你們是同學啊?”

    不是啊,我T大的,他P大的,我還比他大兩歲呢,我們哪能是同學。就是大學那會兒在外頭租房,窮學生嘛,租那種群租房,那間房特別小,就擱得下一個上下鋪,關門不側身都關不上,我們恰巧租到同一間房,我睡上鋪,他睡下鋪。兩個人睡不著,半夜爬起來打遊戲,放假就一起跑去中關村攢主板內存條什麽的,嘿嘿,其實想想那時候的日子,也蠻有意思的。”

    不知道為什麽,舒熠低頭隻是喝湯,好像有點意興闌珊。

    繁星心想CEO還是挺細心的,挽留老宋吃飯,特意還說出失戀的事情,以撇清跟自己的關係,不然回頭公司要傳得滿城風雨,自己可沒法見人了。

    他很少在下屬麵前提自己私事的,這算打破常規,何況失戀這種事,其實沒必要跟任何外人交待。

    繁星挺感激的。

    酒足飯飽,老宋搖晃著腦袋說:“哎呀繁星,你手藝真好,做菜這麽好吃,誰那麽有福氣把你娶回家!你要是沒有男朋友,我一定追你!”

    繁星不過微笑。

    舒熠說:“追啊,她剛失戀!”

    繁星再次血氣上湧,雖然餐刀就在手邊,可她總不能手刃剛發了十九個月薪年終獎的CEO。

    舒熠好像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自顧自就在那裏吃餐後水果。

    繁星痛恨自己為什麽要把水果洗淨切塊,連子兒都用牙簽挑了碼得整整齊齊給他吃。

    老宋喜出望外,兼之被酒蓋了臉,樂嗬嗬就開口問:“繁星你看我怎麽樣,我雖然已經三十五了,比你大好幾歲,但我從來沒談過女朋友,我純潔啊。”

    CEO“哐啷”一下子把西瓜皮扔在盤子裏。

    老宋兀自在那裏喋喋不休:“收入嘛你知道的,公司反正上市了,我有股票有分紅的呀,年薪也不少呢。”

    CEO拿起火龍果,一整塊放進嘴裏。

    繁星微笑著收拾碗盤,百忙中用眼角瞥了CEO一眼,心想剛才把火龍果切得大真好,噎得你!

    我是獨生子女,不過我父母都有退休工資,放心,他們不跟我一塊兒住,而且就喜歡到處旅行,還說要趁著這兩年還沒孫子給他們帶,要環遊世界呢。但因為我是獨生子女啊,可能將來父母年紀再大點,我得給他們買同一個小區,方便照顧,經常過去看看。不過繁星你脾氣這麽好,一定跟他們相處沒問題的。”

    繁星眼前金星亂迸,心想我脾氣好什麽啊,現在就想拿起塊西瓜塞住你的嘴。

    老宋卻越說越自信:“你看,我T大畢業的,不懂什麽花哨,就是踏實過日子的那種,你們女孩子不是說我這種是什麽……什麽,經濟適用男!”

    繁星心想好嘛,一個上市公司高管,每年的分紅都超過千萬,竟然在這兒聲稱自己是經濟適用男,還留不留活路給別人走了?

    舒熠慢條斯理吃著芒果,說:“追女孩子不是你這樣追的,你這樣一百年也追不上,怪不得你打光棍到如今。”

    老宋不服氣:“那該怎麽追?你示範給我看看啊!”

    舒熠沒料到他說出這句話來,不由得一愣。

    這倒也是企業文化的一種,技術型公司嘛,不打嘴炮,誰要覺得誰不行,誰做得不對,那你就做對的示範啊。

    說得粗俗點,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舒熠是鼓勵這種文化的,因為他本身是技術至上的信奉者,公司所有研發小組都不會攻擊競爭對手,覺得對手不行,那就做出更好的產品來讓對手瞧瞧,他們到底是哪裏不如自己唄。

    所以被老宋這麽一將軍,舒熠就愣住了。

    老宋見他愣住,不由得得意:“你看,你也不懂吧!你要真懂,你咋會失戀呢!”

    繁星看CEO的臉色都變了,心想這老宋真是喝大了,何必要在老板心口捅刀,把老板逼到這種地步呢。

    繁星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其實女孩子想法是挺難琢磨的,而且一人一個樣,要不怎麽說,女人來自水星,男人來自火星。談戀愛這種事要看緣分的,跟你們做研發不一樣,不是怎麽追,什麽樣的技巧,就能追到對方。再說了,我暫時不想談戀愛。”

    跟誌遠的事都還沒最後講清楚,老宋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老宋倒是很失落:“那你想談戀愛的時候考慮一下我啊!”

    繁星啼笑皆非,隻好收拾了碗盤拿去水槽。

    老宋堅忍不拔工科男的韌勁又上來了,跑到水槽邊給她幫忙:“哎繁星,你明天有時間麽,我們一塊兒去天涯海角。我還沒去過呢,聽說雖然是老景點吧,但還不錯。”

    繁星微笑說:“天涯海角就不去了,我明天要陪舒總。”

    她本來是隨口扯個緣故,老宋卻一回頭就嚷嚷:“哎,舒熠,你明天一個人能行嗎?我跟繁星出去玩兒。”

    舒熠還在那裏吃芒果,繁星買的水果,又大又甜,再加上芒果整片對剖切下來,用刀劃成丁翻起來又不顯,一整個兒都被他吃了。

    吃著吃著,他說話就含糊起來:“你問繁星。”

    他自己還沒覺得,老宋已經叫起來:“哎呀舒熠,你這是怎麽啦?”

    繁星聽他聲音不同尋常,忙摘了橡膠手套走過來看,隻見舒熠半邊臉都腫了,嘴角一圈全是紅的。

    繁星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想起來可能是過敏,連忙讓舒熠用冷水洗手洗臉清潔皮膚。

    舒熠洗完臉後連眼睛都腫起來了,繁星一看不行,立刻聯絡酒店派車,送舒熠去醫院。

    大年初一的晚上,繁星就在兵荒馬亂中度過,幸好送醫及時,清潔完過敏的皮膚給藥後,急診醫生就批評舒熠。

    就算是好吃,也不能吃那麽多芒果啊!”

    繁星怯怯地替舒熠分辯:“隻是吃了半個。”

    自己是過敏體質不知道啊?嚴重的會出人命的,大過年的,就不能管住嘴嗎?”

    舒熠大約成年之後還沒有被人這樣當小朋友似的訓過,但他嘴都腫了,說話也不利索,幹脆一言不發。

    繁星說:“以前好像也吃過芒果,也沒過敏啊。”

    醫生說:“今天晚上喝酒了吧?吃海鮮了吧?總貪嘴吃了七八樣東西吧?一整個芒果他拿著啃的吧?果汁蹭到臉上沒擦對吧?”

    醫生痛心疾首,“別心疼你老公,他要再這麽饞,下次更嚴重!”

    老宋趕緊解釋:“這不是她老公,這是她老板。”

    醫生詫異地看了老宋一眼:“那你是病人家屬?”

    老宋說:“不,他也是我老板。”

    出醫院來,已經是半夜,舒熠的臉終於開始消腫,看著好很多,說話也清楚了:“老宋你回去吧,大半夜了。”

    老宋賊心不死地看著繁星。

    繁星趕緊說:“您看舒總這樣呢,明天我得留下來照顧他。”

    老宋到底是兄弟情深,頓時愧然:“對,對,你好好照顧舒熠。”

    回去的路上,舒熠上車就睡著了。口服抗過敏的藥裏麵有鎮靜成分,他的臉已經消腫大半,就是嘴角還有一點紅,像是小孩子吃完糖沒有擦幹淨。

    從市區醫院到清水灣,路頗有點遠。繁星其實也很困,她白天陪父母去拜菩薩,晚上又從做飯折騰到現在,但老板已經睡著了,自己睡著了多不合適,她告誡自己,別睡別睡,不能睡,挺住回去再睡。可是眼皮沉重得很,不知不覺,她就迷糊著了。

    車身微微震動,舒熠醒來,發現繁星睡著了,車子搖晃,她睡得並不安穩,長長的睫毛下眼珠在微微轉動。真皮座椅很滑,她的頭總是往一邊垂,垂著垂著整個身子就歪了,看姿勢並不舒服。

    舒熠想起來,有一次開會,也是熬到了淩晨三四點鍾,大家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濃咖啡,最困乏的時候,他站起來活動手腳活躍思路,一扭頭,發現繁星縮在會議室角落裏睡著了。

    大約會議室裏空調太冷,她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背抵在椅子裏,頭深深地埋下,像嬰兒蜷縮在子宮中的姿勢。舒熠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知道這種睡姿最沒有安全感了。

    當時他心想,平時看繁星成天笑嘻嘻的,什麽事都難不倒她的樣子,公司福利待遇又好,她名校畢業專業熱門,資質不差,人又開朗活潑,跟公司誰都處得來,研發團隊那票技術宅男個個都暗戀她,她到底哪裏缺乏安全感了。

    前兩天聽她原原本本說父母男友的事才知道,原來是原生家庭的問題。

    怎麽說呢,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一個大男人都曾經扛不住抑鬱兩年,何況她這麽一個小姑娘。女人心思更細膩,百轉千回,一定比他想得要多得多。看她平時的做派就知道,她是寧可多想也不願做錯的人。這世上每個人都如此孤獨,誰知道每個人歡笑背後的眼淚呢。

    現在看她睡得啄木鳥似的一點一點,他就覺得怪可憐的。

    眼看她猛然往下一滑,就要磕在座椅中間那扶手上,怕不磕個鼻青臉腫。舒熠眼明手快,一下子扶住她的額頭,輕輕一側身,繁星靠在他肩膀上,終於睡安穩了。

    舒熠覺得沒什麽,她成天忙前忙後圍著他轉,再棘手瑣碎的公事私事都是她處理,自己幫這點小忙,該當的。

    繁星睡到車進酒店大門,輪胎輾過減速板才醒,一醒發現自己竟然靠在舒熠肩窩裏,不知為什麽車顛得都跟CEO睡到一塊兒去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趕緊起身。

    幸好舒熠沒醒,不然太尷尬了。

    繁星摸摸嘴角,沒流口水吧?沾到CEO襯衣上那真是太丟臉了。

    繁星痛下決心以後一定坐在副駕位置上,再也不犯這種錯誤了。今天這不是舒熠過敏,為了中途方便照顧,才坐在後座,偶爾跟老板並排坐,就這麽丟人現眼。

    車到別墅前,繁星才叫醒舒熠。

    舒熠假作迷糊,揉了一下眼睛,說:“快上去休息吧,都要天亮了。”

    繁星失了困頭,躺床上倒睡不著了。

    她是個氣味敏感的人,總覺得似乎手指上有點陌生的氣味,像是薄荷香氣,又有點像草坪剛修剪完青草的氣味。她都洗過澡了,但這氣味隱隱約約,一直存在。到最後終於想起來,好像是過敏藥膏的味道。

    太丟人了,難道自己睡著了還摸了CEO的臉?

    繁星忐忑不安地睡著了,仿佛剛睡了沒多大會兒,就被自己媽媽打來的電話吵醒。

    原來誌遠媽媽回家之後,左思右想委實咽不下這口氣,何況大過年的,親戚朋友們全知道他們一家三口去三亞度假並見未來的親家商量誌遠的婚事了,所以提前回來,她都窩在家裏三天沒出門,接到拜年的電話也隻字不提,隻裝作還在三亞。

    不然親戚們問起來,臉往哪裏擱。

    到了大年初二的時候,誌遠媽媽終於忍不住了,瞞著誌遠,偷偷給繁星親媽打了個電話。誌遠媽媽好歹也是事業單位的小領導,兼之丈夫做了這麽多年的校長,教育工作者的妻子,說起話來,有條不紊,滴水不漏,委婉又犀利,其實就是一個主題:繁星媽你到底是怎麽教育女兒的,怎麽把女兒教成這樣,腳踩兩條船狠狠傷了我兒子的心,可憐誌遠一片癡心竟然落到如此地步,簡直是明月照溝渠。

    繁星親媽最開始還有幾分不好意思,畢竟那次晚餐是繁星親爹大鬧飯局,還打了親家的臉,總歸是自己這邊不對。但她以為這事已經過去,女兒也明明像沒事人一樣,結果後麵越聽越不對勁,等聽明白來龍去脈,繁星親媽簡直如五雷轟頂。

    女兒竟然把自己蒙在鼓裏,虧自己還以為她天天在陪誌遠父母。

    繁星媽擱下電話就直接給繁星打了電話。

    她劈麵第一句就是:“祝繁星你能耐啊!你這是跟誰學的?好的不學你學你親爹拈花惹草,腳踏兩條船,你還是個人嗎?”

    繁星睡意蒙矓地接電話,一時都蒙了。繁星媽在電話裏罵個痛快,根本不給繁星插嘴解釋的機會,到最後撂下一句狠話:“你立刻滾過來跟我當麵說清楚,人家誌遠樣樣都好,你怎麽就跟那些狐狸精一樣臭不要臉跟老板不清不楚的,我告訴你,你今天要不來跟我說清楚,我馬上跳海自殺,死在三亞,也勝過沒臉回去見人!”

    繁星放下電話後去洗手間洗臉,看著鏡子裏自己煞白的臉,她心想為什麽親媽都不相信自己呢?

    從小就是這樣,考了一百分,歡天喜地拿回家,親媽瞥一眼,冷冷地說:“抄的吧?”

    她委屈地哇哇哭,心想從今後隻有每次都考一百分,才能證明自己並不是抄來的成績。

    她一直很努力,考上P大,在小城裏如果換成別人家估計早樂瘋了,父母倒也難得,聯合起來請老師吃飯,謝師宴嘛,老師誇她高中三年多麽多麽努力才能考上P大,繁星媽說:“哪兒啊,自己的丫頭自己知道,她就是運氣好。”

    一直到後來,連繁星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運氣好,才能考上P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