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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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裏竟然還是石板路,車隻能停在胡同口外,繁星穿著高跟鞋走了足足幾百米,深一腳淺一腳,差點摔跤,舒熠伸手牽住她,她有點不好意思,胡同裏沒有路燈,舒熠一手牽著她的手,一手拿手機照著她前麵的路,雪白的一點光暈映在石板地上,散開來像是銀霜,一團團,又像是冰糖,脆而甜。其實並沒有下雪,北京的冬天幹燥得很,空氣清冽,又安靜,聽得見她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嗒嗒地響。

    整個餐廳隻有他們兩位食客,久久才上一道菜,果然跟顧欣然說的一樣,跟貓兒食似的,一點點,非常精致,但是好吃。器皿也講究,像山水畫,有禪意。東方文化,總是一脈相承的。

    舒熠電話設了振動一直閃,他都沒接,繁星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事情?”

    舒熠說:“沒事,老宋開會呢,他開著會就喜歡給我打電話,尤其研發團隊跟不上他思路的時候,他就把我當傾訴對象。”

    繁星想起受苦受難的研發團隊,有點不忍心:“要不您就接一下,也許他是有要緊事。”

    舒熠說:“沒什麽要緊事。”停了停他又說,“吃飯最要緊。”

    這頓飯真的吃了三個鍾頭,那位白發蒼蒼的日本主廚領著徒弟們一直將他們送到大門外,最後還深深地九十度鞠躬,感謝他們的惠顧,搞得繁星和舒熠也一起鞠躬還禮。

    門口掛著和紙燈籠,光線柔和,繁星看著地下她和舒熠兩個影子,並排雙雙彎下腰去,不知為什麽有點不好意思,等說完告別的話轉身,就自己拿了手機打開電筒照著路。

    舒熠的手機已經沒什麽電量了,很自然一手接過她的手機,一手仍舊扶住她,兩個人一起往胡同外走。

    夜已深了,胡同裏更安靜,隻聽見她高跟鞋嗒嗒的響聲,繁星心裏很矛盾,不知道是希望能快點走到胡同口,還是希望能慢點走到胡同口。忽然聽到舒熠說:“月亮。”

    她一抬頭,可不是月亮,彎彎地掛在人家屋簷上空,閃爍著清冷的光輝。雖然有月色,胡同裏曲曲折折,仍舊光線很暗,兩邊四合院的高牆簷角,都被這淡淡的月色映在地上,像一幅水墨畫。

    舒熠說:“你手這麽涼,是不是沒吃飽啊?”

    繁星倒有點懷疑舒熠沒吃飽,畢竟懷石料理分量真的不多,而且日本菜又清淡,幾乎沒什麽脂肪。他一個大男人,吃了那麽點貓兒飯,能吃飽嗎?

    繁星遲疑說:“要不,去簋街消夜?”

    說完她有點後悔,剛吃完懷石呢,就去簋街,這要叫顧欣然知道,絕對大罵她丟盡了叉格界的臉。

    果然,舒熠說:“別去簋街了。”

    結果下一句他就說:“我們去五道口吃烤年糕吧!”

    於是剛吃完懷石料理的兩個人,又跑到五道口吃了一大盆烤年糕,特別小特別破的店,也沒有幾個食客,竟然深夜還開著門,舒熠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又問繁星:“吃不吃辣?”

    等繁星點頭,舒熠就要了重辣。

    果然很辣,烤得酥香脆軟的年糕,澆一勺子醬汁上去,又辣又香,吃得繁星直吸氣。舒熠說:“老板,再來兩瓶北冰洋!”

    一盆年糕見底,繁星這次是真的吃撐到了。舒熠還打包了一盒沒烤過的年糕,遞給她:“在家切成片,用雪菜煮一煮,也好吃。”

    繁星本來想說不要,但聽他這麽一說,都覺得打包盒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不知不覺就捧在了手裏。

    舒熠覺得捧著打包盒的繁星簡直像一隻招財貓,笑眉笑眼,眼神裏全是對食物的滿滿愛意。

    舒熠覺得這個晚上特別美好,好幾年他都沒有如此放鬆和舒心過。吃懷石時她很嚴肅,坐得端端正正,像小狐狸坐著自己的尾巴,唯恐露餡似的,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才會變圓,充滿了好奇;吃烤年糕的時候,她的眼睛又彎了,像是剛才人家簷頭的月亮,但是暖暖的。

    他覺得挺遺憾今天自己開車,不然就能跟她再一起坐公交車回家,他一定能想出比上次更有趣的遊戲,再贏她一頓午飯,那該多麽好玩啊!

    上次他覺得好玩是什麽時候?大約是七八歲吧,一群男孩子第一次學大人的模樣打橋牌,他算牌比所有人都要快,都要準,那個下午他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覺得有什麽事好玩了,包括創業,包括上市,不過就是計劃周詳按部就班的成就感。

    可是跟她在一起,真心覺得好玩。

    繁星倒沒想那麽多,她家更近一些,到小區門口,就高高興興抱著年糕盒子下車,跟舒熠道別:“謝謝!今天晚上的晚餐真好吃。”

    舒熠促狹地問:“是懷石好吃,還是年糕好吃?”

    繁星說:“都好吃。”

    舒熠不由得一笑,這裏隻能臨時停車,後麵已經有車燈射過來,他於是揮一揮手,駕車離開。

    舒熠第二天上班幾乎是哼著小曲進的電梯,連前台都看出來他心情好,笑眯眯地起立:“舒總早!”

    早!”

    他點一點頭,不防旁邊突然冒出個老宋,掛著兩隻黑眼圈像熊貓一樣,幽幽地說:“你終於來了!”

    舒熠說:“就叫你別熬通宵了,你看,你眼袋都出來了。”

    宋決銘說:“那你幫我招呼一下客戶,我先回家睡覺去了。”

    舒熠問:“什麽客戶?”

    宋決銘說:“給你打一晚上電話你都不接,高鵬突然約了今天上午要來公司。”

    舒熠聽到高鵬兩個字都頭疼:“還是你見吧,你們倆熟。”

    熟個頭啊熟!”宋決銘說,“他見了我都恨不得跟我打架,你見吧。我不行了,我得回去趴一會兒。”

    不等舒熠說什麽,宋決銘已經背著電腦包逃之夭夭了。

    舒熠隻好搖搖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繁星心情也挺好的,早上她已經將年糕處理好,今天午飯又有了著落,不用點外賣。而且今天舒熠也沒什麽重要的行程安排,除了臨時有個大客戶要來拜訪。小勤說,本來是約了宋總談事,但宋總回家補覺去了,所以改由舒熠接待。

    十點,長河電子一行人準時到了,繁星出來前台迎接,心裏還好奇,因為聽老宋講過當年的往事,不知道這位眼高於頂的高總,到底是何等人物。

    結果一看,嘿,盤正條順一枚帥哥,好長的腿,穿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大冬天還戴著太陽鏡,因為高,簡直像明星一般搶眼,就是看著有幾分眼熟,繁星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哪兒看過這位時髦高總的照片,結果越回憶越覺得不對,尤其高總臉上那副亮晶晶的太陽鏡,實在是……太眼熟了。

    她出於禮貌不好多打量,引著客人進入舒熠的辦公室。她先敲一敲門,說:“舒總,客人們到了。”然後扶著門,讓客人們先進。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那位高總說了聲“謝謝”,繁星忍不住眼皮略抬,正好與他四目相對,雖然是隔著太陽鏡,但連鏡片都擋不住高總那邪肆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細而尖的牙齒,簡直像鯊魚。用隻有她才聽得到的低聲說:“沒錯,我就是機場那個傻叉。”

    繁星差點失態,終於想起來,那天在機場和顧欣然遇見的黑貂男。

    原來是他!

    高鵬已經大踏步從她身邊走過,嗬嗬笑著對舒熠伸出手:“舒熠,你這兒真不錯!這都多少年了,不舍得請我們來坐一坐,每次總約我們在蘇州園區那邊,就這樣打發我?”

    舒熠說:“你不是喜歡實驗室嗎?所以才總是帶你去園區。”

    稍稍寒暄後,繁星趁機插話:“幾位客人喝什麽?有茶、咖啡、礦泉水。”

    舒熠說:“甭客氣,跟在自己公司一樣隨便。”

    高鵬果然跟在自己家公司一樣隨便,往沙發上一靠,說:“我要咖啡,美式,謝謝。”

    繁星出去置辦茶水,又送進來,進進出出幾趟。隻聽舒熠跟高鵬聊得火熱,好像多年老友似的。

    長河電子的人都帶著筆記本和各種電子產品,談了足足有兩個鍾頭,他們講的全是專業術語,繁星也沒太關注。等終於談完,舒熠親自送到電梯,繁星自然跟在後麵。那位高總也挺有意思的,電梯來了,繁星連忙按住開門鍵,他和舒熠握手道別,又對繁星伸手:“幸會。”

    繁星隻好騰出右手與他握一握,說:“謝謝高總。”

    高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謝我什麽?”

    繁星中規中矩地答:“謝謝您撥冗來我司。”

    高鵬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這才走進電梯,對著舒熠挑釁似的一笑:“代我向老宋問好。”

    繁星覺得這位高總簡直像是來砸場子的。幸好舒熠跟平常一樣,渾若無事。一直走回辦公室,看看時間,很高興的樣子:“吃午飯了!今天中午吃什麽?”

    繁星問:“您想吃什麽?”

    舒熠說:“有什麽吃什麽。”他好像挺放鬆似的,“簡單點,我餓了。”

    繁星不由得抿嘴一笑,說:“我做了年糕。”

    舒熠由衷地高興:“這個好!”

    繁星出去拿了飯盒,用微波爐熱好,趁人不備拿著飯盒送進CEO辦公室,舒熠多機靈啊,一看她拿著飯盒進來,什麽都沒說,站起來對她使了個眼色,就往外走。

    兩個人做賊心虛,沒有搭電梯,溜進安全通道,爬了一層樓去陽光房,坐在那盆多肉麵前吃年糕。

    繁星早上在家就將年糕分成了兩半,一半裹蛋液煎了放糖,做成了糖年糕,另一半加了雪菜,煮了年糕湯。

    她喜歡吃甜的,舒熠喜歡鹹的,皆大歡喜,兩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舒熠說:“昨天晚上吃年糕,今天中午又吃,不知為什麽,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膩。”

    繁星用筷子搛起最後一塊糖年糕,問舒熠:“你真不試試甜的?”

    舒熠怕她吃不飽,於是搖頭。

    繁星就把最後一塊糖年糕也吃了,吃到嘴角沾了糖粒,晶瑩透亮的一顆,被太陽一照,像一顆特別小的小鑽石,熠熠發光。她一直不知道,也不擦,就在那兒喝桂圓紅棗茶,她有點貧血,冬天總是喝這個。舒熠見慣了她那隻玫紅色的保溫杯,看她捧著杯子喝了口茶,那顆晶瑩的白糖粒仍舊掛在她嘴角,搖搖欲墜。

    他不由得心猿意馬,問她:“甜不甜?”

    繁星愣了一下,拿著杯子有點遲疑:“這個我喝過了,要不,我下樓拿一包給你嚐嚐?”

    舒熠站起來,忽然一揚手就將西服外套脫了下來,就勢往後一甩,西服被他這麽一甩,半空中鋪張開來,像一隻張開翅膀的鷹,緩緩落下,鋪開在一片枝葉上,壓得那一片植物都被彈起晃了晃,衣服垂下,正好嚴嚴實實蓋住角落裏那隻安保攝像頭。

    繁星猶自錯愕,舒熠已經傾身,一個又輕又暖的吻,就落在了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