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微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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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erson太太的證詞實在是太重要了,法官宣布暫時休庭,給陪審團討論時間。控方幾乎沒有再做任何努力,因為事實已經清楚得一目了然。
控方走過來與律師商談,是否接受一個最輕微的指控,比如因疏忽而導致嚴重後果。
這次律師趾高氣揚地說:“不,我當事人的清白最重要。”他甚至用不甚標準的中文又說了一遍這個詞,“清白!”
繁星看律師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可能有了重大轉機。
得沉住氣,她對自己說。舒熠的狀態倒比剛才更沉靜,他因為Anderson太太的證詞而陷入了深深的情緒裏,因為好朋友的離世對他而言,也是一件非常非常難過的事情。Anderson太太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能讓他回想起當初與Kevin交往的一切。
陪審團的討論並沒有太久,控方再次做了談判讓步,然而律師拒絕,他說:“商業欺詐也沒有證據,不信我們可以等著瞧!”
果然地,很快再次開庭,法官當庭宣判舒熠無罪釋放。
律師們轟地都高興得跳起來,每個人都撲上來擁抱舒熠,舒熠也十分開心,連控方都特意走上前來跟他握手,對他說:“抱歉,舒先生,我知道你作為一個外國人,可能不太理解我們美國的法律,我們得確保每一條罪行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恭喜你,你是清白的。”
舒熠十分有風度地說:“謝謝!”
他走到Anderson太太麵前,誠摯地向她道謝,並對Anderson先生遭遇意外深感抱歉。
Anderson太太說:“我隻是說出了我知道的事實,你不必覺得抱歉,Kevin一直很喜歡你,我很高興,能代替他給你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他總是說,你有層出不窮的新點子,每一個都讓他覺得很棒。他非常高興有你這樣一個朋友,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他還活著,他也會親口這樣對你說的。”
她朝舒熠伸出手,舒熠與她握手,再次向她道謝,並向她介紹了繁星。
這是我的太太。”
Anderson太太擁抱了繁星,她說:“真高興你找到了自己愛的人,Kevin總是說,Shu太聰明了,聰明人總是很孤獨的,真高興你不再孤獨。”
從法庭回去公寓的路上,開車經過中央公園。舒熠感慨萬千,思潮起伏,問繁星:“要不我們下去走走?”
繁星欣然答應了。
天氣甚好,公園裏的樹木長出嫩綠的新葉,有一兩棵花樹夾雜其間,兩個人沿著林間小徑散步。
舒熠說:“跟我結婚後,一直都沒能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現在官司雖然了結了,但還得忙反收購的事情,恐怕我們還得在美國待一段時間。”
繁星說:“金婚的時候你可以補給我一個盛大的儀式。”
舒熠點頭:“這主意不錯。”
繁星猶豫了一下,舒熠問:“你在想什麽?”
繁星說:“我有一樣東西想要給你看。”
舒熠詢問似的挑高了眉毛。
繁星將手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來,將一個折疊起來的信封遞給舒熠。
因為緊張,她手心裏甚至有汗,這一異常讓舒熠十分忐忑,他不由得問:“你要向我辭職嗎?你不想再做我的秘書了嗎?”
繁星有點無語。
舒熠說:“再招一個像你這樣的秘書比登天還難,怎麽辦,我都無法想象自己給HR打電話會提什麽樣的要求。”
他反複翻看那個信封,遲遲不願意拆開。
繁星對技術宅的思維有點難以理解,她問:“你為什麽不覺得這是一封情書?”
舒熠說:“看著不像……如果是情書,你臉上不應該是這種表情。”
繁星又氣又好笑,問:“我臉上是什麽表情?”
不知道。”舒熠坦誠地說,“你臉上表情很複雜——我有一個很好的哥們兒,他是國內甚至全球最好的人工智能專家,他的團隊有一個專攻領域就是微表情,根據微表情,AI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數據分析,判斷你目前的情緒和想法,據說目前成功率已經達到了十猜三中,對AI來說,這是了不起的事情……未來發展的前途無可想象,如果人工智能能猜到我們心裏在想什麽,你說這是什麽樣的技術創新……”
繁星說:“你就是不想拆開它是吧?”
舒熠沒有否認,最近繁星的情緒並不是太好,他知道。比如她胃口極差,吃飯的時候幾乎勉強,每天早晨她都花很長時間在洗手間,也許她內心的焦慮遠遠越過他。但他卻無法真正有效安慰她,官司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他自己都無法猜測結果,怎麽能去安撫她?
他甚至都想,難道這裏麵是一封離婚協議,現在官司贏了,她就是來幫助他的,現在就打算離開他了。
她是他命運裏最好的頭彩,他太害怕失去最美好的這一切了。
患得患失的舒先生還在那裏糾結,繁星已經拿過信封:“不拆就算了。”
舒熠連忙拿回去:“我拆,馬上拆!”
他小心地拆開信封,裏麵並不是紙張,而是一個很輕的,像U盤一樣的東西。
舒熠把這東西倒出來,拿在手上。
技術宅愣了三秒鍾,很簡單的一個藍色邊框塑料條,中間卡著一道白色試紙樣的東西,上頭浮顯著兩條紅線。
技術宅心想,這是什麽試紙?
繁星細心觀察著他臉上的微表情,現在輪到她十分焦躁了,想用用舒熠說的那個AI微表情分析了,他到底在想什麽?他是什麽心情?他高興嗎?還是……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舒熠磕磕巴巴開口了,他生平第一次說話都結巴了,仿佛舌頭在緊張地打結:“這……那個……這是不是驗孕……那什麽……這是驗孕棒嗎?你……我……”
繁星簡單明確地說:“是的。”
舒熠大叫了一聲,這叫聲特別大聲,引得小路上跑步的人紛紛側目,連不遠處池塘裏的天鵝都詫異地伸長了優美的脖子,警惕地護住窩在自己背上的毛茸茸小天鵝。
沒等繁星反應過來,他已經衝到草坪上,騰空就是一個漂亮的側手翻。
遠處有人吹著口哨,還有人拍巴掌叫好。舒熠又衝回來,雙眼明亮地看著繁星,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我現在要做什麽?我要準備些什麽?怎麽辦,我現在能做什麽?”
繁星覺得太好玩了,她嚴肅地說:“反收購。”
反收購!”舒熠信心百倍地說,“一定能成功。”他攬住了繁星的肩,“我決定了,給老虎打電話。”
繁星問:“你真的想好了?”
舒熠回想起巴特說的話,巴特說:“你很愛你的太太,你馬上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你願意破產嗎?你願意孩子出生就一無所有嗎?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
他自信滿滿地說:“當然,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孩子了,我總得為孩子考慮一條退路。”
官司的勝利讓全體股東多少鬆了口氣,公司上下也精神一振。
然而對反收購來說,局麵並沒有好轉。股東們仍舊一盤散沙,高遠山更不愧是老手,官司的結束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的步驟,他就像下棋一樣,不焦不躁,不緊不慢,一點一點收緊收購的口袋,縮小自己的包圍圈。
對此舒熠說:“高鵬的親爹真厲害。”
繁星也覺得,高鵬頂多算小狐狸,高遠山這是正宗的老狐狸,修煉幾萬年的道行,真不是蓋的。
等到長河接近收購成功臨界線時,舒熠終於撥出了那個電話。
巴特接到他的電話時十分自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早就料到了,不是嗎?
巴特仍舊在他的豪宅裏接待舒熠,這次繁星並沒有前往,早孕反應讓她精神很不好,舒熠也不願意再讓她耗神,所以她在家休息。
當巴特太太問起繁星時,舒熠簡單地說她有點不舒服,巴特太太倒是十分關心,因為繁星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個禮貌的、討人喜歡的姑娘,雖然不是美國上流階層那種聰明的主婦,但仍舊是一個很有異國趣味的朋友。
巴特仍舊和舒熠在雪茄室喝威士忌,舒熠挺爽快地喝了一口酒,就說:“OK,你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
當然。”巴特說,“很高興你信任我們之間的友誼。”
我同意把公司賣給你。”舒熠說,“前提條件是,你們收購我那家私人企業,全部現金,你付得出來這筆錢,我知道。”
沒有問題,全部現金。”巴特問,“能問一下嗎?是什麽促使你來找我,如果你不願意回答的話,也並沒有關係,我仍舊很感激你選擇了我們,而不是LR。”
我太太懷孕了。”舒熠簡單明了地說,“我想盡快地結束這件事情。”
巴特打消了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他高興地舉起酒杯,一語雙關地說:“真是一個好消息,值得為此幹杯!”
威士忌酒杯碰在一起,舒熠很痛快地一飲而盡,巴特也是,喝完酒後,他注意到舒熠的表情很複雜,巴特非常明白他的心情,他按住舒熠的肩,寬慰他說:“我知道從感情上來說,你很難接受你要親手賣掉你所創立的公司,但你的理智告訴你,你做得很對,這是最好選擇。”
是啊。”舒熠長長地出了口氣,不無感歎地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收購局麵如此惡劣的情況下,舒熠出乎意料地提前棄子認輸,他和MTC協議,決心進行並購交易。MTC財大氣粗,無論如何,長河落入收購劣勢。
MTC興高采烈地進行對舒熠私人企業的收購,因為這種非上市公司的全現金收購最簡單,然後舒熠會履行協議,將自己的上市公司賣給MTC。
中小股東們罵聲一片,奈何目前情況下,舒熠根據持股比例有最大的投票權。他強行在股東會通過了這個交易。很多中小股東憤怒地與舒熠決裂。
這一著飛子終於打亂高遠山的全盤計劃,高遠山被氣得夠嗆,眼看著就要收購成功,結果功敗垂成,竟然給別人做嫁衣,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高遠山視為奇恥大辱,決定在舒熠簽字前想盡辦法阻撓,所以高遠山飛了一趟美國,親自來見舒熠。
作為老狐狸,他可以讓一步,同樣做出管理層留任的許諾,還可以用更多條件來安撫中小股東,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站在他這邊,舒熠也麵臨兩難境況。如果與MTC成功交易,那麽他會從此失去所有中小股東的支持,管理層即使將來留任也會舉步維艱。
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老狐狸對此有幾分信心,因為自己擁有的股權已經甚多,MTC如果硬拚也是慘勝。
舒熠很慷慨地招待老狐狸在家吃飯,不過繁星最近早孕反應很厲害,所以叫了外賣,沒舍得讓繁星下廚。
開玩笑,不是誰都能吃到繁星做的飯。高鵬作為朋友是可以的,老狐狸目前還沒有這資格。
老狐狸的表現也挺出人意料,就帶了位助理,還買了鮮花水果上門,客氣得像拜訪一位朋友。雙方見麵時,更是虛偽而熱情,好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假客套了一番之後,舒熠問:“高鵬還好嗎?”
老狐狸說:“挺好的,除了在追求公司總機之外。不過,看他都瞎混什麽朋友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畢竟你都娶了自己秘書呢。”
舒熠一點也不生氣,他說:“職業無高下,婚姻最重要是找到對的人。”
老狐狸沒試成下馬威,一點也不沮喪,說:“不過我真不明白你,不肯賣給我們長河,卻要賣給MTC,你這是瞧不起民族產業嗎?”
不是,隻是經營理念的不同。”
老狐狸對滴水不漏的回答非常不滿意,左右打量舒熠:“我是不是在什麽別的地方見過你?”
我跟高鵬去過您家吃飯,當時您在家,隻不過晚上有應酬喝多了,所以隻跟我們打了一個招呼就睡著了。”
哦。”老狐狸敲敲額角,“總覺得你有點像我一個熟人……”
舒熠索性坦白了:“我媽叫舒知新,溫故而知新的知新。”
老狐狸嘴裏一口紅酒“噗”地全噴出來了,助理嚇得麵無人色,繁星也驚詫莫名。
老狐狸的表情仿佛自己剛噴出來的不是紅酒而是鮮血,他眼神錯綜複雜地看著舒熠:“你是知新的兒子。”
對。”
老狐狸無言十秒,竟然聲稱頭疼匆匆告辭,助理忙不迭幫他拿著外套,兩人簡直是落荒而逃。
繁星看著舒熠,舒熠特別坦然地吃著薺菜餛飩,這薺菜可難得了,在美國能吃到,多虧一位朋友幫忙推薦的中餐廳外賣。
繁星終於開口問:“他不會是你……親爹吧?”
那哪能呢,”舒熠說,“我長得比他帥,你不覺得嗎?”
繁星問:“那他幹嗎是剛才那種反應?”
他暗戀我媽多年,一直沒追上。我媽當初可是T大一枝花,著名的女神。暗戀我媽的人要從五道口排到廣安門橋。”
繁星問:“就這樣能把他嚇跑了?你親爹到底是誰?”
舒熠說:“我小心眼兒,不想說。”
繁星佯裝生氣:“嗯,等回頭孩子懂事了問我,我就說,媽媽也不知道你爺爺是誰,你爸小心眼兒,不告訴我。”
舒熠隻好投降:“不是不是,不是不想告訴你,其實是有點丟人……”
繁星問:“還能比是高遠山更丟人?”
舒熠說:“差不離吧……倆老狐狸都是一丘之貉。”
被稱為一丘之貉的老狐狸離開舒熠的公寓後,上車就驚怒交加地給另外一隻老狐狸打電話:“舒熠是你兒子!你的兒子竟然是舒熠!”
另一隻老狐狸特別無奈:“那又怎麽樣,他又不肯認我,有等於沒有。”
高遠山特別感慨:“知新的兒子都長這麽大了……還這麽有出息……”
另一隻老狐狸說:“可不是,所以他不認我,隨便他好了,反正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的。”
高遠山稍微占了點上風,起碼自己的兒子還是肯認自己的,雖然最近正在跟自己大鬧別扭,故意公然追求公司總機試圖把自己氣出心髒病。不過,他轉念一想,就勃然大怒,朝著電話那端的老狐狸開火:“你都不告訴我一聲,我還在收購舒熠的公司,逼得他把公司麻溜兒地賣給美國人了,你說這要是讓知新知道了,不得生氣再不理我了。”
遠山,”電話那端的人惆悵地打斷他的話,“知新已經過世了。她不會知道了。”
兩個老狐狸一瞬間就沉默下來,共同懷念遙遠歲月裏,那一抹青春的亮色,和最單純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