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可曾解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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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車穿過人群,到了行刑台前,她眯眼望了過去,隻見姬鳳離一襲囚服,被禁衛軍從囚車裏帶了出來,琵琶骨上的鎖鏈尚在,手腳上的鎖鏈倒是撤去了。不過,縱然撤去,因為鎖著琵琶骨,姬鳳離還是等同一個廢人。他的黑發在身後披散著,好似墨色瀑布一般。墨發襯得他一張臉分外蒼白,目光中含著淡淡的笑從人群中掠過,忽然側首凝視著高台上。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一時間,人頭攢動的刑場上,似乎隻有她和他!
一切的聲音再也聽而不聞,隻有落雪在兩人之間漫天飛揚。
花著雨的目光直直地看入姬鳳離的眼眸中。
純黑的、深幽的眼眸,如流水般明澈的眼眸,似乎隨時都能將她的心吸附進去的眼眸,此時,正有些錯愣地望著她。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做監斬官。隨即,他的眸中便閃過了然,慢慢地轉過身,沿著台階一步步登上了行刑的高台。
行刑的時辰還沒有到,花著雨和刑部尚書呂定之、右相聶遠橋一起在監斬台上落座。
禁衛軍執著刀劍,將臨近行刑台方圓兩丈清場,數千禁衛軍將刑台圍成了水泄不通的大鐵桶。
作為監斬官的花著雨拿起文書,將姬鳳離的罪名念了一遍,又將皇甫無雙的聖旨和公文念了一遍。刑場上靜悄悄的,除了落雪的聲音,便是她清澈無塵的聲音,一字一句念著姬鳳離的大罪。
謀逆、造反、把持朝政甚至陷害康帝……罪名數都數不完。
花著雨越念心越寒,這就是朝廷內的爭鬥,當你倒下時,所有的罪名都向你壓了過來。
定於正月初六午時淩遲處死。”花著雨念完最後一句,她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耗盡了,手軟軟地幾乎抬不起來。
她將文書放下,緩緩向姬鳳離望了過去。
寒風凜冽,飛雪迷離,他在風中央,他在雪中央。
他在看她。
隔著漫天飛雪看著她。
目光中帶著痛,帶著傷,就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或許是他太憔悴的緣故,囚服顯得很寬大,被寒風吹得獵獵飛舞。他修薄的唇角微微一勾,一字一句說道:“嗓音很美,隻可惜念的卻不是姬某想聽的。其實啊,寶兒,一直以來,都很想聽你為我唱一首曲子呢,隻可惜,這一生永遠無法聽到了。”
花著雨剛才宣讀文書時刑場上很寂靜,因此姬鳳離的聲音傳得很遠,就連台下的百姓都聽到了。花著雨所在的監斬台和姬鳳離所在的行刑台很近,更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知為何,她的心竟然莫名揪痛起來。
她眸光淩厲地掃了一眼姬鳳離,冷然喝道:“大膽,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調侃監斬官!”
姬鳳離凝視著她,聲音嘶啞地說道:“就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才敢將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啊。”
花著雨身形一僵,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雜陳,臉上竭力保持著波瀾不驚,翩然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行刑時刻未到,高台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騷動聲,就在這時,一陣嫋嫋的琴聲突然傳了過來,漸漸將騷亂聲壓了下來。
眾人循著琴聲望去,隻見距離行刑台不遠處停靠著一輛華麗的馬車,琴聲便是從馬車的扉窗中傳出來的。透過扉窗,隱約可以看到裏麵有一個雲鬟高髻的纖影,正在撥動著琴弦。
漫天的飛雪,在琴音嫋嫋下,好似瓊花綻放。琴聲,勾起人無邊的傷痛,令人幾乎悲從中來。
這是訣別之曲!
何人在撫琴?”坐在花著雨身側的刑部尚書呂定之問身側的官員。
那官員低低說道:“本官也不清楚,應當是哪家小姐前來為姬犯送行的。來人,過去問一問,是誰家小姐。”
不一會兒,禁衛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撫琴之人是三公主。”
原來是三公主皇甫嫣!
禹都人人皆知,三公主皇甫嫣愛慕姬鳳離,雖然姬鳳離拒絕了與她的婚事,但她對姬鳳離依然癡心不改。今日來送姬鳳離,倒是不足為奇。
一曲而終。
又一陣錚錚的琵琶聲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從另一輛馬車中傳出來的。
這又是何人在彈琵琶?”呂定之問道。
禁衛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這一次是溫小姐。”
花著雨不由得苦笑一下,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似乎什麽滋味都有,卻又品不出來。
皇甫嫣來了,禹都愛慕姬鳳離的女子都來了,就連溫婉,雖然害了姬鳳離卻也來了。她們都是來給姬鳳離送行的。隻有她,高高地坐在監斬台上,做了那個要殺他的監斬官。
琵琶聲一曲而終,禁衛軍走上前稟告道:“寶大人,三公主要為姬犯送行,她說要為他斟一杯送行酒。”
可以!”花著雨淡淡說道。
皇甫嫣的馬車穿過人群,駛了過來。到了高台不遠處,帷幔掀開,皇甫嫣從馬車中走了下來。她沒有穿華麗的宮錦羅衣,隻著一襲素白衫裙,墨發梳了一個簡單的反綰髻,什麽釵環都沒有簪。
素衣衫裙的皇甫嫣,輕移蓮步緩緩朝著高台邊走了過來,纖纖素手中執著一個酒盞,秀美的麵龐上淒然而悲痛。她的白色衣裙,白得淒然,白得好似這漫天飛舞的落雪,白得——好似孝服,白得——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睛。
皇甫嫣執著酒杯走到了高台前,立刻有刑部官員接過來,拿出各種試毒的針試了一番,被判極刑的犯人,絕對不能在行刑前死去。
檢驗了一番,沒有問題,那刑部官員躬身將杯子交還到了皇甫嫣手中。皇甫嫣冷哼了一聲,提裙子慢慢地登上了行刑台。
相爺,我來送你了。”皇甫嫣本是一個羞怯的女子,在朝中,每一次遇到姬鳳離都有些不敢直麵他。這一次,她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姬鳳離憔悴的麵龐,好似永遠看不夠一般。
多謝三公主!”姬鳳離接過酒盞,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向她溫雅地笑了笑,“三公主,我可以叫你一聲妹子嗎?”
皇甫嫣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嫣妹,我很喜歡你,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相信三公主一定會找到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我去了,公主保重!”他輕輕說道。
就在這時,兩聲炮響,行刑的時辰快要到了。
禁衛軍上前來請皇甫嫣下去,她忽然失控地哭喊道:“不要!不要……”
禁衛軍強行將皇甫嫣拉了下去。
花著雨也聽到了炮響,這炮響讓她心中驟然一縮。
兩聲炮響,是讓劊子手做準備。一炷香後,又是一聲炮響,那時便是行刑的時辰了。
花著雨艱難地將目光移向行刑台,姬鳳離還是在那裏靜靜地立著。
其實,花著雨從心裏覺得姬鳳離不會死!因為她知道他的能耐。她想他一定有後著,不然,他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反抗地被人打入牢中,不會這麽從容地步上行刑台。
可是,時辰快要到了,刑場周圍還是毫無動靜。
寒風越發凜冽,姬鳳離的寬大囚袍很薄,被風吹得四散飛舞。
風灌滿衣袖,風吹動囚服,風揚起墨發。似乎,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風裏,消失在這天地間。
一種恐慌忽然就攫住了她的心。
高台下的百姓一陣又一陣地騷動,就在這時,劊子手走了出來。劊子手身後還有一名幫手,他上前,將姬鳳離的上衫剝了下來,露出肩膀,露出了被鐐銬穿過的琵琶骨,露出了胸膛。姬鳳離的整個上身已經光裸,那人又去脫姬鳳離的褲子,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高喊著:“給相爺留一點兒麵子吧!”
群情激憤,花著雨銀牙咬著下唇,寬袖中的手不斷地抖著。
劊子手聞言上前,用力一扯便將姬鳳離的褲腿撕成了兩半,兩條腿頓時光裸著暴露在寒風中。
那名幫手又取出了一張大大的漁網,將姬鳳離罩在裏麵,漁網繃緊,將他身上的肌肉勒得一塊塊鼓了起來。
劊子手從容不迫地打開手中的木箱,亮出了十幾把形狀大小不同的刀具。他挑了一把窄而尖銳的小刀,凝立在行刑台上等待著,等待著最後那聲炮響,等待著花著雨手中的行刑令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