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此生隻為一人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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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頭看去,卻原是觸目可及的山茶樹。紅豔豔的色彩,如同烈火一般把半邊天空都燃燒了。

    楊子玉伸出手,纖長的手指上布滿練劍時留下的老繭,但卻絲毫不會影響它的美麗。如玉一般溫潤內斂。

    微微用力,折下一朵山茶花。如血豔麗的花朵綻放在他指間,妙不可言。見我好奇地看著他,他的眼睛裏也透出笑意,像是獻寶的孩童一般,拈著花遞到我麵前。

    怎麽了?”我問道,眼睛眨也不眨,不知他想如何。

    手指一轉,直直往我發上而去。一定神,山茶花便落在了鬢邊。想起撲鼻而來,淡雅悠然。他輕撫花瓣,忽而垂首,牢牢牽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幹燥,並沒有用力,但無論我如何使力都擺脫不了。

    無奈一歎,任由他去。

    他見自己得勝,嘴角掛起笑。“走吧,不要讓母後等久了。”

    頷首,轉過身,卻見滿園子的人不知何時早已停下,正呆呆望著我們。

    頓時羞惱,想起自己剛才的一切都被她們看了去心裏便有不自在。楊子玉卻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牽著我一步步走過去。

    他在太後身邊坐下,我被張嬤嬤引到另一側。

    席下眾人跪請皇上萬歲,太後千歲。他們母子都是揮手間淡定自如,隻有我一個人惶恐不安。好不容易開了席,卻是食不知味,夾了幾筷子就放下,端著杯子小口小口抿酒。胃裏燒灼。

    姑娘好歹多吃些,這宴席恐怕還要些時候,老是喝酒待會兒又該胃疼了。”流霞趁眾人不注意悄悄附在我耳邊說。

    知道了,”不忍辜負她一番好意,轉而蹙眉道:“冷香呢?她怎麽不在?”

    冷香姑娘先前被棲鳳宮的姐姐喚去了,說是有些事要麻煩她。”

    轉眼看向太後,她正得體地聽著命婦說話,感覺到我的目光,稍稍看了我一眼,嘴角浮起笑意。我懊惱地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十分討厭她這樣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宴會進行才進行到高潮。先是宰相之女彈琴,之後是尚書之妹跳舞,將軍之女舞劍,節目之繁多直讓我眼花繚亂。且不說她們的才藝都不錯,單是一張張花容月貌的臉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抽空看了楊子玉一眼,他卻像是有些意興闌珊,注意力似乎並不在歌舞上。

    母後,她勾引淩岸,您幫璐兒教訓她!”童音在一片絲竹聲中顯得很是突兀,頓時所有人都呆住了。我側眼望去,卻原是先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扯著婧儀太後的衣角,嘟著嘴,眼裏滿滿都是淚。一隻手直直指著我,帶著毫不留情的指責。

    莞爾一笑,看戲一般等著接下來的劇情。

    太後看了我一眼,輕撫她的頭頂,聲音淡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璐兒可吃飽了?若是差不多了就到花園裏去玩兒,不要打擾大人說話。”她說話時女孩身邊的老嬤嬤全身止不住顫動,看起來十分想衝上去把自己主子拉下來,卻礙於眾人不敢動作。

    璐兒生生擠出淚珠掛在睫毛上,不肯妥協:“母後,她親淩岸,您不能不管啊?”

    動作一滯--我什麽時候親過他啊?不是他親我的麽?

    哭笑不得地瞪著小女孩,顯然太後也被她童真奔放的話驚住了,一時想不到什麽東西來說。席下眾人發出一陣陣笑聲,先前的小男孩漲紅了臉,捏著拳頭怒視璐兒。

    忽然楊子玉對著她招招手,她有些疑惑地偏過頭,但思量片刻還是走過去。老嬤嬤幾欲暈厥。

    她走到楊子玉身邊,乖乖請安,糯著聲音道:“皇帝哥哥。”

    楊子玉一笑,將她半摟進懷裏,另一隻手指著我。輕聲問:“璐兒可知那是誰?”

    女孩怨憤地點點頭:“她是個壞女人!”

    不由皺起眉,雖然她隻是個孩子,但動不動就把那樣的話掛在耳邊,縱是脾氣再好的人怕是也忍不下去了。正欲憤然起身,流霞卻扯住我,朝楊子玉的方向抬起下頜。

    我停住動作,順著望去。隻見楊子玉仍是笑意盈盈,絲毫不被她的話影響。他笑道:“璐兒說的不錯,她是個壞女人,她是個小偷。”璐兒滿意地點點頭,他接著道:“她偷了你皇帝哥哥的心,所以朕要娶她。”

    一句話說得平淡如水,落到眾人耳中卻是波瀾頓起。或許她們原先以為他說的不過是個笑話,不過是少年帝王的一時衝動,可是他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出了這樣的話。

    璐兒愣愣,楊子玉招手把老嬤嬤喚上前,讓她接過璐兒。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麵前。那些原先存著少女夢的心碎成了一地。

    他走得很慢,但卻很堅定,仿佛無論如何都不會停下腳步。我甚至不知是走了多久,他才站在我麵前。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但其中有能夠讓我感到安定的東西。

    他把手遞到我麵前,目光灼灼。猶豫片刻,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劍要把我射穿,而婧儀太後也麵帶微笑地看著我,隻是眼眸中的深意讓我不敢去想。

    遲疑地抬起手,慢慢放進他掌心。他一直緊繃著的呼吸,直到手掌相觸的那一刻才放鬆下來,眸子裏蕩起的笑意一如我答應嫁他的那日。這一刻不由恍惚,我從不認為自己能夠得到美好,更何況他是那麽出眾的人。君臨天下,容貌無雙。我們認識不過短短半年,他為何會對我這樣好。

    我不是傻子,我能感覺到重逢之後的他比起之前更是對我如珠如寶,舍不得讓我受到絲毫傷害,甚至他現在握住了我的手,要讓我成為青澤的皇後,從此與他並肩而立。

    雖不愛他,但現在也不由動容。眼眶隱隱泛起淚,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知道他牽著我一起麵向席下,道:“這是我青澤的皇後。”他的聲音並不大,卻仿佛永不停歇一般在我耳側不斷回響。

    淚眼迷蒙間隻見眾人跪下,大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從那夜開始,每天都有貴婦前來拜訪。她們打的是什麽心思我自然知道。因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少不得要好好招待。然而一次兩次還能應付,天天如此,難免疲憊。撿了一天向楊子玉抱怨過後,再也沒有人來了。

    後來知道,那個名喚淩岸的男孩是暮雲國主同父異母的弟弟,當初登位時為了尋求青澤勢力的幫助,把這個母妃已死的弟弟送到青澤做了質子。因他年紀小,並沒有什麽忌諱,因此一直養在王宮。而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則是楊子玉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母親早死,養在太後身邊,小名喚做璐兒。

    小公主對我十分不滿,然而礙於太後和皇帝,再加上有老嬤嬤的阻攔,倒也不敢隨便來招惹我。隻是在路上碰見了,難免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我看她是個孩子,也不與她計較。倒是淩岸與我有些投緣,經常趁楊子玉不在的時候擺脫了璐兒來找我玩兒。常常是我在吃點心,他在一邊給我說暮雲的風土人情。難為他來青澤時也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娃兒,現在卻還能記得故鄉的風景。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暮雲啊?”我塞了滿嘴的糕點,咕噥著說一句。卻見他的小臉在下一瞬便暗淡下來。

    自覺失言,將食物都吞咽下去,方才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我也很想回去,可是青澤皇帝不讓。”他拉聳著臉道,“我很想哥哥,他是個好皇帝!”他說著,小臉又回複了光彩。

    是啊,他是個好皇帝,卻不是個好哥哥。不由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卻不敢當著淩岸的麵說出來,不然照著他的戀哥情結,必定會把我碎屍萬段。

    見我不說話,他便當我默認。十分高興地歪著頭,半天道:“清兒,不若等你當了皇後,你就讓青澤皇帝送我回去吧!”他從來都這般沒大沒小,明明比我小了將近十歲,還是不肯叫我姐姐。

    嗯”,我沉吟半晌,“好說、好說。”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就做了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他以為我應下,歡天喜地地就要撲到我身上。幸而璐兒找上門來,把他嚇得跳窗而出。

    青澤又一項實行了一百多年的規矩,那便是帝後大婚之前,皇後必須要坐在馬車上繞華都一圈,以示母儀天下之心。

    這項工作頗有些耗費體力,因此大半夜,流霞就把我叫醒,呈上來一大桌美食,讓我好好填飽肚子。從現在開始,帝後行禮前是不能見麵的,也因為這個,眾人對我的看管不由加強了許多。

    吃飽之後,任由幾位有身份的嬤嬤在我身上動手動腳,盤發,換衣。禮服美麗,隻是太重了些,再加上鳳冠,我隻覺得頭都要掉下來。流霞看著我一臉痛苦,自己縮在旁邊偷笑,我隻能用眼神殺死她。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因為實在太累了,我甚至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沉沉睡去。醒來時已到了上馬車的時候,麵前垂著丁零當啷的琉璃珠,遮住前方的路。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被流霞攙著,爬上一個老嬤嬤的背上,由她背我到院子門口坐上馬車。

    車子駛出皇宮,街頭人潮湧動。

    幸而護衛軍的陣容也十分強大,並且官府的衙役早已在街道兩旁站成了圍欄,不然我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馬車四麵通風,原先懸著的絲帛此刻被掛在木構上,重新換上珠簾,讓百姓不至於什麽都看不見,但也絕對看不清楚。

    一開始被那麽多人注目,我隻覺得渾身難受。可是時間一長,反而打起瞌睡來。

    啊”,不知什麽聲音從座位下傳來。我已經,睡意去了大半。很想探頭看看,可再怎麽大膽也不敢當著這麽多歡呼的人麵前做出這樣不禮貌的事情。

    僵著身子,努力聽著下麵的動靜。前麵一聲後安靜了好會兒,但是現在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心都快跳出來,卻不知什麽東西碰到我的叫,發出一聲怪叫,接著轉向旁邊,探出一個腦袋來。

    淩岸那張小臉正迷迷糊糊地四處張望,與我眼睛相撞後便成了對視的狀態。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的表情不知會是什麽樣,隻是一定不好看。

    淩岸慢慢清醒過來,抿嘴一笑。“清兒,你今天要嫁人了啊,我想你要坐那麽久的馬車,肯定會覺得無聊,所以就來陪你了啊。”他大言不慚,仿佛我還應該感激涕零。

    見我麵色不善,他道:“我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可是昨晚就躲進了這裏,在座位下麵睡了一晚,全身都痛。”邊說邊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無奈地歎了口氣,“那麽多人看著,你還是繼續躺著吧。”

    他連忙點頭:“明白、明白!”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雖然這樣的場景很怪異,但路途確實沒有那麽無聊了。

    車隊行到城門口,那裏站著的是守衛國都的士兵。我為了好玩,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著車頂勉強站穩。眾人見我動作,不由都驚了。慢慢移到馬車前,一隻手仍扶著柱子,一隻手挑起珠簾。車夫怕我跌倒連忙拉住馬兒,停下車來。我縱身一躍,雙腳落定時不免晃了晃。隻因身上東西太重,行動不便。

    眾人自然是驚呼,士兵呆呆看著我,一時也忘了行禮。

    我對著他們揮揮手,雖然知道他們看不清我的臉,還是努力微笑著。下一秒,這些血性漢子便都紅了眼眶。一臉動容地望著我。

    我被他們嚇到,原先隻是想跟他們打個招呼以示親民,誰想他們會這麽感動。

    現場沉默了一陣,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百姓們手舞足蹈,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我也被這狂歡感染,笑容燦爛。回過身,便見淩岸趴著,朝我豎起大拇指。

    微提裙角,準備上車,忽然聽見人群裏傳來一陣尖叫聲。

    抬目望去,人群閃出一條道,一匹黑馬疾馳而來。護衛見形勢不妙,拔劍便想衝到我身邊保護。可是事出突然,馬速極快,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到了我麵前。

    馬上之人一身黑衣,亦是黑紗蒙麵,隻露出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熠熠生輝。他朝我伸出手,毫無遲疑,立刻把自己的手交付於他。他一用力,我整個人便騰空而起,下一秒便落在馬背上。

    沒有絲毫停留,趁著眾人尚未回過神來,我們縱馬跑出城門。身後叫囂聲、喧嘩聲越來越遠,雙手環抱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十多年的朝夕相處,每一個日夜的思念,就算他把全身都縛住,我依然能夠在第一眼認出他,更何況還有那樣一雙刻在心底的眼睛。

    嘴角露出微笑--他終於還是找來了。

    或許是我先前的親民行為太過成功,見我被擄走,所有人都義憤填膺,駕馬追來。

    我和成鈺畢竟是兩人共騎,速度自然稍慢。身後塵土飛揚,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們越來越逼近。

    風呼呼而過,把麵上垂著的珠子吹得相撞,心下煩躁,伸手把它生生扯下來丟棄。長發傾瀉,剛拂過臉頰便被風吹得向後飛揚。回眸一望,卻是愣住。

    領頭之人竟是淩岸。

    他小小年紀,沒想到竟然如此精於馬術,揮鞭間動作嫻熟,想必平常下了許多工夫。我很想喊一聲不用再追,可又怕若是他們知道是未來皇後心甘情願與人私奔,隻怕丟的是整個青澤的麵子。

    而且要是成鈺的身份暴露,隻怕兩國之間會立起爭端。

    你找好路了嗎?”頂著風,大聲問道。

    成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怎麽是你啊?冷香呢?”

    我一愣,狠下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他隱隱呼痛。

    是我怎麽了?是我你就不來了?!”氣呼呼地問,此刻反倒忘記了後有追兵,隻是心有不甘。

    他不說話,加快了揮鞭的速度和力度。黑馬像抽了風般跑得越來越快,風從臉上割過,像是有人拿刀在上麵一刀一刀劃過一般。

    站住!”一聲厲嗬傳來,側首望去,卻是淩岸不知何時已經追到我們身後不遠的地方。他滿臉擔憂,卻還是大聲喊:“清兒別怕,我來救你了!”

    聞言哭笑不得,見追兵距我們較遠,想必喊話也是聽不到的。於是大聲喊回:“你快回去!不要再追了!”

    他神色凝重,仿佛是誤會我是怕他有危險,所以才不讓他追,於是臉色更加認真,像是絕不罷休。

    無奈,隻得明明白白解釋:“我是自願跟他走的!”

    裙擺隨風翻飛,長發淩空而舞,在這個極度慌亂的時刻,時間卻如同停緩下來一般,每一個動作都慢得不可思議。

    淩岸小小的身體縮在馬背上,明明力量弱小,還是不肯放棄。

    他搖搖頭,“你不用騙我,我不會讓你陷進危險的!”他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身前傳來成鈺冷淡的聲音:“季清兒,我看你是越發出息了。幾天不見,連這樣的小孩都被你騙來。”

    我一怔,心虛地搖搖頭,半晌才想起來他又看不到,急忙解釋道:“你不要多想,我一向很是循規蹈矩的。他隻是我當朋友。”說完自己也覺得我與淩岸本來就是朋友,況且他不過是個小屁孩,我們之間又能有什麽?!

    這樣一想,膽子也粗了,恨恨道:“你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到處沾花惹草,現在也不會出這麽多事!”這話說的在理,若不是他和冷香之間牽扯,我也絕不會決定嫁給李家小子。若沒有那一出婚事,我更不會答應和楊子玉成親。總而言之,一切的錯都是因為他!

    成鈺像是沒有聽到,隻是不過多久我仿佛感覺到他的遲疑。蹙眉:“你事前沒有來認路?”

    他冷聲道:“我前日才得到消息說是青澤皇帝要娶大燁民女為後,猜到是冷香,於是連夜趕來。一路上連口水都沒時間喝,還認什麽路?!”

    想想也是,陳希東一開始找的便是冷香,成鈺會誤會也不足為奇。怕若他知道是我,說不定真的就不會來了。心隱隱作痛,但想著他幾日奔波,不定累成什麽樣,心裏升起憐惜。

    隻是聽他說不認路,我竟然沒有意思害怕。想著隻要能與他一出,就怕走到末路也無所畏懼。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成鈺加了一句。

    我摟緊他:“我明白。”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應該牽扯到國家政治上。就算我們今天一起死了,也不能讓人知道是大燁世子拐了青澤皇後。

    風迷得睜不開眼,我隻覺得心頭對不起他,“你後不後悔啊?”

    他的身體僵了僵,突然低聲一笑,連帶著心髒也震動得不尋常。風送著他的話灌進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