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此情已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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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雙輕車熟路地上了畫舫,走到李蕭意身邊,兩人對桌而坐,看樣子是在閑談。他們之間舉止有禮,也不知當初我怎麽會以為李蕭意鍾情之人是雙雙呢。

    算起來,我也是大病了一場,走了許久,腿腳早已發酸。尋了一處亂石,遮掩著坐下。地上極涼,卻懶得再換地方。斜倚著閉眼休憩,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姑娘”。

    驚得望去,卻是欣兒。

    她眼中浮現歡喜之色,對著遠方揮手大喊:“是怡親王府的清兒姑娘!”

    想伸手去捂她的嘴,誰料掙紮了幾下都沒能站起來。欣兒這才發覺我有些體力不支,趕忙蹲下將我扶起來。唇畔仍然是笑:“我家姑娘和李二公子都在那艘畫舫上,清兒姑娘不若也過去說說話吧。”

    自從到尚書府勸說李蕭意喝藥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現下自然不肯。可欣兒抓住我不放,硬是半扶半拉地把握拽上了畫舫。

    李蕭意不曾瞧過我半眼,隻有雙雙,歡喜地迎上來拉住我。她是真的高興,隻是眉眼間的哀愁沒有散去分毫。

    坐下後雙雙不斷詢問我的近況,可我隻會“嗯”、“啊”地回答她。到了這個角度,看見李蕭意的側臉,削瘦得可怕。麵色蒼白,越發顯得瞳仁黑得出奇。

    雙雙也瞧出我的不自在,說了幾句話就帶著欣兒走了。獨留下我們兩個人。

    氣氛尷尬,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僵持半天,還是李蕭意先開了口。

    你放心,我不會再自作多情。”他說得極冷,眉目間不帶絲毫表情。

    啊?!”我不解。

    他側過頭,“是星辰擅自去找你,我知你所說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我不死。”微微一笑,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你不過是出於僅餘的善心,我不會把那當做喜歡。”

    心裏難過得要命,但是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要怪也隻能怪自己。

    舔了舔幹燥的唇,苦澀道:“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想…”

    不用說了。”他忽然打斷我的話,似乎有些焦躁地站起身,“你快走,我想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我尷尬地僵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剛才下了逐客令。

    於是起身要走,卻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對他說:“我明日便要去暮雲,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我知我傷你甚深,你恨我也是應該的,隻是還是要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我許清兒向來不願欠別人,對不起你的,自然回還。”說這許多,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如果…如果他還肯喜歡我。

    臉上微微燥熱,“等我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還喜歡,還想跟我在一起,那我們就永遠不分開。”

    他的身子立時僵住,卻不肯回頭看我。

    微一停頓,“如果你已放棄,那麽我們還是朋友。”

    說完許久,他還是沒有動作。心裏有些涼,自嘲一笑,轉身欲走。

    下一秒他卻突然從身後抱著我,頭埋在我的肩窩,熱氣盈滿了整個空間。

    他的身子在發著抖,夕陽從遠處照過來,是前所未有的美麗。

    我不知該不該相信你,”他忽然開口,就連聲音也在顫抖。“如果再來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心裏一陣發酸,雙手覆蓋住他環在我腰際的雙手。

    輕聲但卻堅定:“如若再來一次,我必不負你。”

    他陡然發出一陣悶笑,說來這話實在應該是他對我說,而不是一個女子說給男子聽。

    不自然地臉發燙。

    他卻抬起了頭,睫毛掃著我的臉頰,癢得難受。

    好。”他輕聲回答,吐字清晰,“我等你。”

    說起來這段日子幾乎把我一生要走的路都走完了,從大燁到青澤,從青澤到暮雲,三國之間來去數次。

    此次前往暮雲,隻有我、成鈺以及一名名喚杜洛的男子。從成鈺口中得知他是軍中副將,跟在成鈺身邊已有一段日子,為人謹慎,足智多謀,是以才帶著他一起來。

    為了加快速度,我們放棄馬車。我與成鈺共乘一騎,杜洛自己駕一匹馬。

    快馬加鞭,四日後已在長安城內。

    找了一處客棧留宿,當天夜裏,成鈺與杜洛換上夜行衣夜探皇宮。回來時沒人受傷,倒是確定了冷香確實在皇宮內。

    我打破腦袋也想不通淩襄抓走冷香的用意到底是什麽。雖說她是南樂公主,但南樂滅了這麽多年,對暮雲早已沒有用處,反而還會因此與大燁為敵。若說是為了冷香的美貌,但我總覺得淩襄不會是這樣不知深淺的人,他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個個容貌不凡。但說我曾見過的陳妃,亦是不輸冷香多少,他沒有必要為了素未相識的女子做出如此犧牲。

    成鈺說冷香被關在關雎宮,由陳妃照顧。關雎宮外重兵把守,憑他們兩人,絕對沒有把握安全將人救出。

    那要不要我去求淩蕪?”反正成鈺帶我來的最初目的也不過如此。

    成鈺一愣,搖搖頭:“先不要。我們也不知道淩蕪到底會怎麽做,不值得打草驚蛇。”

    杜洛亦是讚同地點點頭。

    反正怎麽樣我都無所謂,幹脆坐到一邊,不打擾他們商定計劃。

    淩襄一直隱瞞著自己抓走冷香之事,大燁自然不能妄議幹戈。所以我們隻有自己想辦法救人。

    後來杜洛打聽到兩日後淩襄要到皇陵祭祖,倒時定會帶著大批的禁衛軍,宮中守衛空虛,若是趁著那個時候去救人是再好不過。

    勸著成鈺先耐住性子等兩日,他雖擔心冷香,但到底不是一個莽撞的人。

    兩日裏,我們躲在客棧哪兒也不敢去。我閑時下廚做些東西給他們兩人吃,杜洛雖不愛說話,但也不得不讚我手藝非凡。隻有成鈺吃慣了,僵著臉,似乎很有些不滿。

    我也不生氣,照樣每日做點心。

    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我若嫁予他人,自然當宜室宜家,不該再想著別的男人。這些偷來的是時光,不如就當做告別。

    夜裏跑到院子看星星,是和大燁不一樣的星光。憶起十六歲生辰,成鈺為我點燃了大朵煙花,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那天天上是滿滿的星星,一閃一閃,讓人絕對想不到會有今日的情景。

    成鈺心煩,也來院子裏走走。瞧見我,蹙了眉打量。

    我說:“成鈺,你什麽時候再為我放一次煙花?”

    他一怔,表情瞬時融化開來。走到我身邊,像對待小狗一樣摸摸我的頭。

    等我成親那日,便再為你放煙火。”

    不由嘟起嘴:“那時候的煙花是放給新娘子的,哪還有我什麽事。”

    他仔細想了想:“說的也是。”揚起眉,“看在你陪我來的份上,今日就圓你的夢。”說完拉著我跑出客棧,到街上買了炮竹煙花,然後兩人跑到河邊。

    成鈺將煙花擺開來,點燃一炷香遞給我。我不敢接,怯怯看著他。

    他嗤笑我膽小,自己親自上陣,點燃第一個煙花。

    噗”地一聲有一束光從炮竹裏竄出來飛向天空,下一秒“砰”在空中炸開來。散成五顏六色的流光,拋灑著四散。

    我來了興致,但又不敢親手點。成鈺便上來握住我的手,帶著我去點燃第二個。

    他的掌心很溫暖,包裹著我的手像最安全的防護,遮擋住所有的火光傷害。光影交錯間側首看著他的臉。是刻入骨髓的熟悉。隻是永遠不會屬於我。

    怎麽了?”

    被抓個現行,我哈哈笑兩聲,“成鈺,從小到大我都沒發現你竟然長得這麽漂亮。”

    他黑了臉,甩開我的手冷冷站在一邊。我立刻討好地上前擺出一張笑臉,說了許久他才麵色稍霽。說了句“不許再犯”才不計前嫌地帶著我點煙花。

    再犯?若是以後都不再見麵,又怎麽會再犯?

    一整日心神不寧,看著成鈺、杜洛又換上夜行衣,心裏不安愈重,卻不敢開口求成鈺不要去。

    他下定了決心要救冷香,今天是難得的機會,恐怕無論我說什麽他都不會聽。

    夜幕降臨,兩人借著黑色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倚在窗前,瞧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靜靜等著。

    月亮從東邊慢慢移到正空,再到西斜,卻還是不見他們回來。

    心裏煩躁,起身倒了一杯茶灌下想要平息不安,一轉眼,就見成鈺乘風落進屋中。

    心裏的巨石落下,跑到他身邊,探頭朝後望了望:“咦,冷香和杜洛呢?”回過頭,成鈺靜靜瞧著我。他的眼睛似一汪寒潭,深不見底。

    我愣住,呆呆問他:“怎麽了?”

    他卻不說話,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往屋外施展輕功而去。他行動飛快,風撲打在我臉上,疼如刀割。他箍著我的手剛硬如鐵。

    心中莫名升起恐懼,現在的成鈺讓我害怕,讓我想馬上逃離,仿佛知道如果繼續在一起,我一定會麵臨一些自己不敢去麵對的東西。

    他帶著我直直朝皇宮而去,身側的花木快速倒退,綠瓦宮牆反照著幽幽月華。

    不遠處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皆是身著盔甲,手握利器的暮雲近衛。他們冷眼看著我們的到來,我似乎瞧見他們的嘴角露出冷笑,卻不知在笑些什麽。

    幾個起落,我們正正落在近衛包圍圈的正中。

    成鈺鬆開手,目光直視前往。

    我抬眼望去,杜洛被押著跪在地上,地麵是一小汪黑色的東西。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卻連眉頭都不皺,隻是在看見成鈺將我帶來後有些歉意地看著我。

    正前方站著身著明黃袍子的男子,麵目平凡,但是一雙眼睛精光內斂,讓人不寒而栗。

    原是淩襄。看來所謂的祭祖也不過是一個陷阱罷了,甚至,恐怕就連到王府報信的人亦是他的安排。

    陳妃笑盈盈地站在淩襄身邊,梳妝打扮像極了冷香。想來就是她騙得成鈺、杜洛上當。

    人已經帶來了,冷香呢?”成鈺冷聲說。他微微皺著眉,似乎不滿於受製於人的現狀。

    淩襄卻不理會,徑直麵向我,“季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盈盈一笑,福身行禮:“皇上。”縱然心中焦急,麵上仍是不肯泄露分毫示弱於人前。

    淩襄頗為讚賞地點點頭,朝身側輕聲吩咐一句,立時有近衛傳令,將冷香押上來。她衣著整齊,麵色正常,看來在暮雲受到的待遇並不差。

    成鈺!”冷香驚呼,不過刹那已是淚流滿麵。

    成鈺安撫地朝她點點頭,對著淩襄沉聲道:“你說要見清兒,現在也已見到。可以放人了嗎?”聲音中含了脅迫。

    隻是這些在這個時刻說來未免顯得有些蒼白。

    淩襄毫不在意地一笑,朗聲道:“怡親王世子不會認為朕要的隻是見見季姑娘吧,這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買賣。”

    成鈺下意識看了我一眼:“那你想要如何?”

    陳妃笑著接口:“自然是兩人換一人。”頓了頓,道:“用南樂公主與這位壯士換季姑娘一人,這買賣對世子來說應是極劃算的。”

    不可能!”成鈺想都沒想就拒絕,堅定道:“三個人我都要帶走。”

    淩襄絲毫不受影響,顧自攬過陳妃的肩。

    世子不妨好好想想。清兒姑娘雖然不凡,但到底隻是一個丫鬟,而南樂公主不僅是南樂遺孤,還是未來的世子妃。孰輕孰重,世子難道不明白麽?”他笑眯眯地說,“如此說來,世子並不打算與朕完成這筆生意。”側首望著陳妃,眼中笑意愈甚,“即是如此,也沒有什麽好再說。來人,將他們帶走。”

    被人扯起,杜洛悶哼一聲。冷香麵露驚惶,泫然欲泣。

    話剛出口,所有近衛都摩拳擦掌,意欲將我們包圍。

    環顧四周,如鐵桶一般根本沒有逃生的可能。

    隻是疑惑不止,淩襄為什麽會要我?難道他抓走冷香,做了那麽一大出戲都隻是為了我麽?但他這般費盡心思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他稱呼我為季姑娘,想必還不知道我與許氏商號的關係,自然不會是為了許氏家財。可我容貌並不出眾,才氣也不逼人,他到底有什麽理由為我做這麽多事?

    成鈺,你快走!不要管我!”冷香突然大叫起來,眸中水光瀲灩。她那麽柔軟,落入淩襄手中,還不知會受什麽難以承受的折磨。梨花帶雨的一張臉,不過一眼便可讓人沉淪。

    成鈺頓住,呆呆看著她。

    忽而又轉過身望著我。眸中神色難辨。

    夜風很涼,發絲糾纏,衣袂翩飛。

    成…”被他目光攝住,我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好!”他忽然開口,吐出這個字。

    我如遭雷擊。

    淩襄停住腳步,回過頭讚賞地瞧著成鈺:“能舍才能得,世子日後絕不會後悔的。”

    成鈺側過身,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想,或許是因為杜洛受了重傷,再不醫治很可能會死。或許是因為重兵包圍,我們幾乎沒有可能逃出生天。我想,隻要再多一秒,我就會開口讓他不要再管我。讓他帶著冷香和杜洛離開。

    可是他沒有等到我說出口,就已經決定。

    我從來都不會拋下他,哪怕為了他現在讓我去死,我也不會猶疑。

    但是我願意為他送死,和他讓我去送死,畢竟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也或許,在他帶我來的時候就應想到現在的場景。不論是他,還是我。

    眼眶幹燥,連一滴水汽都沒有。

    驀地一笑,倒映在成鈺眼中是一朵怒放的桃花。臉上印記的顏色愈發明顯,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