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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謹的影子淡淡的投在門口。

    薛池抱著膝,怔怔的看了許久。

    前一段時日,她甚至在心中為自己和時謹畫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覺得是少女時的夢幻回憶,卻不曾想今日變成了這樣。

    她有點茫然,雖然她嘴上說過恨時謹一輩子,她也確實用力恨了他一會,但現在她卻發現那些隻是她自以為該有的情緒,所以她惡狠狠的表達了出來,然後她發現這樣做太費力了——是的,實際上她並沒有這個精力心神去恨。

    準確的說,如今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個真空的氣泡裏,這個世界的一切她聽得到,看得到,但都像是隔了一層似的不太真實。就連愛恨也一樣,像楓葉被夾在書中失去了水份,隻是一個標本,雖然鮮豔卻不再有生命力。

    她該怎麽辦呢?

    對了,首先,她需要救蕭虎嗣的性命。

    薛池側著頭,閉上了眼睛,再一次堅定了目標,這讓她好像安定了一些。

    第二日再醒來的時候,她連眼睛上的紅腫都消了,下床走動了一下,腿間的疼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不大提得起精神,她的身體恢複如初。

    她掃了掃屋內,有兩個婢女奉命在屋中守夜,此時正端了水盆布巾過來等著伺候她。薛池從善如流的洗漱完,被引去和時謹一道用早膳。

    時謹已經在餐桌前等她了,看她進來不由仔細打量她。

    見她氣色不錯,神情平靜,不由舒了口氣:“快來坐。我讓黃六兒做了些玉蘭卷,你來嚐嚐。”

    玉蘭卷是成國的點心,薛池以前挺愛吃的,自從離開成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時入了座,果然見桌上擺著一碟焦黃的玉蘭卷,薛池平靜的挾了一個,低著頭咬了一口。

    時謹目中隱含期待的看著她,卻見她隻是低著頭進食,並不給他任何反應,便也無法可施,隻得跟著草草用了些早膳。

    婢女撤下碗碟,端了茶上來。

    時謹端著杯子柔聲道:“你有什麽想帶的?收拾一下,過兩日我們就啟程回成國。那個叫小艾的小婢女你是不是用習慣了?要不要一道帶走?”

    薛池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我要等到蕭虎嗣恢複神智,確定無性命之憂後才能跟你走。”

    時謹垂下了眼簾,過了片刻才道:“好,依你。”

    他讓人多請了幾位大夫過來給蕭虎嗣醫治。

    薛池果然依言安靜的等著,時謹派在她身邊的婢女回稟,都說她並沒有要逃跑或自盡的意思,時謹的心便也放下了一半,薛池雖然沉默了,成日成日的不和他說話,但他覺得比第一日她厭惡仇視的樣子是好多了。

    如此過了十日,有人來回稟說蕭虎嗣已經清醒了,但傷勢過重,不養個半年是不能自如行走的。

    薛池第一時間要求去探視,時謹也允了,領著她前往。

    許是為了蕭虎嗣更快的康複,時謹讓人給他換了間敞亮些的屋子,薛池一進去,就聞到了濃鬱的藥味,卻不再有血腥味了。

    她走到床邊看了看,見蕭虎嗣全身仍是纏滿了包傷口的白帛,但頭發被梳理的整齊,就連下巴上的胡茬都被修理幹淨了,麵容清瘦了許多,嘴唇恢複了少許血色。

    許是聽到動靜,他睫毛一動,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如利箭一般射來。待看清是她,又立刻柔和起來,啞聲道:“小池,你來啦。”

    薛池對他微微的笑,看得時謹臉色陰沉起來。

    薛池側著身坐在床邊:“你感覺如何?”

    蕭虎嗣道:“無妨,更重的傷我也受過,過一陣我便會恢複。”他將目光掃向時謹,頓了頓若有所指道:“小池,你忍一忍。”

    薛池搖了搖頭:“你別多想,好好留在這養傷。”

    蕭虎嗣望著她:“你會陪著我麽?”

    薛池平靜的道:“我會跟時謹回成國。”

    蕭虎嗣麵上柔和之色漸消,目光緊緊的盯著她:“你不是說再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

    時謹聞言,眉頭皺起。

    薛池歎了口氣:“長安哥,我說過的話,便都一定算數的嗎?一定能實現的嗎?”

    蕭虎嗣一怔:“當然……”

    薛池卻打斷了他:“我說過很多話,我也說過不願意和你在一起呀,卻沒實現,你還不是強迫我?”

    蕭虎嗣怔住,抿緊了唇,臉色開始發白。

    薛池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長安哥。我的願望很簡單,我喜歡平城這個富庶的地方,我有銀子,所以我可以過好日子,有興趣的時候可以雇人保護四處采風旅遊。沒興趣的時候縮在自己家中讓廚娘做好吃的。我一點也不喜歡被人強迫來、強迫去,無論是你,還是攝政王。你們都不尊重我自己的意願,讓我過得一點也不自|由……就算錦衣華服,就算瓊汁玉露,也不過是籠中被禁錮的鳥兒……。”

    她的話讓時謹和蕭虎嗣同時怔在當場。

    薛池笑笑:“如果有辦法,我真想回我自己的世界。但現在沒辦法。所以跟在誰身邊對我來說都無妨。長安哥,你能救回來一條命,我就安心了,不然後半生我在身體不自|由的同時,心裏也不自|由,背負著你一條人命債。

    ……從此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好不好?我像個物件一樣被人搶來搶去,也會覺得累。”

    蕭虎嗣瞪大眼睛看著她,嘴唇微微有點顫抖:“……我不是把你當物件搶,我是真的喜歡你……”

    薛池搖了搖頭:“如果我是個物件,便無妨。如果我是個人,那便有可有接受你的喜愛,也有可能不接受你的喜愛。可我不接受,你不還照樣擄了我走麽?不是把我當物件,是當什麽?”

    她說著,深深的看了蕭虎嗣一眼:“……長安哥,你保重。”

    說著她站了起來。蕭虎嗣一驚,連忙掙紮著伸出手來夠她:“小池!”

    他身上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白帛:“小池——!!”

    薛池有些憂傷的看著他:“長安哥真的想讓我後半生都不安心麽?”

    蕭虎嗣的手指僵在空中。

    薛池轉過身,也不看時謹,徑直朝外走去。

    時謹麵色凝重的跟著她的腳步。

    兩人走出門洞,走在鋪著厚重地毯的長廊上,一切靜謐無聲。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小池——!!”

    時謹側頭一看,發現薛池眉目間並沒有因為這聲音而有波動,他心中一沉,頓時站在原地邁不開腳步。

    薛池卻似毫無所覺一般繼續往前走。

    薛池說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蕭虎嗣不懂什麽意思忽略過去,時謹卻是明白的。此時他看到薛池沿著長廊漸漸走遠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她明明離得這麽近,他隻要快走幾步就能夠到她,但為何卻覺得她和自己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要遠?

    薛池在袖中的指甲掐進了掌心。

    她並未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情絕性,那些話雖不算假,但人心肉長,現實永遠不是2-1=1那麽簡單,一起相處這麽長的時候,怎麽會沒有情份呢?平素她是絕不會對蕭虎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的。

    但此時情況特殊,她很怕時謹留了後手,等他們走後安排人將蕭虎嗣殺了一了百了,畢竟蕭虎嗣是那種不知放手的性情。她便半真半假的說出來這一番話,貶底蕭虎嗣在她心中地位,又著重點出她不願下半生負債不安心,如此一來恐怕時謹才不會向蕭虎嗣動手。而且……和蕭虎嗣斷得幹淨一點,對蕭虎嗣也好。

    就在三日後時謹一行人帶著薛池踏上了返程的路。

    薛池特意找了小艾來,將自己的一些飾物都給了小艾,讓她照顧蕭虎嗣,並且要她日後托商隊捎信。

    小艾滿眼淚水離愁的送了她一程又一程,終是站在原地,在眾人的視線中越變越小。

    食國國君派大臣一直將時謹一行人送出了玉雪山脈,雙方這才作揖話別。喧鬧過後,一行七人重新上路。

    黃六兒一雙機靈的眼睛四下偷瞄,尋思著來的時候他們是六個大男人,也就攝政王事事講究,其餘幾個都糙得很。但回去的時候添了個大姑娘,這怎麽伺候他可犯了難。

    這可是位姑奶奶,沒見攝政王對著她都十分溫柔小意麽?

    黃六兒挖空了心思要討薛池的歡心,一路上都看她臉色,預備她一露出點疲色,他就去向攝政王進言要讓薛池歇息。

    誰知道薛池麵色十分平靜,一路跟著他們走,眉頭都不動一下。

    攝政王倒是一路上常常不自覺的看著她皺眉,神情陰得都快下雨了。

    黃六兒縮了縮脖子,決定閉嘴不玩小花樣了,寧可不討好,也不要闖禍不是?

    下山的路走了一段,時謹見路邊有幾塊光滑的大石,便道:“池兒,歇歇罷。”

    薛池看他一眼,點點頭,挑了塊石頭坐下。

    黃六兒背上背了個大藤箱,聞言立即靈活的卸了下來,拿出來一套竹製茶具,斟了茶水送上去。

    時謹接了杯茶遞給薛池:“先忍一忍,下山了就好了,我雇一支鏢隊,置辦馬車,在車上給你煮茶喝。”

    薛池接過茶杯慢慢的啜飲。

    時謹覺得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看了看她搭在青竹杯上玉白纖長的手指,很想去握一握,然而終究是沒有伸出手去。

    她那日說過的話,他聽了不是不震驚的。他從沒想過她將自己比成籠中鳥,比成物件。這讓他心酸憐惜,每次看到她對他冷漠以待的時候,他想要上前去碾碎這種冷漠,心底裏卻不舍也不敢了。

    他對她的容忍度也越來越高,就連這次薛池讓小艾給她捎信,不就是怕他事後害了蕭虎嗣麽?這點小心機他不也忍了?

    甚至他隱約還有點鬆了口氣——她總算不是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的。

    那一日她對任何事和人都不再有興趣的冷漠樣子,說到跟他回成國都半點反抗也沒有,讓他都覺得不像她了!覺得她雖然在他身邊,心卻離得遠遠的。

    從前總說她胡鬧任性,但現在看她這副樣子,隻恨她不能再任性十倍。

    可笑他初見她平靜的樣子還覺安心,此時卻恨她為何不哭鬧。

    時謹垂著眼簾,從茶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的眉頭,就和他的心一樣是皺著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