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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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問候的薛池無端端的打了個噴嚏。

    她剛生完女兒被強製坐了雙倍月子。

    此時正是夏季,玉州說是四季如春,大夏天的在室內鎖門閉窗,那也隻有兩個字可形容:“悶熱”。

    薛池抬手摸了把油膩膩的頭發,隻覺人說產後易發抑鬱症,不是沒有道理的,此刻她便覺心情陰鬱不堪。

    薛池將搭在腹部的薄被一掀,忍無可忍道:“備水!我要洗浴!”

    在一邊立著的劉嬤嬤忙上前了兩步,滿麵陪著笑:“您再忍忍,隻消五日便好。”

    薛池皺著眉,壓抑住要尖叫的衝動:“不能再忍了!”

    這劉嬤嬤是個宮中的老人,曆經了三朝,頗通醫理,伺候過幾任宮妃產後調理,時謹對她頗為信任,特地將她帶來了玉州。

    薛池素來身體強健,唯有一點不好:因過於頻繁的洗頭發,總有些時候等不到頭發幹透便睡下了,近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偶爾覺著有些微的頭疼。

    劉嬤嬤隻說婦人產後調理最是要緊,半點不仔細就容易落下病根,反之調理得當,往日裏的一些毛病還能給去了根。時謹便聽了劉嬤嬤進言,非讓薛池坐個雙月子,將這頭疾給治一治。

    薛池隻覺十分不科學,奈何時謹此番竟然郎心似鐵,任她怎麽申訴也不予理睬,滿府上下的婢女婆子們到了此際才見分曉,竟是全都聽命於時謹。尤其劉嬤嬤,仗著有些臉麵,又有時謹支持,對著薛池竟是軟中帶硬,讓薛池好不氣惱。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薛池拍案而起:“好,你們不備水,我自己去!”

    她風風火火的就要往外衝,婢女婆子們一擁而上,攔的攔拉的拉:“使不得,使不得,可吹不得風!”

    正鬧著呢,時謹就進來了。

    眾人不敢撒手,隻得嘴上稱道:“婢子見過王爺,王爺千歲。”

    時謹今日出門去見了平城來的幾名官員,穿了件暗朱團花的袍子,掛著白玉帶,束著同樣成色的白玉冠,麵容雖沒多大變化,氣質卻更成熟了兩分,像是佳釀越陳越醉人。

    他入屋便掃視一眼,抬手道:“都下去吧。”

    眾人便魚貫而出。

    薛池不鬧了,離他一丈立著,也不看他,偏著頭竟兀自紅了眼圈。

    時謹舉步朝薛池走近了兩步,薛池卻隨即後退了兩步。

    時謹無奈:“池兒,怎麽了?”

    薛池強忍眼淚:“味兒不好聞,你別過來。”

    時謹已深知萬萬不能順著她的話行事,如若不然,她怕不哭腫了眼睛。因此他反倒加大了腳步上前,欺近她身側攬住了她:“別胡思亂想,何來此事?”

    薛池瞟了他一眼,心知他素來愛潔,此時並無一絲勉強之意,可見是這味兒也並不很重了,心弦便略略鬆了些,卻仍是蹙著眉頭。

    時謹將她按到榻上坐下,俯身去逗一邊躺著睡覺的女兒:“你瞧瞧,她俞發白淨可愛了。”

    薛池聽到這裏,眉頭鬆開了些:“是呀。”話頭一轉又沉了臉:“讓人把她抱出去吧,別和我一起在這屋裏捂著。”

    時謹在她身側坐下,環抱了她低聲哄道:“她才兩個月大,不在屋中養著,還出去吹風不成?好了,別鑽牛角尖了,我壓著你坐月子,是為著你的身子,你若哭壞了眼睛,豈不是我的罪過?”

    薛池有些委屈的瞥著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劉嬤嬤說的這些好沒道理,身上不潔更易害病才是。”

    “劉嬤嬤是個老人了,你瞧瞧你,此時容色更勝從前,可見她調理得當了。”

    薛池一聽,將信將疑的拿出麵靶鏡來看,隻鏡麵發黃,屋中光線又有限,瞧不出個結果來。

    時謹又道:“當年宮人交口稱讚於劉嬤嬤,事關你的身子,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橫豎隻有幾日了,你且忍一忍吧?”

    薛池無奈,扁了扁嘴,低聲道:“……我癢癢。”

    時謹聞言,手扶住她的肩微微用力:“躺下。”

    薛池被按倒了,有些掙紮:“骨頭都躺酸啦。”

    他卻側身躺在她一邊,將手伸入小衣裏去,薛池唬了一跳:“幹什麽?”

    時謹低低的在她耳邊道:“我幫你撓一撓。”

    溫熱的指頭在她脊背上撫過,薛池瞪大了眼,實在沒想到他會有此舉。

    成婚五年,薛池並不愛無理取鬧,時謹也如從前許諾那般珍視她,兩人之間連摩擦都少見,堪稱神仙眷侶。隻是兩人身邊伺候的人太多,他並沒有太多機會親力親為替她做什麽。而哪怕他為她一擲千金,他覺得尋常,她也不會動容。

    此時這樣的小事卻奇異撫平了她連日來脆弱易感的那條神經,她眉頭舒展,麵容漸漸平和,嘴角甚至帶了點笑容。

    感覺到她氣息逐漸平穩,時謹撐起身一看,見她果然睡著了,不由舒了口氣。

    從前她頗為堅強,些許不適從不會掛在嘴上,然而自從產女之後,情緒似被放大了數倍,每日甚至要為自己支使不動婢女備水、身上味兒不好、劉嬤嬤駁了她的話等等小事鑽了牛角尖,動不動就落下淚來。

    初時一度讓時謹慌了手腳,如今也不算能自如應對,著實也難為他了。

    滿府上下繃緊了皮,熬完了最後這五日。劉嬤嬤讓人煮沸了艾湯,晾至半燙才讓薛池去入浴。

    薛池一入浴湯便被燙至皮膚發紅,然而她寧願忍著,也要洗淨這滿身塵垢。待從浴室出來,她隻覺人都輕了幾兩,正端坐著由人拿了布巾替她絞幹頭發,冷不防從門外竄進來一個男童大叫了一聲:“娘親!”

    薛池看他瞪大眼瞧自己的臉色,不免有些愧疚了。

    這便是她和時謹的第一個孩子時均,特別的頑皮。

    前些日子薛池正是情緒不佳,嫌他吵得自己腦仁疼,對他很是冷臉。這孩子從就沒瞧見過她的冷臉,一下倒給嚇得會看她臉色了。

    薛池招招手讓他過來:“均哥兒下學啦?”

    時均眼睛一亮,一下就擠到她懷裏:“娘親,孩兒還以為你隻要妹妹,不要我了呢。”

    薛池哭笑不得:“說什麽傻話,前些日子娘親身上不適,精神不濟,倒不是因著妹妹不搭理你。你今兒識了幾個什麽字?”

    時均一聽問到功課,就抿著嘴眼珠直轉,好半晌才道:“忘了。”

    他看著就不是塊讀書的料,上竄下跳倒是在行,隻怕從武才合適。且他還不到五歲,薛池覺得這麽大的孩子愛玩就玩吧,不過時謹對他要求甚嚴,前後換了幾個先生來教他,教個蒙學和教太學的態度也不差什麽了。

    薛池聽了他這答案也不惱,揉了揉他的頭:“仔細你爹爹罰你。”

    時均便在她懷裏扭動:“娘親別讓爹爹懲罰孩兒嘛!”

    若是前些日子,薛池便會覺得鬧心,要讓人將他領出去了,此時倒隻是笑:“每回上課都不用心,隻讓我去說情,你羞是不羞?”

    正說笑著呢,時謹就進來了,伸出手來輕巧的一下就拎起了時均的後領,把他拎在了半空中,神情淡淡的看著他:“怎麽,上課又在紙上畫寶劍了?”

    時均瞬間蔫了下去,垂著頭隻是裝死。

    時謹一把將他塞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懷裏:“德信,你去看著他描紅。”

    少年忙接過了時均,應了聲:“是。”便抱著時均退了出去。

    時均一出屋子,立即精神抖擻的活了過來,抱著少年的脖子:“德信哥哥,爹爹沒說描幾張啊,就描一張行不行啊?”

    德信情知這點距離王爺肯定是聽得到的,連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邊吹氣一般低語:“祖宗!快別說了!”

    薛池就見時謹臉色更冷了,她不由笑得捂住了肚子:“哎喲,你看你,總逼著他,這般小的孩子就給你逼得會投機取巧啦!”

    時謹默然不語,見婢女已經開始給薛池挽發了,便上前兩步去摸了摸她的頭發,見已是幹透了,這才放心。

    待薛池梳好了頭,他牽起她的手道:“這些日子你也是悶壞了,囡囡自是乳娘看著,我帶你出去走走。”

    薛池聞言,笑著應了一聲。

    兩人輕車簡行,時謹帶著薛池一路到了玉州最有名的流金河上。這條河沿岸種著玉州特有的洛英花。洛英花顏色嫩黃,每到此季,花瓣漂了半條河,由此得名流金河。劃小船沿著河慢悠悠的前行,芳香滿鼻,途遇小商販劃著的船,買上一兩樣吃食,也是別有風味。

    時謹今日便沒帶從人,隻與薛池像對尋常夫婦一般雇了條小船,船夫在船尾撐船,兩人並肩坐在船頭,薛池將頭靠在時謹肩上,笑道:“真美,真香,我也像是活過來了一般。”

    時謹聞言微笑:“你喜歡,今日便多玩會兒。”

    薛池指著對麵一艘小船:“這艘船是不是賣煎餅的啊?我要一份!”

    時謹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足尖一點跳了過去,把對麵小船上的商販唬了一跳。

    時謹早有準備,拿出個錢袋來,裏頭居然備了銅錢,他買了兩個煎餅,又麵不改色的跳了回來。

    薛池笑眯眯的看著他,接過煎餅咬了一口:“好吃,嗯,裏邊卷的醬不錯。”

    時謹居然也坐到了她身邊,依樣握著煎餅咬了一口。

    薛池大驚,覺得這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

    但時謹今日似乎將這種畫風堅持到底了,兩人遇到什麽吃什麽,並不見他有半點嫌棄。

    直到天然漸暗,河上船隻逐漸稀少,兩人吩咐船隻調頭往回撐船。薛池突覺臉上有些癢,用手指一撓,居然撓到個小包。她一抬頭,發現頭頂上居然有一片小黑雲,仔細一看,原來是成群的蚊子。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手背上已經被咬了好幾個紅包,立即道:“快,咱們趕緊!蚊蟲太多!”

    時謹立即吩咐船夫加速。他原本想讓她開懷一日遊,不想竟是這樣收場,隻見薛池臉頰、頸項連著出現了幾處蚊蟲叮咬痕跡。兩人都有配了驅蚊香囊,然而蚊蟲太多,並不抵用。且許是薛池體熱,蚊蟲竟專叮她去了。

    時謹無法,摘下了自己腰上的香囊,塞到了薛池領口,又將她整個按在懷裏,用袖子遮住了她的臉。

    薛池忍了又忍:“捂死我了。”

    時謹垂眸看她,默然的把半截袖子捋了上去,露出了胳膊。

    薛池震驚了,這個人很講究穿著,除了床榻之間,其他任何時候他都必須衣冠齊整,天氣再熱,領口也不帶鬆一鬆的,今天居然露胳膊了?

    她淚眼汪汪,感動道:“……你難道是想讓蚊子轉移目標?”

    時謹別過頭去,耳根可疑的微現一點粉紅。

    薛池心中似被粉紅泡泡裹住了,整個人都在飄,一路下了船,一路回了府,一直到就寢,她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看時謹。

    時謹落了床帳,拿了夜明珠照她的臉,見蚊蟲叮咬痕跡已褪大半,這才放心。一抬眼見她的眼神,終於受不了道:“好了,此許小事,倒令你如此看重。”

    薛池一下抱住了他的脖子:“才不是小事……”

    時謹碰了碰她的嘴唇,低語:“池兒,你別怕。”

    薛池一震,瞪大眼看他。

    他靜靜的看著她:“我知道你想念那個世界了,心中不安,所以抑鬱傷感。但我說過,我是你的依靠,我和孩子們在此處,此處就是你的家,何必害怕彷徨?”

    薛池沉默半晌,把頭窩在他頸彎中,用牙齒咬了咬他的頸側,哼哼道:“我都明白,隻是某些時候仿佛無法自抑。對了!”

    她突然又坐正了:“我心中始終有個想法,覺得有個地方能通往我的世界。等孩子們大了,我們去試試好麽?”

    時謹手指插|入她的發絲中,慢條斯理的幫她梳理著頭發。回去那個世界,是她心中的執念。

    他微微抬起眼,勾唇微笑:“好。”

    如果她在這個世界陪他半生,他換另一個世界陪她半生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