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幽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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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輕聲謝恩,從懷中取出一枚紅寶石粉的戒指,低柔道:“這枚戒指是姐姐當年命臣妾去賜死淩雲徹時,淩雲徹握在手裏不肯放的。姐姐從沒有這樣不精致名貴的東西,臣妾很想知道,當年皇上認定姐姐與淩雲徹有私,是否是因為這枚戒指?臣妾不敢問姐姐,隻得自己藏了。如今,隻當還給皇上吧。”
是有些眼熟。”皇帝接過,托在掌心。他盯了片刻,似乎在極力思索著什麽。有眸中片段的記憶加深了他已有的疑心。這枚戒指,曾經長久地出現在一個女子手上。而似乎是淩雲徹死後,那雙手上再沒有了這枚戒指。
嗬,他深切地記得,昨夜婉嬪的期期艾艾裏,有那麽一句,皇貴妃與淩雲徹有私,卻嫁禍烏拉那拉氏。而之後到來的那人,也並未否認。
那麽這枚戒指,算不算一個鐵證。
皇帝翻過來,看見戒指背麵的痕跡,心下一陣冷然,口角卻是微笑:“嗬,是嬿婉。燕舞雲間。愉妃,你是早知道了,所以給朕看這麽個鐵證,是麽?”
海蘭靜靜道:“皇上認定姐姐與淩雲徹有私,誤會了多年。”
皇帝將那戒指握在掌心:“朕明白了。今兒是什麽日子?”
海蘭看了看月色清寒,“正月二十八,還有二十日,就是姐姐與皇上徹底生分的日子了。”
皇帝的眉間有些黯然微微搖首:“是啊。一晃十年了。朕記得如懿去世之時,是四十九歲。”
海蘭走近兩步,輕輕微笑:“皇貴妃過了生辰,也是四十九歲了呢。今年她的五十大壽,不知會如何操辦?”
皇帝微笑,眼底卻有一抹凜冽閃過:“是嗎?皇貴妃的壽數,未必就及得過如懿呢。”他一語如玩笑,倒是展臂替她兜上大氅的風帽,柔和地笑了笑,“回去吧。朕也走了,這兒過去,還能順道看看婉嬪,朕也許久沒見她了。”
這是難得的溫柔,也算某種難以言喻的釋然,她恭謹地目送皇帝離去,左手蜷在袖中,死死抓著一枚金累絲嵌珍珠綠鬆石蝶舞梅花香囊。許久,她才驟然想起,皇帝忘記從她身上取走那件大氅。
海蘭這般想著,忽而念及婉茵,她最想見的人,已經來了呢。
鍾粹宮自純惠皇貴妃過身,唯有婉嬪寄身其中。數十載光陰匆匆,她安靜而寂寞地活著,活得長久而不被打擾,如同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上了塵埃蒼舊的氣息。
皇帝緩步走進來時,婉茵正在專心致誌地伏案畫畫。直到同樣老邁的侍女順心轉身去添水,才看見了在門邊含笑而立的帝王。順心久未見皇帝來此,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不覺驚惶行禮,“皇上……怎麽是皇上……”
婉茵心無旁騖,細細描摹著筆下男子的側顏,連眉毛也未曾抬起,隻是輕聲細語,“順心不要胡說,皇上很多年沒來鍾粹宮了。”
順心連忙道:“小主,小主,真是皇上。皇上來看您了。”
婉茵吃驚地抬起頭,手中的畫筆一落,墨汁染花了柔軟的宣紙。婉茵喜極而泣:“皇上,怎麽會是您?”
皇帝含笑踱步而進,溫言道:“朕說了,得空會來瞧你。婉嬪,這麽些年,你就躲在這兒畫畫?”
婉茵大為不好意思,想要伸手去掩那畫像,可那厚厚一遝紙張,哪裏掩得去?倒是皇帝手快,已經細細翻閱起來,越是翻看,越是觸動:“畫的都是朕,年輕的,年老的。婉嬪,你畫得真像。”
這一句話,幾乎勾落了婉茵的眼淚。她眼底淚花如雪,輕聲道:“畫了一輩子了,熟能生巧。”
皇帝放下手中畫像,不覺長歎:“婉嬪啊婉嬪,這麽多年,朕沒有顧及你,實在是有負於你。從今往後,朕會好好待你的。”
婉茵身子一震,不覺熱淚長流,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帝笑著撫過她的臉頰,“怎麽?朕嚇著你了?”
婉茵自知失禮,連連搖頭,臉上笑意漸濃,淚卻止不住落下,顯得狼狽不已。好容易安靜下來,婉茵才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有一個請求,您能不能坐在臣妾跟前,讓臣妾畫一畫您?”
皇帝詫異:“朕都來了。你還要畫麽?”
婉茵癡癡地望著皇帝:“皇上,臣妾第一回,離您那麽近地畫您。不是憑自己的印象和記憶來畫……”
一語未完,皇帝亦動容,眼見殿閣內一應樸素,便往那榻上端坐,牽過婉茵的手,沉沉道:“好,朕讓你好好畫。以後都讓你好好畫吧。”
婉茵心頭激動,想要說什麽,卻不自覺地深拜下去,倚靠在皇帝膝上,再不肯放手。
皇帝摸了摸她妝點素淨的發髻,輕聲道:“婉嬪,你最遠離是非,朕一直沒想到,會是你如此留心,告訴朕這一切。”
婉茵的眼底有熱淚湧動,她歉然道:“昔年臣妾曾被皇貴妃慫恿,使得翊坤宮娘娘傷心。這是臣妾欠了她的,臣妾要還。”
皇帝笑意酸澀,“欠了如懿?嗬,欠她最多的人是……”
婉茵仰起頭,不再年輕的臉龐滿是淚水,“皇上,皇上,臣妾自知卑微,能得您一幸是一生最大的幸事。臣妾一直盼望著,您能回頭看見臣妾,隻要一眼,一眼就好。”
皇帝心底驀地一軟,柔聲道:“會的。婉嬪,你與朕都已老去,咱們會相攜到老的。”
婉茵想說什麽,喉頭一熱,化作一聲低低的嗚咽,輕散在風中。
天色已然明朗,皇帝坐在太後跟前,親熱地遞上一盞參茶,“皇額娘,天寒難耐,您得格外保重身子。”
太後年紀很大了,越發慈祥,看著皇帝笑意吟吟。這些年來,太後早已不管後宮中事,前朝之事更是聽也不肯多聽一句,隻是賞花養鳥,遊園聽戲,每日逍遙度日,十分安閑。這一來,皇帝也更放心,二人逐漸親近,母子情分倒漸漸濃厚起來。再加之皇帝有補報之心,對太後極盡恩養,每逢大壽更是加尊號、奉厚禮,操辦隆重,天下同喜。這些功夫下來,彼此更見和睦。
此刻太後眯著眼聽皇帝說完,便問:“你一問,她倒都說了?這麽看倒也不是忠仆,怎麽肯對你竹筒倒豆子一並都說了?”
皇帝眉間有陰沉之色,“瀾翠身死,她就嚇怕了。總覺得自己知道太多,命不久矣。便將這幾十年的齷齪事,一並說了。”
太後默然片刻,歎道:“午後倒是永璂來給哀家請安,這孩子,總是悶悶的。”
皇帝也是感傷:“沒了額娘,性子越發內向了。”他想一想,還是問,“皇額娘,兒子正好想問您,若是做額娘的實在卑劣,而兒女輩卻出色,該如何處置?”
太後打量皇帝一眼:“當初漢武帝欲立劉弗陵為帝,弗陵之母鉤弋夫人年少多媚。漢武帝怕子少而母壯,再現呂氏之禍,下令去母留子。漢武帝的舉措雖然決絕,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皇帝這才微現鬆弛之色:“皇額娘說得是。兒子也是這個意思。”
太後眼底有太多沉重的複雜,“哀家活到這個歲數,什麽都看淡了。人活一世,享過享不盡的榮華,受過咬碎牙根的委屈。還有什麽放不下的。皇帝,咱們母子都是高壽的命相,積德養福,早日放下介懷之事才好。”
皇帝緩一口氣,沉聲道:“等事兒一並了了,才是真正放下。有些人的心太大了。兒子還在呢,就借著兒女婚事幾度弄權。兒子想著她出身寒微,急欲找些依傍,也不說什麽。可如今有些齷齪事她自己做了,還把髒水潑了別人。兒子倒覺得,這樣的額娘,如何教出漢昭帝這樣的明君呢?”
太後微微點頭,伸手撥弄著瓶中一枝晚梅,似歎非歎:“這麽多年,是該收拾收拾了。”
皇帝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伸手撫摸著那枝條遒勁的花朵,神色卻犀冷如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