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二封信 Lonely 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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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
寄信人:LL,十四歲,最喜歡的名著是《呼嘯山莊》
To十年後的自己:
我好像被班上的同學孤立了。
一開始察覺到這件事,是因為我發現上課時老師提出問題,隻要我跟著大家一同回答,教室裏馬上就會變得鴉雀無聲。我最開始以為是巧合,後來才發現,無論是什麽課,隻要我一說話,其他人立馬不說話了。
然後我抵觸上體育課,因為沒有人願意做我的搭檔。最難熬的是自由活動的時候,女孩們都三五成群地去打羽毛球、乒乓球或者在樹下聊天,我一個人站在操場中央,顯得又傻又可笑。
真正讓我確認這件事的原因是,有一天上數學課,老師評講試卷,已經講了好幾道選擇題了,我都沒有找到我的試卷,然後我鼓足勇氣問了一句:“老師,我的試卷是不是沒有發?”
老師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說:“別人的都拿到了,怎麽就你一個人沒有?”
我沒說話。
老師繼續在講台上講題,我咬著牙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上完了這節課。我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麽,周圍的同學又大聲回答了什麽問題,我什麽都不知道,當時我的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告訴自己,要忍住,不準哭出來。
那堂課,是我度過的最漫長最痛苦的四十五分鍾。下課的時候,班上的同學一個個從我身邊經過,我覺得他們都在嘲笑我。
那天放學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我在講台的抽屜裏找到了那張已經被揉得皺巴巴的試卷。並且在最裏麵的角落裏,還翻到了我遺失好久的作文本、《英語周報》。
那一刻,我的心情真的好複雜,委屈、憤怒、沮喪……最後是一種很難過的明白。
我被這個班級、這個我必須每天麵對的群體排擠了。
最難過的是,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孤立我。
在我徹底確認這件事以後,我和他們之間就像是“撕破臉”了。
他們開始公然地將我當作透明人,隔著我大聲地說話聊天,有女生給周圍的人發小餅幹之類的零食,也會直接忽略我,笑嘻嘻地遞給我身後的人。
值日和大掃除的時候,同學會默不作聲地把一部分做好,然後把最髒最累的一部分留給我。
班主任老師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最近和同學們是怎麽回事。我低著頭,小聲而委屈地說:“我也不知道。”
她歎了口氣,說:“我班會的時候說說他們。”
下午班會的時候,班主任特意說到同學友愛的問題,說大家能成為同學是一種緣分,她希望看到我們大家能夠和諧相處。
下課之後,有人走過我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能耐啊,還會打小報告了。”
我沉默。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問了我一句話,我回答的時候有一種好久沒有說過話的感覺。
我說了一個字後,發現說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回到房間,看到桌子上立著的相框裏我的藝術照,十歲的我,紮著小辮子,穿著民族風的衣服,衝著鏡頭開心地笑,兩眼彎彎。
我想到了上小學的我,那時候我不是這樣的,因為性格活潑,我很受老師和同學的歡迎。我是副班長,班上舉辦活動,都是我上台當主持。
我也曾經被人崇拜,曾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那時候,班上也有孤僻的女孩子,我們都不愛跟她玩,甚至有點看不起她,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成為那樣的人。
我在抽屜裏找出小學時的同學錄。關係好的幾個朋友都在不同的中學讀書,剛剛升初一時,我們經常打電話聊天,說想念彼此,然後漸漸地,聯係越來越少。
第一通電話通了,我接起來,又緊張又忐忑地“喂”了一聲,對方笑了笑,客氣地問我有什麽事。我一下子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胡亂找了個借口,問她今年開不開同學會,她無所謂地說:“隨便吧,沒什麽必要。”
我“哦”了一聲後,掛掉了電話。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撥了第二通電話,也接起來了,這個朋友聽起來很開心,說:“是你啊,好久不見。”
我說“是啊”,然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些想你了。”
電話那邊忽然安靜下來,頓了幾秒之後,她語氣還是很輕快,說:“我也很想你啊,對了,你上次統考多少分?我考得好爛啊,全市排名才剛剛進了前五十……”
我握著電話,靜靜地聽她說了好久好久,然後訕訕地笑著說:“你們是重點中學,當然不一樣了,好的,就這樣吧,下次聊。”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撥了第三通電話,在等待對方接通的過程中,我竟然一直在心裏祈禱:不要接,不要接……
然後當我聽到一聲中年婦女凶巴巴的“喂”後,如釋重負,掛掉了電話。
那天晚上,我蜷縮在床角,失眠了一整夜。
我想,這或許就是書中所寫的,成長的代價。我失去了曾經的一切快樂,變得孤單、敏感,並小心翼翼地討好這個世界。
我開始有些病態地習慣性去人群中尋找落單的人,如果能夠找到,我就會覺得很輕鬆,並安慰自己:嗨,你並不是太打眼,那邊那個人,也是一個人。如果我發現周圍的人都有伴,我就會覺得很恐懼,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都在小聲嘀咕:你看那個人,她連朋友都沒有,哈哈。
我的成績開始嚴重地下滑,我明明已經拚了命地在學習在做題了,可是試卷發下來,上麵全是大紅色的叉。
我覺得我要瘋了。
我每天睜開眼,一想到今天要去上學,心情會一下子會變得很沉重,我好害怕去學校,對我來說,那裏不是學校,而是地獄。
誰來救救我?
你告訴我,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是盡頭?或者說,到底有沒有盡頭?
最難堪的是,有一次我在生理期又坐在靠牆壁的座位,所以每節課都要去一次廁所,同桌每次都得側身讓我,她讓得不耐煩了,就用我可以聽到的音量故意對她的朋友說:“事兒真多,煩死了。”
我咬住嘴唇,沒有說話。第二天,我一直忍著肚子痛,一下午沒有離開過座位。最後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全班同學起立向老師敬禮,說“老師再見”,然後在老師轉身離開教室時,同學們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好多同學都看著我,指著我,嘲笑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迷茫又難受,覺得自己就像是大街上玩雜耍的猴子。然後我的同桌,用一種非常厭惡的語氣和神情說:“凳子都被你弄髒了,真惡心。”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們在笑什麽,因為是夏天,我穿的是一條淺色的牛仔褲,那一刻,我真的恨不得從窗戶上跳下去。
不僅男生笑我,連女生都笑我,我很想問她們:這很好笑嗎?同樣身為女生,你們為什麽不能理解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班上的人終於慢慢走光了,隻剩下我和我同桌,她故意很慢地收拾她的書包。我的手臂放在課桌上,一直埋著頭,在這個我自己構建出來的狹小的空間裏,一片黑暗,一片寂靜。
最後,她終於走了。
我站起身,在教室後麵找到一塊抹布,去廁所浸濕,將凳子擦幹淨,然後把書包的帶子放得很低很低,這樣我的書包就可以遮住我的屁股。我低著頭,走出了學校。
我在用抹布擦凳子的時候,哭了。
第二天,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去上學,甚至跪下來求爸媽讓我轉學。
他們問我為什麽,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解釋,隻能回答說因為過得不開心。
爸媽都覺得我在無理取鬧,他們告訴我:“這個世界又不是圍著你一個人轉動的,你不開心就要轉學,別太自以為是。”
最後,我還是背著書包去上學了。我猶如行屍走肉,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寫這封信嗎?
因為那天下雨,我上學遲到了,我走到自己座位上的時候,發現凳子上被人潑了紅墨水,所有人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埋頭在做作業。我不知道是誰潑的,我覺得好悲哀,好絕望。
墨水還沒幹,我用紙把墨水擦幹淨,我知道其實所有的人都在偷偷看我。下課後,我去找班主任,她問我“你怎麽了”,我搖搖頭說“沒什麽,我就是想同您說說話”。
她摘下眼鏡,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們同學之間那些事,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你自己也要注意反省自己啊,你一個人,把班裏搞得烏煙瘴氣。”
我低著頭離開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回到教室裏,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問我的同桌:“我究竟哪裏得罪了你?”
她愣了一下,然後想了好久,淡淡地說:“哦,開學的時候,小Y生日不是請了你嗎,你居然穿著校服就來了,搞得我們丟臉死了。”
我想起來了,那一天,我出門的時候習慣性地穿上了校服,看到大家都穿著便裝的時候,我也覺得稍微有點尷尬,但是當時想著也沒什麽吧。
我看著同桌的眼睛,笑了起來。
那天晚自習下課後,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將我的影子拉得好長,夜空裏還有幾顆星星。
我覺得很孤獨。
但是又好像,沒有那麽孤獨了。
Reply from十年後的自己:
人人生而平等。
當你被欺負和嘲笑的時候,你要做的,並不是一味地妥協和忍讓,你應該奮起反抗。你應該告訴那些傷害你的人:我坦坦蕩蕩,我無所畏懼。
很抱歉,我也是很多年後,才漸漸明白這些。
中考之後,你隻考上了一所二流高中,不過你真的很開心。你選擇了一所離家很遠的高中,這裏不會有人認識你。你運氣很好,交到了兩個好朋友,此後,文理分班、高考都沒有將你們真正分開。
你念了一所師範大學,大學畢業,你回到家鄉,成為了一名教師,兩年後,你成為了我。
每一年,班上都會發生這樣的事,對群體中某一個個體孤立。被孤立的學生裏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學生們總是有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討厭一個人,或者,根本就沒有原因。
我發現,其實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小孩才是最殘忍的。他們傷害人,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或者語言,一個小小的肢體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就可以對他人造成心靈上不可愈合的傷害,嚴重一點的,可以影響他人的一生。
最可怕的是,他們對此渾然不覺,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們對自己內心的惡毫不掩飾。
所以我才選擇做一名教師,我知道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不了這種成長必經的現象,但是有一些事情,是我可以做的。我可以陪在那些被傷害的孩子身邊,在他們覺得孤單、茫然、絕望、自我否定的時候,告訴他們:你要好好愛自己,你是最棒的。
透過他們年輕而孱弱的身體,我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你。看到你獨自走在操場上,戴著耳機,仰著頭不讓眼淚落下來,在心底一遍一遍不停地告訴自己:沒有關係,這不能把我打倒。
你知道嗎?孤獨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沒有人要求你要做到習慣孤獨、享受孤獨,可是當你長大以後,你就會明白,每一個獨立而強大的靈魂,其實都是孤獨的。
這種孤獨,本身就是高貴而驕傲的,它有一種可以噴發的力量,刻畫著一種靈性的美。
它在黑暗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