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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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轉過身:“出了大門向東一條街,有家餛飩館,你買純素的餛飩。”

    下午,娘親的溫度終於退下去,我趕回病房。

    我想起中午醫生的交待“奧沙利鉑具有精神毒性,越想著它越難受”,於是按摩著林老師僵硬的肩膀:“你睡一覺起來,這瓶保護血管的掛完,就舒服了。”林老師將信將疑地閉上眼睛。

    鼻端似有若無地有布料滑過,我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調著吊瓶滴速。

    林老師似乎是睡著了,我慢慢地從他脖子下麵抽出有些麻掉的胳膊,閉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準備伸個懶腰,感到頭頂覆上一隻手。

    我睜開眼,看著顧醫生以摸小狗的姿勢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悠然而去。

    這是——突然被什麽附體了?他離開之後我腦子裏隻有這一句話。

    發小印璽曾經說過,男女之間的那道坎其實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體接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肢體接觸,隻是從那之後,我一看到顧醫生,就會渾身不自在,一股熱氣從後背一直竄到後腦勺。

    醫生筆跡:你中間那20天倒是淡定。

    (難道你不淡定?)

    醫生:定。

    Date:2009.5.27

    第三次化療是個痛苦的過程,林老師的體重已經掉了20斤,顴骨都突了出來,即使主任改了方案,把化療藥分到兩天掛以減輕化療反應,林老師還是從昨天上午就開始嘔吐,通宵未歇,黃膽水都吐了出來。等到今天上午那瓶奧沙利鉑掛完,趴在我懷裏的林老師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隔著汗透的睡衣,摸著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去到醫生辦公室:“可不可以不化療?正常人不吃不喝不睡都吃不消。”更何況是剛動完手術的人。

    顧醫生遞過林老師的病理診斷:“你爸爸屬於低分化腺癌。”

    我茫然地看著他。

    惡性程度高,預後差,易轉移易複發。”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病理報告,半天才僵僵地問:“手術之後的病理切片,不是說,很好的麽?”

    顧醫生望著我,不說話。

    離開辦公室之前,我問顧醫生:“化療究竟有沒有效,能不能——實話告訴我。”

    顧醫生眉頭微蹙:“消滅可能殘留的癌細胞,防止轉移。其他的——效果有限。”

    晚上,我抱膝坐在電梯間的休息椅上發呆,隔著窗玻璃看外麵的星空。

    聽到身後腳步聲漸近,我轉過頭,顧醫生在我身旁站定,兩隻手插在口袋裏。

    我禮貌地笑笑,扭回頭繼續看天空。

    不要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哪有?”

    你半夜三更的坐在這。”

    我看了眼手表:“北京時間晚9點15分。”

    他偏頭看了看我:“回賓館休息吧。”

    不要,我不在林老師睡不著。”雖然我知道我在他也睡不著。

    不過,還是起身和醫生一起往回走。

    林之校。”

    我回頭,已經進了辦公室的人又走了出來,遞過來一條巧克力。

    謝謝。”在這個時候,沒有長篇大論的安慰或者危言聳聽,隻是淺淺地微笑。

    Date:2009.5.28

    早上查房,林老師看到顧醫生,隻說了一句話:“我要回家。”

    你兩天沒有進食,現在這樣怎麽回家?”

    我要回家。”

    要等你的血檢報告。”

    我要回家。”就這四個字。

    顧醫生抬起頭:“自己能下床麽?能走路麽?”

    能。”

    走給我看看。”

    ……”蕭瑟了。

    如果你指標不合格,又繼續吃不下去的話,我隻能建議給你掛脂肪乳補充營養了。”

    我不掛……”

    顧醫生完全無視,向我們點頭告辭。

    林老師委屈地皺著臉,在我們麵前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遇到了完全不買他帳的醫生。

    Date:2009.5.30

    連著三天的脂肪乳掛下來,化療反應漸停,林老師的精神略微恢複。

    我端著水杯去電梯間透氣,隔著玻璃向外望去。下午四點多下了一場雨,濕氣還未退去。記得曾經看到過一句話,任何城市,從低處看,都是平凡的,從高處看,都是美好的。即使再簡單的路燈,在濕潤的空氣裏氤氳成一片,都能透出一種安靜的美來。我正嗅著被雨水洗刷得清新了許多的空氣——

    你爸爸怎麽樣了?還吐麽?”

    我驚奇地轉過身,看著眼前的白袍男人:“顧醫生,你今天又值晚班?”

    同事端午回家,和我調了一下班。”

    兩個人無聲地看了一會兒街景,他走開去打電話,聲音很低。我半眯著眼睛,被窗外拂進來的空氣浸潤得都有些睡意的時候,一隻手機放到了眼前。

    我看看屏幕上正在跳動的通話時間,再看向舉著手機的醫生,他隻是朝手機抬了抬下巴。

    我接過,屏幕上還留有他的溫度,讓我一時間有些無措:“喂?”

    姐姐!”

    原來你的全名叫杜文駿。”

    我看到醫生臉別向一邊,笑了,趕緊尷尬地補了一句:“兒童節快樂。”

    ……”

    氣氛更尷尬了。

    我看看醫生再看看手機,突然反應過來:“快考試了吧?”

    小杜:“還有一個禮拜。”

    我抓抓頭發:“在戰術上藐視敵人,在戰略上重視敵人,祝你早日取得抗戰勝利。”就急忙把手機還給了顧醫生。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顧醫生笑了笑才道:“好了,看書去吧。保持正常作息,不要開夜車,平常心迎考。”

    Date:2009.6.1

    經醫生們討論,林老師的化療反應過大,身體耐受性過差,此次化療結束後先暫停療程,回家調整一段時間後,再繼續下一步治療。

    上午,我先行一步離開了醫院,回學校進行畢業論文答辯。

    小羽抱著我蹭了半天(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格外黏糊我),直到我答應下次來給她帶好吃的她才鬆手。

    我沒有見到顧醫生,他查房都沒趕上就去準備手術了。

    醫生筆跡:你反正是不會顧慮我的心情的。

    (那會兒我怎麽顧慮你的心情?況且那會兒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心情……)

    Date:2009.6.30

    中藥介入治療一個月後,林老師氣色漸好,體重見長。

    從市醫院做完常規檢查回來,娘親一進門就忙著燉湯,叮囑我給醫院打電話上報檢查結果。

    值班電話撥過去。

    喂,您好,這裏是胃腸腫瘤外科。”熟悉的男中音。

    顧醫生好,我是林之校。”

    相當官方地你來我往,一直到快結束,對麵才不經意地說:“對了,杜文駿成績出來了,過線19分。”

    很不錯,恭喜他。”

    我會轉告他的。再見。”淡淡掛斷。

    Date:2009.7.4

    在我成了一名合格的畢業生之後,我又成了一名合格的無業遊民。之前娘親一直以為我考的是和本科專業相關的研究生,結果看到通知書的那天東窗事發。她相當不待見地質這個專業,開始對我冷暴力。水深火熱之中,我接受了三三拋出的橄欖枝,去給她當煮飯婆,她在X市成了一名光榮的工程師。

    晚上洗完澡,兩個人一起窩在床上,三三突然八卦心起:“校,你現在開心不?”

    挺開心的啊。”

    像一個在單相思的人不?”

    ……”

    你和那顧醫生怎麽樣了?藏藏藏,藏什麽藏?我對你手機沒興趣。”

    我望著天花板:“就——正常的醫患關係。”

    然後呢?”

    ?”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的姑娘啊!”三三彈起來,“別告訴我你喜歡一個人就這麽看一看就完了。”

    啊……那不然呢?”

    想方設法在一起啊。”

    那個時候,我是真沒想到那個層麵上去。隻是單純的覺得看到他心裏高興,別的,就真沒有了……

    愛情,是一種強烈的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的向往。就是你希望未來的日子與其相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三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這種喜歡,和喜歡一幅畫喜歡一個花瓶有什麽區別啊?”

    哦……”

    三三突然狐疑地轉頭:“醫生對你有意思沒?”

    我嚴肅地搖頭:“沒有。”(相當篤定。)

    不應該啊,這麽水靈的姑娘,他又不是和尚。”

    醫院的姑娘多得海了去了,你當他沒事幹就發情啊……況且,這才認識了多久。”

    親愛的,你沒聽說過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麽?時間不是問題,看對眼了就行。來來來,且把你二人之間的事與我一一道來。”

    我道了二十分鍾,三三老僧入定一般聽完,突然戳我腦袋:“你簡直就是,少,女,的,外,表,大,叔,的,心!”

    經過三三連續兩晚的開導,我有了兩條基本的認識:一,醫生是男人不是蓮花,不但要遠觀,更要褻玩。二,他可能依稀仿佛大概也是對我有意的。

    有了這兩層認識,我瞬間豁然開朗,雖然依舊前路迷茫,但好歹是看到路了。

    Date:2009.7.21

    時隔50天,再次回到醫院。我把外婆做的青團給小羽的時候,她的笑聲響徹整個走廊,被護士長直接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