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錯將生死作相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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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水玉榻上,腿上裹著接骨木,身上也綁著接骨木,一動不能動,隔著一道珠簾,隱約看到顓頊坐在案前,批閱公文。
小夭略微動了下,顓頊立即扔下公文,衝了進來:“你醒了?”
小夭問:“左耳呢?”
顓頊說:“受了些傷,沒有大礙。”
我昏睡了多久?”
一夜一日。”
小夭看他神情憔悴,苦笑著說:“又讓你擔心了。”
顓頊說:“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我已經下令,把離戎妃幽禁了起來。”
小夭問:“你覺得會是她嗎?”
自從離戎妃進宮,她除了喜歡在神農山四處遊玩,好像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對我也是清清淡淡的,這事不太像是她的性子。昨天夜裏鄞確認你沒有生命危險後,我親自審問過她,她說請帖是她親手寫的,放燈活動是她計劃的,鴻雁也是她命人挑選的,兩個侍女畏罪自盡了,所有證據都指向她。她無法自辯,聽憑我處置。”
那你懷疑會是誰呢?”
顓頊蹙眉說:“正因為是離戎妃,反倒連懷疑的人都不好確定。她在宮裏沒有敵人,可也沒有朋友,誰都有可能陷害她。敢在神農山做這事的人肯定頗有點勢力,但能被大氏族選中送進宮的女人有幾個沒有手段?不過——”顓頊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冷地說:“現在範圍已經縮小了。上一次她雇用殺手殺你,我曾考慮是因為蚩尤,花了很大精力追查,現在看來和蚩尤無關,而是這宮裏有人想殺你。雖然還不能確定是誰,可有能力做這事的人左右不過七八個,我倒是要看看她還能躲多久。”顓頊的手握成了拳頭,心中十分氣惱自責,他一再提防,卻沒想到紫金頂上竟然有人敢對小夭下手。
小夭喃喃問:“你說她為什麽想殺我呢?”
這個問題,在顓頊剛知道小夭出事時,就問過自己,查清楚了為什麽有人想殺小夭,自然就能查出凶手。可他很清楚,從某個角度而言,紫金頂上所有女人都可以恨小夭,但那是他心底的秘密,藏得太深,也藏得太久,以至於他覺得已經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他會永遠背負,永不會有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黑帝非常護短,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一手促成了豐隆和小夭的婚事,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命西陵氏同意璟的提親……在一次又一次由他親手促成、親口同意的婚事麵前,不要說別人,就連顓頊自己都覺得荒謬到不可相信。
顓頊冷笑著,譏嘲地說:“不知道,也許她發現了什麽秘密。”
小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馨悅和豐隆要殺她!一個是顓頊的王後,一個是顓頊的第一重臣、璟的好兄弟,小夭不知道該怎麽辦,縱然顓頊是帝王,但怎麽可能去殺了王後和一個大將軍,而且王後是神農氏小祝融的女兒,大將軍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族長。
—— ——
一個多月後,小夭已經可以拄著拐杖、在苗莆的攙扶下慢慢行走。
小夭給苗莆開了藥單子,讓她吩咐人依照單子去準備藥材,還讓苗莆去製作箭靶,她打算等身體再好一些,就重新開始煉製毒藥、練習箭術。
小夭走累了,躺在樹蔭下的竹榻上,一邊納涼,一邊教左耳識字,左耳很聰明,每個字教一遍就記住了,可他對字和字連在一起後的意思卻常常難以理解,比如他就完全沒辦法理解“敢怒不敢言”,他的理解是“怒就殺之”,小夭解釋得口幹舌燥時,想到相柳也曾讓共工如此頭疼過,又覺得好笑。
正一個頭疼地教,一個頭疼地學,侍者來稟奏,王後和赤水族長、還有離戎族長來看望小夭。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請他們進來。”
左耳看著小夭,顯然不明白小夭為什麽要見敵人。
小夭拍拍他緊繃的肩膀,微笑著說:“剛才你問我什麽叫‘若無其事、不動聲色’,我們馬上就會演給你看,你也學學若無其事、不動聲色。學會了,我可有獎勵哦!”
馨悅、豐隆、昶走了進來,小夭靠在竹榻上沒有動,微笑著說:“行動不便,不能給王後行禮,請王後見諒。”
馨悅和顏悅色地笑道:“我們是來探病的,可不是讓你行禮的,你好好靠著吧!”
苗莆已經擺好坐榻,請馨悅、豐隆、昶坐。
豐隆低著頭品茶,一直不說話。
馨悅和昶倒是談笑如常,問小夭身體養得如何,最近都吃了什麽,叮囑小夭仔細休養。小夭笑意盈盈,一一回答,時不時看一眼站在她身側的左耳。左耳麵無表情,像冰雕一樣立著。小夭想,這也算是左耳式的若無其事吧!
馨悅笑道:“今日來看你,除了探病,還是來求你一件事。”
小夭說:“求字可太重了,王後有話盡管說。”
昶的笑容淡去,說道:“是我求王後帶我來見你。我想你已經猜到原因,自你出事後,姐姐一直被幽禁,一點消息都得不到,家裏人放心不下,日夜焦慮。我知道口說無憑,很難說服你相信不是姐姐做的,但姐姐真不是那樣的人。以姐姐的性子,怕牽扯不清,把我和家族都扯進來,肯定會獨自承擔,不會和陛下說實話。實際上,是我特意拜托姐姐邀請你放燈節一起玩玩,我讓她幫忙給你帶幾句話,還拜托她有機會多找你出去散心。我不知道出事前,姐姐有沒有來得及和你說這些。小夭,求你看在你我也算相識一場的分兒上,幫姐姐在陛下麵前求個情,好歹讓家裏人見姐姐一麵。”昶站起,向小夭行禮。
小夭忙說:“你別這樣,坐下說話。”
昶不肯起身,馨悅說:“我雖然和離戎妃交往不多,但昶和哥哥卻是自小就認識,昶說的話,我相信。我已經在陛下麵前為離戎妃求過情,但陛下盛怒下,完全聽不進去。小夭,這事估計也隻有你的話,陛下能聽進去一點。”
昶對馨悅深深地作揖行禮,感激地說:“謝王後。”
平日裏,昶這個地下黑市賭場的老板,也是倜儻風流、狂放不羈的人物,如今卻透著疲憊憔悴。小夭看看馨悅情真意切的樣子,再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豐隆,忽而覺得,再沒有辦法若無其事了,她對昶說:“出事前,離戎妃已經把你的話帶到。你不要擔憂,我相信不是離戎妃做的。”
昶驚喜地問:“真的?”
小夭說:“真的。陛下可不會被人隨意愚弄,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查清楚一切。”
昶終於放心了幾分:“謝謝。”
小夭說:“我要謝謝你和離戎妃,你們把璟當好朋友,才會還惦記著我。”
提起璟,昶的神色更加黯然:“離戎一族因為和蚩尤牽扯到一起,曾經很落魄,璟幫了我太多,可以說,對我離戎族都有大恩,我能回饋的不過一點心意而已。”
豐隆忽然站了起來,硬邦邦地說:“事情說完了,我們回去吧!”
昶以為豐隆還介意小夭逃婚的事,忙和小夭告辭:“不打擾你養病了,等你病好後,再找機會相聚。”
小夭對馨悅笑了笑,說道:“我想和王後再聊一會兒,不如讓他們先走?”
馨悅笑道:“好啊!反正也不順路,他們是回軹邑城,我待會直接回紫金頂。”
待豐隆和昶走了,小夭對苗莆說:“這裏有左耳就好了,你去幫我準備點消暑的果汁。”
苗莆知道小夭不想讓她聽到談話內容,也是不想她為難,應了聲是,退下。
小夭盯著馨悅。
馨悅本來還笑著說話,可在小夭的目光下,她的笑容漸漸僵硬,馨悅強笑著問:“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小夭說:“你為什麽想殺我?”
馨悅急促地笑了兩聲,故作鎮靜地說:“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小夭慢慢地說:“我問你,為什麽想殺我?”
馨悅慌慌張張地站起,匆匆要走。
小夭說:“站住!神農馨悅,既然你膽子這麽小,為什麽還要做?做了一次不夠,還要做第二次。”
馨悅停住了腳步,徐徐回身,麵上神情已經十分鎮靜。她憎惡地看著小夭,冷冷地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陛下?”
小夭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殺我?”
馨悅搖著頭大笑起來,小夭竟然不知道,她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馨悅忽然為顓頊感到可悲,堂堂帝王,擁有整個天下,卻連對一個女人的渴望都不敢表露!
小夭問:“你笑什麽?”
馨悅說:“我在笑我自己,也在笑顓頊!你問我為什麽要殺你,我早就告訴過你。”
小夭凝神回想,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你告訴過我什麽?”
馨悅說:“在你和璟的婚禮前,我來小月頂,親口告訴你,隻要有人想搶我擁有的東西,我一定不會饒了她!”
小夭更糊塗了:“我搶了你的什麽?”
你搶了我的什麽?整個紫金頂上的女人有誰能日日見到陛下?”
那麽多妃嬪,不可能有人能日日見到顓頊。”
馨悅譏嘲地笑:“原來,你也知道沒有人能日日見到陛下!但是,隻要陛下在神農山,一定有一個女人能日日見到他。小夭,她是誰呢?”
小夭愣住,紫金頂上有女人能日日見到顓頊?難道顓頊已經尋到了心愛的人?
馨悅朝著小夭走了兩步:“整個紫金頂上,哪個女人敢違逆陛下?我們連句重話都不敢說,可有人敢砸傷陛下的臉,讓陛下帶著傷去見朝臣。小夭,她是誰呢?”
小夭滿麵震驚,張了張嘴,什麽都沒有說出。
馨悅又朝小夭走了兩步,冷笑著問:“整個紫金頂上,所有妃嬪,誰敢直呼陛下的名字?誰敢和陛下並肩而行?誰敢讓陛下擰裙拎鞋?”
小夭心慌意亂,急急說道:“就算全是我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和顓頊,在你剛認識我們時,我和顓頊就這樣相處的。”
馨悅盯著小夭,滿是憎恨地說:“小夭,你還敢說你沒有搶我的東西?所有我們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現在是這些,有朝一日,你想要當王後呢?”
小夭憤怒地說:“你瘋了!我……我……我怎麽可能想當王後?”
馨悅哈哈大笑:“我瘋了?我看我最清醒!陛下把你視若生命,你也能為陛下不惜性命!如今璟死了,遲早有一日,你會發現陛下和你……”
閉嘴!閉嘴!”
閉嘴!”
前麵兩聲閉嘴是小夭叫的,後麵一聲閉嘴卻是顓頊說的。他冷冷地看著馨悅,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馨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習慣成自然,立即就彎身行禮:“陛下。”
顓頊說:“我想著十之八九是你做的,就是沒證據,沒想到,你倒自己認了。”
馨悅沒有跪下討饒,反而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昂然看著顓頊,豁出去的夷然不懼。
顓頊對瀟瀟說:“送王後回紫金宮,最近宮裏不太平,多派幾個侍衛保護王後。”
是!”瀟瀟和兩個暗衛護送,或者該說押送馨悅登上雲輦,離開了小月頂。
顓頊對左耳說:“你下去。”
小夭忙說:“不要!”她竟然害怕和顓頊獨處。
顓頊也未勉強,坐在榻邊,靜靜地看著小夭。小夭看看東、看看西,好像有太多東西吸引她的注意,反正就是不看顓頊,顓頊卻恰恰相反,一直凝視著小夭,就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小夭。
顓頊一直不說話,似乎能就這樣默默相對到地老天荒,小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幹笑幾聲,說道:“馨悅誤會了,我……我……你……不可能!一定是她誤會了!”
既然你認定她是瘋言瘋語,何必煩惱呢?”顓頊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小夭如釋重負,笑看向顓頊,顓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眸裏,除了兩個小小的她,隻剩下壓抑得如黑夜一般的悲傷。小夭害怕了,她想逃、想躲,卻被那黑夜一般無邊無際的悲傷卷在其中,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她努力地想笑,努力想讓一切回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