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失其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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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0
上郡
軍帳之中一片肅穆,王離單膝跪在一尊棺槨前,剛毅的俊顏上爬滿了自責與忿恨。
阿羅就隻交代他一件事情,他都沒有做好。
可是誰又能想到,始皇會對大公子扶蘇下遺詔,令其自盡呢?!
是的,當時在帳外的王離完全沒有看到軍帳之內的情形,卻聽到了小黃門操著尖細的聲音所朗讀的那份遺詔。之後就是蒙恬將軍的怒吼,待他衝進帳內,就看到大公子扶蘇滿身鮮血,一柄帶著斑斑血跡的青銅劍從他的手中跌落在地。
大公子扶蘇已奉詔自盡,就地安葬。”宣旨的小黃門冷酷尖銳地說道,麵無表情。看了一眼衝進帳內的王離之後,轉而朝憤怒得發指眥裂的蒙恬厲聲道:“始皇亦有遺旨,大公子無尺寸之功,將軍恬不矯正,知其謀,皆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王離一開始並沒有聽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意思,他疾呼軍醫,蹲在扶蘇身畔,勉力搶救,可掌下的身軀已然冰冷,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等他重新抬起頭時,就發現軍帳中呈現了兩方對峙的局麵。宣旨的使者們咄咄逼人,而蒙恬將軍卻被衝入帳中的親衛們護在身後,雙方一觸即發。
許是見王離恢複了神誌,小黃門又把方才說過的遺旨說了一遍,還把詔書攤開在眾人麵前,任憑他們確認字跡和印鑒。
王離雖從不踏足政治的旋渦之中,但也明白事情的蹊蹺之處。明麵上不能與使者鬧翻,他又不能擁兵反叛。若是扶蘇公子沒死的話,他還可以這樣想想,現在卻連一個正經的由頭都沒有了。
瞬間在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王離淡淡地宣布道:“來人,送蒙將軍回帳。”
王裨將!”本來篤定王離會遵旨殺掉蒙恬的小黃門驚呼道。
請稱吾為王將軍。”王離用比他更冷酷的聲音緩緩道,在戰場真刀實槍廝殺過的他,隻要認真起來,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他的氣勢。
小黃門果然被他言語中的殺意所震,再加之對方身上的盔甲還沾染著扶蘇的鮮血,煞氣衝天,頓時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蒙恬鐵青著臉離開了軍帳,並不為自己的安危而擔憂。王離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必定會盡其所能保他平安。隻是大公子扶蘇在措不及防之下被暗殺,今後秦國國運,危在旦夕。
此後收斂屍體,整頓軍務一幹雜務均不值一提,王離自責過後,所擔憂的,就是回到鹹陽的青年上卿。
胡亥對待親兄長扶蘇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毫無實權的上卿……
對方也當真是好算計,把上郡幾十萬軍隊全部都托付給他,令他無法任性地扔下職責回鹹陽救人……
將軍,該為大公子送行了。”親衛低聲提醒道。
王離站起身,麵如沉水。
鹹陽
嬰站在升平巷的街角,目送著阿羅和宜陽王被虎賁軍簇擁著,離開了長街。
那些虎賁軍說是邀請,但看上去更像是押送。
不過隻聽從皇帝命令的虎賁軍,在鹹陽城向來都是橫著走的。嬰站在夜風中思忖半晌,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連百官都被叫去為始皇發喪,那麽身為皇室一員的嬰理應也要同去。被分到他名下的宮殿因為偏僻久不居住,他早已在鹹陽城自建了宅邸,但因為作風低調,常居高泉宮,所以虎賁軍理應找不到。
嬰對始皇沒有什麽感情,也並沒有想去為他送葬,而且現今胡亥登基,趙高執掌權柄,他需要做的應對還有很多。在等待這一隊虎賁軍遠去之後,嬰才從藏身的街角走出,低著頭往自家的宅院而去。
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下邳
沂水靜靜地在深夜流淌,橫跨沂水的圯橋之上,一名青年男子正仰頭看向璀璨的星空。
這名青年男子身形削瘦,肩上披著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袍,他比一般人要瘦上許多,臉部的顴骨都瘦得微凸了出來,更顯得他的五官分明。他的麵容清雋,但也架不住他的不修邊幅。他的長發因為懶得打理,隻鬆鬆地係在腦後,臉頰邊還有未刮淨的胡楂,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可那雙銳利的眼睛又讓人不容忽視。
沒有人知道,這名男子曾經在博浪沙行刺過秦始皇,雖一擊不中,卻全身而退。
這名男子遙望星空,許久之後,幽幽地歎了口氣。
星相紊亂,亂世又將重啟……”
會稽
被操練一整日的魁梧男子走進屋內,把手中的虎頭磐龍戟隨意地放在了兵器架上。這柄虎頭磐龍戟是他少年時在戰場上撿到的,用起來順手至極,便一直沒有離身。
不過相比起來,他還是更在意床邊的花花草草們。
低頭欣賞了一陣後,魁梧男子拿起一旁的水壺,一邊細心地澆著水,一邊溫聲嘮叨道:“多喝點水,早點發芽哦!”
龍城王庭
順利逃回王庭的冒頓王子,此時正親手雕刻著一塊雪白的狼骨,在他麵前的案幾上,整整齊齊地擺著數十個已經做好的骨鳴鏑。
每當他製作一塊骨鳴鏑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起草原上被他戲弄的那個小兵。
好像……是叫什麽韓信來著……
也不知道最後死了沒有。
寥寥幾刀修整了骨孔邊緣,冒頓王子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剛剛做好的骨鳴鏑,用滲著血一般淩冽的語氣緩緩道:“從此以後,本王的骨鳴鏑所射之處,爾等也要齊箭射之!”
諾!”帳篷中的親衛們,低聲整齊地應喝道。
鹹陽
胡亥站在銅鏡前,伸開雙臂,任憑內侍一件件地為他穿上皇帝冠服。
中衣中褲、羅縠單衣、玄衣絳裳、襭夾……因為他登基得太倉促,織室並沒有為他準備合適的冠服。據說織室的首席織婢若是在的話,一晚就可以用現成的皇帝冠服為他改好尺寸。隻可惜據說那位首席織婢因為急症已不幸身故,織室那邊還在加急做他的冠服。
所以他便隻能拿來父皇的冠服應急。在最外麵的袞服穿好之後,就更顯得寬大而不合身,銅鏡中的人影透著幾分滑稽,像是小孩子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就像是他偷來的皇位一般。
胡亥至今還有些茫然,他就這麽輕易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不知道第幾位被命名為孫朔的內侍轉到了胡亥的身前,為他係上內側的深衣腰帶,然後理順了衣服的褶皺,最後纏上刺繡上滾雲紋的黼黻腰帶。
另外旁邊的小內侍手中的托盤之中還放著通天冠,和隻有帝王才能佩戴的五彩綬,黃地骨、白羽、青絳緣、五采、四百首……還有秦始皇的隨身佩劍,長七尺的太阿之劍。
胡亥尚且是頭一次身上被掛著這麽多東西,一開始還比較新奇,被折騰到現在就隻剩下厭煩和勞累了。
如此足矣。”胡亥瞥了一眼牆角的青銅漏壺,不耐煩地催促道。他也要去驪山為父皇送葬,眼看著就要來不及了。
內侍們紛紛加快了速度,但他們都是第一次服侍穿戴皇帝服飾,這樣一著急反而更加手忙腳亂。
不須如此,汝無須去了。”一個身穿五彩魚鱗絹深衣的男子信步而入,他的聲音毫無起伏,聽起來好似無害,但胡亥身周的內侍們早就熟知其暴虐,捧著托盤的小內侍不禁都顫抖起來,其上的飾品配飾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
爾等暫且退下。”此人淡淡地吩咐道,等他最後一個字剛說完,屋中就隻剩下他與胡亥兩人了。
胡亥的臉色有些陰沉,他雖然貴為皇帝,但他身邊的人卻在他沒有發話的時候,就已經擅自聽從別人的命令而離開。
頭一次,他開始覺得當這個皇帝,並不是他所想的那麽好玩。
要不……等他大兄從上郡歸來,就還給對方吧,反正他大兄也一直包容他的任性……
胡亥的腦中胡亂地轉著念頭,口中卻問道:“為何孤無須去驪山為父皇送葬?”
趙高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看向窗外已經開始發白的天際,緩緩道:“因為今日前去送葬的那些人,是務必要把始皇陛下送到黃泉之畔的。”
胡亥震駭得臉色發白,一時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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