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兩門之間,猶豫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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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休息養傷的地方,她認得出來,不是霆王府。經過這幾日的留意,每當她要走出所在的庭院,婢女們必是頗多阻撓。她望著守在外頭的婢女,看著他們矯健的步伐,未必便如普通的婢女,毫無武功。
她們越是阻攔,越證明了唐曉的猜測。
這座府宅之內,這個小院之外,或許她能找到答案……
“姑娘,您去哪?”果然,唐曉還沒踏出院門半步,守在門外的婢女便衝了出來,將她攔下。
“我想出去走走。”
“姑娘傷勢還未痊愈,主子說了,還請姑娘好好養傷。待姑娘傷勢痊愈了,主子自會帶姑娘遊園的。”
她可不是真要去遊什麽園子,唐曉不想與之廢話,二話不說和阻攔她的其中一個婢女動起手來。婢女驚詫於唐曉的突襲,一連退了好幾步,竟是被唐曉逼到了湖邊。後頭的婢女見勢,衝過來幫襯,唐曉哪會給她們時間,趁著此刻無人攔得住,奪路便逃。
“主子,一切都準備好了。”
“今日,便能見分曉。”
禦勁霆望著天,將杯中酒遙寄藍天,“四哥,屬於我們的,我一定會奪回來。”
“殿下,殿下……”
府宅的管事從婢女口中得知唐曉跑出園子的事,緊趕慢趕跑來向禦勁霆稟報。
他沒有任何的詫異,倒是一旁的海棠頗為擔心道:“主子,她會不會……”海棠的擔憂之語被禦勁霆揮手阻止,他將手中的酒灑在地上,認真道:“瞞不了她太久。”
他微微抬頭,門外站著唐曉。海棠麵對著禦勁霆,則是背對著唐曉,沒有禦勁霆的命令,她不敢輕舉妄動。
“既然知道瞞不了我多久,為什麽還要困著我?”
唐曉走近了幾步,和他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渾然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海棠。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禦勁霆身上,在禦勁霆即將開始的那件事上。
她在等著他的答案。
禦勁霆將杯子放到桌子上,那般波瀾不驚,就好像唐曉問話的對象不是他,而是旁人。
“既然來了,就不妨聽聽吧。”
他還是不打算如實告訴她,他的計劃。唐曉麵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心中早已起伏不定。
“是今天嗎?”
禦勁霆不說話,唐曉當他是默認。
“我也要參與。”
禦勁霆還是不說話,唐曉這次卻不能當他是默認,他在猶豫。
“你知道現在的我為了什麽而活。”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不說話,不代表唐曉便會任由他人擺布。
“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我。”
“也包括我嗎?”
他終於說話了,沉默許久後的第一句話,是反問,反問他在唐曉心中的分量。
“是。”
一個“是”,就算是他,也不能阻止唐曉,誰,都不能阻止。
“好。”
一個“好”,簡單地對她的“是”做出了回應。
“海棠,就讓她跟著你行事。”
唐曉聞言微怔,她扭過頭去,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竟是已經死了的海棠。
“你沒死?”
“看你的樣子,我沒死,你很失望?”還是那麽的尖酸刻薄,還是那樣的冷眼相待,這讓她確認這就是海棠,如假包換。
唐曉欣慰地笑了,海棠對她這突如其來的善意一笑有些不知所措,她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了可以相視一笑的關係?
海棠不知道的是,對於唐曉來說,看見她,就好像看見記憶中的舊人重新出現在她的麵前,給她的心一點安慰,一絲溫暖。
她甚至有想擁抱海棠的衝動,終究是被克製住了。
“好久不見,我知道,你不會那麽容易死。”
就像當初旁人和她說海棠死了一樣,她沒有親眼所見,所以她始終不相信海棠已經死了。
海棠不再理會唐曉,對禦勁霆道:“主子,讓她跟著,你確定可行?”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殺起人來,她不見得比你差。”明明是在回答海棠,他的眼睛卻緊盯著唐曉,一口一個“她”,這個她明明就站在他麵前。話聽在唐曉耳邊,很是奇怪。
離開禦勁霆府邸的時候,已入夜。唐曉跟著海棠帶領的一隊人馬,潛伏在皇城腳下。他們全身黑色裝扮,和夜色融為一體。
赫然在其中的唐曉,靜靜地蹲在地上,等待著皇宮之內信號煙的燃起。那是禦勁霆成功控製住乾堂宮的信號,也是唐曉等人行動的信號。
也許就連老天都預感到了今晚的來者不善,明明是晚秋的季節,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卻提前來報道。偏偏是在今晚,偏偏是此時此刻,似乎是想用這些雪來掩蓋、洗滌那些被鮮血染紅的利刃,那些被鮮血覆蓋的青石板路。
她們衣著單薄,依然保持著殺手該有的素質,不會因為這一點的寒冷,而暴露自己的顫抖與弱點。
她們忍著身體不斷襲來的寒意,用意誌堅守著身體的沉靜。唐曉也一樣,她蹲在那,仿若石柱,思緒空渺。過往的她在任何事情發生之前,都會在腦海中無數次的設想、無數次的推測,將會發生的場麵。
但是現在,她不會去想,無論過程如何,她隻想要那個結果,讓那些曾經傷害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在唐曉看似平靜外表下的等待中慢慢過去。她望著頭頂毫無亮色的夜空,今夜無月也無星辰。
“為什麽還不行動?”
她終於按捺不住,因為她等得實在是太久了。
“沒有主子的信號,我們隻能等。”
海棠沒有繼續理睬唐曉,她盯著不遠處如常守門的大內侍衛。那是皇宮西大門,也是她們得到命令後突破的城門。唐曉越想越不對勁,白天的禦勁霆不對勁,現在的海棠……
她認真看著海棠,試圖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印證。不對,真的不對。海棠越是無事,唐曉越是奇怪。她愣著神,從地下站起,就這樣旁若無人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擔心被守門的侍衛發現。
海棠抬頭望著,卻沒有仰視的低人一等,有的倒是居高臨下的漠然。
她沒有阻止唐曉,任由她暴露,任由她處在隨時可能被侍衛發現,然後被抓走的危險之中。
海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真的很好奇,如果你再闖進這裏,還會不會像當年那樣活著從這裏走出來?”
“他根本沒打算讓我參與,對嗎?”
她想起海棠白天的猶豫,不是猶豫是否要帶著唐曉,而是震驚,震驚於禦勁霆的決定。為了保護她,他願意放棄最好的棋子。
“如果不是你,我們何至於要在這裏空等。都是因為你,殿下的勝算便少了一分。”
唐曉根本不在意什麽所謂的勝算,也沒有將禦勁霆此舉的意圖往深處想。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現在,她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個人。
她瞧準旁邊的城牆,從牆根到牆的上頭,沒有任何可以著力的地方。心中的急切,讓她顧不了那麽多。她平地而起,騰空而上。沒有任何的助跑,沒有絲毫的借力,單憑體內的一股蘊藉之力。
唐曉越過這頗高的城牆,以迅疾無風的速度落在城牆頂上。穩穩落地,沒有被守門的侍衛發現。她低頭望了眼海棠,是得逞的眼神。這是海棠希望唐曉做的,何嚐不是唐曉心念往之的?
她不能再耽誤時間了,辨認方向後,便朝著乾堂宮的方向而去。
踏在往日走過無數遍的青石階上,再熟悉不過,她卻覺得今日的石階格外的漫長,越是心焦,越是覺得這路走得有些漫長。
直到她站在乾堂宮宮門外,奇怪的是,這一路上她都沒遇見任何人,太監、宮女,甚至宮中貴人,一個也沒遇見。一切都透著詭異的感覺,這份疑惑被她主動忽略。視線落在乾堂宮的大殿,注意力也在大殿之內。
原本急促的步伐,在此刻慢了下來。
原本果斷的決意,在想到心中隱而擔心的事後,停滯了,猶豫了。
他就算謀事成功,沒有傳國玉璽,他的上位注定和禦天翊一樣,名不正,則言不順。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隻要她此刻踏進這宮門,一直以來困擾她的噩夢便能一朝化為無有。
是進還是退?她以為自己不會再猶豫了,她以為她的人生隻剩下一個目的,為此,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
沒想到,她還是猶豫了……
從宮門到大殿,她露出一直隱藏在腰間的軟劍,右手緊緊地握著。空置的左手劃過走道的空氣,和身體朝那個方向走去。
那道殿門,那之後便是一個新的空間,一切都會因為她的到來,或許發生變化,或許一成不變……
她用劍,冷漠無息地叩開了那門。
門後是一如既往的荒無人煙,淒清冷寂,也隻有在唐曉到來的那一瞬間減緩些許。當她在老樹下站立時,寒默環抱著她,冷意直抵心間。
“婆婆。”雙膝重重跪在地上,明明是那麽的用力,卻沒有發出丁點的響聲,更不曾驚擾了清心殿的寧靜。
“你看見了嗎?”唐曉看著清心殿和記憶中如出一轍的斑駁陳舊,心中生出無限悲涼,“不管外麵如何的變化,隻有這裏,永遠不變。”
“我多麽希望能回到從前,回到那個您在我身邊的日子。”
心念及此,悔意用上心頭,“如果當初,我不選擇離開這裏……”她的手滑過黃土,落在立起的土堆上,“或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還是那個我,是那個一輩子,躲在清心殿的小宮女。”
悔不當初,追悔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