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倚翠舊人,一句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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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從心中起,腹痛加重,禦凝捂著肚子,柔聲寬慰道:“孩子,你一定要撐住,我們不可以輸的。”
她將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傾注在這個孩子身上,她和禦勁霆已經有了第一個孩子,崇光。她單純地以為隻要自己再生下一個孩子,無論男女,兩個孩子或許能夠抵得上唐曉在他心中的分量。
或許,她能夠重新拾回五哥哥對她的憐惜……
從大理寺出來,唐曉便一直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頭,從街頭走到巷尾,從巷尾又回到街頭。她有些迷惘,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街的盡頭,是一處拐角,她不想再往前走了。在拐角處,她蹲下身,靜靜蜷縮在角落裏。那是失落過後的惶惑不安,短暫的、強烈的,不安。
汝南城的街角,沒有現代都市的繁華夜燈。有的,隻是穹頂之下月光的姣姣,星光的爛漫。而這一切看在她的眼裏,都透著股難以抗拒、似無還有的冷冽,比她腰間的劍鋒還要無情。
“怎麽一個人蹲在這?”
她恍惚抬頭,紅色的身影占據著她的視線,紅的溫暖充盈著她的心間。
她用波瀾不驚的口吻,輕聲道:“你那裏還有地方,可以收留我一晚嗎?”
對麵的倩影笑了,那道倩影轉身朝一處樓閣走去,唐曉跟在她身後。
身體的寒意,在進入那樓閣的瞬間得到極大的融化。繞過這熟悉的大堂,經行這記憶中的後院,唐曉被領著在一處簡單的屋子前停下。
“去吧,枕被我都已經替你換上新的了。”看著唐曉眉眼間那沉沉的疲憊,她心疼道:“今晚,什麽也不要想,什麽也不要做,好好睡上一覺。”
溫暖的笑意爬上唐曉的臉,她像個常年漂泊在外,終於有家可歸的孩子一般,道出了心中的感激:“謝謝你。”
隻是簡單的三個字,在聽者看來,已然足夠。
唐曉看著那紅色的身影轉身離開,她忍不住,動容道:“你說……”
在聽到唐曉聲音的瞬間,那個離去的步伐停滯了。
“他會不會有事?”輕顫的聲音挾裹著小心翼翼的詢問。
埋在心裏的疑問,一直困在她心中的擔憂,或許眼前人,能夠給她一個心安。
“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我都清楚。隻要還活著,他就不是一個會被人永遠踩在腳下的人。”聽著她的答案,唐曉的心終於安了。
她相信自己聽見的答案,她也相信禦勁霆。
這一夜,無夢,好眠。
閣樓二樓的一個房間,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媚娘,眼下隻有你能救公子了。”
和唐曉分開的海棠,也出現在了倚翠樓。站在她麵前的,她現在正在交談之人是倚翠樓的當家,媚娘。
媚娘眉心微皺,反對道:“沒有公子的命令,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海棠不耐煩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顧慮這麽多。要是公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我都脫不了幹係。”
媚娘不想再理會海棠,她走到床邊,朝內側躺著,故意不去看海棠。
她悠悠飄出一句話,“既然他答應不殺公子,那麽公子便無事。”
媚娘能夠坦然入睡,海棠卻做不到像她那般淡然。可能,在海棠的心裏,較之媚娘,她對禦靳霆更多了份難以言喻的情愫。
禦勁霆對媚娘來說,既是主子,也是朋友。
但對海棠來說,旁人或許不知,海棠卻明白,除了主仆關係,她希望自己能和禦勁霆有另一層關係,這也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
所以此刻,她坐立不安,全然沒有一個殺手該有的鎮定。但是媚娘的話,她還是聽進去了,貿然行動,或許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天還未亮,唐曉就醒了。雖然睡得好,但不代表就能睡得久。畢竟,有些事,她還在牽念著。
她一大早便離開了倚翠樓,沒有撞見任何人。一直躲在角落跟蹤她的人親眼看見她進入了皇宮,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你確定沒看錯?”
“屬下親眼所見,她確實進了皇宮。”
“今天是五哥離開汝南的日子,她這個時候進入皇宮究竟是為了什麽?”
弘王轉著右手食指上的扳指,透著少年老成般的成熟。
他一直暗中派人跟著唐曉,唐曉或許不知是什麽人在跟蹤她,但她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著她。就算讓對方知道了自己進入皇宮的行蹤,對方也無法知悉她究竟為何回到皇宮。
這也是唐曉可以不在乎隱匿在暗處的人,在他們的注視下進入皇宮的理由。
唐曉從清心殿出來,背上多了一個包袱。
和來時一般,去時也是神不知鬼不覺,沒有驚擾到任何侍衛。從城牆下翻身落下,穩穩落在草地上。陡變就在這時候發生,當她朝朱雀大街走去的時候,一人站在街道的中央,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沒有拔出腰間的劍,對他,唐曉不會拔劍,他們之間也不是拔劍相向的關係。
那人對著她微笑,自從李府匆匆一別,他便再也沒有見到她,他的好妹妹。
“二哥。”此刻站在唐曉麵前的,就是他的二哥,當朝禦史大夫白騫。
唐曉一路上跟著白騫,他們之間沉默無話,直到在白府前。
“二哥,這……”唐曉欲言又止,白騫不以為意道:“怎麽?你就這麽不想回家,不想看看爹與娘?”
唐曉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她望著牌匾上的“白府”兩個大字,她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白莘,卻在這個陌生的年代意外收獲了白家人的溫暖。
她沒有勇氣再踏進這裏,她害怕自己會給這家人帶來不必要的牽連以及更多的不幸。記憶回到三年前,三年前乾堂宮的舊宮人們,就因為他們和唐曉扯上了關係,最終落得個不得善終的結果。
白騫看出了唐曉的顧慮,“就算你不進去,世人也知道你是我白府的大小姐,白家的小女兒。”
唐曉詫異望著白騫,觀人於微的本事,她的二哥果然是厲害。
不過反過來想想,他說的是,就算她刻意和白府保持距離。禦天翊依然知道,她和白府之間的關係,刻意的逃避隻會讓他更加有恃無恐。
她終於說服自己,鼓起勇氣和白騫一道走進白府,府外一片寂靜,沒有不速之客的出現。
大堂內的白夫人在看到來人後,失神放下手中的茶盞,她望著出現在門邊的人,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女兒。
白夫人從位子上起身。
“母親。”白夫人險些站不穩,一旁的司琴眼疾手快,輕輕扶住了她。
“我沒事。”白夫人示意司琴她無事,她繼續望著應該關注的那個方向。
“是,莘兒嗎?”白夫人的視力不好,在這三年裏,她經常將旁人看成白莘,每每發現對方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兒時,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三年來,她已經失望了無數次。
這次,是不是也注定了失望的命運?
“娘。”
眼前人再喚她娘,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確信是她,是她的小女兒回來了。
“莘兒。”
白夫人手腳突然一陣癱軟,卻還是要抱住她的女兒。唐曉擔心上前,握住了白夫人的雙臂,白夫人身子的重量全部落在唐曉身上,由她支撐著。
“是我,莘兒。”
“娘就知道,我的莘兒不會死,不會死。”
久別重逢,是久旱逢甘露的慶幸,是心心念念的有所終。
她看著白夫人已然全白的頭發,三年前不是這樣的,當年隻是零星的白發絲,可現在竟是滿頭的白發。心中酸澀怎麽都無法停止泛濫,她雖擔女兒之名,卻從未盡女兒之責。
先是五年的隱姓埋名、漂泊在外,後是三年的死靈煉獄、刻意不見,或許,她便是這天地間最狠心、絕情的女兒。可悲的是,縱使愧疚如此,唐曉依然無法常伴老母身側,她無法將自己的未來分一點給這個家。
擁著蒼老疲憊的身軀,心中的悲痛無法化作淚水落下,隻能暗自哽咽。
老淚縱橫的白夫人,伸手去摸唐曉的臉,“孩子,你受苦了。”
唐曉微微一笑,她無法做什麽,隻能,用微笑給予老人一點寬慰。眼角餘光注意到了司琴,她一副很是感動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看在唐曉的眼裏卻覺得有些諷刺,有些虛偽。
她不知道當年的事,司琴究竟參與了多少?但她知道,司琴已經不是她認識的司琴了,因著前塵往事的嫌隙,唐曉對司琴多了一絲防備。
而這一切,被另一邊的白騫看在眼裏。莘兒,大嫂,她們之間究竟怎麽了?
感懷傷感的日子還是得過去,唐曉注意到大堂裏不見白浩南的身影,“對了,娘,爹呢?”
想起當初見到躲在屋子裏的父親,唐曉開玩笑道:“爹不會,還在裏屋睡懶覺吧。”
這話當然沒有引來笑聲,白夫人沉默不語,仿佛提到白浩南,更是悲傷了。
唐曉看出了每個人的不對勁,“怎麽了?怎麽都不說話了?”
“莘兒,有件事二哥必須告訴你。”
還是白騫說話了,“爹他,快不行了,你去看看他吧。”
唐曉難以置信,道:“什麽叫‘快不行了’?爹可是武將出身,今年爹才六十出頭,身體好著很。”她盯著白騫的眼睛,確認道:“二哥,你在和我開玩笑,對嗎?”
白騫不去看唐曉質疑的目光,他指著裏屋道:“爹在裏屋,你去看看他吧。”
她順著白騫所指,緩步走去。腳下猶如千斤重,卻還是一步一步地朝那走去。
一如既往的陰暗,裏屋的門緊緊關著,似乎在抗拒著一切光線的進入。隻有窗邊,光線透過窗縫給予這間屋子唯一的光芒。不同的是,這次白浩南沒有在窗台邊,隻有空蕩蕩的輪椅,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裏,等待著主人的臨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