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則同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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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討厭出現於人前,所以事事低調,卻恰恰有這麽多人不肯放過他。她一邊重撥他的手機,一邊讀著那些蘇念衾刻意遺忘的往昔。

    三個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歲才被蘇家領回去,其間從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歲時母親死於空難;成人後一直從事盲文的翻譯工作,並且在殘疾學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從商……

    一點一滴,都被一一無情地披露出來,有些事情連桑無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讀著讀著眼眶開始潮濕,無論怎麽重撥,聽筒那邊一直是占線的忙音。

    報紙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時照的,大概是什麽晚宴上,蘇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頭的一刻被攝影師捕捉到,眉目是他對外人一貫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聽到手機好像在臥室響。她放下座機電話跑去拿手機。

    剛接通,蘇念衾迫不及待地問:“無焉,家裏的電話怎麽老占線。”

    聽到他的聲音,桑無焉的淚落下來:“念衾—”

    原來,他們兩個人都在同時不停地撥著對方的號碼。

    無焉?”蘇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嗎?”

    我沒事。”他答。

    我也很好,寶寶很乖,剛才還我肚子裏打了個滾。”她說。

    你一個人?”

    還有張阿姨,她剛剛買菜回來。”

    你在家不要開門,把窗簾拉好,電話線拔了。晚上我回來接你。”他現在有了一個必須要保護起來的人,所以自然地堅韌了許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嗎?”

    別擔心,我會讓這事馬上過去的。”語氣裏有種讓人信服的堅定。

    我怕你難過。”桑無焉說。

    有了你,我就不難過了。”

    對於那些過去,你本來就不應該難過。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說明你以後理所應當得到幸福。”

    無焉……”他頓了頓,“對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訴她,但是一直拖延著,如今卻讓她用這麽一種方式來得知。

    第一次聽你對我道歉。”

    蘇念衾有點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會給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錯過的幸福都補償回來。”

    聽見外麵有喧鬧聲,桑無焉拿著電話起身一看,發現在不知覺間柵欄外麵竟然來了不少記者,個個都朝裏麵探頭。她心中頓時緊張,急忙按照剛才蘇念衾交代的話將所有窗簾都拉了起來。

    好了。”

    她身體沉得很,動一動就有些喘,完畢之後不忘向丈夫匯報。

    你請張姨去把門窗全部鎖上。”他又交代。

    她在廚房做午飯,不打擾她。這點小事我行,就當鍛煉身體了。”

    你小心點,要不先把電話放下。”

    沒事兒,我強壯著呢。”她笑,然後一一去查看窗戶和門鎖嚴實了否。

    蘇念衾在電話裏,聽見她氣喘籲籲地爬上樓,然後哎呦了一聲。

    怎麽了?無焉?”他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驚慌地問。

    沒什麽,故意嚇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頭的蘇念衾原本還想說什麽,卻被人打斷,不得不掛了電話。

    桑無焉掛了電話,緩緩地坐到樓梯上,揉了揉腰。剛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卻不敢告訴他。

    經過各種媒體記者的轟炸,他已經被搞得筋疲力盡。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觀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還代表著整個蘇氏企業。作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絲毫損害集團形象的事情。

    蘇念衾臉色慘白,連聲音都沙啞了。他靠在車子後座的椅背上,雙手揉著額角:“我要回家。”

    那邊堆了很多記者和歌迷。”小秦擔心蘇念衾一出現就無法脫身,也真怕他撐不下去。

    無焉在家裏,她不能沒有我。”

    蘇念衾極其疲憊地閉上眼睛,其實有時候這句話幾乎可以變成:他不能沒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輛車帶了好幾個人去接桑無焉。然後車從高速公路路口繞了好幾次才躲開後麵的跟蹤。

    兩輛車約好在一條僻靜的巷道碰頭。

    桑無焉打開車門看到裏麵合眼假寐的蘇念衾。

    念衾。”

    他聽到她的聲音後,一掩方才的疲憊,在嘴角緩緩綻開一抹笑容,張開雙臂:“無焉,讓我抱抱。”

    你吃飯沒有?”桑無焉坐在他懷裏。

    蘇念衾微笑著搖搖頭。

    桑無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後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保溫盒,打開來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點糊,但是還不至於喝不下去吧。”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頭一次一點眉頭都沒有皺就喝了下去。

    好喝?”

    蘇念衾不說話隻是隨即吻了她。

    那個吻深深的卻格外溫柔,米粥的味道殘留在蘇念衾嘴裏。還是有很大的糊味,而且味道太鹹,桑無焉在心裏總結。

    熱吻中,蘇念衾捉到桑無焉的手,摸到無名指上空蕩蕩的,於是緩緩放開她的唇,問:“戒指呢?”

    出門前洗臉時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釋,實際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那個戒指,卻又不敢說。

    戴上去就不應該老取下來,你記性也不好,萬一弄丟了,我頂多再去為你買一個,可是你自己又會覺得不吉利。”以前蘇念衾見她不戴戒指總是會大發雷霆,這一次居然沒有生氣還跟她和顏悅色地講道理。

    暴君也有講道理的一天,這倒叫桑無焉有點無所適從,完全像隻犯了過錯的小貓,沒有半點反駁。

    我們要去哪兒?”

    可以去酒店。”

    桑無焉建議:“要不我們回你以前住的那套電梯公寓吧,我不喜歡酒店。”

    蘇念衾點頭,她說什麽都好。

    小秦說你很累,你閉著眼睛休息會兒。”

    睡不著。”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亂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給你唱支催眠曲。”桑無焉壞壞地眨眼。

    怕是會做三天噩夢。”

    嗬,蘇念衾,你這麽沒口德。”她齜著牙去咬他。

    蘇念衾摸著她額前劉海沉沉地笑出聲來。

    原來念衾的媽媽是坐飛機遇到意外的。”

    嗯。遺體都沒有找到,墓地裏是個空穴。”蘇念衾淡淡說。

    難過嗎?”

    自從有了桑無焉,就再不難過了。”

    我想聽你有空的時候親口把以前的事情說給我聽。”

    好。”蘇念衾允諾。

    桑無焉摸著肚子皺了皺眉。她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在樓梯那裏撞了那麽一下,還是從家裏出來時那堆人擠著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們到了市區公寓的地下停車場。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沒有記者。

    蘇念衾先下車,然後繞過來牽桑無焉:“小心。”

    這個詞,你每天至少要對我說一二十遍。”桑無焉無奈。

    這時,桑無焉突然瞅到兩輛麵包車上下來幾個人,手裏拿著照相機衝他們跑過來。她比蘇念衾反應快,迅速上前將他護在身後。

    蘇先生,我是早報的記者張煒,想采訪下你。”其中一個人說。

    張煒?”蘇念衾說,“你就是寫那篇報道的?”

    那個叫張煒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說:“不錯。”

    明天會有新聞發布會,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去那兒問。”

    但是有些問題,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蘇先生不介意公布於眾的話。”張煒笑。

    隨便你。”蘇念衾淡淡一笑,牽著桑無焉準備上電梯。

    張煒想跟進去,卻被後來的司機攔住。

    蘇先生!”張煒高聲說,“不知道要是明天登個頭條‘年輕繼母和失明繼子婚外有染’這種題目,別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醜事?”

    桑無焉憮然一驚,繼而又怒火中燒。

    這個社會有很多值得你采訪報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殘兒童等著你們見報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錯案等著你們挖掘分析,為什麽你們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無焉怒不可遏地說。

    因為蘇先生有錢有地位有名譽,讀者們喜聞樂見。他一上報,銷量就增加。有了利潤,我們才能騰出錢去報道蘇夫人您說的那些社會真相啊。簡簡單單的邏輯,這就是一舉兩得。”張煒譏諷說。

    你!”桑無焉氣得臉都青了。

    蘇念衾握了握桑無焉的手,輕聲寬慰她:“無焉,別生氣。”

    然後他再轉頭緩緩對張煒說:“我太太沒怎麽和社會打過交道,所以說的東西有些過於理想化。但是你不應該激她。她懷著孩子九個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動氣。”

    張煒沒說話。

    今天你寫的這種新聞能見報,是我的疏忽。不過我能保證這種疏忽再也不會出現第二次。”他那平靜的語氣下湧動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蘇先生,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隻是忠告。”他微笑地點點頭算是告別,然後攙著桑無焉轉身進了電梯。

    電梯門一關,她忍不住靠著他。剛才那些人出現的時候,她還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他,可是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早已變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會保護這個家的,你不要擔心。”他摸了下她的臉頰。

    我就是怕你心裏難受。”她說。

    你男人可沒你想的那麽脆弱。”他笑。

    半夜醒來,她覺得肚子有些難受,老是睡不安穩,又怕驚動了旁邊的蘇念衾,於是便悄悄爬起來,準備到客廳坐一坐。

    沒想到她剛走到門口,腿突然一軟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蘇念衾從睡夢中,倏地直起身:“無焉?”

    念衾。”她呻吟著叫他。

    摔著了?”他尋著聲音來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蘇念衾跪地摟著她,摸著她腿間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溫暖液體,慌得要發瘋。

    他不敢亂動她,隻得到處打電話,好不容易才等來了救護車。

    無焉,無焉,你等等,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他臉色和雙唇白得像紙一樣,連牙齒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別說話,省點力氣。馬上就到了,我們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語無倫次地安慰她。

    你說過你要教我們的寶寶彈琴。”

    沒問題。”

    你要有耐性,不能對寶寶凶。”

    我絕對不朝他發火,我保證。”他非常認真地點點頭。

    桑無焉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對不起,念衾,對不起,都怪我。要是寶寶沒了,怎麽辦?”

    沒了就沒了,我們不要他了。”

    你這麽愛他,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惱了,“不許說什麽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個人,然後兩三天就把你忘了。”

    騙人。”桑無焉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聞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臉。

    (6)

    桑無焉最後隻記得她被放到架子上的時候,蘇念衾緊緊握住她的手,護士說:“先生,請你放手,我們要送病人去手術室。”

    小秦說:“蘇先生,你放手。”

    一位年長的護士說:“你這家屬還要不要醫生給她治了?她這是早產,拖延了時間我們可不負責。”

    另一個聲音喊:“趕緊拉他走!”

    然後,她就什麽也沒聽見了。

    朦朧間,有個人叫:“無焉,無焉……”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站在麵前的是程茵。她梳著兩個小辮,穿得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連衣裙,就是最後一次她倆在電梯裏被困住的打扮。

    無焉。”程茵說,“我要走了。”

    為什麽?”

    你有了丈夫,現在還有了孩子,用不著我了。”

    那……”桑無焉問,“你還回來看我嗎?”

    程茵笑:“不回來了。”

    桑無焉垂下頭:“我舍不得你。”

    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走?”程茵調皮地問。

    桑無焉想了想,又搖頭:“我也舍不得他們。”

    那就對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會有新的開始。所以我們不得不說再見了。”

    程茵走近,輕輕地擁住她:“再見,無焉。”

    看見程茵一點一點地變成透明,最後消失在自己跟前,桑無焉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想要留住這個幻影。

    沒想到手伸到空中卻被另一個人的手捉住,然後叫她無焉—是蘇念衾的聲音。

    她睜開眼,看到蘇念衾坐在床邊,眼睛有些浮腫,下巴的胡子長了不少。

    我們的寶寶,好不好?”她問。

    好得很。”他笑。

    注:文中出現的《利比亞貝殼》、《天明微藍》、《梁間燕》,三首歌的歌詞均為文友藍紫青灰專門為本文所作,特此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