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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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真這個人,雖不能說他是個有大才的人,但是說他有很好的大局觀和統籌性卻不為過,此番羌人入侵從整個戰略布局到時機的把握全部出自他的手筆。

    無論時間走到何時,隻要人類社會還存在著階級的劃分,那麽戰爭和政治其實就永遠都隻是少數人的一場博弈。

    霍真和新帝接觸不多,私交沒有,從羌人王庭傳出動靜開始,兩人通了幾封密信,於是一場從政治到戰爭的布局在兩人的默契下展開了。

    羌人是個凶悍的民族,但是他們卻沒有文化的積澱,他們的生存環境惡劣,人民生活疾苦,所以霍真給他們留了四個月的時間讓他們燒殺搶掠,當他們一窮二白來的時候,當然是殺氣重重,但是霍真根本沒跟他們打,他們氣勢洶洶的殺氣如打在空氣裏,沒有著力點,莫名其妙的就消散了,接下來他們就遭遇此生都不曾見過的繁華富庶,中原的繁華迷了他們的眼,溫柔鄉裏醉人,數不盡的財富被運回自己的故土,當人被滿足後還有多少人還想殺戮,雖然他們的上層權貴還想著殺到對岸,入主中原,但是下意難通,隻用四個月的時間不早也不晚,剛剛好夠消磨掉大部分人的意誌,而也不夠羌人王庭在渭水以北站穩腳跟,最是恰當的時機霍真反攻了。

    從整個戰略高度上來說,不得不說霍真的一撤是極其高明的,他一撤,讓出三洲大片的土地,使得羌人的戰線拉長,布防也同時拉長,使其兵力分散,同時也給他贏得了全國各地兵力聚攏的時間,他再帶著舉國之兵逐個擊破,化被動為主動,在戰略上形成了絕對性的壓倒性優勢。

    霍真渡江一戰,他打的忽然,而且用兵大氣,不論死傷,直要有不死不休的氣魄,打得羌人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們也不善於打大型的守城戰,整個布防漏洞百出,最後不得不棄城北撤。

    羌人在充州布防有八萬人馬,渝州府一戰,最後靠著騎兵的衝擊,突圍出三萬人馬,霍真也沒有派兵去追,自己這邊有條不紊的整軍,然後又浩浩蕩蕩的揮軍北上了。

    冀州,地處中原的腹地,地勢廣袤而平整,利於騎兵作戰,羌軍大部收縮至此,霍真也毫不含糊的揮軍北上,非常有默契的選擇了這裏作為決戰之地。

    正月二十,大戰在冀州的土地上全麵爆發,羌人在一條戰線上布置了三處重兵,充州八萬人馬,冀州七萬人馬,涼州五萬人馬。羌人在充州失利後,突圍出三萬人,和冀州方麵會和達到十萬人,同時在涼州的五萬人也迅速來援,一時羌人在冀州完全整合,人數達到十五萬人。

    正月二十,霍真率軍踏上冀州的土地,羌軍派出大軍攔截,鹿野,懷虛穀,兩番大戰,各有勝負,但從大局上霍真依然是壓倒性穩步前進。

    正月二十八,燕朝大軍開抵潁昌府,羌軍全麵收縮,退回潁昌府和漁陽、梓州兩城。

    正月三十最後的決戰展開。這一天,漢軍兵分三路,潁昌府,漁陽,梓州三麵出擊,大軍圍攏潁昌府,真正的決戰開始。

    羌人本以為霍真會把潁昌府作為主戰場,所以在漁陽、梓州都留有重兵,用以支援合圍之用,不想霍真根本不按照正常的思路來,手裏還剩下的三十多萬軍隊,兵分三路,全麵出擊,每一個都是主戰場,不留後路,絕對要壓倒性全麵開戰。

    羌人如今還剩主力十三萬,漁陽、梓州各分兵三萬,潁昌府留有七萬。

    潁昌府的天空一襲碧藍,十萬大軍圍城下,戰場後方壘起一方高台,霍真坐鎮其上,辰時一過,一方巨大的令旗在高台上豁然翻飛,命令被層層傳達,戰鼓轟然雷動,全麵進攻開始。

    驚天動地的鼓聲震天動地,高台上傳令兵飛奔來報:“稟元帥,東門打響!”

    頃刻間,傳令兵四處來報:“稟元帥,西門打響!”

    南門,打響!”

    北門,打響!”

    霍真大咧咧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旁邊的唐世章大冷天手搖一把羽扇,飄逸出塵的坐在那裏。

    霍真待的這個地方是專門壘起來的一個土坡,正對著潁昌府的東大門,大約高有十來丈,可以很好的統觀全局,他站在高台上看了一會,前方的戰場一字排開上百台投石車,漫天飛舞的巨石“轟轟”的往潁昌府的方向砸去,場麵很壯觀,其實真正攻城的士兵還一個都沒上。他看了一會,轉身惡狠狠的下令:“傳令顏良,馬騰限他們明日辰時之前拿下漁陽和梓州,否則提頭來見!”

    傳令兵奔馬而去,唐世章笑眯眯的望著他道:“稍安勿躁,你啊,還是改不了那街頭痞子打架的德行。”

    霍真回頭從上到下望了唐世章一眼,忽然嗤笑一聲,坐了回去。

    唐世章眯著眼睛看著下方的戰場,慢悠悠的道:“四門佯攻,隻要等到顏良,馬騰那裏一完事,他們就會自己出來的,你慢慢坐那等著,二十幾年都等的,這片刻算什麽?”

    霍真斜藐著唐世章,語氣裏帶著些不耐煩的煩躁:“冀州這地方,地多山少,石頭難找,那投石車損毀的也快,怕是堅持不了多長多少時間,潁昌府的城牆不比渝州城的差多少,你還真指望靠著那些投石車能把那城牆給你砸塌了?”

    唐世章用羽扇掩著半邊臉,垂下眼皮望著腳下淡漠的道:“投石車不行了,就用人填上去嘛。”

    霍真再次瞄了他一眼,同樣垂下眼皮,臉上是一樣的冷漠和漠然。

    午時一過,漢軍開始正式的進攻,轟響了一上午的戰場上出現短暫的寂靜,隨後,陣陣顫人心魄的鼓點,緩緩響起,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巨大方陣,在原野上緩慢的挪出,東西南北四門,同時在遼闊的原野上出現排列的密密麻麻的巨大方陣,方陣前後左右豎起巨大的盾牌,連頭頂都蓋的嚴實,士兵躲在巨盾後麵,踩著鼓點同時起腳落步,一致的步伐,上萬人同時踩踏,發出巨大的整齊的聲音,震顫人心。城樓上的羌兵看的驚心動魄。

    羌人是愚鈍的,從他們一頭魯莽的紮進中原腹地的那一天起,他們在戰略上就失去了自己的優勢,因為這裏不是他們的廣袤無際的草原,這裏是中原,是有上千年文明積澱的中原,我們這個民族雖然不喜歡侵略別人,但是從古至今內戰可沒少打,經曆了多少的興旺衰敗,其軍事上的精髓不知道遺留下來了多少。

    城樓上的羌兵經過短暫的震撼後,向後吩咐:“弓箭手,準備射擊!”命令少些氣勢,心知大麵積的射擊對下麵這批漢軍是沒有什麽用處的。

    漫天的箭羽如飛蝗一樣鋪天蓋地的飛射而至,紛紛砸落在木盾上,殺傷力並不強,兩輪射箭後羌軍將領果斷下令:“停止射擊!”他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下方的漢軍如巨獸一般緩慢的霸道的騰挪而來,越來越接近。

    漢軍的後方黑壓壓的騎兵虎視眈眈的圍攏著戰場,此時羌兵騎兵一出馬上就是混戰,他們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出擊,這個時候漁陽、梓州的戰場就成了此戰的關鍵點,無論哪一方勝利都會對另外一方形成合圍之勢,此時不是羌人出擊的最好時機,他們不敢動。

    城牆上的羌兵眼睜睜的看著城下漢軍的方陣緩慢移動著,越來越近,臨至護城河旁,忽然鼓聲一變,緩慢沉重的鼓點猛然擊打出迅猛的,如驚濤駭浪般的節奏,忽然之間就見前方方陣的盾牌轟然放倒,一隊隊的士卒扛著雲梯手持長刀咆哮而出,嘶吼怒喊著衝過護城河直接殺到了城下。

    一架架雲梯搭上城牆,無數士卒奮勇當先爬上雲梯,城牆上一陣巨大的騷動,猛然間滾下無數的石塊檑木,一聲聲慘叫伴隨著一具具人身著從半空墜下,喊殺聲震天,更多的人衝上去,迎接他們的又是從半空潑下的滾油,更多的人慘嚎著從半空墜下,城牆上開始四處起火,滾滾的黑煙吞噬掉無數條鮮活的人命。

    城牆下一段狹窄的地帶,漢軍的屍體夾雜在石塊和檑木中間,身形扭曲,死的無不慘烈,喊殺聲和慘叫聲掩蓋了一切,牆體四處起火,黑煙彌漫,護城河水變成殷紅的顏色。

    城牆後方,羌軍士卒壓著一群婦孺,鋼刀就懸在他們脖頸後方,城牆上無數身著百姓衣服的男人,含著眼淚往下扔著石塊,檑木,一桶桶的往下倒著滾油。

    悍勇的漢軍殺上城牆,舉刀砍向敵人時被對麵握著長矛的男人驚愣住,就在這瞬息之間,男人手裏的長矛貫胸而過,漢軍士卒驚愕的望著自己胸口處的長矛,跌下城頭,城牆上的男人淚水長流,懦弱的蜷縮在牆垛下崩潰的嚎啕大哭。

    這一天的白天顯得格外的漫長,一下午漢軍折損一萬士卒,城門不見鬆動,城外的護城河被屍體填滿,霍真的那一片方寸之地氣氛格外的冷凝,兩個男人維持著僵硬的姿勢,望著前方的城門一語不發。

    霍真在肉疼,他現在其實是在唱空城計,三十萬大軍十二萬主力涼州兵都被分給了他手下的兩元大將,馬騰和顏良打漁陽和梓州去了,他手裏的十萬人都是朝廷各州的地方兵馬,戰鬥力堪憂,那些壓在步兵方陣後麵的騎兵都是讓人穿上衣服假扮的,對方隻要開了城門一衝出來立馬就要完蛋。雖然他還留的有後手,但是那點後手都是他們大燕朝的家底,這時候打完了,那今後至少十年內,燕朝就別想再動兵了。

    子夜,潁昌府城牆上依然是喊殺聲衝天,無數的火把照亮原野,漢軍在潁昌府白白填進去兩萬士卒,霍真的臉越來越黑,但是他沒辦法叫停,這時候一停,羌軍趁機開門出來一衝殺,他所有的布局就都化為烏有。

    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霍真身下的太師椅把泥地壓出了幾個坑,唐世章輕搖羽扇遙望遠方的天空慢條斯理的說:“天,要亮了。”

    如他的話一般,天際裏啟明星隱沒,一絲曙光在天邊乍現,前方的戰場依然喊殺聲震天,戰場後方忽然一聲如驚雷的大吼響起:“報……!”

    一個渾身浴血傳令兵飛馬而來,霍真,唐世章豁然回身,傳令兵連滾帶爬的攀上高坡,轟然摔倒在霍真腳下:“報元帥,顏將軍率軍攻破漁陽城。”

    霍真精神一振,扭頭一喝:“來人!傳令顏良,隻要他還能喘氣,馬上滾去支援馬騰。”

    傳令兵奔馬而去,霍真的情緒裏有壓抑不住的亢奮,回身接著沉聲下令:“傳令林清,他可以動了。”

    傳令兵領命而去,半刻鍾後,潁昌府的南門驟然傳來巨大的“嗡嗡”裂空之聲,霍真眯著眼從新坐回去,手指敲擊著扶手,一臉的躊躇滿誌,唐世章看著他輕微的笑了一下,舉頭望向天空,又微微的歎出一口氣,神色露出些微的寂寞,如窺見繁華落幕後的寂靜一般。

    紅日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天空清澈無雲,這一天是個好天氣。

    卯時一過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馬騰,顏良各帶涼州六萬騎兵分別在兩個戰場同時開戰,羌人出城迎擊,馬騰和顏良手裏的十二萬涼州兵馬可以說是燕朝最精銳的一隻部隊,死戰一晝夜,基本完勝,顏良全殲敵軍四萬,馬騰要客氣一點,俘虜了一萬多人。兩人帶軍回撤,對潁昌府形成合圍之勢。

    卯時中,潁昌府的南門幾百台巨型鋼弩萬箭齊發,掩護著漢軍殺傷城牆,城牆上正在血戰,巨大的撞車把厚重的城門裝出一個大洞,南門戰場上終於出現鬆動。

    霍真躊躇滿誌的坐在高台上,手指敲擊的越來越快,眼神越來越幽深,就在這時,他們的背後隱隱傳來騷動,人聲嗡嗡,霍真和唐世章同時回頭,然後兩人不由自主的都站了起來,望向身後,隨後兩人驚愕的眼神對到一起。

    遠遠的幾架低調的烏棚馬車緩緩駛來,護衛著這些馬車的幾十個護衛布衣,佩刀,個個目光炯炯,一看就不是常人,但是也沒人敢攔他們,因為他們的首領手裏舉著一塊雕龍玉牌。

    中間一輛車緩緩駛到土坡下,一個麵無白須的中年人緩步下車後又一轉身撩高車簾,搭起一隻手臂,片刻後,才見一隻骨節分明,白皙有力的手伸出來搭上那中年人的手肘,然後一隻明黃錦緞的錦靴伸了出來。

    霍真看著唐世章爆出一句粗口:“操,準備接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