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透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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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曉蘇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又見到了邵振嶸,說來也很好笑,她賊心不死去醫院盯顏靖靖的傷勢情況,結果卻遇到了一場特大交通意外。一輛公交車與校車追尾,很多學生受傷,就近送到醫院來。急診室中頓時兵荒馬亂,所有的醫護人員忙得人仰馬翻,不少醫生從住院部抽調過來幫忙。她於是很沒良心的想趁亂去偷拍顏靖靖,結果聽到護士長一臉焦急地大喊:“有個孩子是ab血型rh陰性,血庫說沒這種血了,怎麽辦?”
杜曉蘇不由得停住腳步,看看急得滿頭大汗的急救醫生,還有滿走廊受傷的學生,以及忙得暈頭轉向的護士長。她轉身就走到護士長麵前:“我是ab-rh陰性,抽我的血吧。”
護士長高興得直握她的手:“謝謝,謝謝!謝謝你!請到這邊來,我們先替你做個化驗。”
抽掉400cc的鮮血後,她的腿有點兒發軟,大約因為早晨沒有吃早餐。應該去外麵買袋鮮奶喝,填一填空蕩蕩的胃也好。
所有的護士都在忙碌著,她不出聲地溜之大吉,結果剛走到走廊裏,就覺得兩眼發黑,隻隱約聽到身邊人一聲驚呼,突然就栽倒下去。
醒來全身發涼,似乎出了一身冷汗,好一會兒意識才漸漸恢複,知道自己是平躺在長椅上,有醫生正微微俯下身子,觀察她的瞳孔。
他手指微涼,按在她的眼皮上,而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第一次覺得消毒水的味道還不錯,而且這樣子剛好可以看清那醫生胸前的牌子——“神經外科邵振嶸”。
她有點想笑,這麽巧。
他十分溫和地問:“你有什麽不舒服,頭暈嗎?頭疼嗎?”
她搖了搖頭:“邵醫生……”
“什麽?”
她終於問出疑惑已久的問題:“神經外科是什麽科?我……我腦子是不是摔出了什麽毛病?”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來你腦子沒什麽毛病,估計就是有點貧血。”
走廊裏來來往往都是人,他說:“出了特大交通事故,急診病床全滿了,所以隻能讓你在這兒休息一下。”
她說:“不要緊,我沒事。”
一名小護士突然急匆匆走過來,遞給她一支打開的葡萄糖:“護士長叫我給你的,叫你獻完血先休息一會兒,你偏偏就跑了,這下好,暈了吧?”
她有點訕訕地笑。那名小護士見到邵振嶸,頓時笑眯眯:“邵醫生,她應該沒事,剛替一個學生獻了血,估計是有點暈血。”
邵振嶸點了點頭,走廊那頭有醫生叫他:“邵醫生,有個學生顱外傷!”
他對她說:“把葡萄糖喝掉,休息一下再走。”轉身急匆匆就走掉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葡萄糖,忽然就覺得很是高興,一仰脖子就把那支葡萄糖喝完了。
後來她仍舊天天跑醫院,偶爾也會遇見邵振嶸,因為他是顏靖靖的主治醫生,她死纏爛打想從他口中套出點新聞來,雖然他對她的態度不像起初那般反感,隻不過仍舊淡淡的:“杜小姐,你實在是太敬業了。”
她隻管眉開眼笑:“謝謝,謝謝,其實我隻指望打動你啊。”
這樣厚顏無恥,他也拿她沒轍。後來漸漸習慣了,每天見到她還主動打招呼:“杜記者來了?”
“來了,唉……邵醫生,我今天有沒有打動你?你就從了我吧!”
旁邊的人都笑:“邵醫生!邵醫生!”而她蹙著眉長籲短歎,仿佛再無奈不過。這女孩子,大約跟娛樂圈混得太近,演技真是不錯,他隻是笑笑,而後走開。
顏靖靖已經轉到一般病房,身體漸漸複原,不少娛記都不大來了,連老畢都撤了,隻有她還隔三岔五跑醫院,跟一幫小護士廝混得熟得不能再熟。最常遇見她的地方是醫院食堂,中午吃最簡單的蓋澆飯或者辣肉麵,她吃得津津有味,身邊永遠圍著一大堆小護士。而她端著紙碗眉飛色舞誇誇其談,不知道在講什麽,引得那群小護士們陣陣驚歎。看到自己從身邊經過,她滿嘴食物百忙中還仰起臉來,含含糊糊跟他打招呼:“邵醫生,我今天有沒有打動你?”
旁邊的小護士哄然大笑,七嘴八舌幫她起哄:“邵醫生,你就從了杜記者吧。”
見他匆匆走開,遠遠還聽得到她朗朗笑聲:“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調戲帥哥啊,哈哈……”
他覺得這笑聲真耳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
因為她常常來,混得天時地利人和,有次她在護士站逗留,結果正好遇見教授查房。老教授是院士,又是博導,帶著好多學生,查房時自然是前呼後擁,後頭醫生跟著一大批,巧不巧正好撞個正著。他心想,老教授一定會發話把她轟走,從此再不準她來,誰知滿頭白發的老教授竟然對她笑著點了點頭。而她笑靨如花,還偷偷搖手指衝跟在後頭人堆裏的他打招呼,邵振嶸一時覺得納悶。
過了幾天,老教授突然想起來問他:“小邵啊,這幾天怎麽沒看到你女朋友來等你下班?”
“我女朋友?”
“是啊,就是那個眼睛大大、頭發長長的女孩子,挺活潑的,她不是你女朋友?”
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老教授原來是指杜曉蘇,這樣誤會,怪不得沒轟她走。
這天在食堂裏又看到杜曉蘇,照例圍著一圈人。他從旁邊走過去,刻意放慢了步子,原來杜曉蘇在講她去橫店探班的經曆:“那蚊子啊,跟轟炸機似的,成片成片地往人身上撞。荒山野嶺啊,荒無人煙啊,真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有小護士倒抽涼氣:“哦喲,為什麽偏要到那種地方去拍戲的呀?”
“不是拍古裝嗎?古裝外景要找個沒房子、沒公路、沒電線杆的地方,不然長鏡頭一拉,就露餡了,所以劇組才愛找那種荒山野嶺……我在那裏蹲了三天,那蚊子毒的,咬得我渾身上下都是包包,一抓就流水,回來後變成過敏,差點被毀容啊……”
邵振嶸看她舉手在自己臉上比劃,心想,她年紀輕輕一個女孩子,幹這行也怪辛苦。像這次隻為了幾張照片,跑醫院跑這麽久,隔幾天總要來一趟,換做其他人,也許早沒了耐性吧。
杜曉蘇並不覺得,她隻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守了這麽久,終於守到了機會——這天查房過後,娛樂公司的兩個人一時疏忽,先後都走開了,她偷偷隔著病房窗口拍下一組顏靖靖的照片。
這下子發達了,顏靖靖動過開顱手術,頭發已經全部剃掉,這次的光頭照片一定是獨家。
轉過身滿臉的笑容不由得僵在臉上,邵振嶸!
他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伸出手:“相機給我。”
“不!”她抱緊了相機。
“那麽把照片刪掉。”
她緊緊抿起嘴角:“不!”
他說:“不然我叫保安來,你的照片一樣會被刪除。”
他固執地伸出手,她僵在那裏,他下了最後通牒:“給我!”
她斜跨出一步,似乎想逃跑。他伸手攔住她,終於從她手中拿過了相機,一張張地按著刪除。
她沉默地站在那裏,他的手指突然停下來,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而她低垂著眼簾,仿佛一個沮喪的孩子。
顏靖靖的照片已經全部刪除完了,而後麵的照片全是他。
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拍的,各種角度的都有,有幾張他看出來就是今天上午,自己陪著教授查房,側著臉與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說話,走廊裏一堆的人,誰也不曾留意會有人拍照。一張張翻下去,有他走過走廊的模糊背影,有他與護士交談時的側麵,有他剛從手術室下來時的疲倦,有他追著急診推床大步而去的匆忙,可是每一張都十分生動,抓拍得很好,顯見是用足了心思。他不知道她拍了多久,也許一個星期,也許兩個星期,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在偷偷拍他。
他終於將相機還給她,她沉默地接過去。
他說:“對不起,醫院有規定,我們必須保護病人的**。”
她笑了一笑:“沒有關係。”頓了一頓,“我以後不會來了,邵醫生你放心吧。”
她轉身往外走,肩微微塌下,身影顯得有些單薄。而他站在那裏,看她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從此果然再沒出現,護士站裏幾個年輕護士十分懷念:“唉,杜記者都不來了,她那張嘴啊,講起明星八卦來真是引人入勝。”
另一個護士說:“對啊,她笑起來像櫻桃小丸子,很可愛的。”
櫻桃小丸子!原來是櫻桃小丸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她的笑聲好熟悉,原來是櫻桃小丸子。
“邵醫生?”
他突然回過神來,小護士笑嘻嘻地問:“邵醫生你想到什麽高興事,一直在笑?”
是嗎?他從鋥亮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臉,唇角上揚,果然是在笑。於是連忙收斂了心神,忙忙走開去替病人寫出院小結。
忙了一整天,兩台手術做下來,累得幾乎沒力氣說話。終於等到病人情況穩定,上夜班的同事來接了班,他拖著步子搭電梯下樓,一時隻想抄近道,從急診部出去。
誰知在走廊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終於走過去,果然是她,坐在長椅上微垂著頭,似乎就要睡著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正要轉身走開,她卻突然抬起頭來,四目相對,一時四周仿佛都安靜下來。急診室裏那樣嘈雜不堪,但就像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隻看到她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烏溜溜的望著他。
“哧!”她突然一笑。她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彎像月牙,仿佛有點孩子氣。
他也不由得笑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來獻血。”她問,“邵醫生你下班了?”
他點了點頭,卻問她:“離上次獻血還不到兩個月,你怎麽可以再獻?”
她說:“沒辦法,我這血型太稀罕了。接到醫院電話我就先過來了,我怕另外幾個捐獻者聯絡不上,耽擱了救人就不好了。”
天氣已經這樣冷,她隻穿了一件短外套,衣領袖口上都綴著絨絨的毛邊,脖子裏卻繞著一條精致的真絲圍巾。她穿衣服素來這樣亂搭配,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講究。隻是穿著這樣一件絨絨的外套,兩隻手交握著,看起來倒像是個洋娃娃。
大約因為冷,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睛紅紅的,好像沒睡好。
急診部的護士長已經是老熟人了,出來跟她打招呼:“杜記者,你快回去吧,另外兩個捐獻者已經趕過來了。”又跟邵振嶸打招呼,“邵醫生下班了?”
“嗯,下班了。”他看杜曉蘇拿起包包站起來,於是說,“我有車,我送你吧。”
“啊,好啊。”她很大方地說,“順便請我吃飯吧,我跑外勤剛回來,餓慘了。”
她估計是真的餓慘了,在附近的餐廳裏隨意點了幾個菜,吃得很香,十分貪婪地大口喝湯,明明是最尋常的蛤蜊冬瓜湯,見她吃得那樣香,他都忍不住想要舀一碗嚐嚐。
她最後終於心滿意足放下碗:“唉,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吃飽喝足啊。”
他脫口反問:“人生最大的樂趣不是調戲帥哥嗎?”
她一愣,旋即大笑。
他很少看到女孩子笑得那樣放肆,但真的很好看,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的細牙,仿佛給佳潔士做廣告,笑得那樣沒心沒肺。
她住得很遠,他將她送到小區門口,她下了車,突然又想起什麽來,重新拉開車門,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給你的。”
他抽開來看,是自己的照片,厚厚的一疊,他想了一想,還給她:“我送給你。”
路燈的光是溫暖的橙色,車內的光是淡淡的乳黃,交錯映在她臉上,直映得一雙眸子流光溢彩。
她不做聲接過照片去,嘴角卻彎彎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禁不住抱怨:“你笑什麽?”
她反問:“那你在笑什麽?”
他轉眼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唇角上揚,可不是也在笑?
但就是忍不住,隻覺得忍不住,有一種新鮮的喜悅,如同春天和風中青草的香味,如同夏季綠葉上清涼的雨氣,無聲無息,浸潤心田。
過了幾天要做一個明星減肥與健康的專題,杜曉蘇一下子就想到了邵振嶸。她立馬聯絡了邵振嶸所在的醫院,婉轉地說明想請有關專家對健康減肥做個闡述,批判當前的減肥誤區,最好深入到節食對大腦以及神經的影響,以達到振聾發聵的警世效果。醫院方麵很積極也很配合:“行,我們讓神經內科的盧副主任幫你們寫篇短文。”
杜曉蘇覺得很鬱悶,一個神經科,竟然還分神經內科神經外科,自己想假公濟私一下都不行。
鄒思琦替她出主意:“要不你去掛個號,找邵帥哥看病得了。”
杜曉蘇白了她一眼:“你有點常識好不好?他是神經外科耶,除了什麽腦子長瘤、開顱手術,一般病人誰找他?你少咒我。”
鄒思琦“哇”了一聲,一臉的景仰:“聽起來就好帥……是不是像《白色巨塔》?我想到那白色的醫生袍就覺得好帥。啊啊!杜曉蘇,你一定要搞定他,然後讓他介紹個超級英俊的同事給我認識!”
杜曉蘇沒好氣:“把口水擦擦!”
不過讓杜曉蘇沒料到的是,隔了幾天竟然會接到邵振嶸的電話:“晚上有時間嗎,能不能請你吃飯?”
她頓時覺得心花怒放,慌忙答:“有時間有時間。”
他似乎在電話那端笑了一聲,杜曉蘇能想像得到他笑起來的樣子,眉眼飛揚,嘴角微抿,就像她現在的桌麵一樣。她換了一張電腦桌麵,卻仍然是他。跟著教授查房,簇擁著一堆白袍醫生,在人群中他仍是那般翩翩搶眼,或許是因為身材挺拔。轉過臉來突然看到她,先是驚詫,然後眼底一點點微蘊的笑意,便如春冰初融,而綠意方生。
約在醫院附近的一家餐廳,他在路邊等到她,有點歉意:“讓你跑這麽遠,其實我年初才回國,隻對醫院附近熟悉一點,這裏菜不錯,所以想請你嚐嚐看。”
是正宗的本幫私房菜,老式的洋房,窄窄的樓梯很昏暗,但服務生微笑動人,輕言細語,音樂又十分好聽。坐在小小的包廂裏,大約是這房子舊時的亭子間,但改造得很好,雖然小,卻並不覺得局促,而且兩個人吃飯,氣氛越發親密。
杜曉蘇愛煞招牌菜蝦蟹夾餅,隻覺得鮮,而他吃得比較少,她一吃得高興就把所有的事都忘到了九霄雲外。一直等到最後店家贈送的甜點上來,是茉莉花茶布丁,她照例三口兩口吃完,才想起來問他:“對了,為什麽請我吃飯?”
小小的茉莉花茶布丁,顫軟軟臥在精致的碟子裏,燈光下看去精致得似半透明的琥珀,他將自己那份布丁輕輕推過去給她:“生日快樂!”
她倒吸了口氣,“啊”了一聲,又驚又喜,過了半晌才笑著說:“我自己都忘了,你怎麽知道的?”
“上次你獻血的表格,上麵有身份證號。”
還有禮物,裝在很大一隻盒子裏,事先就藏在了包廂裏,此時從一旁拿出來,原來今晚的一切他早有預謀。她拆開盒子扯出來一看,竟是隻軟軟的小豬抱枕,粉嫩嫩的顏色,翹翹的鼻子,非常可愛。
“我覺得很像你。”他笑眯眯地說,“所以就買下來了。”
什麽啊?
不過她還是很高興,因為這禮物並不貴,可是她非常喜歡。
吃完飯他堅持送她回家,雖然要穿過幾乎半個市區,而他又沒有開車出來。兩個人去搭輕軌,不是交通高峰,車廂裏很空,兩個人並排坐著。她抱著那隻軟軟的小豬,隻覺得很暖和。本來她是很愛說話的人,可是今天晚上偏偏很安靜,隻乖乖坐在他身邊。他也並沒有多說話,從輕軌站出來下電梯時,他很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她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而他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
小區離輕軌站不遠,兩個人走得很慢,可是走得再慢也有走到的時候,進了小區站在公寓樓下,她說:“到了。”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微笑:“你上去吧,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好。”
“注意飲食,工作再忙也得吃飯,別餓出胃病來。”
“哎哎,邵醫生,你怎麽三句話不離本行?”
他笑起來,對她說:“那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杜曉蘇隻是笑。
“曉蘇?”暗處有人叫了一聲,杜曉蘇轉臉一看,隻覺得又驚又喜:“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杜媽媽含笑打量著女兒,轉過臉又打量邵振嶸:“你爸爸過來開會,我想到今天是你生日,所以跟他一起來了。”杜曉蘇像個小孩子,抱住杜茂開的胳膊直嚷嚷:“爸爸你都不事先打個電話來。”
杜茂開笑著說:“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結果你不在家,害我跟你媽媽一直在這裏等。”目光炯炯,也已經在打量邵振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