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的味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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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給她回短信,也許因為信號不好,也許因為太忙了。新聞裏說很多救援人員都是超負荷奮戰在一線,畫麵上有很多救援部隊就和衣睡在馬路上,醫生和護士都是滿負荷運轉。也許他太累了,忙著手術,忙著搶救,連休息的時間都很少……她一直等到了半夜,最後終於攥著手機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剛上班,大老板就讓人把她找去了:“宇天地產那邊打電話來,點名叫你去一趟。”
她微微一怔。
老板叮囑:“宇天地產是我們最重要的客戶,你馬上過去,千萬別怠慢了。”
“是。”
去宇天地產的辦公樓還得過江,路上花費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來到那幢摩天高樓下。搭電梯上去,前台確認了預約,於是打電話通知:“單秘書,博遠的杜小姐已經到了。”對方似乎說了一句什麽話,前台這才放下電話告訴她,“杜小姐,您可以上樓去了。”
不出意料的氣勢恢宏,連過道的落地窗都對著江灘,觀景視線一覽無餘。從這麽高俯瞰,江水變成細細的白練,江邊那一灣百年奢華的建築也遙遠綽約得如同微縮盆景,陽光清澈,整個城市似金粉世界,洋溢著俗世巔峰的繁華。而她根本無心風景,隻緊隨著引路的單秘書進入會客室。
單秘書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顯得很客氣:“杜小姐請稍微坐一會兒,雷先生過會兒就過來。”
雖然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但再次見到雷宇崢的時候,她仍舊有些局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沉重的橡木門在他身後闔上,她第一次這樣正視他,才發現他與邵振嶸頗有幾分相像。唯一不像的大約就是目光,邵振嶸的目光總是像湖水一樣,溫和深沉,而他的目光卻像海一樣,讓人有一種無可遁形的波瀾莫測。
她深深吸了口氣,仿佛知道要麵臨什麽。
“杜小姐請坐。”
他似乎也挺客氣,但她還是等他坐下來,才十分謹慎地在沙發上坐下。
他的樣子似乎比較放鬆,跟那天晚上的咄咄逼人仿佛完全是兩個人,帶著一種類似邵振嶸的溫和氣息,顯得儒雅溫良:“杜小姐,我本來想約你在外麵談話,但考慮到這裏會更私密安全,我想你也不願意被人知道我們的見麵。”
她隻是很安靜地聆聽。
“明顯我低估了你在振嶸心中的分量,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沮喪。這件事情我不打算讓我的父母知曉,顯然杜小姐你更不願意鬧大。所以趁振嶸不在,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
“雷先生……”
他打斷她的話:“杜小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們家裏雖然開明,但我父母對子女婚姻對象的唯一要求是,身家清白。我不想讓我的家人成為笑柄,更不想讓振嶸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最佳的處理方式,仍舊是我當初給你的建議——離開振嶸。”
她艱難地開口:“我——”
“出國讀書怎麽樣,杜小姐?你對哪間學校有興趣?wellesley,mount holyoke,或者columbia university?”
“雷先生……”
“杜小姐,我耐心有限。”他雙手十指交叉,顯得有點漫不經心,“你目前就職的博遠,是一間所謂的建築設計公司。而我對這個行業的影響能力,可能遠遠超出你的預計。如果我記得不錯,令尊還有兩年時間就可以退居二線,令堂也隻有幾年就可以退休,到時候他們可以在家安享晚年……”
她不自覺地站起來,攥緊了手指:“雷先生,如果振嶸知道了一切事情,他要離開我,我不會說半個字。因為我做錯了事,他不原諒我是應當的。但如果振嶸打算原諒我,我死也不會放棄,因為我真的愛他。”
雷宇崢靠在沙發上,似乎十分放鬆地笑起來。杜曉蘇這才發現他笑時左頰上也有隱約的酒窩,但比邵振嶸的要淺,因為他笑得很淺,若有若無。他的笑容永遠似海麵上的一縷風,轉瞬就不知去向,讓人恍疑眼錯。他似笑非笑地問:“杜小姐,你真的不覺得羞恥嗎?”
“我不覺得羞恥。雷先生,你幾乎擁有這世上的一切,權利、地位、金錢……正如你說的那樣,這世上你辦不到的事情很少。但你在威脅我的時候都不覺得羞恥,我為什麽要覺得羞恥?是,當初我一時糊塗,事後我後悔了,我離開,你憑什麽認定我就是放縱的女人?我做錯了事,錯到我不打算原諒自己,但如果振嶸原諒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繼續愛他。我很後悔我沒有向他坦白,我真的很後悔,哪怕他不打算原諒我。可惜失貞便要浸豬籠的時代已經過去,雷先生,說到貞潔,我覺得你完全沒有立場來指責我。你及你的家庭可以要求我毫無瑕疵,而你未來的太太呢?她是否有資格也要求你守身如玉,婚前沒有任何與異性的關係?所以你沒有任何資格來指責我,唯一有資格指責我的,隻是振嶸。我們之間的事,是我認識振嶸之前,而振嶸也坦白告訴過我,在國外他曾經有一位同居女友,隻是後來性格不和分手了。到了今天,我所受到的教育,我所接受的知識,讓我覺得男女在這件事情上是平等的。而認識振嶸之後,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我是一心一意對他,所以我覺得沒有什麽可羞恥的。”
他眯起眼睛來,似乎在打量她,最後,他說:“杜小姐,你是毫無誠意解決這件事情了?”
“如果你覺得我配不上振嶸,你可以直接要求振嶸離開我,而不是在這裏拿我的家人威脅我。”
他讚許般點了點頭:“勇氣可嘉!”
而她站在那裏,仿佛一支箭,筆直筆直,她的目光也是筆直的,與他對視。他突然“嗤”的笑了一聲:“其實我真想知道,如果振嶸回來,明確與你分手,你會是什麽表情。”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隻要他做出選擇,我都會接受。也許我會很痛苦,也許會消沉一段時間,也許這輩子我也不會再愛上別人,可是我愛過他,也許還要愛很久,停不下來。但我很幸福,因為我知道什麽是愛。而你,雷先生,你沒有體會過,更不會懂得。”
她露出幾天來的第一個微笑:“這裏是五十層,站在這樣高的地方,雷先生,我一直以為,你的眼界會比別人開闊。”她欠一欠身,“告辭。”
進了電梯她才發覺自己雙頰滾燙,仿佛是在發燒。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想到自己一口氣說出那樣長篇大論的話,可是一想到振嶸,想到他說讓她等,她就覺得什麽都不可怕,什麽也不用怕,因為他說過讓她等,她就一定要等到他回來。
手機響的時候還以為是聽錯了,隻怕是邵振嶸,連忙從包裏翻出來,竟然是老莫。老莫還是那副大嗓門,劈頭蓋臉就問:“杜曉蘇,去不去災區?”
一句話把她問懵了,老莫哇啦哇啦直嚷嚷:“人手不夠,報社除了值班的全去了災區。但是有好幾個受災重鎮還沒有記者進去,頭版在前方的報道實在是跟不上,老李在北川急得直跳腳,賀明又困在青川。深度報道!我要深度報道!下午有一架救援包機過去,我已經找人弄了個位子,報社實在抽不出人來,你要不要去?如果要去的話快點說,不行我就找別人。”
“我去我去!”她不假思索,急急忙忙答,“我當然要去!”
老莫很幹脆地說:“那你自備幹糧和水,別給災區人民添麻煩。”
“我知道我知道。”
她掛了電話就打的直奔公司,找著主管人力資源部的副總,一口氣將事情全說了,又說:“如果公司批準我的假期,我馬上就要走了,如果公司不批準……我隻好辭職。”
反正雷宇崢已經打算讓她在這行混不下去了,她也並不留戀。如果能去災區,雖然沒機會遇上邵振嶸,可是可以和他在一片天空下,呼吸著一樣的空氣。重要的是可以為災區做一點事情,即使受苦她也願意。
副總似乎有點意外:“杜小姐,即使是正常的離職,你仍需要提前三個月向公司提出報告。”不過副總很快微笑,“特事特辦對不對?你去災區吧,我們可以算你休年假。”
她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隻好說了一遍又一遍“謝謝”。副總又說:“現在餘震不斷,你一個女孩子,千萬注意安全。”
她好像隻會說謝謝了。
頂頭上司寧維誠也十分支持,立刻安排同事接手她的工作,爽快地說:“你放心去吧,注意安全。”
她跑去買了許多食物和藥品,如果都可以帶過去,能分給災民也好。忙中又抽空給鄒思琦打了個電話,拜托她替自己瞞著父母。等東西買齊,帶著大包小包趕到機場去,差不多已經到登機的時刻了。找著老莫安排好的接應的人,十分順利地上了飛機。
飛行時間兩個多小時,飛機上都是專業的衛生防疫人員,大家十分沉默,幾乎沒有人交談。杜曉蘇有點暈機,也許是因為太緊張,隻好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休息。
沒有做夢,隻睡著一小會兒,也許是十幾分鍾,也許是幾分鍾,也許隻是幾秒鍾。天氣非常不好,進入四川上空後一直在雲層上飛,後來到達雙流機場上空,又遇上空中管製,不得不盤旋了十幾分鍾。成都正在下雨,幸好降落的時候還算順利。
下了飛機後杜曉蘇就打開了手機,信號倒是正常的。於是她嚐試著給邵振嶸打電話,而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於是她趁著等行李的工夫,給他發了條短信。他沒回,大約沒收到,或者正忙著。於是杜曉蘇給老莫發了條短信,報告自己已經平安到達。候機大廳裏人聲嘈雜,到處是誌願者和來援的專業醫療隊,大家都在等行李。她終於在傳送帶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包,搬下來很吃力,旁邊有人伸手過來,幫她提上推車,她連聲道謝。那人看到她還打包有成箱的藥品和方便麵,於是問她:“你是不是誌願者?”
她有些赧然:“不是,我是記者。”
那人很溫和地笑:“沒關係,一樣的。”
是啊,他們都是來做自己可以做的事,盡自己的所能。
成都的情況比她想像得要好很多,城市的秩序已經基本恢複,雖然空曠處仍舊搭滿了帳篷,但交通情況已經恢複正常,偶爾可以看到救護車一路鳴笛飛馳而過。報社在成都有記者站,記者們全都趕赴一線災區了,就一個值班的編輯留守。她去跟這位編輯碰了頭,哪知剛進門不久就遇上餘震。杜曉蘇隻覺得屋子晃動了好幾秒鍾,她被嚇了一跳,編輯倒是很鎮定:“晃著晃著你就習慣了。”
目前去重災區仍舊十分困難,大部分道路因為塌方還沒有搶通,不少救援部隊都是冒險翻山步行進入的。
“又下雨,這天氣,壞透了。”編輯說,“一下雨就容易塌方泥石流,更糟了。”
找不到車,編輯幫忙想了很多辦法,天色漸漸黑下來,即使找到車夜行也十分不安全,不得不先在成都住下。杜曉蘇給老莫打電話簡短地說明了一下情況,老莫竟然十分寬容,還安慰她說:“不要緊,明天再想辦法,新聞雖然重要,安全更重要。”
她帶了筆記本,發現酒店寬帶竟然是通暢的,於是上網查詢了一下各重災區的地理位置,還有冒險跟隨救援部隊進入災區的記者發回的十分簡短的報道。隻覺得越看越是觸目驚心,死亡數字仍在不斷攀升,看著那些前方最新的圖片,她覺得胃裏十分難受,這才想起原來晚飯忘了吃,可是已經很晚了,她也不想吃任何東西,於是關上電腦強迫自己去睡覺。
窗外一直在下雨,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做了很多夢,卻都是些破碎的片斷,模糊的,迷離的,斷斷續續地醒了睡,睡了醒,醒來總是一身冷汗。也許是因為換了環境,實在睡得不踏實,最後她突然被強烈的晃動震醒:餘震!
真的是餘震!窗子在格格作響,從朦朧的睡燈光線裏可以看到,桌上的水杯晃得厲害。沒等她反應過來,外頭居民樓的燈已經全亮了,酒店的火警警報尖銳地響起,樓道裏服務員已經在叫:“餘震了!快走!”
很多客人穿著睡衣慌慌張張就跑下樓去,杜曉蘇還記得帶上相機和筆記本電腦。淩晨的街頭,突然湧出成百上千的人來,附近居民樓的人也全下來了,攜家帶口的。大家驚魂未定,站在街頭,有小孩子在哭,也有人在咒罵。她到這時候一顆心才狂跳起來,跳得又急又快,她想,大約是被嚇著了。
在酒店下麵站到淩晨三點左右,大地一片寂靜,仿佛適才隻是它在睡夢中不經意伸了個懶腰。隻有身臨其境,才能知道在大自然麵前,人是這樣孱弱而無力。馬路上的人漸漸散去,酒店服務員也來勸客人們回去睡覺。杜曉蘇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況且還要進重災區,遲早得適應這樣的情況,於是第一個跑回房間去倒頭大睡了。
到了早上才知道,淩晨發生的餘震是地震後規模最大的一次,通往幾處鄉鎮的道路又受到了影響,山體滑坡和塌方讓剛搶修通的道路又中斷了,包括通往她要去的目的地的道路。但杜曉蘇還是義無返顧。同事幫她打了無數電話,才找了一輛願意去的越野車。據說這輛車是誌願者包車,不過還有個位置可以捎上她。
一上車就覺得巧,因為正好遇上在機場幫她提行李的那個人。他還有兩個同伴,三個大男人坐了一排,把副駕駛的位置留給了她。而車後座上塞滿了物資,以藥品居多,還有災區最緊缺的帳篷、帆布之類。那人見著她也很意外:“啊,真巧!”
是挺巧的,於是簡單地聊了兩句,杜曉蘇知道了他姓孟,是從北京過來的誌願者。
車行兩小時,山路已經開始崎嶇難行,一路上不斷遇到賑災的車隊,或者運送傷員的救護車。路很窄,有的地方落有大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行。越往前走路越是險峻,山上不斷有小的落石,打在車頂上嘣嘣亂響。司機小心翼翼開著車,不斷用方言咒罵著老天。走了很久突然看到了一名交警,就站在最險竣的彎道處指揮會車。這名交警戴著一頂灰塵仆仆的警用安全盔,身後不遠處停著一部同樣灰塵仆仆的警用摩托車,他的樣子疲憊不堪,手勢也並不有力,可是大部分賑災車輛在他的指揮下得以快速通過。他們的車駛過時,杜曉蘇隔著車窗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位堅守崗位的無名英雄。
臨近中午的時候車走到一個地勢稍微開闊的地方,於是司機把車停下來暫作休息。司機去路基下的河邊方便,杜曉蘇也下車活動一下發麻的腿。她隻覺得胃灼痛得難受,於是拆了塊巧克力,強迫自己咽下去。那三個誌願者沒有下車,他們就坐在車上默默地吃了麵包當午飯。司機回來三口兩口咽了個麵包,就叫杜曉蘇上車,說:“走吧。”看了看天色,又喃喃咒罵,“個龜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