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想你的時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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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意外的是過了幾天,總經理室突然通知她晚上和市場部的同事一起,陪項總去一個商業宴請。到了之後才知道,是宇天地產的高副總代表宇天地產宴請項總。飯吃到一半,雷宇崢忽然由服務生引著,推門進來。席間的人自然全站了起來,雷宇崢與老總一邊握手,一邊道歉:“剛下飛機,晚點了,實在是抱歉。”
項總是東北人,為人特別豪爽,握著雷宇崢的手直搖:“說這麽見外的話做什麽。”
喝的是瀘州老窖,總共不過七八個人,很快喝下去四瓶國窖1573,於是席間熱鬧起來,幾位老板互相開著玩笑,氣氛也輕鬆了許多。杜曉蘇本來隻顧埋頭吃菜,忽然被項總點名:“曉蘇,代表咱們公司敬雷先生一杯吧。”
她有兩秒鍾的意外,然後就順從地端起酒杯。已經喝了那樣多的酒,雷宇崢臉上絲毫看不出半分醉意,卻笑著說:“不行不行,這個太欺負人了。哪有喝到一半,突然叫個小姑娘出來?不興這樣的啊,照這個喝法,我今天得躺著回去了。”
“我扛你回去。”項總興致勃勃,把他手裏的酒杯硬奪過來,“咱們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交情了吧,我知道你的量。來來,曉蘇,滿上,給雷先生斟滿了。咱們東北的姑娘,雷先生無論如何,得給點麵子。”
這樣的應酬總歸是難免。杜曉蘇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雷宇崢,或許剛從機場出來,頭發略有一絲淩亂,灰色的襯衣解開了扣子,整個人半倚半靠在椅背上,跟他平常一絲不苟的樣子大相徑庭,有一種公子哥特有的懶洋洋的放蕩不羈。他修長的手指攔住了杯口:“這不是麵子不麵子的問題,這是不公平。”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杜小姐也喝一杯,她喝一杯我喝一杯。”
項總本來對他與杜曉蘇的關係很是猜度,因為當初杜曉蘇進博遠設計,就是上邊一位老友給他打的電話,挑明是雷家的關係,所以他還特意囑咐過人力資源日常多關照一下。這次帶杜曉蘇來跟宇天談合同,也是想順便攀個人情。但他一直沒想過這事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子,所以酒席上半開玩笑地讓曉蘇出來敬酒,沒料到雷宇崢會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沒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
正有點尷尬的時候,杜曉蘇已經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端起來說:“雷先生,我先幹為敬。”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喝下去了。
那是六十度的烈性酒,滿滿一大玻璃杯,席間人全怔住了,過了幾秒鍾才轟然叫好。雷宇崢看不出什麽表情,項總心裏倒覺得這兩人關係真有點異樣,正在琢磨,見杜曉蘇從服務員手中接過酒瓶,又替雷宇崢斟上:“謝謝雷先生。”
雷宇崢也是一口氣喝幹,項總領頭拍手叫好,雷宇崢倒似笑非笑:“杜小姐也得跟項總喝一杯,這樣才公平。”
這下輪到項總不幹了:“這不是為難人家小姑娘嗎?不行不行,咱們喝咱們的……”
雷宇崢把酒杯往桌上一擱,隻說了兩個字:“斟滿!”
杜曉蘇知道雖然是宇天請客,但實質上公司這邊是有求於宇天,誰讓宇天是甲方。她端起杯子來,一口氣沒喝完,倒嗆住了,捂著嘴咳了兩聲,仍是勉力喝完。一旁的高副總看不過去,替她解圍:“哎,今天就杜小姐一個女孩子,要是把她喝醉了,那豈不是太沒風度了。咱們喝咱們的,杜小姐還是喝果汁吧。”
雷宇崢沒有說話。其實杜曉蘇已經覺得頭昏腦脹,她的酒量一般,那兩杯烈酒喝得又急,此時覺得嗓子裏像要冒火一樣,火辣辣的。恰好此時杏汁官燕上來了,她本來吃不慣燕窩,但從口中到胃中全是火辣辣的感覺,總得吃點東西壓一壓。拿著勺子覺得自己手都在發抖,還好沒有弄灑。
最後一席人又喝了兩瓶酒,才算是酒闌人散。項總滿麵紅光,說話已經不太利索,高副總也喝得頗有幾分醉意了,杜曉蘇迷迷糊糊,還記得要幫襯老總談合同——可是她連走路都有點不穩,她拚命地想要盡量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天跟地都在搖搖晃晃,最後她終於被人塞到車裏去,關上車門“嘭”的一響,四周安靜下來。
車走得很平穩,其實喝醉後並不難受,隻是覺得口渴。真皮坐椅有淡淡的皮革膻味,她回身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裏,很熟悉很親切的味道,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像無數次在夢中那樣,她知道那是邵振嶸,她又夢到他了。
雷宇崢有點費勁地想要弄開她的手。博遠的人都走了,尤其是項總,丟下句:“杜小姐交給你啦。”揮揮手就上車揚長而去。
而這女人就像那隻流浪貓似的,睜著霧蒙蒙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站在路燈下。
不等他發話,他的司機已經一聲不吭,就把這隻流浪貓塞進了後座。
他狠狠地瞪了司機一眼,可惜司機沒看到,隻顧著關上車門,然後進前麵駕駛座,啟動車子。
算了,不過送她回家一次,看在振嶸的麵子上。
但不過一會兒工夫她整個身子就斜過來,不由分說窩進他懷裏,真的像隻靈巧的貓兒一樣,很自動地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呼吸輕淺,沉沉睡去。
他整個人差點兒石化。
他想推開她,但她就像是橡皮糖,或者口香糖,黏膩著就是不動。到後來他隻要推她她就抱得更緊,活脫脫一條八爪章魚。
“杜曉蘇!”他拍著她的臉,“你住哪兒?”
她不應聲,“唔”了一下,下巴在他胸口磨蹭了兩下,頭一歪又睡著了。
沒本事還在席間那樣喝。
車到了別墅大門前,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他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臉頰:“喂!”
她沒任何反應。
算了,把她扔車上睡一夜得了。隻是她抱著他的腰,她不動,他也下不了車。
“杜曉蘇!”他又叫了她一聲,仍舊沒反應。
他伸手掐她的虎口,她疼得“嗯”了一聲,終於睜開眼睛,長而微卷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翼,微微顫動著。
“司機送你回去。”他終於拉開她的一條胳膊,“我要下車了。”
她的臉半揚著,白皙的肌膚在車頂燈下近乎半透明,似乎有點像冰做的,嗬口氣都會化。她傻乎乎地笑著,仿佛沒聽明白他的話,她湊過來,把另一條胳膊重新圍上來,仿佛孩子般嬌嗔:“你長胖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臉頰,“這兒!”然後是下巴,“還有這兒!”
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臉一揚就吻住他。她呼吸裏有濃重的酒氣,滾燙的唇仿佛一條魚,在他嘴唇上滑來滑去,不不,那是她的舌頭。他本能地想要推開她,她卻收緊了手臂,唇上更用力地吸吮,他想要說什麽,可是一張口她的小舌頭就趁機溜進去,把他所有的聲音都堵住了。她的臉燙得嚇人,嘴唇也燙得嚇人,整個人就像一團火,狠狠地包圍住他。他有點狼狽地用力掙紮,終於把她甩開了。
司機早就不知去向,花園裏隻聽得到秋蟲唧唧,不遠處有一盞路燈,照進車裏來。其實車頂有燈,照著她的臉,雙頰通紅,她半伏在車椅背上,醉眼迷離。
“邵振嶸,”她的聲音很低,喃喃的,仿佛怕驚醒自己,“我真的很想你。”
他怔在了那裏,她慢慢地闔上眼睛,睡著了。
夜色已經深了,客廳裏沒有開燈,有一大半家具都沉浸在無聲的黑暗裏。客廳的落地窗正對著東牆一垣粉壁,牆下種著竹子,前麵地下埋著一排綠色的射燈,燈光勾勒出支支翠竹,細微如畫。竹影映得屋中森森的碧意,沉沉如潭。這裏總讓他想起家中父親的書房,齊簷下千竿翠篁,風吹蕭蕭似有雨聲。隔得很遠可以聽見前麵院子裏的電話響,偶爾有人走進來,都是小心地放輕了腳步。
臨窗下的棋枰上散落著數十子,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清冷的光輝,這還是一個多月前他隨手布下的殘譜,打掃清潔的人都沒敢動。他很少過來這邊住,因為屋子大,雖然是中式的別墅,管家負責安排,把這裏打理得很幹淨舒適,但他總覺得少了些生氣。所以偶爾出機場太晚了,懶得過江,才會在這邊休息。
借著射燈隱約的綠光,他把那些黑的白的棋子收進棋盒中去,嘩啦嘩啦的聲音,又讓他想起小時候學棋,學得很苦,但姥爺執意讓他拜在名師門下,每日不懈。
姥爺說:“濤兒性穩重,不必學棋。嶸兒性恬淡,不必學棋。你的性子太粗礪,非學不可。”
說這話時,振嶸還是個四五歲的小不點兒,自己也不過六七歲,似懂非懂。
那樣的時光,卻已經都過去了。
他走下台階,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點燃一支煙。
天是奇異的幽藍,仿佛一方葡萄凍,上麵撒了細碎的銀糖粒。半夜時分暑熱微退,夜風很涼,拂人衣襟。
他想起二樓客房裏沉沉睡著的那個女人,就覺得頭疼,仿佛真的喝高了。
他曾經見過父母的舉案齊眉,也曾見過祖父母的相敬如賓,那個年代有許多許多的恩愛夫妻,患難與共,不離不棄。
少年時他也曾想過,長大後會遇上自己一生鍾愛的人,從此後,執子之手,與子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