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一些話隻有聽的人記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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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還拿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事來搪塞我。我又不是老太太,你那些風流賬啊,用不著瞞我。上個月我朋友還看到你帶一特漂亮的姑娘吃飯呢,聽說還是大明星。上上個月,有人看你帶一美女打網球,還有上上上個月……”
雷宇崢麵無表情地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得了,你用這套去訛老大吧,看他怎麽收拾你。”
韋濼弦“噗哧”一笑,抱著孩子在餐桌對麵坐下來:“哎,偷偷告訴你,你這鑽石王老五混不成了,老太太預謀要給你相親呢,念叨說你都這年紀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拿著勺子舀粥的手都沒停:“胡說,老太太十二歲就被公派赴美,光博士學位就拿了倆,如假包換的高級知識分子,英文德文說得比我還溜,才不會有這種封建想法。”
韋濼弦笑盈盈地說:“那你就等著瞧吧。”然後從碟子裏拿了塊窩窩頭給小女兒。元元拿著那窩窩頭,仿佛得到了新玩具,掉來掉去地看,過了好半天,才啃了一小口:“窩窩不好吃,叔叔好吃。”
雷宇崢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是叔叔吃窩窩,不是叔叔好吃。”
他在家住了兩天,陪著母親散心,逗小侄女說話,陪母親給家裏種的菊花壓條,倒也其樂融融。幸好邵凱旋沒有真讓他去相親。彩衣娛親承歡膝下,逗得母親漸漸高興起來,才回上海去。
京滬快線隨到隨走,他搭早班機,上了飛機才發現旁邊座位上的人是蔣繁綠。她明顯也有點意外,最後笑了笑:“好久不見。”
他點了點頭,就當打過招呼了。
因為是這條航線的常態旅客,空乘都知道他的習慣,不用囑咐就送上當日的報紙,他道謝後接過去,一目十行瀏覽新聞,忽然聽得蔣繁綠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杜小姐是你的朋友。”
他淡淡地答:“她不是我朋友。”
她“哦”了一聲,笑著說:“我還以為她是你女朋友呢。”
他沒什麽表情:“有什麽話你就說吧,沒必要這樣。”
“我隻是有點好奇,也沒別的意思。”蔣繁綠若無其事地說,“畢竟杜小姐跟我小叔叔關係挺好的,說不定將來她還是我的長輩呢。”
他無動於衷,把報紙翻過一頁:“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變了很多。”
蔣繁綠嫣然一笑:“難得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
他終於抬起頭來,瞥了她一眼:“上次我向你和你先生介紹杜曉蘇,不是你自以為的那個意思。”他語氣溫和,“我和你已經分手多年,你嫁不嫁人,或者嫁了一個什麽樣的人,與我沒有關係。但是,不要招惹杜曉蘇,明白嗎?”
“你誤會了。”蔣繁綠神色已經十分勉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杜小姐……”
他語氣不可置疑,打斷她:“我說過,不要招惹她。”
蔣繁綠終於笑了一聲:“以前我總覺得你是鐵石心腸,沒想到還是可以繞指柔。”
“她是振嶸的女朋友。”他淡淡地說,“既然是我們雷家的人,誰要想為難她,當然要先來問過我。”
蔣繁綠終於不再說話。
下飛機後照例是司機和秘書來接他,公事多到冗雜,忙碌得根本沒閑暇顧及任何事。到了晚上又有應酬,請客的人有求於他,所以在一間知名的新會所,除了生意場上的朋友,又邀了幾位電影學院的美女來作陪。醇酒美人,例來是談生意的好佐料,盛情難卻,雷宇崢也隻得打起精神來敷衍。好不容易酒過三巡,才脫身去洗手間。
出來正洗手,忽然進來兩個人,他也沒在意。忽然其中一個說:“我看上官今天怕是要喝高了。”
“哥幾個都整他,能不高嗎?”
上官這個姓氏並不多,雷宇崢抬頭從鏡子裏看,覺得說話的那個人有點眼熟,也許在應酬場麵上見過幾次。但那人滿臉通紅,酒氣熏熏,壓根都沒注意到他。隻顧大著舌頭說:“對了,今天上官帶來的那個姓杜的妞兒,到底是什麽來頭?”
“呦,這你都不知道?上官的新女朋友,沒聽見她剛才說搬家,準是上官巴巴給她買了新房子。”
“新鮮!哪個女人跟得了他十天半月的,還買房子?這不就金屋藏嬌,**苦短了……”
兩個人哈哈地笑起來,雷宇崢把服務生遞上來的毛巾撂下,隨手扔了張票子當小費,轉身就出了洗手間。
晚上的風很涼,適才拗不過席間的人喝了一點紅酒,此刻終於有了一點微熏的酒意,杜曉蘇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聽細細的風聲從耳畔掠過。
上官一邊開車一邊數落:“叫你出來吃頓飯,比登天還難。這間餐廳做的橙蟹多好吃,沒冤枉這一趟吧?話說你這房子終於裝修好了,你得請我吃飯。到時候吃什麽呢……要不咱們去島上吃海鮮……”
杜曉蘇終於打疊起一點精神:“你怎麽成天拉我吃飯?”
“誰讓你成天悶在家裏,別悶出病來。”他還是那副腔調,“我這是替雷二著想,他的弟妹不就是我的弟妹?再說你還這麽年輕,有時間多出來玩玩,比一個人在家待著強。”
驟然聽到雷宇崢的名字,她還是覺得有點刺耳。那天晚上恍惚的一吻,讓她總有種錯亂的慌亂,她本來已經竭力忘記,當做這事沒有發生。他說他喝醉了,然後很快地離開,這讓她鬆了口氣,也避免了尷尬。但聽到上官提到他,她還是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
到了一品名城她住的樓下,他把車停下,她下車了又被他叫住:“哎,明天晚上我來接你,請你吃飯。”
“我明天說不定要加班。”
“大好青春,加什麽班?”
“我累了。”
“行,行,快上去睡覺。”上官一笑,露出滿口白牙,“記得夢見我!”
有時候他就喜歡胡說八道,也許是招蜂引蝶慣了,對著誰都這一套,這男人最有做情聖的潛質。她拖著步子上樓,房子前天才裝修好,今天又收拾了一整天,買家具擺家電什麽的,上官又借口說喬遷之喜,拖她出去吃飯。
她找著鑰匙開門,剛剛轉開門鎖,忽然有一隻手按在門把上。她錯愕地抬起頭來,高大的身影與熟悉的側臉,走廊裏的聲控燈寂然滅了,他的整個人瞬息被籠在黑暗裏,那樣近,又那樣不可觸及……她隻是恍惚地看著他,喃喃地說:“你回來了……”話音未落,那盞聲控燈早已經重放光彩,清晰地照見他臉上的鄙夷與嫌惡,令她整個人猛然震了震。這不是邵振嶸,邵振嶸是再不會回來了,縱然她千辛萬苦把房子找回來,縱然這是他與她曾經夢想過的家,但他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她悵然地看著他,看著如此相似的身影,渾不覺他整個人散發的戾氣。
他隻是冷笑:“你還有臉提振嶸?”
她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他是喝過酒,而且喝的並不少,離得這樣遠也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上次他是喝醉了,她知道,可是今天他又喝醉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仿佛是看透她的心思,他隻說:“把這房子的鑰匙給我。”
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麽錯,隻是本能地問:“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有臉問為什麽?”他嫌惡地用力一推,她幾乎是跌跌撞撞退進了屋子裏,外頭走廊的光線投射進來,客廳裏還亂七八糟放著新買的家具。看著他那樣子,她不由自主又往後退了幾步,差點絆在沙發上。他一步步逼近,還是那句話:“把這房子的鑰匙給我。”
“我不給。”她退無可退,腰抵在沙發扶手上,倔強地揚起臉,“這是我和振嶸的房子。”
胸中的焦躁又狠狠地洶湧而起,他咬牙切齒:“別提振嶸,你不配!”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語氣會如此凶狠,幾乎帶著粉碎一切的恨意,“傍著了上官,行啊,那就把鑰匙交出來。從今後你愛怎麽就怎麽,別再拉扯振嶸給你遮羞。”
話說得這樣尖刻,她也隻是被噎了噎:“上官他就是送我回來,我又沒跟他怎麽樣,你憑什麽找我要鑰匙?”
“是嗎?敢做不敢認?你怎麽這麽賤,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你不是成天為了振嶸要死要活的,一轉眼就跟別人打情罵俏,還有臉回這房子裏來……”他輕蔑地笑了笑,“振嶸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他終於逼急了她,她說:“你別用振嶸來指責我,我沒有做對不起振嶸的事!我愛振嶸,我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你也別想把鑰匙拿走。”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劍般攢到他心裏,無法可抑那勃發的怒意與洶湧而起的憤恨。並不是鑰匙,並不是房子,到底是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隻覺得厭惡與痛恨,就像想把眼前這個人碎屍萬段,隻有她立時就死了才好。他伸出手猝然掐住她的脖子,她奮力掙紮,想把手裏的鑰匙藏到身後去。她急切的呼吸拂在他臉上,他壓抑著心中最深重的厭憎,一字一句地說:“你跟誰上床我不管,但從今以後,你別再妄想拉扯振嶸當幌子。”
她氣得急了,連眼中都泛著淚光:“我沒有對不起振嶸……”
他冷笑:“要哭了是不是?這一套用得多了,就沒用了。一次次在我麵前演戲,演得我都信了你了。杜曉蘇,你別再提振嶸。你真是……賤!”
他的十指卡得她透不過氣來,他呼吸中濃烈的酒氣拂在她臉上,她聽到他的骨指關節咯咯作響,他一定是真想掐死她了。這樣不問情由不辨是非,就要置她於死地。許久以來積蓄的委屈與痛楚終於爆發,如果振嶸還在……如果振嶸知道,她怎麽會被人這樣辱罵,這樣指責?他騰出一隻手去折她的手臂,而她緊緊攥著鑰匙,在湧出的淚水中奮力掙紮:“我就是賤又怎麽樣?我又沒跟上官上床,我就隻跟你上過床!你不就為這個恨我嗎?你不就為這個討厭我嗎?那你為什麽還要親我?你喝醉了,你喝醉了為什麽要親我?”
她的話就像是一根針,挑開他心裏最不可碰觸的膿瘡,那裏麵觸目驚心的膿血,是他自己都不能看的。所有的氣血似乎都要從太陽穴裏湧出來,血管突突地跳著,他一反手狠狠將她掄在沙發裏,她額頭正好抵在扶手上,撞得她頭暈眼花,半晌掙紮著想起來,他已經把鑰匙奪走了。
她撲上去想搶回鑰匙,被他狠狠一推又跌倒回沙發裏,她的嘴唇哆嗦著——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他知道她又會說出誰的名字,他凶猛而厭憎地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發出任何聲音,硬生生撬開她的唇,像是要把所有的痛恨都堵回去。
她像隻小獸,絕望般嗚咽,卻不能發出完整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隻是想將身下的這個人碎成齏粉,然後銼骨揚灰。隻有她不在這世上了,他才可以安寧,隻有她立時死了,他才可以安寧……這樣痛……原來這樣痛……原來她咬得他有這樣痛。有血的腥氣滲入齒間,但他就是不鬆開。她的手在他身上胡亂地抓撓,徒勞地想要反抗什麽,但終究枉然。單薄的衣物阻止不了他激烈的撕扯,她隻覺得自己也被他狠狠撕裂開來,成串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去,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有聲音,沒有光,屋子裏一片黑暗,她還在喘息中嗚咽,隻是再無力反抗什麽。隔了這麽久,他發現自己竟然還記得,還記得她如初的每一分美好,然後貪婪地想要重溫。就像是被卷入湍流的小舟,跌跌撞撞向著岩石碰去,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片甲不留……時間仿佛是一條湍急的河,將一切都卷夾在其中。沒有得到,沒有失去,隻有緊緊的擁有……心底渴望的焦躁終於被反反複複的溫柔包容,他幾乎滿足地想要歎一口氣,可是卻貪婪地索取著更多……
那是世上最美的星光,碎在了恍惚的盡頭,再沒有迷離的方向。在最最失控的那一刹那,他幾乎有一種眩暈的虛幻,仿佛連整個人都被投入未明的世界,帶走一切的力量與感知,隻餘了空蕩蕩的失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漸漸清醒過來,並沒有看她。她大約是在哭,或者並沒有哭,隔很久才抽噎一下,像是小孩子哭得閉住了氣,再緩不過來。
最後穿衣服的時候觸到硬硬的東西,是錢夾,他就拿出來,裏麵大概有兩千多現金,他全扔在了沙發上。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手裏還緊緊地攥著東西,原來是從杜曉蘇手裏搶過來的鑰匙。他看著這串鑰匙,猛然明白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他做了什麽?漸漸有冷汗從背心滲出……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為了鑰匙,根本就不是,一切都是借口,荒謬可笑的借口。
他抬起眼睛,手上還有她抓出的血痕,她一直在流淚,而他從頭到尾狠狠用唇堵著她的嘴。他知道如果可以說話,她要說什麽,他知道如果她能發出聲音,她就會呼叫誰的名字。所以他恨透了她,有多痛,他有多痛就要讓她有多痛。他拚盡了全部力氣,卻做了這世上最齷齪的事,用了最卑劣的方式。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公正的刑罰,那麽他是唯一該死的人。
她本來伏在那裏一動不動,突然間把那些錢全抓起來,狠狠向他臉上砸去。他沒有躲閃,鈔票像雪花一樣灑落。隻有他自己明白,他隻是想要羞辱自己。而黑暗裏她的眼睛盈盈地發著光,像是怒極了的獸,絕望而淒涼。她慢慢地把衣服穿起來,他沒有動,就遠遠站在那裏。誰知她穿好了衣服,竟然像支小箭,飛快地衝出了門。
他追出去,被她搶先關上了電梯,他一路從樓梯追下去,卻堪堪遲了一步,看著她衝出大堂。她跑得又急又快,就像拚盡了全力。他竟然追不上她,或者,他一直不敢追上她。他不知道她想去哪裏,直到出了小區大門,她筆直地朝前衝去,仿佛早就已經有了目標,就朝著車流滾滾的主幹道衝過去,他才知道她竟然是這樣的打算。他拚盡全力終於追上她,拽住了她的手,她拚命掙紮,仍往前踉蹌了好幾步。他死也不放手,將她往回拖,她狠狠咬著他的手,痛極了他也不放。不過區區兩三秒的事情,雪亮的燈光已然刺眼地襲來,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耀眼的光線中隻能看見她蒼白而絕望的臉孔,他狠狠用力將她推開。
尖銳的刹車聲響起,卻避不開那聲轟然巨響。遠處響起此起彼伏的刹車的聲音,車流終於暫時有了停頓,如激流濺上了岩石,不得不繞出湍急的渦旋。她的手肘在地上擦傷了,火辣辣的疼,回過頭去隻見血蜿蜒地彌漫開來。
司機已經下車來,連聲音都在發抖,過了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打電話報警。周圍的人都下車來,有人膽小捂著眼睛不敢看,警笛的聲音由遠及近,救護車的聲音也由遠及近。
嘈雜的急診部,嗡嗡的聲音鑽入耳中,就像很遠的地方有人在說話。
“血壓80/40,心率72。”
“腦後有明顯外傷。”
“第六、第七根肋骨骨折。”
“血壓80/20,心率下降……”
“ct片子出來了,顱內有出血。”
“脾髒破裂。”
“腹腔有大量積血……”
儀器突兀而短促地發出蜂鳴:“嘀——”
“心跳驟停!”
“電擊!”
“200j!”
“離開!”
“未見複蘇!”
“再試一次電擊除顫!”
……
“小姐,你是不是病人家屬?這是手術同意書和病危通知單,麻煩你簽字。”
“現在情況緊急,如果你覺得無法簽字,可否聯絡他的其他家人?”
“這是病人的手機,你看看哪個號碼是他家人的?”
杜曉蘇終於接過了手機。她的手腕上還有血跡,在死神驟然襲來的刹那,他推開了她,自己卻被撞倒。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機械而麻木地調出那部手機的通訊錄。第一個就是邵振嶸,她的手指微微發抖,下一個名字是雷宇濤,她按下撥出鍵。
雷宇濤在天亮之前趕到了醫院。她不知道他是用的什麽方法,雖然隔著一千多公裏,但他來得非常快。他到的時候手術還沒有結束,肇事司機和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等待,兩個人都像是木偶一樣,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陪著雷宇濤一起來的還有幾位外科權威。其實手術室裏正在主刀的也是本市頗有聲譽的外科一把刀,想必雷宇濤一接到電話,就輾轉安排那位一把刀趕來醫院了。這還是杜曉蘇第一次見到雷宇濤,不過三十出頭,卻十分鎮定,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