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一些話隻有聽的人記得(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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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她幾乎虛弱地想要推開他,他的眼睛幾乎占據了她的整個視野,那樣像振嶸的眼睛。他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仿佛帶著某種誘哄,緩慢而耐心地吻她。她捶著他的背,可又怕碰到他骨折的傷。他仍舊誘哄似的吻她,手卻摸索著去解她的扣子,她一反抗他就加重唇上的力道,輕輕地咬齧,讓她覺得戰栗。他的技巧非常好,她那點可憐的淺薄經驗全都被勾起來了,欲罷不能,在道德和自律的邊緣垂死掙紮:“雷宇崢!放開我!放開!”他將她抱得更緊,那天晚上令她覺得可怖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咬著牙用力捶打他:“我恨你!別讓我再恨你一次!”
他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眼睛裏還泛著血絲,幾乎是咬牙切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他媽為什麽要這樣愛你!”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最不該說的一句話。她的手頓了一下,又捶得更用力,可是不能阻止他。他說了很多話,大多是模糊破碎的句子。起初因為她哭了,他喃喃地說著些哄她的話,她哭得厲害,聽著他一句半句,重複的卻都是從前她對他說過的話。她都不知道他竟然還記得,而且記得那樣清楚,從第一次見麵,她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就像電影拷貝一樣,被一幕幕存放在腦海最深處。如果他不拿出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她哭泣著聽他在耳邊呢喃,夾雜在細碎的親吻裏,恍惚被硬生生拉進時光的洪流,如果一切回到原點,是不是會有不同的經曆,會有不同的結果?他細致而妥帖地保管了這一切,卻再也沒有輕易讓人偷窺。她錯過他,他也錯過她,然後兜兜轉轉,被命運的手重新拉回來。
她像隻小鹿,濕漉漉的眼睫毛還貼在他臉上,讓他覺得懷抱著的其實是種虛幻的幸福。這樣久,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已經這樣久。如此的渴望,如此的期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那樣久遠的過去,就已經開了頭,像顆種子在心裏萌了芽,一天天長,一天天長,最終破殼而出。他曾經那樣枉然地阻止,到現在卻不知道是因為手足還是因為嫉妒,嫉妒她那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就像那一夜被遺忘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這麽多年,走了這麽多路,可是命運竟然把她重新送回到他麵前來。他才知道原來是她,原來是這樣。
無論如何,他不會再次放開她。第一次他無知地放手,從此她成了陌生人;第二次他放手,差點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會再放手,她是他的,就是他的。
上一次是激烈的痛楚,這一次卻是混亂的迷惘。還沒有等他睡醒,杜曉蘇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她覺得自己又犯了錯,上次不能反抗,這次能反抗她卻沒有反抗,明明是不能碰觸的禁忌,明明他是振嶸的哥哥,明明她曾經鑄成大錯,如今卻一錯再錯。道德讓她覺得羞恥,良知更讓她絕望。
她把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天,無論誰來敲門,她都沒有理會。雷宇崢大概怕她出事,找出房門鑰匙進來,她隻是靜靜躺在那裏,閉著眼睛裝睡。他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又走了。
她下樓的時候他坐在樓梯口,手裏還有一支煙,旁邊地板上放著偌大一個煙灰缸,裏麵橫七豎八全是煙頭。看著柚木地板上那一層煙灰,也不知道他在這裏坐了多久。
手術後醫生讓他忌煙,他也真的忌了,沒想到今天又抽上了。
他把她的路完全擋住了,她沉住氣:“讓開。”
他往旁邊挪了挪,她從他旁邊走過去,一直走到樓梯底下,他也沒有說話。
其實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湖邊。湖裏養了一群小鴨子,一位母親帶著孩子,在那裏拿著麵包一片一片地撕碎了喂小鴨子。因為小區管理很嚴,出入都有門禁,業主又不多,所以湖邊就隻有他們三個人。喂小鴨子的母女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覺得胃裏直泛酸水,蹲下來要吐又吐不出來。那位太太似乎很關切,扶了她一把:“怎麽了,要不要去醫院?”
她有氣無力地還了個笑容:“沒事,就是胃痛。”
小女孩非常乖巧地叫了聲:“阿姨。”又問自己的媽媽,“阿姨是不是要生小寶寶了?電視上都這麽演。”
那位太太笑起來:“不是,阿姨是胃痛,去醫院看看就好了。”
在那一刹那,杜曉蘇腦海裏閃過個非常可怕的念頭,但沒容她抓住,家務助理已經找來了,遠遠見著她就焦灼萬分:“先生出事了……”
雷宇崢已經把房間裏能摔的東西都摔了,護士也被他關在外頭,管家見了她跟見了救星一樣,把鑰匙往她手裏一塞。她隻好打開房門進去,其實裏麵安靜極了,窗簾拉著,又沒有開燈,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到。
她摸索著把燈打開,才發現他一個人蹲在牆角,因為劇烈的疼痛佝僂成一團,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竟然在發抖。
她蹲下來,試探地伸出手,他疼得全身都在痙攣,牙齒咬得緊緊的,已經這樣了他還執拗地想要推開她。她覺得他在賭氣,幸好疼痛讓他沒有了力氣。她把他抱在懷裏,他整個人還在發顫,但說不出話來。她耐心地哄他:“打一針好不好?讓護士進來給你打一針,好不好?”
他固執地搖頭,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樣,最近他的頭疼本來已經發作得越來越少了,而且疼痛一次比一次要輕,不曾劇烈到這種程度。她心裏明白是為什麽,他一個人坐在樓梯口的時候,曾經眼巴巴看著她出來,就像那天聽說粥沒有了,就跟小孩子一樣可憐。她卻沒有管他,她本來是打算走的,即使他說過那樣的話,即使他已經很明白地讓她知道,但她還是打算走的。
醫生說過這種疼痛與情緒緊張有很大的關係,他一直疼得嘔吐,然後昏厥過去。杜曉蘇本來還以為他又睡著了,護士進來才發覺他是疼得昏過去了,於是給他注射了止痛劑。
她又覺得心軟了,就是這樣優柔,但總不能拋下他不管。可是心底那個隱秘的念頭讓她不安到了極點,她終於對自己最近的身體狀況起了疑心,但總得想辦法確認一下。如果真的出了問題,她隻有悄悄地離開。
但目前她還是努力地維持現狀,雷宇崢醒來後她極力讓自己表現得更自然,甚至試圖更接近他一點兒,但他卻待她並不友善,甚至不再跟她說話。他變得暴躁,沒有耐心,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她發現他竟然變本加厲地抽煙。管家愁眉苦臉,她隻有自己去想辦法。她把打火機和煙卷全都藏起來,他找不著,終於肯跟她說話了:“拿出來!”
“給我點時間。”她似乎是心平氣和地說,“你不能一下子要求我接受。”
他沒有理會她,卻沒有再掘地三尺地找那些香煙。
這天天氣好,她好不容易哄得他去陽台上曬太陽補鈣,他卻自顧自坐在藤椅上看報紙。秋天的日頭很好,天高雲淡,風裏似乎有落葉的香氣。她總叫他:“別看了,傷眼睛。”他往大理石欄杆的陰影裏避了避,繼續看。
她指了指樓下的花園:“你看,流浪貓。”
他果然把報紙擱下,往陽台下張望。花叢裏的確有小動物,灌木的枝條都在輕微地搖動。但他一想就明白上了當,這樣戒備森嚴的豪華別墅區,從哪兒來的流浪貓,恨不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小區大門。
果然那小東西鑽出來一看,是隔壁鄰居家新養的寵物狗,搖著尾巴衝他們“汪汪”狂叫。沒一會兒鄰居的家務助理就循聲找來了,滿臉堆笑對著管家賠禮:“真不好意思,這小家夥,一眨眼竟然溜過來了。替我跟雷先生雷太太說一聲,真是抱歉。”
他看她在陽台上看著人把小狗抱走,似乎很悵然的樣子。最近她近乎是在討好他了,雖然他不明白她的目的,但她看著那隻狗的樣子,讓他想起很久之前,在那個遙遠的海島上,她曾經可憐兮兮地央求他,想要帶走那隻瘦骨嶙峋的小貓。那時候她的眸子霧蒙蒙的,就像總是有水汽,老是哭過的樣子。
他不由自主地說:“要不養隻吧。”
她隻覺得頭大如鬥,現在的日子已經比上班還慘,要管著這偌大一所房子裏所有亂七八糟的事,伺候這位大少爺,再加上一隻狗……
“我不喜歡狗。”
“你就喜歡貓。”
她微微有點詫異:“你怎麽知道?”
他哼了一聲沒說話。
黃昏的時候鄰居家又特意派人送了一籃水果過來,還親自寫了張卡片,說是小狗才剛買來認生,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深表歉意雲雲,很是客氣。管家把水果收了,照例跟她說了一聲,然後向她建議:“廚房剛烤了新鮮蛋糕,鄰居家有小孩子,我們送份蛋糕過去,也是禮尚往來。”
她也挺讚成,本來偌大的地方才住了這麽幾十戶人家,鄰裏和睦挺難得的。
過了幾天她陪雷宇崢去複查,回來的時候正巧遇見鄰居太太帶著小孩也回來。司機去停車,母女兩個特意過來跟他們打招呼,又道謝,原來就是那天在湖邊喂小鴨子的那對母女。小女孩教養非常好,小小年紀就十分懂禮貌,先叫了叔叔阿姨,又甜甜笑:“謝謝阿姨那天送的蛋糕,比我媽媽烤的還好吃呢。”
鄰居太太也笑:“上過幾天烘焙班,回來烤蛋糕給她吃,她還不樂意嚐,那天送了蛋糕過來,一個勁誇好吃,讓我來跟雷太太學藝呢。”
杜曉蘇怔了一下:“您誤會了……”
“不是她烤的。”雷宇崢難得笑了笑,“蛋糕是我們家西點師傅烤的,回頭我讓他把配方抄了給您送去。”
“謝謝。”鄰居太太笑容滿麵,又回過頭來問杜曉蘇,“那次在湖邊遇上你,看到你很不舒服的樣子,我要送你去醫院,你又不肯。要不我介紹個老中醫給你號個脈,他治胃病也挺在行的。”
不知為什麽杜曉蘇的臉色都變了,勉強笑了笑:“沒事,現在好多了,就是老毛病。”
“還是得注意一下,看你那天的樣子,說不定是胃酸過多。我有陣子就是那樣,還以為是又有了小毛頭,結果是虛驚一場。”又說了幾句話,鄰居太太才拉著女兒跟他們告別。
一進客廳傭人就迎上來,給他們拿拖鞋,又接了雷宇崢的風衣。杜曉蘇上樓回自己房間,誰知道雷宇崢也跟進來了。最近他對她總是愛理不理,今天的臉色更是沉鬱,她不由得攔住房門:“我要睡午覺了。”
他沒有說話,徑直去翻抽屜,裏麵有些她的私人物品,所以她很憤怒:“你幹什麽?”
他仍舊不說話,又去拿她的包,她不讓他動:“你想幹什麽?”
他站在那裏沒有動,終於問:“你不舒服,怎麽不去醫院?”
“小毛病去什麽醫院?”
“你哪兒不舒服?”
“你管不著。”
“那跟我去醫院做檢查。”
“才從醫院回來又去醫院幹什麽?”
“你在怕什麽?”
“我怕什麽?”
“對,你怕什麽?”
她漸漸覺得呼吸有些急促。他看著她,這男人的目光跟箭一樣毒,似乎就想找準了她的七寸紮下去,逼得人不得不拚死掙紮。她抓著手袋,十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擰緊,聲調冷冷的:“讓開。”
“你不把事情說清楚,別想出這個門。”
她滿臉怒色,推開他的手就往外走。他手臂一緊就抱住她,不顧她的掙紮,狠狠地吻住她。她的背心抵在牆上,觸著冰涼的壁紙,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氈,被他揉弄擠壓,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力道中似乎帶著某種痛楚:“告訴我。”
她緊閉著雙唇,雙手抗拒地抵在他胸口上,不管她怎麽掙,都掙不開他如影隨形的唇。他狠狠地吮吸,宛如在痛恨什麽:“告訴我!”他的呼吸夾雜著淡淡的藥香,是他早上吃的熊膽粥,又苦又甘的一種奇異香氣。她覺得熟悉的晨嘔又湧上來,胃裏犯酸,喉嚨發緊。他強迫似的攥住她的腰,逼著她不得不對視他的眼睛,那樣像振嶸的眼睛……
她推開他撲到洗手間去,終於吐出來。一直嘔一直嘔,像是要把胃液都嘔出來。等她筋疲力盡地吐完,他遞給她一杯溫水,還有毛巾。她一揮手把杯子毛巾全打翻了,幾乎是歇斯底裏:“是!我就是懷孕了怎麽樣?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強暴了我,難道還要強迫我替你生孩子?你把我逼成了這樣,你還想怎麽樣?”
兩個人都狠狠地瞪著對方,他忍住將她撕成碎片的衝動,一字一頓:“杜曉蘇,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告訴你,你別想。”他忍不住咆哮,“你不要癡心妄想!”
他狠狠地摔上門,把管家叫來:“找人看著杜小姐,有什麽閃失,我唯你是問。”
他搭了最快的一班航班回家去。北方的秋意明顯比南方更甚,雷宇崢連風衣都忘了穿,扣上西服的扣子,走下舷梯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不遠處的停機坪上,停著輛熟悉的汽車。
司機老遠看見他,就下來替他打開了車門。見著雷宇濤的時候,他還是很平靜:“哥,你怎麽來了?”
“我來送客人,沒想到接到你。”雷宇濤笑了笑,“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看看爸媽。”
“你運氣不好,老爺子去河南了,咱媽也不在家。”
雷宇崢沒有做聲,雷宇濤拍了拍他的肩:“走,我給你接風,吃點好的。看你這樣子,瘦得都快跟振嶸原來一樣了。”
兄弟三個裏麵,振嶸是最瘦的一個。提到他,兄弟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不再交談。
雷宇濤挑的地方很安靜,並不是所謂的私房菜館子,而是原來食堂掌勺的譚爺爺的家裏。老譚師傅去世十幾年了,難得他兒子學了他七八成的手藝,但並不以此為業,更難得下廚。就是偶爾有舊友提前打了招呼,才燉上那麽幾鍋,也不收錢,因為通常來吃的都是有幾代交情的故人。譚家是清淨的四合院,月洞門後種了兩株洋槐,如今葉子都掉光了。從朝南的大玻璃窗子看出去,小院安靜得寂無人聲,偶爾一隻麻雀飛落,在方磚地上一本正經地踱著方步,似乎在數著落葉。一陣風來,麻雀細白的羽毛都被吹得翻了起來,於是撲了撲翅膀,又飛走了。
小譚師傅親自來上菜。說是小譚師傅,也是因著老譚師傅這麽叫下來的,其實小譚師傅今年也過了五十歲了。他笑眯眯地一一替他們揭開碗蓋,全是燉品,尤其一壇佛跳牆做得地道,聞著香就令人垂涎欲滴。
“前幾天我饞了,特意打電話來讓小譚師傅燉的,說是今天過來吃。”雷宇濤親自替雷宇崢舀了一勺佛跳牆,“便宜了你。”
小譚師傅替他們帶好門,就去前院忙活了。屋子裏非常安靜,四壁粉刷得雪白,已經看不出是原來的磨磚牆。家具什麽的也沒大改,老荸薺紫的八仙漆桌,椅子倒是後來配的,原來的條凳方凳,都被孩子們打打殺殺半拆半毀,全弄壞了。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來找譚爺爺玩,譚爺爺疼他們幾個孩子,給他們做爛肉麵,還喂了一隻小白兔,專門送給他們玩兒。
佛跳牆很香,雷宇濤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不吃?”
“我想結婚。”
雷宇濤的表情非常平靜,語氣也非常平靜,夾了塊蘇造肉吃了,問:“你想跟誰結婚?”
他捏著冰涼的銀筷頭,碗裏是雷宇濤剛給他舀的佛跳牆,香氣誘人,如同這世上最大的誘惑,他沒有辦法克製自己,隻能苦苦掙紮。就像一隻蟻,被驟然滴下的鬆香裹住,拚命掙紮,明知道是掙不開,可是也要拚命掙紮。千年萬年之後,凝成的琥珀裏,人們仍舊可以觀察到栩栩如生的命運最後的那份無力。但又能怎麽樣呢,誰不是命運的螻蟻?
雷宇濤又問了一遍:“你要跟誰結婚?”
他卻不再做聲。
雷宇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笑:“不敢說?我替你說了吧,杜曉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再次不可抑製,“你是不是瘋了你?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大清早打電話到你那裏,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我就知道出了事。我起先還指望你是一時糊塗,那股鬼迷心竅的新鮮勁兒過去就好了,結果你竟然異想天開!你想活活氣死咱爸咱媽?她是振嶸的未婚妻,就算振嶸不在了你也不能娶她!”
“是我先遇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