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惜流景: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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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石南想明白後,給南京的省主席去了電報。省主席給北平的另一位許參事去了電話,將這事壓了下來。古語說的牽一發動全身,西方說的蝴蝶效應,便都是從極小的事情,引發了一連串無法估計後果的大事。

    時下南京國民政府裏,分幾大派係。北平的王參事屬於陳派的,而段家和馬家的絲綢生意同陳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以說段家和馬家隻是招牌,幕後的大資本都是陳派。而陳派的背後是國民政府內閣的西山派。許參事、省主席的背後是國民政府的改組派。西山派與改組派在國民政府內部的鬥爭日趨激烈,甚至到了白熱化的境地。權力鬥爭層出不窮。

    省主席一直想拉進趙石南。任何的行動也好,革命也罷,都缺少不了資金的支持。而趙家雄厚的資金實力,是省主席一直覬覦的。趙石南本想遠離政事,但眼下,卻沒了退路。短短的一封電報,前路變得更加難測。

    許參事比王參事說話更有些分量。趙石南同業會的事情擱置了下來。王參事很快將此事上報了陳派,老虎麵前割肉,陳派的人坐不住了。不僅僅是生意,還有西山派的麵子。西山派的一位政要作了指示,不管怎樣,這片地方的生意要拿下來。但是不宜過激,免得兩派衝突。

    王參事心領神會,開始琢磨如何才能把趙石南攆出去還能不動聲色。免得被改組派抓到了把柄起衝突。

    杜衡去報社的時間漸漸的少了,雖然那些新思想新詞匯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她,但是她有些怕。她怕趙石南會不開心,也隱隱覺得淩泉和報社有著什麽關係,她很怕再見到他。

    快兩個月,杜衡一直深居簡出著,時裝專刊的稿子改好,就等著白芷來拿。她很想問問白芷是不是認識淩泉,要不怎麽會假麵舞會上都帶著藍色的麵具?話到了嘴邊,咽了下去。她怕白芷反問她和淩泉是什麽關係。原來有的人,哪怕是名字,都不敢再碰。

    白芷最近似乎也很忙,不常來找杜衡逛街,偶爾來拿稿子也是來去匆匆,身形憔悴。杜衡關切的問著:“是不是生病了?”

    白芷搖搖頭看她一眼,想說什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北平的夏天比揚州城涼快了許多,不知不覺的,又快到中秋了。杜衡手裏還有最近的一期專刊稿子,等了許久,白芷也沒來拿。過了快十天,杜衡忍不住了,還是親自送到了報社。

    報社的人依舊忙碌著,微微胖的小女孩小薊看到杜衡咪咪笑著:“衡姐又來送稿子?”她們都叫杜衡的名字,沒人叫趙太太。這一點讓杜衡覺得在這裏,她活的才是自己。

    “嗯。”杜衡答著,“白芷又沒在?”

    小薊搖頭:“沒在。”說著嘟著嘴佯裝生氣,“每次來都隻問白芷,我們也想你啊,你怎麽不問問我們?”

    杜衡抿唇笑著:“鬼丫頭,誰知道你真想假想。”

    “當然是真想。”小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我媽親手做的豌豆黃,我都沒舍得給他們吃,專給你留著呢。你一直不來。”

    眼鏡男湊上來說著:“小姐,你的豌豆黃給杜衡留了得有半個月了,還沒壞呢?”

    小薊仔細瞅了瞅,一拍大腿:“哎呀你個烏鴉嘴,長毛了。”說著把豌豆黃衝著眼鏡男扔了過去。眼鏡男笑著跳開。

    杜衡心裏很甜,雖然沒吃到豌豆黃,但是這份情誼,她備受感動。

    報社的電話響了,小薊蹦著去接:“喂,白芷?什麽,去王府井?哦,好好。”小薊掛了電話,對眼鏡男說著:“白芷在咖啡館等著咱們。送稿子去。”

    說著轉頭對杜衡說著:“你去不去?你想念的白芷就在王府井哦。”

    杜衡撲哧笑出了聲:“那就一起走吧。”她也許久沒有出來逛逛了,便隨著小薊和眼鏡男一起去了王府井的那家咖啡館。

    白芷正坐在咖啡館裏看著窗外發呆,看到杜衡,心裏一驚,一下跳起來衝了出去,衝著小薊嚷道:“你帶她來做什麽?”

    “她?”小薊回頭呆頭呆腦的看著眼鏡男和杜衡,不知道白芷在指哪一個。

    白芷快步走到杜衡麵前,很著急的對她說著:“你快回去。別在這裏。”

    杜衡愣在那,還沒回過神來,旁邊咖啡館的玻璃窗“啪”的就是一響。白芷條件反射的就撲到了地上,小薊和眼鏡男反應了過來,呆頭呆腦的小薊頓時很靈活的躲在了一人高的廣告牌後麵,眼鏡男拽著杜衡躲到了一側,忽然一個強有力的胳膊拉著杜衡順著牆角很快的向後跑了過去。

    杜衡還沒反應過來,隻是跟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跑著。緊接著又是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有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聲,人群的哄鬧聲,有人大聲喊著:“抓人了。”“放槍了。”

    杜衡此刻才明白王府井裏那麽多的巷子的好處,記得第一次來,白芷就告訴她別走丟,如今她才知曉,東跑西奔,很快就離槍聲和呼喊聲都遠了。

    杜衡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她氣喘籲籲的問著前麵跑的人:“淩泉,他們要追你,是不是?”

    趙淩泉的步子滯了一下,沒有吭聲,很快把杜衡拉到一個角落,看著杜衡沉聲說著:“你就在這裏,等一會再走。”

    杜衡看著淩泉,驚魂未定的她多少年來第一次細細的打量著淩泉,他更瘦了,原來竹露清風般溫和的人,如今滿身的風霜刀劍。她不敢問淩泉在做什麽,卻隱隱的感覺到淩泉的處境並不安全:“你要保重自己。”

    淩泉愣了一下,這是多年來,杜衡第一次和他說話,他點點頭,淡淡笑了:“沒什麽,要革命,就會有犧牲。”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杜衡的肩膀,下定決心般扭頭跑了出去。

    杜衡聽到“就會有犧牲”早已心驚肉跳,淩泉卻轉眼不見了,杜衡隻好一直在那個角落裏呆著,她不知道外麵到底怎麽樣,沒有再聽到槍聲,也沒有人的呼喊聲。但是她仍然不敢出去。方才一切都很美好的情況下,都能突然一聲槍響,她怕待會萬一出去,就是黑洞洞的槍口麵對著她。她也擔心著,跑出去的淩泉會遭遇什麽。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有幾分暮色,杜衡試著往出走了幾步,忽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走過,嚇得她忙又縮了回去。往後倒了兩步,踩到了一個人的腳上。杜衡嚇得“啊”就是一聲驚叫。

    一隻大手掩上了她的嘴,把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裏:“衡兒,別叫,是我。”聽到趙石南焦灼的聲音,杜衡像軟了一樣癱在了趙石南的懷裏。全身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趙石南把杜衡抱出了巷子,捂上了她的眼睛,剛才王府井咖啡館外麵的地上,已經全是幹涸了的血。

    到了家裏,他第一次狠狠的把杜衡摔在了床上,大聲吩咐著雙葉:“給她準備熱水洗洗。”

    “我不要洗。”杜衡這才緩過了神,悠悠的開口看著趙石南:“誰被抓了?”

    “你還關心這些?”趙石南看著杜衡胸口的火簡直要炸了開來,一把扯著杜衡的衣襟說道:“我是不是告訴你離白芷遠點?我是不是告訴你別出去?你拿我的話當什麽?嗯?今天死了一個,被抓了一個,你真的以為北平很太平?”

    趙石南簡直恨不得把杜衡給晃醒,他上午聽到王府井有抓革命黨的,開了槍,就膽戰心驚眼皮直跳,回到家裏就知道杜衡不在,雙葉結巴著說杜衡去了報社,他又趕到報社,說杜衡和幾個人一起去了王府井。趙石南當時隻覺得腦子忽然空白了。這輩子,他還沒有一次,一個消息能讓他走不動路。

    他趕到了王府井,警察署已經把要抓的抓走了,地上一片血,他的臉上頓時沒了血色,他逢人就打聽著有沒有抓走女人,有人告訴他抓了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也有人告訴他有人拉著一個女孩子跑到了巷子裏。那一瞬,他的心幾乎被撕裂。

    他一條巷子一條巷子的找著,心也一點點的被淩遲,剛強如石的他仿佛被擊倒了一樣,步履都不穩,搖晃著走了不知道多少條巷子,當他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身影縮在角落時,那一刻,他的心情五味雜陳。上天對他不薄,沒有要她的命,便沒有要他的命。

    抱著那個小身體,他又喜,又恨,杜衡怎麽就不知道保護自己?她不知道她的安危會要了他的命嗎?居然還在問長問短。

    杜衡的頭轟的一下大了,死了一個?“要革命,就會有犧牲。”這句話在她耳邊振聾發聵的作響。淩泉死了?她完全沒法再淡定,扯著趙石南的袖子問著:“是不是淩泉死了?”

    趙石南怔住了,原來趙淩泉也在那裏?看向杜衡,趙石南眸子裏的焦灼,擔心,一點點的褪去,成了寒涼。他擔心著她,她卻擔心著他?趙石南把袖子從杜衡手裏用力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