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國之殤: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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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少尉愣在了那裏,他半生戎馬,跟著喬遠出生入死多年,對於死亡,他太熟悉。各種各樣的情狀,慘烈的,憔悴的,不甘的但是,他從沒有見過像杜衡那種樣子。杜衡應該已經去了有兩三天,麵色發了烏,但是好在農曆的十月已經變冷入寒,屍身還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蚊蟲。杜衡一身青布衣裙,頭緊緊的偎在趙石南的墳上,唇角還有幹涸的血跡,但是麵上的表情,是一種安寧沉靜。顧少尉甚至覺得,杜衡的唇角是微微上揚輕笑的。

    有風吹過,杜衡的衣袂飄飄,仿似風中即將羽化的蛺蝶。

    顧少尉從沒見過,這麽淒美的死亡。他在杜衡麵前低著頭默默的站了許久,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與這個女人接觸的時間並不久,最初的感覺,隻是她用了揚州話攀老鄉的機敏。他以為她是輕靈的,聰慧的,淡然的,卻原來那都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是壯烈的。

    他緊緊的盯著杜衡依偎的那座墳頭,墳上衰草淒淒,墳前還有沒燒盡的棉衣邊角。龐大的墓園顯示著這個家族曾經的煊赫,而這座墳的簡陋卻又昭示著墓主下葬的匆忙。顧少尉由衷的羨慕著這個故去的男人,不知道他修了幾世的福分,能有這麽一位女子生死相隨。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可世上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過了半天,顧少尉才從震驚和悲傷中緩過了神,他不可能千裏迢迢的拖著她的屍骨回到重慶。那麽隻能就近安葬。他脫下自己的大衣,給地上的杜衡蓋上。在墓園裏找了一圈,才在西北方向找到一間小木屋,裏麵住著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守墓人,看到顧少尉,吃了一驚:“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顧少尉挑挑唇際:“周圍的院牆塌了好幾處,進來也不難。”接著說道,“趙石南是這裏的?”

    守墓人歎口氣道:“他原先是趙家一門的掌事,可惜啊,年紀輕輕,正是光宗耀祖的好時候。天殺的小日本。”

    顧少尉點點頭,看著守墓人說道:“他的夫人,也隨他去了。就在他的墳頭。按理是該和他葬在一起的。”顧少尉也知道趙石南休了杜衡,但是不葬在這裏,又該葬在哪裏?

    守墓人一聽,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夫人?趙家被休的那個少奶奶?”看顧少尉點頭,鞋都顧不得趿拉上,就趕緊跑到了趙石南的墳前。

    看到杜衡的屍身,守墓人怔在了那裏,半晌才回過了神,搖頭歎息著:“真是讓人敬重。”

    顧少尉也隨著輕歎道:“那便葬了吧,也好讓逝者早些入土為安。”

    守墓人看了看顧少尉,麵上幾分為難:“這位先生,你是?”顧少尉接話道:“他夫人的朋友。”守墓人“哦”了一聲繼續說道,“你有所不知,趙家的墓園,葬了趙家幾代老老少少上百口人。所有入葬的人,須得有族長或者掌事的吩咐,留個蓋著行章或是摁著手印的條子,我才敢讓葬進來。我這也有個名錄,凡是葬進來的,幾時下葬,幾時清掃,幾時上貢,也都有著規矩。”

    “更何況,趙家的少奶奶我並未見過。即便這真的是趙家少奶奶,我也不敢讓葬在這啊。所有人都知道,趙家的少奶奶被休了,族譜都除了名,哪還能進祖墳呢。”

    守墓人搖頭感慨著:“既然這麽情深,又幹什麽休了呢?”他想不通。看著杜衡唇角的血跡,地上未燒盡的棉衣,心中也有幾分明了。

    趙家祭祀從來隻有男丁,他並未見過趙家的女眷。倒在地上的這個女人,他並不能確定就是趙家的少奶奶。可是不是她,還有誰會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想著給趙石南燒寒衣呢。

    顧少尉皺眉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要不葬在哪兒?難道拎出去扔在亂葬崗上?”顧少尉的聲音清冽。

    守墓人為難不已:“我也做不了主啊。葬在這兒,將來趙家的人回來我可怎麽交代?再說石南少爺還有後,還有兒子做主,將來早晚會找麻煩。”守墓人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這事真是難辦。他四下張望著,忽然一拍腦袋對顧少尉說道:“不如這麽著。合葬是肯定不成,一則少奶奶被休,二則還得刨少爺墳地,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

    守墓人指著趙石南墳頭的西南角:“你看那的圍牆已經塌了,你就在牆外頭再新起一個墳,旁邊再用石頭和這圍牆接起來,不就行了?這麽著兩個墳也算挨在一起了。我在這一天,看著這墓園,就會把少奶奶的墳也一起看著。趙家也沒法挑理,牆塌了嘛。將來他們要是認少奶奶的身份,修牆的時候,就會把少奶奶的墳修在牆裏了。”

    顧少尉連連點頭,守墓人出的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趙石南的墳離牆塌的地方很近,若是在牆外修座墳,倒是也算在一處了。

    月上林梢的時候,顧少尉為杜衡的墳上掬了最後一掊土。行伍出身的他,隨身都會帶著個小酒壺,到了天寒地凍的地方,隨時都能拿出來喝了捂胸口,給自己留口氣。那晚,他在杜衡的墳前坐了一夜,沒說一句話,卻喝了一壺酒。他隻覺得胸口憋得慌,也許是為杜衡的死去,也許是為國家的衰亡。

    東方露白,顧少尉輕輕撫了撫杜衡的墓碑,淡淡說了句:“杜衡,我走了。”說完大步離去。他把自己的大衣留給了杜衡,免得她冷。連同她頸上的玉葉,都一同隨她入了葬。前世的所有悲歡離合,都隨著那一枚金枝玉葉,一掊黃土,畫上了句號。

    清晨的幾縷陽光灑向兩座挨著的墳頭,到真應了杜衡曾經教杜鵑的詩詞:“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新墳舊塚,相偎相依。

    遠處的山上,有著老者輕聲低吟著詩經裏的采薇“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顧少尉轉頭看了看這滿目的山河,顧家莊,揚州,這裏是他的故鄉,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這裏還是江南繁華地,平林煙如織。如今他回來,卻隻剩戰亂流離,滿目瘡痍。詩經裏就盼望著的和平,卻直到如今,仍成了奢望。

    耳邊傳來“問征人,何處望鄉一枯一葳蕤”的悠悠歌聲,顧少尉的腳步漸漸堅定起來。是的,有枯的時節,便會有葳蕤的時刻。有喬師長白青這樣的軍人,有杜衡趙石南這樣的百姓,有傳承的成悅錦,葳蕤的日子,不會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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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睡了好久,我不知道是夢,還是幻,整個人都飄飄忽忽,不知道飛到了哪去。再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四處雪白的牆壁刺的我晃眼。我身邊守著的,是弟弟清義。看我醒來,胡子拉碴的清義一臉的驚喜:“姐,你終於醒了?”

    還沉浸在杜衡和趙石南故事裏的我,被清義這一嗓子喚回了現實。頭痛欲裂,發生了什麽?我的意識漸漸回到之前,南京城郊的絲綢基地,失火,以敬,我急忙抓住清義的手問著:“趙以敬呢,他怎麽樣?”

    清義的臉色有些沉鬱,低著頭不說話。我的腦子轟的就是一片空白,聲音都有些顫抖:“他,還活著嗎?”

    清義慌忙點頭:“活著,活著。”接著支吾著,“就是還沒醒。”

    我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也顧不得自己的身體剛剛恢複,掙紮著下了床,每走一步,都震的心肺都痛。清義扶著我到了病房。滿頭白發的趙信儒正守在外頭。看我過來,老人的目光都是渾濁的,聲音嘶啞著:“清揚,你醒了?身體怎麽樣?”

    我點點頭:“還好。”

    “那就好。”趙信儒舒了口氣,看著我聲音顫巍巍的:“待會就能看以敬了。”說著指著旁邊的視頻。

    清義低低的告訴我,這家醫院的隻有周二和周四的下午允許進去探望一小時病人,其餘時間隻能通過視頻在外麵看看病人,每天也隻有固定時間的幾分鍾。趙以敬已經在這裏躺了兩天卻還昏迷著。趙以敬本就心髒有疾病,火災中高濃度的一氧化碳導致的缺氧,更加誘發了心髒功能的衰竭。

    像一個世紀那麽難熬的一刻鍾終於過去,視頻裏可以看到趙以敬了。我的心忽然酸痛的像要撕開一般。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趙石南,趙以敬,在我的腦海不停地重疊,我幾乎要疼痛的窒息。趙石南和杜衡的厄運,我不想再重複啊。前世的囚心之諾,可不可以結束?看著趙以敬昏迷不醒的樣子,我第一次感到了絕望的害怕。

    我在醫院又住了三天,回到了家裏。我進醫院的事沒敢告訴父母,暖暖一個勁的念叨想我。我抱著暖暖,卻從心口泛涼。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休息,便同趙信儒一起,又開始為絲之恒的危急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