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陰差陽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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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做錯了?”他仰頭看著虛空中的一點,“我那天就不該讓她出門,這樣她就不會接觸到生病的熊孩子,也不會淋雨。”

    穆嶸對他的戀愛情商已經不抱希望了,那麽有魄力、有能力、會賺錢的人,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卻像傻子一樣,連真正的錯處都不知道。

    他忽然覺得自家哥哥有點可憐,所以即使有一肚子話想說,這時候也隻能安慰他:“你別責怪自個兒了,這也算是意外,本來就不是大人會得的病,誰能想到呢?再說你那晚不是開車出去接她了嗎,沒接著,錯過了,也不能怪你。”

    其實要他說,怪就怪這倆人的相處太別扭了,得別扭成什麽樣,才會那麽大風大雨的硬是不肯給對方打個電話呢?

    梁知璿剛打上針,醫生不讓進去看,他們隻好坐在外麵,看走道上的病人家屬來來往往,偶爾聽見醫生叫病人的名字,讓家屬簽字或者進去談話。

    其實類似的場景他們也經曆過,媽媽去世的那一年,他們有挺多時間都是這樣守在病房門外。那時還是兩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醫生說的話大半都聽不懂,互聯網也不像如今這麽發達,穆崢聽不懂的就問,或者幹脆一句句記下來,再去別的醫院問其他醫生的意見。

    那樣的記憶是無奈又心酸的,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隨時可能撒手人寰,而他們不關心,就沒有人關心。

    穆崢跟父親的關係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更疏離更糟糕的?在穆嶸的印象中,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穆嶸知道自己是孩子心性,貪玩兒,有時放學背個書包就到醫院來了,也不懂事,幫不上什麽,往那兒一坐一看就還是個孩子,一聽說媽媽情況不好了、又下病危通知了,就難過得要掉眼淚。

    但穆崢不是這樣。他從寄宿學校趕過來,穿那種黑色西裝式樣的校服,瘦瘦高高的,在病房門外也不坐,永遠是手插在褲兜裏靠牆站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醫生說什麽藥管用但是難買的,他都想辦法去買;要交錢辦手續都是他去交;媽媽後來要坐輪椅了,他收放輪椅熟練得跟別的孩子玩模型似的,遇到有的地方沒有電梯的,都是他扛著輪椅上下。

    他們對媽媽盡心,她都知道,都看在眼裏,但最後還是沒能留住人,她還是走了。

    媽媽去世那天,穆崢一聲都沒哭過,相應的,後來連笑都很少了。穆嶸覺得從那時候起他們兄弟倆就像走上了分岔路——他自己的心性停留在少年時期再沒長大過,而穆崢剛好相反,他是用揠苗助長的方式逼著自己走向成人的世界,像成人那樣獨立,像成人那樣思考,像成人那樣去賺錢。

    穆嶸以為這就是哥哥想要的生活,以為他會快樂,直到如今又麵臨同樣的情境,才發覺原來他也是脆弱和恐懼的。

    他一點都不快樂,也經不起再一次的離散。

    “你到底為什麽跟自己過不去呢?”多難得才能窺見他內心真正脆弱的部分,穆嶸趁機問他,“你應該知道吧,其實你每次為難人家姑娘都是在為難你自個兒。所以梁知璿怎麽招惹你了,你們到底吵什麽,跟我有什麽關聯,不如跟我交個底吧!我不是小孩子了,她這麽大病一場,你也不希望再這麽別扭著過對不對?說出來,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她了。”

    他心性如何,都不影響他實際上已經是個能擔事兒的成年人了,所以他們兩人與他有關的心結他有權利知道。

    梁知璿臉上的水皰都開始結痂了,肺炎還沒好,但病情總算是穩定下來,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她醒過來,看到床畔坐著的男人,動了動嘴唇:“穆嶸。”

    這回她沒認錯,穆嶸往前傾了傾身:“醒了,要不要喝水?”

    她點頭,他於是扶她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捧著水杯湊到她嘴邊。

    她想推開他自己來,他說:“哎哎,你現在是病人啊,就別不好意思了。”

    梁知璿道:“我是怕傳染給你。”

    他哧哧笑:“我跟我哥小時候就出過這玩意兒了,終身免疫的。誰像你呀,都這個年紀了還得小孩子的病,那麽凶險,我們都快被你嚇死了。”

    她有些虛軟地躺回去,四下看了看,沒看見穆崢。

    “不用看了,他出去抽煙了。這醫院裏哪兒都禁煙,這幾天可憋壞他了。”

    她勉力笑笑:“辛苦你們了,先回去吧,不用一直在這兒守著的。”

    “在這兒一直守著你的可不是我,我隻管送點吃的喝的過來,每天沒日沒夜守在這兒的人是我哥。”

    梁知璿也不驚訝,其實她有感覺。白天就不說了,有幾次很晚了醒過來還看到穆崢坐在旁邊,依舊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她說什麽他都不是很熱絡,但會扶她起來喝水,甚至抱她去洗手間。

    一開始她還覺得難堪,後來也就沒什麽了。隻有一次,她剛睡著聽到他發脾氣,好像是她輸液的手脫了針,腫得饅頭一樣,另一隻手又針眼太多太密打不進去了,他把值班的護士罵了一頓。後來針從腳上打進去了,她睡得昏昏沉沉其實是沒什麽痛感的,隻是偶然睜了下眼睛,看到他握著她脫針的手抵在唇邊,心頭忽然就像被針尖刺到一樣猛地一跳。

    她像窺見了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一樣亟欲逃避,惶惶地趕緊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那一幕被她看到,也可能他根本無所謂被她看到,住院的這幾天除了他不再對她疾言厲色和冷嘲熱諷,兩人的相處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臉上的皰疹結了疤,癢得很,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抓,被穆嶸攔下:“喂你別抓啊,留疤就毀容了!你瞧我吧,這裏,還有這裏……看見沒,痘印,都是以前出水痘的時候撓的,現在像麻子似的留在臉上,多影響形象。我是男人還不要緊,你花容月貌的,變成麻子怪可惜的。”

    她仔細看他指的地方,忍不住笑:“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這麽淺都看不到的,你確定不是青春痘留下的嗎?”

    他哼了一聲:“我上學的時候是校草,能長這麽大塊兒的青春痘嗎?不信你問我哥,他跟我一起出的水痘,他就忍得住不去撓,臉上可光滑了,一個疤都沒有。”

    梁知璿沒作聲。穆崢是長得好,皮膚也好,有的男人遠看輪廓不錯,湊近看就成了月球表麵,坑坑窪窪的不忍直視,他卻是由內而外都養得好。

    大概他對自己要求高,事事要求完美,痛癢難忍的時候都能忍得住不去撓,尤其那時候他還隻是個孩子呢。

    穆嶸其實也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平時遮著掩著的瑕疵現在豁出去給人看,這犧牲簡直不是一般的大。他把椅子拖得更近一些,又傾身往前湊了湊:“所以我跟我哥還是有挺多區別的,你用心看肯定能分出來,就再不會認錯了。”

    梁知璿微微怔了一下:“我今天沒有認錯。”

    要不是因為先入為主的思維誤區,其實他們哥兒倆從外表到氣質都還是有區別的,熟悉其中一個就不至於錯認。但聽他這意思,是不是他知道了什麽,穆崢把當年的事全都告訴他了嗎?

    雖然她也設想過穆嶸有一天可能會知道當年的事,但真的想不出該怎麽麵對他。

    “我知道,可上回認錯了不是嗎?要說認錯人這回事兒吧,雙胞胎洗澡那笑話你聽過嗎?就是媽媽抱了哥哥去洗澡,洗完把他放回去打算給弟弟洗,結果分不清哥兒倆把哥哥又抱去洗了一遍。就類似的,我們沒少遇見,尤其小時候衣服也穿一樣的可難分辨了,家裏人都常弄錯。長大了性格脾氣不一樣,相由心生外貌也跟著走樣,漸漸沒那麽相像了,可還是總有人認錯,我們都習慣了。他比較高冷,喜歡臭著臉嚇唬人,我跟他不一樣啊,我就喜歡開玩笑,讓別人記住我,所以上回才那麽逗你,誰知沒輕重把你給弄得生氣了。你要不消氣兒,將來咱們還要常見麵的,你見了我總不自在那多不好。”

    她深吸口氣:“我沒生你的氣。”

    她其實是生自己的氣,怨自己糊塗,怨時光如水匆匆過,永遠回不到過去。

    “那就好,我知道你人美心善不會跟我計較的。”他眉開眼笑,“那也別跟我哥鬧了,別看他狂得二五八萬似的,其實就大我二十分鍾,我有時候都不樂意叫他哥。他那個人呢,也很幼稚的,你就多擔待著點兒……”

    “你說誰幼稚?”穆崢站在門邊,不動聲色地望著病房裏的兩個人。

    “啊,我幼稚我幼稚!”穆嶸也是反應迅速,立即站起來把椅子讓出來,狗腿地說,“這麽快抽完煙回來啦,我還以為你抽完不夠又去買了呢!”

    穆崢沒答話,眼睛盯著病床上的梁知璿:“有精神跟他說這麽多,今天感覺好一點兒了?”

    “嗯。”梁知璿也看著他,手不自覺地擱在胸口,“少抽點煙,對肺不好的。”

    無病無災的時候真體會不到健康的重要性,像她這樣九死一生地病一回才覺得身體是自己的,必須好好珍惜。

    尤其這次她傷的就是肺,咳起來又是血又是痰的,渾身肌肉都被拉扯得疼,真是難受。

    她一生病臉上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睛水汪汪的,有種黛玉式的柔弱美。穆崢別開眼不看她,語氣卻柔和許多:“醫生說你可以出去透透氣,你要不要去花園走走?”

    躺了這麽多天也難受,但梁知璿其實不想待在醫院裏,之前覺得穆崢的別墅是牢籠,但跟醫院比起來她倒寧可在那附近轉轉。

    穆嶸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有點神秘兮兮地說:“不想在這兒待著對吧?你想去哪兒,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要沒有的話要不跟我去趟北京吧?現在正舒服,過一段兒就該熱了,去了我帶你好好玩,吃點兒好的給你補一補!”

    他話一出口就感覺到穆崢的眼刀嗖嗖地射過來,卻假裝看不到,當他不存在。

    梁知璿倒沒想這麽多,隻是下意識地拒絕:“不用了,我還得上班……”

    “都病成這樣了上什麽班?”穆崢蹙緊了眉頭,又忍不住刻薄,“我倒要去問問雲朗航空,是不是這幾天沒你這位空乘飛機都上不了天了。”

    “那我也得請假。”

    “不用麻煩,已經請好了。”她病了這麽多天,要沒請假都算曠工,早就不知又被解雇多少回了。

    梁知璿不吭聲了,穆嶸倒一臉興衝衝地看著他。穆崢這才意識到無形中幫了他的忙,現在梁知璿沒什麽理由拒絕,出院後可以跟他去北京了。

    他心裏冷哧一聲,都不屑反駁。

    病情大好之後,醫生準許出院,梁知璿悶了這麽久也難受,聽到能出院了很高興,隻是臉上沒脫痂的水皰還困擾著她。

    出院當天,小曾開車來接她,穆嶸也在,熱心地幫著收拾,上上下下為她跑腿。

    她覺得很不好意思:“這幾天麻煩你了,這些我自己來就好。”

    “你就別跟我客套了,我反正沒什麽事兒,要真什麽都不幹在我哥這兒賴著,他估計過不了兩天就趕我回北京去,那多沒勁。”

    她有點好奇:“你不用工作嗎?”

    他嘿嘿一笑:“我的工作比較靈活,想做就做,沒你們這麽多限製。”

    梁知璿點頭:“這樣挺好,適合你啊!”

    “我怎麽覺得你這話是損我來著?”

    梁知璿也笑了。很奇怪,穆嶸跟穆崢是孿生兄弟,年紀比她還要大一些,可跟他相處卻很容易讓她想起弟弟阿東。

    也許是因為他們性格有些相似,也許是因為相處起來沒有負擔,容易產生親近感,總之傳言非虛,他跟穆崢真的很不一樣。

    又有許久沒有梁文東的消息了,她大病了一場心境也有了些變化,先前他剛剛離家時的憤怒和怨懟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更多的隻剩下想念和擔憂。

    穆嶸看到她又沒了笑容,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我又說錯什麽了?”

    她搖頭:“不是,就是想起一個人。”

    “你弟弟?”

    她仰起臉看他:“你知道?”

    他笑了笑:“曉曉跟我也算是一家子,她出這麽大事我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啊!不過我原先隻知道帶她跑路那小子是我哥的一小跟班,不知道是你弟弟,還想他挺有魄力的,不知哪來那麽大膽子撩虎須,還能消受得起曉曉那位大小姐。不過見了你我就不覺得奇怪了,你是第一個敢跟我哥嗆聲的女人。”

    “馮曉曉不敢嗎?”

    “她?她也就仗著我哥讓著她不敢把她怎麽樣才無法無天吧!但那也是在外人麵前,跟我們哥兒倆她可不敢大小聲,我不吃她那套,看在她小時候給穆崢送過溫暖的份兒上給她個麵兒罷了。”

    梁知璿覺得不管什麽事兒從他嘴裏說出來都成了調侃,不由有些好笑:“送溫暖是什麽?”

    “就穆崢小時候被不在家養你知道吧?我爸媽忙顧不過來,總把他送全托,大一點兒就上寄宿學校。我媽剛走沒多久我爸就跟馮亞茹在一起了,他對這事兒意見特別大,本來就跟家裏不親,後來幹脆家都不回了。天冷沒厚衣服換,冷得不行了,曉曉就給他把衣服送到學校去;生病了難得回家住,沒人管他,也是曉曉照顧他吃藥吃飯。他麵上不說什麽,其實誰對他好他都記在心裏的,漸漸長大了就對曉曉也上心,我爸他們也就樂見其成唄!”

    這跟穆崢說的差不多,上回他們在山裏被困的時候他也提到過,隻是沒說得這麽具體。

    但梁知璿能感覺得出,穆嶸話裏話外都不是很待見馮曉曉,顯然對這個繼妹有不同的看法。

    她沒細問,家人的相處,有許多微妙之處不宜向外人道。

    穆嶸安慰她:“沒事的,你別想太多,你弟弟總有一天會回來,我哥也不會真對他怎麽樣。你家人不在身邊,其實他也很為難。這回你生病住院,好些時候醫生讓家屬簽字找不到人,我哥要簽他們還不同意,你不知道他有多憋屈。你們什麽時候真成了一家人多好,就能名正言順了。”

    兩個親緣淺的人湊在一起,正好互相扶持,做彼此的依靠。

    梁知璿隻是輕輕搖頭,她幾乎無法想象會有跟穆崢成為家人的那一天。

    回到穆崢的別墅,王嫂和趙管家都回來了,王嫂見了她就迎上來攙住她,一開口聲音都發哽:“這是怎麽弄的呢,好好的怎麽病這麽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