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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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朱韻真的將所有的東西都搬到李峋的住處。

    她搬家的時候方舒苗一直站在旁邊看。

    事已至此,朱韻什麽都不想瞞了,誰愛知道誰知道,反正她打死也不會回頭了。

    任迪和樂隊鼓手小六子過來幫忙。朱韻目前正處於熱戀狀態,對某些事情敏感至極,趁亂拉著任迪問情況,任迪笑得似是而非。

    朱韻從李峋那磨出答案,果然小六子在追求任迪。

    小六子比任迪小四歲,高中沒畢業就去酒吧打工,男生女相,臉長得格外清秀。但人如其名,小六子體型消瘦,還留一頭長發,在任迪旁邊一站,遠遠看去像姐姐領妹妹一樣。

    李峋沒租房子前經常去任迪的工作室,跟樂隊成員都很熟。他從不叫小六子的名字,每次見到都小妞兒小妞兒的喊,被他帶的,整個樂隊都喊小六子小妞兒,氣得他見到李峋就沒好臉。

    朱韻自己被任迪促成了“人生大事”,現在說什麽都想反幫任迪一把,結果被任迪鄙夷。

    “就你這小雛樣還想幫誰?我過得橋比你走得路都多。”

    朱韻:“話不能這麽說,現在在橋上的人是我,而且我覺得這件事多少要看一下成功率,現在我的成功率可是百分之百。”

    任迪毫不留情鄙夷,“你這話就跟自己人說說吧,別往外麵丟人了。”

    朱韻正式開始跟李峋同居,但其實生活也沒有太大變化。

    兩人已經熟得不能再熟,越是進入李峋的生活,朱韻越發覺得李峋真的是個很缺乏趣味的人,除了工作他幾乎沒有任何業餘愛好。

    同居的最大優點體現在基地的工作效率,李峋把基地的賬交給朱韻管,自己則全身心地投入項目。

    直到拿到賬本的那一刻,朱韻才意識到他這麽長時間來究竟做了多少工作。

    朱韻嚐試幫李峋調整生活習慣,比如吃完晚飯她總是拉著他去操場上走兩圈,李峋開始時拒絕,覺得浪費時間,後來慢慢也習慣了。

    他們不可避免地聊到未來,但內容卻不是關於愛情與生活。

    那是一個夜晚,他們已經洗漱完畢躺到在床上,但都沒什麽睡意。李峋不喜歡拉窗簾,租的房子又是高層,月光明亮,照在被子上。

    朱韻躺在他懷裏,問他:“你具體想做什麽,決定了嗎?”

    李峋思考了很久,久到朱韻都以為他睡著了,才開口說:“你還記得你來基地後第一個做的是什麽嗎?”

    她當然記得。

    “藍冠公司那個,你想做食品方麵,還是電子商務?”

    李峋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你自己想出的那個主意。”

    自己想出……朱韻回憶了一下,道:“人體?病理引導那個?”

    “嗯。”李峋淡淡道,“不知道為什麽,那個項目做完,我腦子裏一直忘不掉。”

    朱韻思考道:“拿這個做拓展嗎?是開發產品還是在基礎功能上完善?”

    “我沒有想得過於深入,隻是有一個粗淺的想法,所以才跟你談。”李峋轉頭看她,“你覺得做醫療怎麽樣?”

    朱韻愣了愣,“可我們不懂醫,如果隻是淺顯的健康調理還可以查書,但再細致的話……”

    李峋:“我們是不懂醫,但我們懂電腦,懂網絡和數據。”

    朱韻:“你再細點說。”

    李峋:“我去彭國瑞那裏上課的時候,也碰到有人對互聯網醫療感興趣。他們希望通過將網絡和醫療聯係在一起,實現未來足不出戶在家看病。我覺得他們的方向錯了。他們太想服務患者,但醫療是個典型的供方主導市場,這世上永遠不缺病人,缺的是優質醫療資源。而且,醫患之間溝通方式很重要,除非影像學方麵有什麽革命性的突破,否則隻靠網絡診斷是很不靠譜的。”

    朱韻:“你想怎麽做?”

    李峋停頓片刻,平靜地道:“我母親死於癌症。當時她就診的醫院水平很差,不同醫生竟能給出截然不同的診斷結果,最後拖了幾個月才勉強確診,沒撐多久就走了。”

    朱韻躺在他懷裏,輕輕撥弄他的手指。

    李峋:“其實醫生也不是不想治,但我們那是鄉村,醫生們能利用的資源非常少,他們大多隻是憑借著直覺和經驗來看病。現在看病難的根本原因不是醫生少,而是好醫生少。所以我覺得,比起怎樣幫患者偷懶,如何讓好醫生的經驗利用率最大化,讓好醫生複製出更多的好醫生,才是我們應該優先考慮的。”

    這個思路朱韻第一次聽到,她坐直身體。“你說詳細一點。”

    李峋思考片刻,沒有直接回答朱韻,而是問道:“公主,你當初為什麽選這個專業?”

    朱韻:“我媽讓的。”

    “……”

    李峋無語地看著她,朱韻說:“當初她就給我兩個選項,一個計算機一個金融,我對金融半點興趣也沒有。你還記得之前寒假送我回學校的那個人麽,他就是學金融的,學之前還挺好,學完以後每天春光滿麵,看著就不太正常。”

    李峋冷笑一聲:“真不愧是公主,家裏司機都這麽有學問。”

    朱韻無奈:“沒辦法,宮規森嚴。”

    李峋看著她那得得嗖嗖的小樣,心裏直癢癢,一個翻身將她壓住。

    朱韻縮著脖子:“正事正事……先說正事!”

    李峋給她錮在懷裏,在她耳邊吹氣,“這樣也能說。”

    朱韻覺得自己跟李峋在一起之後,對他的一切都適應得很好,隻有一項——就是他的聲音,朱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產生抗體。

    早在開學第一天,還沒見到李峋人的時候,她就已經聽到他的聲音。朱韻曾對李峋說過這件事,還說她當時腦中想象的形象跟後麵看到的真人相差太遠。李峋壞笑著問:“你想讓我長成什麽樣?”朱韻剛要回答,李峋捏住她的下巴,說:“不管你想得什麽樣,肯定沒真實的強。”

    那你還問什麽,台詞都給你念就好了。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在朱韻的腦海中,李峋聲音的辨識度太高,她覺得就算一百年過去了,她還是會為他的聲音麵紅耳赤。

    此時此刻,李峋就用這樣的嗓音,以極其不正經的態度講著極其正經的話題——

    “公主,計算機和網絡的發展帶給人的生活帶來很多變化,你覺得這種變化的原因和本質是什麽?”

    朱韻耳朵發癢,使勁往他胸口縮。

    “不知道……”

    你這樣講話我什麽都不知道。

    李峋說:“是信息的整合與傳播。”

    對對對,你說什麽都對。

    李峋的手伸到朱韻兩腿間,修長的手指輕輕遊走。

    “人體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模型,體內各種信息相互作用,有一定的規範性。可我之前查過,現在醫療機構裏九成以上的數據都堆在後台庫裏長毛。如果我們能科學整合這些被浪費的臨床數據,再設計出一種方式反饋給那些經驗不豐富的醫生,幫助他們判斷決策,這要比單純做個醫療聊天軟件有用得多,你覺得呢?”

    他征詢朱韻意見,朱韻艱難開口:“……別的人體我不知道,我就覺得你的挺厲害的。”

    “具體點。”

    “你一個身體竟然能裝兩套係統。”

    一套操作大腦,一套操作四肢。一套嚴謹一套風流,各盡其事,互不幹擾。

    李峋無聲地笑。

    朱韻在這撲朔迷離的氛圍裏思考了幾分鍾,問道:“這些數據……我們從哪弄,醫院之間可以共享麽,他們的數據格式也不一樣吧。我們整合方式用哪種,數字還是其他什麽材質匯總,還有——”

    “行行行,你先冷靜點。”李峋打斷她,“隻是個思路,你想這麽多等會還睡不睡覺了。”

    你把手抽走我馬上就能冷靜下來。

    朱韻困意全無,努力集中全部注意力到在李峋剛剛的話上。

    就像李峋自己說的,這還隻是個思路,隻要隨便一提就能提出好多問題。

    從粗糙到精確,從宏觀層層推到細節,這裏麵會涉及很多算法,很多數據關聯架構,很多醫學理念……

    隨便挑出來一樣都要經過無數試驗,耗時又耗力。可……

    朱韻覺得這是件值得的事情,這方向讓人忍不住要往下走。她記得初中背的課文《桃花源記》裏有這樣一句話——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他的話給她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雖然隻是開了個頭,但朱韻多少也算是個優等生,對專業內的事情很敏感。她早就發現李峋對於信息和數據的關注度非常高。

    隨著網絡時代的發展,信息膨脹速度越來越誇張,這是所有人的體會。可是很少有人細想過,這些從前隻是被零散地堆放在各個角落的數據到底有什麽意義,它們究竟會給人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

    直到兩年後的某天,大洋彼岸一家國際知名的管理谘詢公司,在看到網絡上的海量信息潛在價值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進行調研,最後發布了互聯網發展史上著名的“大數據報告”。

    雖然大數據概念不是那時才提出的,卻是在那時才正式引起人們的注意。起初隻是在金融界,後來則慢慢延伸至各行各業。

    但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朱韻遠沒有想到那麽多,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在那張小小的床上,在那雙不老實的手裏,朱韻滿腦子裝的都是如何幫他邁出第一步。

    就在朱韻深思熟慮之際,李峋那邊竟然慢慢趴在她身上睡著了。

    於是朱韻也停止思考,注意力被轉移。

    她最喜歡李峋睡著的樣子,她把這過程比喻成“溫水煮蝦”——他總是睡著睡著身體就慢慢蜷縮,用不了多久,臉就會從枕頭上滑下來,修長的身體新月般彎著,乖得不像話。

    *

    有了方向,生活忙上加忙。

    朱韻跟高見鴻長談了一次,問他今後的打算,高見鴻說他還在考慮。

    同學兩年,朱韻多少也了解了一點高見鴻家裏的情況,他父母都是一般工薪階層,條件不好不壞。

    高見鴻說他很猶豫,如果繼續學業無非就是保研或者出國,但高見鴻又很想快點正式步入社會,工作掙錢。

    談話的時候李峋並不在,高見鴻問朱韻:“你覺得我們這行是實踐經驗重要,還是理論重要?”

    朱韻說:“都重要吧。”

    高見鴻:“那你怎麽跟李峋走。”

    朱韻幹笑兩聲,“我的情況不適合參與討論。”

    高見鴻也笑了,“也對。”他問朱韻,“那既然咱們討論的是離開校園的事,就把同學關係先放到一邊,你跟我交個底,他打算幹什麽?”

    朱韻實話實說:“他不會考研的。他之前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應該明年就開始著手準備公司了。”

    “明年?”高見鴻愣住,“不等畢業?”

    “看他自己的想法。”

    “他找到投資方了嗎?有啟動資金嗎?”

    “有。”

    還不少呢。

    有個壕哥真是爽。

    高見鴻皺眉,凝神思索。朱韻能理解他的糾結,如果他打算跟著李峋,那接下來的事情會忙得他根本沒有精力再管出國和保研的事。

    她看向窗外,已經入冬了,寒冷的天氣仿佛給一切套上冷靜堅硬的外殼,這種氛圍似乎格外適合討論這樣的話題。

    “我知道他實力很強。”高見鴻想了很久,低聲道,“但他也很容易意氣用事,說實話,他這人有點恃才傲物,跟我們幾個配合還行,團隊越大越容易出問題。”他看了朱韻一眼,又說,“你跟他在一起後他這方麵好多了,但萬一你不在了,他——”

    朱韻想都沒想打斷他,“我不可能不在。”

    高見鴻不語。

    朱韻看著他,驀然道:“高見鴻,這件事關乎你將來發展,我不能給出引導性太強的意見。但是有一點我想提醒你。”

    “你說。”

    “我除了是他的女朋友,我還是平均績點全班第一的人。”

    高見鴻看向她,朱韻神色平靜道:

    “我選擇跟他,並不隻是因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