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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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劉掌櫃老實,最是好欺負,遇到橫蠻的顧客不管自己是對是錯,總是一個勁兒的給對方賠不是。

    我眉頭一皺,對陌溪道:“你先呆在這兒。等我處理完了一起回去。”

    陌溪不安的想拉住我,我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頭,走了過去。

    看見來人,我挑了挑眉,這橫行京城的關三少今日竟然挑中了我這小酒館撒潑,當真是奇事一件。關三少他爹乃是朝廷一品大員,姐姐又入宮當了皇妃,一家人皇寵正盛,平日裏誰見了他們都得禮讓三分。

    這關家三少的品性更是出了名的爛得掉渣,每日正事不做,最愛出現在各種**,愛女色,愛金銀,愛喝酒,一個十足的紈絝子弟。

    這麽一個傳說中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店,著實讓我驚了一驚。

    劉掌櫃還在給他道歉,我扶住劉掌櫃,對關三少道:“本店今日沒有白酒,公子非要喝,前麵大街轉角處有好幾家大酒樓。”

    關三少見了我,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猥瑣的眼神看得我隻想將他眼睛挖掉。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剛才來的路上,聽聞這酒館的老板娘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帶著個兒子,但是一點不顯老,還長得十分漂亮,少爺我本還不信……原來這傳言還真的不錯,確實是個美妙的人兒。”

    我淡淡道:“算是對了一半。”

    他見我不氣不惱一時也忘了怎麽接話,等回過神來,他臉上的笑越發淫蕩起來,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動手要抓我:“哈哈!他們還忘了說,這家小娘子還是個寂寞極了的小蕩婦!今日就讓爺來疼愛疼愛你可好?”

    我看著他越靠越近,心裏正在琢磨是先割了他的舌頭還是先挖了他的眼,又或者直接閹了他,將他的小弟弟掛到城樓上,既為天下女性做了貢獻,又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突然,一個小小的人影猛的衝了過來,將他狠狠的推倒在地。

    我還在愣神,又是一個酒壺砸在了關三少的身上,潑了他一身的黃酒。

    場麵一時寂靜。

    陌溪似乎還不解氣,到櫃台後麵,找了張紙寫了個大大的“滾”字,又扔在了他身上。

    除了上次在地府中他對著我砸火球,我還沒見過他什麽時候發過這麽大的火。可能他也曾發過這樣大的火,不過是因為那時他是個成人,心智成熟,懂得忍耐,而現在隻是個孩子,有火就直接爆發了出來。

    我瞥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迅速散去,劉掌櫃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店裏的夥計們也都白了臉,我想大家都是知道這霸王的報複手段的。

    可是他們怕,我卻不怕。

    我剛想誇陌溪兩句,陌溪卻拉下我的身子,抱住我,一遍一遍輕輕拍著我的背,似乎在安慰我,讓我不要害怕,似乎在說“沒關係,三生,沒關係,陌溪會保護你。”

    我哭笑不得之餘,又生出了許多的感動。正摟著他激動地一顫一顫的,忽然看見被他推倒的關三少爬了起來,手中捏著酒壺的碎片就往陌溪頭上拍去。

    一時,我腦中一片空白,隻想無論如何誰都不能傷了我的陌溪,當下將他的頭往懷中一摁,自己頂了上去。隻覺一股尖銳的刺痛拍在我頭頂之上。即便我是石頭化的靈,也被這猛的一下拍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了好一陣。

    陌溪在我懷裏嚇呆了,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著我額頭上慢慢滑下的溫熱而粘膩的血液,滿眼的驚詫惶恐。

    我道:“陌溪別怕。”

    他臉色白成一片。

    關三少在旁邊嚷嚷著頭痛,說要殺了我與陌溪,將我們的頭割下來,給他補償。

    我心中怒火熾熱,動了殺意。

    千多年來,我還沒被如此對待過,這關家三少著實是開了個先河。我現在隻想將三少的小弟弟給剪下來,爆炒一頓,讓他自己吃掉,看看他自己是能不能再長一個出來,補償補償!

    閻王不讓我在人間殺人,可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實在太多。

    我眼中怒意凝結,指尖陰氣攢動,他若再向前走一步,我便可直接廢掉他的命根。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猛地拽住關三少的胳膊,將他拖得一個踉蹌,狼狽摔倒在地。那人似又不解氣的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腳,罵道:“光天化日,竟然有如此敗類橫行霸道!”

    我聽著這聲音覺得熟悉,抹了一把血,將那人看清楚了——

    白九。

    我撇了撇嘴角,轉頭看陌溪,卻見他欣喜不已的模樣。我心中醋意更勝,將頭一捂,佯裝虛弱的往陌溪身上一倒,有氣無力道:“陌溪,三生好痛……”

    陌溪一時慌了,緊緊的抱住我,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還沒敢哭出來。

    我倚在陌溪身上,挑釁的看了眼白九。而這時他還哪有心情來與我鬥氣。

    那關三少著實是個沒用的廢物,被白九踢了一腳竟直接暈了過去!與這霸王發生口角是一回事,小孩子對他動手是一回事,與他打架是一回事,把他打暈又是一回事。

    白九眼神往遠處犀利的一掃,對劉掌櫃道:“今日別做生意了。”又上前來問我,“可還能走?”

    我心道關三少今日被打成這樣,他爹決計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得罪了朝廷大員,對陌溪此生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現下唯有趕快逃走,在官兵找到我們之前,逃離京城,換個身份再做打算。

    我不再裝柔弱,將頭上的血一擦:“皮外傷,不礙事。”

    白九挑了挑眉,沒說什麽。

    回到家之後,我本想快快收拾了東西跑了再說,陌溪卻堅持要先幫我包紮傷口,死活不肯走。

    這一世我從未在陌溪麵前用過法術,此時自然是不敢漏了餡兒,唯有乖乖等著陌溪顫抖著手慢慢給我清理包紮傷口。

    我想,關家三少再如何厲害也不過隻是個世家子弟,官兵了不起明天才找得過來。

    但沒想到的是,當夜官兵便尋了來。我聽到他們沉重的腳步聲,心知這絕不是普通官兵的排場。為了捉一個打了關三少的女子和小孩,這陣仗實在是大了些,我轉頭望向院子裏的白九,他背著我,身形卻顯得蕭索。

    所以當聽到院子外傳來大喝:“叛將白齊!休要做無用的抵抗!”這話時,我一點驚訝的情緒也沒有,救他的時候便知道這個人不簡單。

    白齊,叛國的大將軍王,傳說他是不滿當朝皇帝任用貪官,施行暴政的做法,在與東蠻作戰的時候主動降了東蠻,反過來攻打朝廷,意欲推翻暴政,自己做皇帝。

    這麽一個人物居然讓我們給撞上了,難怪京城戒嚴多日,更難怪官兵這麽快便尋了過來。

    陌溪拽住我衣袖的手抖得厲害,我摸了摸他的頭道溫言道:“別怕。三生在。”

    他卻搖了搖頭,在我手心裏寫下:“陌溪保護三生。”一雙眼在黑夜中亮得耀人。

    白九拉開院門,外麵皆身著黑甲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刀刃映著火光,刺得我眼生疼,隨著火光撲麵而來的還有一股令我渾身不自在的凜然之氣。

    我透過大門向遠方遙遙望去。一抬明黃色的轎子落在層層包圍的士兵之外。

    我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傳說中的暴君竟然如此重視白齊,捉拿犯人的時候竟然親自來了。我不由暗自歎息,這次隻怕我是想幫他也幫不了了。

    冥界的靈物對皇帝身上所帶著的天生龍氣有種天生的懼怕,再是昏庸的皇帝,身上的龍氣也足以將冥界的小靈物們壓得抬不了頭。我雖不至於被壓得抬不起頭,但是身上的力量卻是被壓得丟了十之**。

    “叛將白齊!你背叛聖上,投降敵國,殘殺我天朝黎民百姓!現今還膽敢如今刺殺皇上!犯下滔天大罪……”

    太監細著嗓子數落著他的罪行,白齊一聲冷喝:“廢話什麽!要抓我,來便是。”

    陌溪一聽這話,身形一顫,想要出去,我靜靜的攔下他,對他搖了搖頭。

    三生從來是個自私的靈物,朋友的遠近親疏劃分的清清楚楚,與白九的這點交情,還犯不著我搭上陌溪搭上自己的去救他。得罪了皇帝對陌溪此生,絕無好處。

    太監一聲冷哼:“來呀!還不將賊人拿下!”有士兵立即衝上前去。

    白九麵色一凜,冷笑著直接擰斷了來者的胳膊,搶過他的長矛,轉手便刺穿了後來者的胸膛,笑道:“你們想抓我,怕是還差了點本事。”

    看來,大將軍王驍勇善戰,武功蓋世,想來並不是虛傳。

    太監不由變了臉色,往那明黃的轎子看去。隻聽那方傳來兩下輕輕的擊掌聲。

    我眉目一皺,感覺院子裏殺氣猛地重了起來,抬眼看去,不知何時,院牆之上皆是引弓欲發的射手們。若是平時,他們還沒爬上牆頭我便能將他們一一拍下去,但今日皇帝的出現嚴重阻礙了我的感知。

    我將陌溪往懷裏一攬,手中的陰氣暗自凝聚。

    白九眉目冷凝,掃了一眼包圍了整個小院的士兵,對遠處的轎子高聲道:“不關他們的事,我與你走,放了他們。”

    太監湊耳到轎子旁邊,靜靜聆聽了一會兒,一揮手,四周的弓箭手立即收了箭。

    白九將手中的利矛一扔,立即有士兵拿著鐵鏈上前來將他緊緊鎖住。我望著他的背影,隻有歎息,白九啊白九,虧你還是個大將軍王,人心險惡,你怎的如此輕信他人。

    即便那是皇帝。

    沒等白九走出多遠,太監又是一聲高喝:“殺!”

    被五六位士兵架走的白九駭然回頭,怒喝:“暴君……”他話音未落,弓箭手們已聽令發箭。無數利箭破空而來,我摟著陌溪站在院子中央,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

    死,還是顯露自己的靈力。

    我笑,還用選嗎?陌溪在,他還沒曆劫,我斷斷不會讓他出半點紕漏。

    早就凝於掌心的陰氣收回丹田,我閉目凝神,一聲短促有力的低喝,渾身陰氣震蕩開來,所有的利箭比來時更快的迅速反彈了回去。將牆頭上的官兵射得措手不及。

    一時耳邊的慘叫哀鳴不斷,士兵們一一跌落牆頭,即便是沒有受傷的,此時都嚇得呆住,傻傻的望著我。

    場麵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我頗為不好意思的掩麵歎息:“容貌傾城,當真是我的過錯。”

    “啊!妖術!”不知是誰恍然驚醒似的大吼一聲,人馬頓時嘈雜起來。

    我轉頭,但見陌溪也瞪大了雙眼,震驚的望著我,我握了握陌溪微涼的小手,對著他蒼白的小臉彎唇一笑,一如往常叫他回家吃飯那般:“陌溪別怕,三生在。”

    “妖怪!她是妖怪!”太監尖細的聲音磨得人耳根疼。

    陌溪呆呆的看著我,我不由心尖發澀,想到前兩世慘淡的收尾,忍不住道:“陌溪別聽他們胡說,三生不是妖怪。”

    而現在哪有時間給我耽擱。太監大叫著“殺了她”,四周的官兵們蠢蠢欲動。

    趁他們動手前,我掐了個空隙,提起丹田之內為數不多的力量,縱身躍至白九身邊,趁眾人都未反應過來之際,一掌劈暈了抓住白九的幾個壯碩士兵,將白九的胳膊一提,又飛身躍回陌溪身邊。

    不看他們驚詫的眼神,我指尖一動,白九手腕上兩指粗的鐵鏈應聲而斷,我一把將陌溪塞到白九懷裏,推了他一把:“帶陌溪走,我斷後。”

    我想,白九再厲害也隻是個凡人,這裏這麽多士兵,還有弓箭手,要他斷後不太保險,也不大厚道。

    然而即便是隻餘了一兩層靈力,我也有滿滿的自信可以擋住在場的凡人,他們沒有法力,大不了能讓我受點皮外傷。我催著白九抱著陌溪走,他倆在,我才是真的施展不開。

    白九見我方才那聲低喝便有如此威力,當下也不再問我什麽,道了聲:“保重。”抱住陌溪的腰便要逃。

    陌溪卻在他懷裏猛地掙紮起來,一手拽住我的衣袖說什麽也不放開,大有死同穴的意味。我摸了摸陌溪細軟的頭發道:“陌溪別怕,三生很厲害,你們先走一會兒,我馬上就跟上來。”

    他仍是倔得不放手,滿眼的驚惶與害怕。

    那方已有士兵欲攻上前來,我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陰氣澎湃而出,徑直嚇得那士兵腿一軟,跪倒在地,然而傷了一人以後,周遭的士兵更是躁動起來。

    我急得沒法,隻好一狠心,一根一根的掰開他拽住我衣袖的手指。

    陌溪望著我,滿眼的驚惶與不敢置信。

    我不忍心看。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冷聲道:“走!”

    陌溪不能說話,他到底是怎麽走的,我不知道。隻是我手背之上他滴落的淚水滾燙得無比灼人。沒事,我想,這又不是生離死別。我與陌溪定會很快見麵的。

    士兵們見白九逃走,一時有些慌了,幾個膽大的衝上前來,意欲躍過我直接去追白九。

    我笑了笑:“留步。”

    這是溫言的勸誡。說話的同時,我指尖陰氣凝聚,手臂一揮,一條長而細,深而窄的痕跡劃過小院子,徑直將小院連著左右隔壁好幾家的小院都切割成了兩半。

    線的那邊是士兵們,線的這邊是我。

    我笑著,聲音中卻帶有忘川千年凝成出的煞氣:“過線者,切掉小弟弟哦。”

    我以為隻剩我一人,收拾了士兵再自己脫身是件非常容易的事,隻用一個遁地術,馬上便可追上陌溪他們。

    但,世事總是不如我意。

    我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親自動手,更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昏君竟然是個狠角色。憑著內力充足的一掌,還有隨後而來的鐵網,我毫無意外的被擒住。

    被拖進監牢之前,我還在想,等皇帝離遠了,我靈力一恢複便遁地逃走。

    但是被拖進監牢之後我隻有無力歎息。看來對於這皇帝來說,白九實在是個很重要的人,否則為何會將我關在皇宮的地牢之中。

    我猜皇帝約莫是覺得,白齊的勢力不可小估,將我關在皇宮裏,這一來能最大限度的杜絕白齊來救我,二來,能最大限度的防止我逃跑,畢竟這世上還有什麽地方比皇宮的守衛更加森嚴,三來,則是更方便對我施以刑罰,逼我供出陌溪他們的去向。隻是他們不知道,這樣也陰差陽錯的將我的靈力壓製到最低。

    跑不了,我便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過自己的生活。

    凡人的刑具對我造不成實質的威脅,每日一頓的鞭打於我而言不過是定時撓撓癢。

    隻是我被這每日一撓撓得委實委屈。

    他們每日都問我白齊的去向,他日後的計劃,我哪裏知道他們的去向和計劃!老老實實的答了,他們還偏偏說我不老實。

    我想,以後等這些人去了冥府,我定叫小鬼們問問他們長沒長腦子,如果他們說長了,那就往死了抽。如果說沒長,就直接割了腦袋推進畜生道裏。

    他們不信我,我也懶得答他們話,久而久之,他們每日也隻是例行公事的來將我抽兩鞭子。再以後,就沒人來抽我了,也沒人來給我送飯了,我被關在牢籠之中,沒日沒夜的活著。他們想將我餓死,殊不知我這個石頭化的靈隻要能接地氣便可以不吃不喝繼續活上好幾百年。

    我在這寂寞的地牢裏閑得無事,便將自己荒廢已久的打坐調息的心法回憶了起來。

    那是初初化靈的時候,我日日都要修煉的功課,乃是靈物必修基礎。這些基礎課早在百多年前我便沒有做過了,而今體內靈力被壓製得極少,別的事也沒法做,隻能將基礎心法拿出來修煉梳理。

    地牢極是安靜,正好讓方便我入定。

    我日複一日的修煉下來,體內氣息倒還真比之前順暢了不少。若是像現在這樣潛心修煉下去,說不定再等個幾百年,我當真可以直接飛升成仙了也未可知。

    然而,這卻是不行的,我不知人世天日幾何,更不知陌溪在外麵過怎麽樣了。越是在地牢呆得久了,我越是擔心他。怕他過得不好,怕他被人欺負,更怕他渡不了劫。

    不知在這片黑暗之中渾渾噩噩的呆了多久,終於有一日,我忽而聽到了有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由小及大,慢慢向地牢這方而來。

    我睜開眼睛,感到許久未變過的地牢氣息倏地一動,緊接著一道在死寂的環境裏顯得無比突兀的開門聲傳來,外麵的寒風鑽入像是與世隔絕的地牢裏,卷來了我已許久未曾嗅到過的花香,是梅花香。

    我貪戀的多吸了幾口,在地牢裏練得比之前敏銳許多的聽覺察覺出了門口的動靜。

    大約有四五人走了進來,火把的光亮映得轉角處的石磚微微發亮,光極暗,但對於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我來說已經是很亮的光了。

    我愣愣的盯著那光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這地牢已有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先前還有人鞭打我的時候,我還能勉強算算日子,一頓鞭子是一天,後來沒人打我了,我也能憑著自己的感覺記錄一下時日,後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時間也沒法再記錄下去。可即便不記錄,憑著氣溫的轉換,我也知道,這人世應當已經過了好些年了。

    這麽些年,在這牢裏沒有人來送過飯,沒有人來開過門,沒吃沒喝沒法呼吸,卻還好端端的活著一個睜眼的大姑娘……

    我想,看見我的人,他們的反應大概會很精彩,而我現在的狀態估計也會被很精彩的打破……

    我現在被關在皇宮裏,身體裏的法力雖恢複了一些,但還不足以讓我逃出牢房,回頭他們找了道士來殺我,我便隻好乖乖等死了。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今這一生我勾搭陌溪的最後一生了,若就這樣冤枉的沒了,我可不甘心。

    是以,為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識趣的往牆角縮了縮,抱著那堆已經枯得快化成粉的幹草把自己擋住。所幸我這些年修煉還算勤快,閉個個把時辰的氣,隱藏一下自己氣息,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我這方正想著,外麵的人已經走過轉角,行至我牢門前。

    “等等……”

    他們穿著禁軍的衣裳,有一人拿著火把往四周照了照,略顯緊張的問:“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火光拉扯著他們的影子跳躍,牢房裏靜了一瞬。走在最前端的那人探了探四周道:“這地牢已經近十年未曾開過,除鼠蟻外,還能有什麽聲音。”他嫌棄道,“你別太緊張,咱們把這人關了就出去,點著火呢,還怕什麽!”

    “可是……聽說……十年前,先皇還在的時候這裏曾關過一個女妖……”

    十年?原來我被關進來已有十年之久!那陌溪現在豈不是已經長大了,再過兩年便要行冠禮娶媳婦兒了。我大驚,我可不能再在這裏耽擱了!

    可現在我也沒法出去啊。

    我咬牙,暗自糾結,那幾名禁軍比我更為糾結。

    “你別瞎說!”為首之人雖嗬斥他,但自己的聲音卻也有點顫抖,“鬼神之說豈可信?”他自顧自的舉著火把到前方去,拿鑰匙打開了我隔壁牢房的門:“快來快來,快把那家夥給我拖進來!關好了就沒咱們的事了。”

    他話音一落,後麵另有兩個軍士踏了進來,他們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四周,兩人還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

    忽然,我手腕一熱,這熟悉的感覺讓我身形不由一僵。

    被禁軍軍士架進來的那人幾乎是被拖著走的,黑發覆了滿臉,淌了一地的血腥味。然而便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當中,便是連臉也沒看清的情況之下,我就已認出了那個人!

    我倏地抽了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來。

    膽小的軍士一直注視著地牢裏的情況,但聞我這方動靜,立時抽出了比我更大的吸氣聲,一聲大喊:“鬼……鬼鬼啊!”

    我許久沒梳過頭發,此時亂發與幹草胡亂紮了一頭,我也懶得理一理,隻伸出手,向著那方直挺挺的走了過去:“把他給我!”

    太久沒說話,讓我聲音又啞又粗,像是被刀磨過一樣。活動得太少讓我腳步有些飄忽,待我走到牢門邊伸出手去抓他們時,幾個軍士已嚇得麵色蒼白,手忙腳亂,連滾帶爬的奔了出去。黑衣人被扔在冰冷的地上,生死難辨。

    “陌溪……”我喚他,艱難的從手臂粗的牢房欄杆縫隙裏伸出手去抓他,觸碰到了他散落於地的發絲,“陌溪,陌溪!”

    他的名字和發端像有溫度一樣,讓我唇畔、心尖和掌心都灼熱起來。

    將他的頭發抓了好一陣,我才確定這不是自己閑來無事發的夢。努力的把手往前伸,我費力的摸到了陌溪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應當是發起燒了。然而額頭已是我能觸碰到的極限,牢房的鐵柵欄將我擋住,讓我沒法摸到他的脈搏,探不出他究竟傷得如何。

    我心裏很是焦急。

    外麵的牢門沒關,冷風呼呼的往牢裏吹,今生的陌溪沒有修仙,身體終究是個凡人的身體,如此任他躺在地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調動內息,將這些年在牢裏修煉而得的法力慢慢渡給他。

    我是冥界的靈物,身體裏的陰氣其實不大適合救人,但總好過讓他躺在這裏等死。這也算是兩害相較取其輕了吧。

    外麵的風帶來逃出去的士兵們驚魂未定的聲音:“你們可看見了?著實是鬼沒錯吧!”

    “那人還沒關進牢裏呢,回頭跑了怎麽辦!”

    “裏麵有鬼呢,我可不敢再進去,先把大門關上吧,反正他傷成那樣,怎麽也跑不了了……”

    “那可是白齊的徒弟哎!你能保證他跑不了?”

    “……那你說,這下該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不然咱們先把門關了,再去找大人商議……”外麵的門轟然關上,阻絕了氣息流動,也隔斷了外麵的聲音,地牢裏再次變得死寂。

    他們定是還會回來的。

    我心裏更是著急,帶他們回來時,我是絕不能再像方才那樣失策現身,若是我先被收拾了,陌溪一個人在牢裏定會更難受,現在我兩人雖都出不去,但我好歹還是能幫他調理調理身體的。

    我隻好趁現在盡量助他療傷,忽覺他腦袋動了動,額頭在我掌心輕輕一蹭,一如他小時候與我撒嬌一樣,我心尖一暖,隨即又是一陣抽疼,我那麽寶貝的陌溪,這是被哪個混賬東西打成這樣的啊……

    他好似是冷了,又好似是做了什麽惡夢,身體不停的顫抖著,我輕輕拍了拍他的額頭:“陌溪別怕,陌溪別怕,三生在這兒。”

    我一聲聲的安慰,連帶著把累積不多的法力都渡到了他身上,顯然這樣讓他好受了許多,他身體不再顫抖,呼吸也慢慢變得綿長起來。

    我抹了一把頭上的虛汗,忽聞牢門“哢”的一聲,外麵的寒氣再次灌了進來。

    這一次埋進地牢的人至少比先前多了兩倍,且腳步堅定,踏步之聲鏗鏘,聽起來比方才那幾人難對付多了。

    我往牆角一縮,拿幹草將自己裹了裹,心裏還是覺得不保險,我這下再怎麽隱藏自己的氣息,怕是都逃不過人家點著火把仔仔細細的找吧,當下心中一急,腦中卻猛地閃出了個主意。

    我就地一縮腦袋,化了真身,變作一塊石頭匍匐於地。

    其實遇見困境化真身這種事對一個已修了千年的靈物來說不大光彩,就像小孩學會了用兩條腿走路之後便不會再爬著走路一樣,這是一種生命的退化,但凡有點節氣的靈物,大抵是不會變化得像我這麽幹脆的。

    但在現實麵前,節氣什麽的,自可適當的彎彎腰。

    我沒變成石頭多久,一行人踏了過來,他們點著火把,照亮了整個地牢,為首一人不過十幾歲年紀,一臉神色卻極為老練沉凝,他穿著輕甲衣,稍稍一動,身上的鐵皮甲片便嘩嘩作響,他目光冷冽的在牢中一轉,最後落在趴於地麵的陌溪身上,冷聲問道:“方才,是何人說此地有惡鬼?”

    沒人答話。

    站在隊伍後麵的那四人抖成了篩子。

    “隻將人架來關住也做不好。我禁衛軍要你們何用。”男子聲音冰冷,“給我斬了。”

    此話一出,幾人腿軟跪下,大喊饒命,但卻被其他士兵毫不留情的拖了出去。

    這人小小年紀戾氣竟如此的重,隻為這種事便要殺人?不看重生死如我也覺得他沒有把人命當人命看。

    輕甲軍士下令處理了那幾人,卻沒急著走,反而往地牢裏踏了幾步,站在一個沒有設立柵欄的空曠地。我心裏微微慌張起來,我知道那裏是用來幹什麽的,在剛被抓進牢裏來的那段時間,我便是在那裏挨的每日一頓鞭笞之刑。

    軍士冷聲道:“把他拖過來,打醒。”

    有兩人抱拳領命,一人一邊,拽著陌溪的手臂,將昏迷的他拖到了那方,緊接著後麵便有人端來一盆冷水潑在他頭上。

    我看著便覺得寒冷刺骨。

    陌溪還病著呢,他還病著……

    另有兩人摸出了長鞭。待陌溪手指微微一動,慢慢睜開眼,輕甲軍士毫不客氣的便下令:“打。”

    “啪啪”兩鞭,像是抽在我臉上似的,打得我眼睛火辣辣的疼。

    這一生的陌溪說不出話,他很安靜,但身體卻下意識的蜷了起來。

    我那麽寶貴的陌溪,怎麽能如此卑微的蜷在地上任由你們抽打!

    我幾乎快忍不住自己的怒氣。恨不能直接衝出牢籠,將那幾人碎屍萬段,恨不能拿鞭子一下下抽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皮開肉綻

    可我不行。

    我出不了牢籠,我打不到他們。

    我那麽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憤怒,也那麽清晰的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我頭一次這麽怨恨自己是冥界的靈物,若我不用受這皇家龍氣的影響,若我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輕甲軍士見陌溪痛得清醒了,這才冷冷問道:“你若願將白齊的動向告知於我,便可免受皮肉之苦。”他招了招手,旁邊立即有人呈上筆墨,放置於地,“我知曉你乃是啞子,這便給你備了筆墨,你若肯寫,我定會稟明聖上,求聖上將你從輕發落。”

    陌溪從胸腔裏發出咳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傷了肺腑。

    我在心裏祈求,讓陌溪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拿了筆,你隨便編幾個像樣的話糊弄他們,今日也可免了苦痛。改天等他們發現你騙了他們,再告訴一點他們三分真消息七分假消息便是,若再發現,就五分真五分假,隻是千萬不要和他們硬碰硬……

    陌溪卻不動。

    輕甲軍士見狀,表情微帶輕蔑:“骨頭硬,我便看你能硬多久。今日打五十鞭,休要將他打死了,明日再問。”言罷,他抬腳離去。

    我此時卻沒心思管這個混賬東西要去哪裏,隻顧著看那些留下的士兵一鞭一鞭的抽在陌溪身上。

    我素來是個自私的靈物,我從來不知,原來這些鞭子打在別人身上,會比自己挨了更疼。我一直也奉行求天求地不如求己的行事準則,然而我現在開始乞求,隻求他們能下手輕一些,再輕一些。乞求司命星君那本命格寫得簡單點,再簡單點。別讓陌溪,再吃那麽多苦了。

    像是熬了比這十年還久的時間。他們終是停了手,收了東西,將陌溪扔在我隔壁的牢房裏,隻留下一碗濁水放在牢門前,走了。

    地牢重歸寂靜。隔了許久,我才化成人形,戰抖著慢慢走了過去。

    我這間牢與隔壁牢房間隻插了幾根手臂粗的精鋼柱子,可卻足夠阻攔現在的我了。我伸出手努力往前摸,卻始終抓不到他,我急得快哭了:“陌溪,陌溪。”我喚著他的名字,再說不出別的語言。

    可沒想到我叫魂似的喚了許多聲後,趴在地上的人影竟當真動了動,他本仰躺於地,腦袋偏向另一方,此時卻吃力的轉頭看向了我。

    那些軍士走之前還在過道裏留了一個火把,借著那方傳來的微弱的光,我看見了他因為傷重而變得赤紅渾濁的眼睛。

    他看見了我,像愣住了一般,連眼睛也忘了眨,他吃力的挪動手臂,食指往艱難的將我指了指,像是在確認什麽一樣。

    我忙道:“是我是我,是三生,你沒看錯,你別動,別亂動。”

    聽清我的話,他驚得愣了好一會兒,嘴唇忽而有些顫抖,他吃力的向我伸出手,我以為他動不了了,但他卻用下巴撐著地,不知是從哪裏借了力氣,費盡功夫的爬到我這邊。

    我伸出的手,正好能摸到他的臉頰。

    我幾乎快要哭出來。

    他指尖碰到了我的手,想要觸碰我的掌心。我忙抹幹模糊了雙眼的淚花,把手心攤開遞給他。他的微涼的指尖在我掌心一筆一劃專注而吃力的寫著:“三生。”

    費了這麽大的力氣,他原來,隻是想喚喚我的名字。

    “是我。”

    他寫:“你還活著。”

    “我一直活著,我說好了會去找你的,還沒找到你,我不敢死。”

    他笑了笑,已經長得比小時候大多了的手,還是向小時候那樣,拽住了我一個手指頭,緊緊的攥著,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他看起來……很累了。

    他還記得我的。我們分別時他才八歲,隻是一個小孩,現在已過了十年,在凡人那麽容易遺忘的記憶裏,他還記著我,這已經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而他還依賴我,這更讓我欣喜不已。

    隻可惜,他還記得我,還依賴我,我卻沒法像之前那樣將他保護得好好的。

    我用另一隻手去探查他的脈搏。

    虛弱,但好在先前渡了點法力給他,讓他能得以保命,暫時應該沒有大礙,我稍稍放下心來,隻是想起那輕甲軍士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我不由得為陌溪的明天擔憂起來,明天若是再有一次這樣的鞭打……

    我看著陌溪的睡顏,暗暗咬牙:“區區幾個凡人,我豈能玩不過他們。”

    陌溪醒來之時我剛握著他的手指在我手背上畫完了一個符。

    興許是自己的手被被人使喚讓他感覺極不適應,他下意識的往回抽了一下。我順勢鬆開他的手,卻不想不過下一瞬,他驚醒似的猛地將我的手腕擒住,但握住的下一瞬間,又似突然害怕起來了一樣,倏地將我放開。這一握一鬆,弄的我有幾分怔然。

    “陌溪?”我眨巴著眼看他,“做惡夢了?”

    他躺在地上愣愣的看我,看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我的掌心寫道:“我以為……”他頓了頓,“看見三生隻是一個美夢。”

    所以想抓住我,所以又怕打碎我嗎……

    我心頭一軟,握住他已變得粗糙的大手,捏了捏,輕輕道:“你看,你眼前這個三生是熱的,能動的,不是夢,也不是鬼。你不用小心翼翼,也不用怕我。”

    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說不會怕。

    我欣慰一笑,拽著他的手,開始在他掌心畫符,一邊畫一邊道:“雖然現在咱兩都被關著,但是你莫怕,三生定不會讓你再吃一點苦……”我話音微頓,停下了手,望著陌溪被牢裏微弱的火光映亮的眼睛道,“你如今,可有在外麵討了妾室和小老婆?”

    他被我問得愣住,不點頭也不搖頭。

    見他沒回答,我心頭忽的一涼:“打小我便與你說,不能亂接觸圖謀不軌的女子,你約莫是忘了吧,你若是討了別的女子,那我還是要讓你吃點苦頭的。”

    陌溪略顯驚慌的張了張嘴,像是著急著要為自己辯解什麽,食指一直在地上寫著字,我斜眼一看,大致明白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寫著“沒有”。像個被冤枉的無辜孩子一樣急於為自己證明清白。

    見他如此著急,我心頭半是甜半是酸,繼續拽了他的手在手背上給他畫符:“沒有便行。”畫完了符,我正色道,“那些壞人再隔不久又該來了,那迂腐的白九把你教得不好,讓你把氣節這些虛的東西看得太重。不過他已將你教成這樣,我橫豎是扭不回來了,可若要我眼睜睜的看你受傷,我卻是做不到的。”

    畫完符,我將他掌心翻過來,盯著他眼睛道:“三生現在有法子助你在挨抽的過程中護住自己,讓他們打不痛也打不傷你,所以接下來我教你的東西,你得好好記住,知道嗎?”

    他點頭。

    我在他手掌心裏寫下了六個字:“你記著這六字,在他們打你的時候,你隻要念念咒,疼痛立時去無蹤。”他皺眉,眼中盡是疑惑。我伸手揉散了他緊皺的眉頭,“你相信三生嗎?”

    他鄭重的點頭。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未見,我要他相信我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毫不猶豫的相信我。大概這就是俗話說的……

    親自養大的雞崽就是與別人養大的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