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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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的裏八刺繼位,年號天元,史稱天元帝。天元帝登基後,立刻給父親宣光帝和母後發喪安葬,同時對蒙古部落各種拉攏打壓,黨同伐異,排除異己,以穩住帝位,暗遣使者攜國書來大明,以和平為名,求娶徐妙儀為北元皇後,

    在洪武帝身邊打理筆墨的胡善圍聽到北元使者念出的國書,麵上平和,心中已是驚濤駭浪,手心的汗珠濡濕了奏折,怎麽辦?妙儀和燕王曆經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她怎麽甘心去北元和親呢?

    幸好和親是國家大事,洪武帝並沒有當場應允。胡善圍去禦膳房,親自做了一匣子酥油泡螺,這一次她用桃花粉染紅了泡螺上方,一個個泡螺看起來就像蜜桃似的紅白香甜。

    酥油泡螺很快送到了魏國公府所在的瞻園,難得同鄉好友還掛念著自己,徐妙儀心情大好,重重打賞了送吃食的小宮女。

    吃到一小半,徐妙儀咬開半個泡螺,裏頭居然有一塊用蠟燭油封住的紙團!

    徐妙儀展開一瞧,立刻麵沉如水,她將紙團和蠟燭油一起扔進火盆裏,看著剩下的半匣子酥油泡螺,喃喃道:“難怪做了桃子的形狀,原來是要我們準備隨時逃啊……”

    皇宮,馬皇後陪著洪武帝用午膳,他們皆是草根出身,結發夫妻,沒那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馬皇後捧了一碗湯遞給洪武帝,“皇上今日胃口不佳,有心事?”

    洪武帝食之無味,礙於老妻的情誼,一口氣將湯喝盡了,歎道:“那個買的裏八刺殺了爭位的皇叔,已經繼位,派了使節要求娶大明貴女為皇後。”

    買的裏八刺在大明為人質四年,馬皇後對他很熟悉,便有些驚訝,“這麽快?真是人不可貌相,生的觀音童子似的好模樣,下手如此狠辣。他求娶大明的貴女為皇後,應該是示好之意,如此一來,邊關能得短暫的和平。”

    洪武帝說道:“可是他要娶的人是徐妙儀。”

    馬皇後手中的筷子一頓,也沒有了胃口,她放下筷子,冷冷道:“徐妙儀馬上就是我們皇家的兒媳婦了,買的裏八刺不是誠心求娶,他分明是來找事的!”

    洪武帝說道:“賜婚的聖旨尚未發出去,徐妙儀就不是我們的兒媳。”

    馬皇後心驚,問道:“那皇上的意思是……皇上不要忘了,咱們四郎非徐妙儀不娶。”

    洪武帝說道:“徐妙儀桀驁不馴,她……她並不適合做王妃。”

    朱棣和徐妙儀的婚事幾經波折,追根到底是洪武帝對以前的謝家,還有朱守謙的忌憚和懷疑。加上徐妙儀永不屈服的性格,洪武帝對她不滿大大超過欣賞,總覺得她不配當燕王妃。

    馬皇後對丈夫的意思心知肚明,但事到如今,朱棣和徐妙儀誓不分離,魏國公徐達也默認了,如果反悔,送徐妙儀去北元和親,恐怕會出大亂子。

    馬皇後說道:“我的性子也是剛烈,難道皇上覺得我不適合當皇後?”

    洪武帝趕緊說道:“徐妙儀如何能和你相提並論,你是朕的發妻,幾十年風雨同舟,除你之外,無人配當皇後。”

    馬皇後勸道:“一樣米養百樣人,性格更是有千萬種,每一樣性格皆有歹處,也有好的一麵。其實老實說,徐妙儀的性格倒是挺對我的脾氣,這樣的女孩不夠溫柔賢惠,但能撐得住家,經得住事,抗得住風雨,難得四郎也喜歡她,以後他們小夫妻在邊塞燕地就藩,夫唱婦隨,咱們也不用多操心了。”

    還有一句話馬皇後沒敢說出來:即使拆散了朱棣和徐妙儀,就憑徐妙儀的暴脾氣,去北元和親,她心懷怨恨,以後未必會向著母國大明。

    洪武帝說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難道朕送徐妙儀去北元和親,四郎就對我不滿怨恨?京城那麽多名門淑女,朕就不信,沒有比徐妙儀更好的閨秀!”

    馬皇後並不和洪武帝正麵爭執,順著丈夫的話說道:“皇上說的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徐妙儀畢竟是魏國公嫡長女,要問問魏國公的意思。”

    洪武帝立刻宣徐達覲見。

    徐達在家陪著女兒,父女兩個正在踏雪賞梅,傳皇上口諭的是小太監王景弘,徐達立刻回房換下便服,穿上大紅朝服,戴上五梁紗冠,整理儀容。

    徐妙儀踮起腳尖,親手給徐達正了正五梁冠,徐達還以為皇上要正式賜婚妙儀和朱棣呢,麵上喜憂參半,有不舍之意,叮囑道:

    “皇上宣我進宮,必是為了你的婚事。你在家梳洗打扮,穿得喜慶一些,等賜婚聖旨一到,你要馬上進宮謝恩的。”

    徐妙儀知悉真相,心中憤怒酸楚,卻佯裝不知,笑道:“朱棣有幸娶我,是他的福氣,我進宮謝恩,他也要謝父親成全之恩啊。”

    徐達哭笑不得,“都要為人婦了,還沒個正經,別人家女孩子聽到婚事就害羞遠遠避開,你倒打趣起爹爹來。”

    徐妙儀忍住淚水,又笑道:“好教父親知道,女兒即使嫁人了,在父親麵前,依然是您喜歡嘻嘻哈哈的大女兒。”

    父女連心,徐達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這時王景弘在外麵催促道:“魏國公,時辰不早了。”

    徐達不容多想,叮囑道:“乖乖在家等著,不要亂跑。”

    徐妙儀說道:“好,知道了,一個當爹的比娘還囉嗦。”

    徐達一怔,“你記錯了,其實你娘以前話並不多,她……我一年到頭在外打仗,甚少回家,回家團聚那幾天她的話也不多,多半是靜靜的看著我笑,有時候說一說你的趣事,再加一句‘家裏都好,無需掛念’。她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不過……倘若她能活到現在,親眼見你出嫁,定也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吧。”

    一席話把徐妙儀都說的楞住了,她努力回憶過去,母親已經是一團溫暖的、模糊的記憶,早已忘記了她的音容笑貌。

    徐達出門,徐妙儀立刻行動起來,她借口思戀母親,去了祠堂看看謝氏的畫像,屏退眾人,誰都不許進來。

    徐妙儀換上丫鬟的衣服,從祠堂後門出去,攀過高高的圍牆,雙腿剛一落地,就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又想跑去那裏?”

    徐妙儀抬頭一瞧,“二哥!你……真巧,出來賞雪啊。”

    徐增壽一身狐裘上落滿了積雪,好像在此等候多時了。

    徐增壽掃了一眼徐妙儀的打扮,眼中有種說不出的幽怨,“聽說你去祠堂祭拜母親,我就覺得不對勁,一直在這裏等著,其實希望你不會出現……可是你又讓我失望了,都快出嫁的人了,好好在家住幾天不行嗎?”

    徐妙儀說道:“二哥,我有要緊的事情,必須離開家,離開京城,甚至離開大明。”

    徐增壽問道:“什麽要緊的事?居然比你和朱棣的婚事還重要?”

    徐妙儀說道:“是。放我走吧——反正你也攔不住我。”

    徐增壽展開雙臂,攔住去路,“我打不過你,不過我大聲叫起來,瞻園那麽多丫鬟家丁,不是都吃白飯的。”

    事到如今,也不好瞞著徐增壽了,徐妙儀說道:“皇上要我去北元和親,嫁給新登基的天元帝為後。”

    冬雷震震,劈得徐增壽連連後退,“不可能!父親進宮是因皇上要賜婚了。”

    徐妙儀點點頭,“沒錯,是賜婚,不過是遠嫁給買的裏八刺,而不是朱棣。二哥,我就是死也不會點頭的,除卻我和朱棣的感情不說,從古至今,那個和親的女人有好下場?我不會當一個政治犧牲品。”

    王音奴,包括永安郡主都是和親的犧牲品,個個下場淒涼,身不由己。徐妙儀不容許自己淪落到仰人鼻息、形同祭品般的尷尬境地。

    徐增壽身形晃動,紈絝子弟的他一時無法接受現實,揮舞著雙手道:“不不不,皇上明知你和燕王相愛相知,你們都私定終身了,就差過了明路賜婚,他怎麽可能……妹妹,你是不是聽錯了?”

    徐妙儀不便說出胡善圍的名字,含含糊糊道:“千真萬確,否則我為何著急出去呢,方才我已經放了信鴿到燕王府,我們約定了一個地點會和,從此不再回來了。”

    徐增壽咬咬牙,“你是我親妹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和秦王妃王音奴一樣的下場——這樣扮作丫鬟何時才能蒙混過關,穿上小廝的衣服,我親自帶你走。”

    哦?沒想到徐增壽會那麽痛快放行,徐妙儀倒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徐增壽拉著徐妙儀的手,“走吧,我那裏有些私房錢,你都拿著,在外頭給自己置辦一份厚實的嫁妝,最好生個兒子,以後在夫君麵前腰杆才硬實呢……”

    金陵北城,桃葉渡。

    朱棣做平民打扮,租了一輛小船,見徐增壽親自送妙儀,也是一驚,還以為走漏了消息,徐增壽扶著徐妙儀上船,對船頭的朱棣說道:“好好照顧我妹妹,她脾氣暴躁,平日你多忍耐些,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就……”

    想起以後鞭長莫及,徐增壽頓時端不起小舅子的架勢了,眼珠轉了轉,說道:“你敢欺負我妹妹,我就找周王的麻煩,擾得他的百草堂不得安寧。”

    一葉扁舟駛出了桃葉渡,徐增壽的淚水方流下來,歎道:“唉,苦命的妹妹。”

    金陵城,龍江驛站,這是出入金陵水路的必經之處,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舉著望遠鏡看著慢慢駛進驛站的烏篷船,說道:“盯住他們,一舉拿下,不要傷人。”

    禦書房,魏國公徐達看完了北元使者的國書。

    洪武帝問道:“愛卿,你有何想法。”

    賜座平身的徐達站起來,跪下,平靜的脫去公侯的朝服和五梁冠。

    洪武帝變了臉色,“愛卿!你在做什麽!”

    徐達說道:“如果皇上下令妙儀去和親,微臣必會抗旨,抗旨不尊乃是死罪,微臣有免死金牌,可免一死,不過抗旨之後,性命雖可保,但官位和爵位肯定保不住了,這身朝服遲早會還給皇上。”

    洪武帝氣得七竅生煙,“你就斷定朕會同意北元的請求?”

    徐達說道:“微臣不敢揣測聖意,微臣隻是表麵自己的決心,無論皇上作何決定,微臣都不會同意將自己女兒送去和親。”

    洪武帝暴怒,“難道北元皇後的位置辱沒了你的寶貝女兒?!”

    徐達說道:“微臣愚鈍,卻也明白,大明和北元的戰爭永遠不會停止,不死不休,身為大明武將,微臣隻會保衛河山。身為人父,微臣會保護女兒一輩子。徐妙儀一旦嫁到北元,微臣立場何在?倘若發生父女相殘的慘劇,微臣願意現在就死在這裏。”

    這時毛驤帶著捆成粽子似的逃命鴛鴦進來了,“皇上,燕王和徐大小姐均已帶到。”

    徐達驚訝的看著女兒和朱棣,“你……你們……”

    徐妙儀看著脫了官服的父親,頓時明白了父親的選擇,一時間感動的淚如雨下,“父親。”

    朱棣冷冷看著洪武帝,“父皇,您又出爾反爾。”

    馬皇後也進來了,親自給這對苦命鴛鴦鬆綁,順便給洪武帝一個台階下,“你們年輕,太心急了,連結果都不知道就心急火燎的跑出去。皇上怎麽可能會同意北元的無禮請求呢?我們大明江山,從不讓一寸土地,大明優秀的姑娘,自要嫁給大明勇敢的兒郎,皇上,您說是不是?”

    權衡利弊,洪武帝頓了頓,對朱棣說道:“四郎,幫魏國公穿上官服,賜座。”

    整理了儀容的徐達坐在洪武帝下首,洪武帝看了一眼旁邊雙手緊緊相握的朱棣和徐妙儀,艱難的開口說道:“朕與卿,布衣交也。古君臣相契者,率為婚姻。卿有嫡長女徐妙儀,幼貞靜,好讀書,稱女諸生。其以朕子棣配焉。”

    徐達一怔,才意識到洪武帝話裏“幼貞靜,好讀書,稱女諸生”說的是自家女兒,忙點頭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