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福無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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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府。

    秋風裏,菊花開的正好。果子成熟,壓彎了樹梢,到了收獲的季節。

    一柄鋒利的小刀割破紅蘋果的果皮,從頂端開始,果皮一圈圈落下,蜿蜒不斷,厚薄均勻,露出細膩嫩白的果肉。

    靜養了兩個月,徐妙儀的臉上總算有些血色了,肚皮凸起,就像藏了一個西瓜。她摸著小腹裏的“西瓜”,看著窗外三個孩子們。

    朱高熾正在練習射箭,永安郡主騎著西洋小矮馬慢慢溜達,永平郡主在奶娘的幫忙下采摘菊花,她要編一個花籃送給母親。

    自從得知表哥朱守謙墮落,被彈劾即將押送京城,徐妙儀先是憤怒,差點動了胎氣,後來道衍禪師時常來燕王府做客,徐妙儀的怒火漸漸平息,隻是對朱棣一直淡淡的,也不和他吵架。

    但她什麽都不說,比罵他還難受,朱棣一直陪著小心。

    朱棣一邊削著果皮,一邊說著最近驚動朝野的胡惟庸殺害車夫大案,給妻子解悶,“……人命關天,父皇大怒,命錦衣衛帶著仵作去驗屍了。”

    徐妙儀以前對驗屍就頗有心得,幫著朱棣破過幾樁案子,朱棣的話立刻引起了她的興趣,“車夫的遺孀說丈夫是天生的左撇子,這就很簡單了,用左手自刎的,傷口應該是從右到耳後,傷口過喉約一二寸,且右邊的傷口深,從中間開始到左邊會慢慢變淺,因為疼痛會讓握刀的手變得顫抖。如果是他殺,咽喉的傷口的深淺會比較一致。”

    今天難得妻子有了精神,朱棣連忙說道:“茶館酒肆裏都在講這事,要不要去外頭坐坐,看看熱鬧?”

    “其實結局已經定了,沒什麽好看的。”徐妙儀說道,“胡惟庸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連一個小寡婦都震懾不住,定是政敵暗中搗鬼,想要絆倒這個宰相,或者是皇上厭惡他獨攬朝綱,驕傲自大,想要借此把他踹走,換一個聽話的人當丞相。你細想去,隻要錦衣衛接手辦的案子,那個不是鐵案?我看胡惟庸要認栽,即使車夫不是他殺的,也會判成是他所殺。”

    徐妙儀突然一頓,問道:“你是不是推波助瀾了一把?”

    “牆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擂。胡惟庸倒台,必然會牽連到李善長,對我們是有利的。”朱棣削好了蘋果,切成了小塊,用銀果叉叉起一塊遞給徐妙儀,算是默認:

    “太醫和五弟都說過很多次了,孕中要少思,你放心,外麵有我呢,前三個孩子我都錯過了你的產期,這第四個孩子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出生。今年我那裏都不去了,就守著你。”

    徐妙儀這一胎有些凶險,朱橚早就叮囑過哥哥,要她安心養胎,因此朱棣一直瞞著妻子,暗中推行著複仇計劃,不想讓她跟著操心。

    徐妙儀似乎猜到了什麽,入口的蘋果甜絲絲的,她卻吃出了酸澀之感,多年的夙願即將達成,不禁百感交集,喃喃道:“這一次真的能成嗎?”

    八年前和李善長第一次攤牌對質,朱棣和徐妙儀輸的很慘,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朱棣說道:“失去了牙齒和利爪的老虎就是一隻病貓,以後我們就藩北平,就不用怕李善長暗算了。對付李善長,我還有後招等著他自投羅網。一步一步的,定要他血債血償。”

    徐妙儀抱著肚子,歪著腦袋靠在丈夫的肩上。此時無言,勝過了千言萬語——從那天為了朱守謙的事情暴怒開始,她就沒有這樣和丈夫親昵過了。

    朱棣輕輕摸著她的肚皮,說道:“我知道。”

    徐妙儀問道:“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啊,你知道什麽?”

    朱棣說道:“你剛才心裏一定在說‘我愛你’。”

    人到中年,居然還有被丈夫撩到麵紅耳赤的時候!帶著滿臉的紅暈,徐妙儀說道:“我也知道。”

    朱棣握著她的手,“知道什麽?”

    徐妙儀說道:“你一定在想院子裏安置的六個高麗國美女。”

    朱棣的臉色僵白發硬,“我沒有,真沒有。”

    徐妙儀笑道:“我知道。”總算扳回一局。

    這時永平郡主提著剛編好的花籃進來了,好奇的問母親,“娘,你的臉怎麽紅了?”

    徐妙儀抱著小女兒親了親,“被秋陽曬的。”

    永平郡主又指著朱棣說道:“父王的臉怎麽白了?”

    徐妙儀敷衍道:“秋風涼颼颼的,你父王被吹白了。”

    胡惟庸殺車夫案被錦衣衛辦成了鐵案,證據確鑿。胡惟庸這才慌張起來,請求用金銀贖罪,被洪武帝駁回。

    牆倒眾人推,殺人案定罪後,彈劾胡惟庸的奏折如雪片般堆積在洪武帝的案頭,如私吞安南國進獻給皇上賀壽的貢品、羅織罪名排除異己、收受賄賂用人唯親等等。

    洪武帝將這些案子都交給了錦衣衛查處,指揮使毛驤將諸多高官剝了官服,扔到詔獄審問,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許多官員隻要見到穿著飛魚服,佩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們就嚇得直打哆嗦。

    韓國公府,臥病在床的李善長聽著侄兒李佑的哭訴,“……求伯父上本,為胡家辯駁一二,胡惟庸確實不該殺人,可是那個車夫技藝不精,導致胡大郎跌下馬車,胡惟庸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之下才誤殺了車夫,罪不該死啊!”

    李佑的妻子是胡惟庸的親侄女,李胡兩家因姻親關係而連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八年前李善長告老歸鄉,推舉胡惟庸為宰相,是為了共同的利益,李佑和胡氏的婚姻是政治聯姻。

    可如今……

    李善長捂著帕子一陣劇烈的咳嗽,許久才順過氣來,“侄兒啊,你以為殺人償命,一命還一命,就可以平息皇上的怒火了?你想的太天真了,胡家的黴運才剛剛開始呢,倘若我為了胡惟庸求情,恐怕連咱們李家都要搭進去。”

    李佑猛地抬起頭,“伯父!您的意思是——”

    李善長歎道:“胡惟庸有免死金牌,隻有謀逆不赦,皇上想治他死罪,錦衣衛就會無中生有的羅織一個謀反的罪名。不過罪不及出嫁女,你和胡氏把孩子們安排回鳳陽老家,無論京城有什麽消息,都不要回來。”

    李佑明白了伯父的意思,狠了狠心,說道:“不如我休掉胡氏,以免後患無窮。”

    “糊塗!”李善長將藥盞扔到侄兒腳下,“胡氏為李家生兒育女,孝敬公婆,你若因胡家獲罪而將她休棄,豈不是被天下人所不齒?堂堂男人,連妻小都保不住,我們李家的名聲就壞了!”

    李佑說道:“可是……可是我們和李家來往甚密,萬一被卷了進去,我們李家也要跟著倒黴。”

    李善長說道:“不要緊,我們還有公主,還有兩個朱家血脈的孫子。”

    大公主臨安公主下嫁李善長的獨生子李祺,還生了兩個兒子,李芳和李茂,洪武帝看在公主和兩個親外孫的麵子上,應該不會禍及李家。

    李善長眼神一冷,“死貧道不如死道友,既然胡惟庸必死無疑,那就幹脆讓他一個人扛起皇上所有的怒火和猜忌,送他上路。”

    次日,胡惟庸的親家、李善長的親弟弟、李佑的親爹李存義自首告發胡惟庸謀反!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錦衣衛手裏的謀殺案立刻變成了謀反案,又開始一輪血雨腥風。

    朱守謙就在京城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中回來了,因馬皇後從中說情,朱守謙一家子被宗人府軟禁在

    一處行宮裏,除了不得自由外,錦衣玉食一如從前。

    徐妙儀挺著大肚子去見表哥,已到初冬,殿裏燃著火盆,熏著暖香,恍若春天。徐妙儀剛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怪異的甜香,她習過醫術,熟悉各種香料,一下子就聞出這是催/情的合歡香!

    徐妙儀退步,站在門廊下說道:“撤掉香爐,把窗戶打開!”

    剛開了窗戶,就聽見屋裏有男子打著嗬欠抱怨道:“什麽在外頭撒野?關上窗戶,吵死了!”

    男子頭發散亂,隨意的披在肩頭,沒有束發,隻穿著單衣薄襪,沒有穿鞋,麵目白淨削瘦,嘴唇殷紅,他本來就生的俊秀,如今這個打扮,乍一看徐妙儀還以為是個美婦人!

    “表妹?”男子斜依在門框上,放大的瞳孔露出些許歡喜。

    初冬金陵陰冷,徐妙儀披著狐裘,朱守謙隻穿著輕薄的絹布夏衣,在寒風下不僅沒有凍得哆嗦,額前和鼻尖居然冒著微汗!

    徐妙儀心頭一涼,抓住了表哥的手,隻是輕輕的觸碰,表哥卻當即疼得呲牙咧嘴,麵目扭曲,猛地縮回了手。

    可怕的猜測變成了“現實,徐妙儀的聲音微顫,“你吃了五石散。”

    五石散,興起於兩晉時期的貴族階層,由鍾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五種石料煉製而成,因服食後有飄飄欲仙的愉快之感,被傳為成仙的仙丹。其實五石散有致幻的藥性,通過損毀身體來得到短暫的愉快。許多貴族,包括書聖王羲之都因服用五石散死亡。

    朱守謙搖頭否認,“沒有。”

    徐妙儀再次抓住表哥的手,質問道:“我懂得醫術,你休得騙我!五石散藥性發作之時,會覺得莫名的愉悅,好像入極樂世界。但身體燥熱,皮膚敏感,稍微觸碰,就疼痛不已,所以必須穿舊衣薄衫,連頭發都要散開,不能束冠。表哥,是誰逼你吃這種毒物的?這東西會致人成癮,甚至瘋癲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