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理罪之畫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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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時,這裏是戀人們約會的最佳場所,而今天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慘劇嚇壞了大家,風月場變成了殺人地,誰還有心情到這裏談情說愛呢?方木沿著台階一步步走到足球場上,踏著軟綿綿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側的球門。

    球門附近的草皮被壓得東倒西歪。一個白粉畫就的人形靜靜地躺在那裏,向兩側伸出的短小雙臂指向左右門柱。方木站在原地盯著人形看了一會兒,就慢慢踱到左側門柱那裏。今早,曲偉強的一隻手就是在那裏發現的。那另一隻手則被凶手放在右側門柱那裏。

    方木蹲下身來,天色很黑,看不清草葉上的血跡有多少,不過看起來不是很多。手應該是曲偉強死後才被砍下來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學著它的樣子慢慢展開雙臂,一瞬間,竟有通體輕泰的感覺,幾乎要眩暈過去。他趕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後退了兩步。

    麵前的球門默默地站著,曲偉強的輪廓靜靜地伏臥在門線上,眼前的一切讓這個平淡無奇、白漆斑駁的球門顯得凶險異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門,而死者以最簡單的線條留下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

    方木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跨過門線的同時屏住了呼吸。

    什麽也沒有發生,眼前並不是地獄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蕩蕩的足球場。抬起頭,繁星點點的夜空,深呼吸,幹燥的空氣中並沒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離開了足球場,邊走邊對自己說:方木,你真他媽的有病。

    2002年7月1日,J大體育場發生一起殺人案。有人在體育場內的球門附近發現一具俯臥的男屍。市局經文保處的幹警立即趕赴現場進行了現場勘查和初步調查走訪。

    經查,死者名叫曲偉強,男,19歲,吉林省臨江市人,死因為顱腦損傷,致其死地的應該是一把錘子之類的凶器。屍體被放置於J大田徑場北側的球門裏,頭南腳北,雙手被斬斷,後在左右門柱處各發現了死者的左右手。經初步勘驗,足球場不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死者是在別處被殺害後移至此處。

    經過初步調查走訪,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門也沒有人回應。後來找到房東打開門後,發現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曲偉強的女友王倩被殺死在房中。當幹警們進入房間後,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隨後就在臥室裏發現了一具一絲不掛的女屍。屍體頭北(臥室門的方向)腳南(窗戶的方向),四肢攤開呈“大”字形仰臥在臥室的地板上。幹警上前仔細察看時,才發現死者已經被肢解成六個部分(頭、軀幹、四肢)後重新拚成一個人形。經法醫檢驗,盡管死者的左側乳房下方插著一支醫用注射器,不過其真正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從死者脖子上的扼痕來看,應該是被人掐死的。從屍檢結果上來看,死者的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死前也有被強行發生過性行為的跡象,但是在死者的陰道中沒有發現精液,懷疑凶手在強暴死者時使用了避孕套。

    現場位於J大附近居民區的一棟三層小樓的二樓左側的一間。兩名死者租住的房間的窗外(紗窗已被破壞)是自行車棚的雨搭。由於時值盛夏,房間裏的窗戶都開著,懷疑凶手是從自行車棚攀爬而上,破壞了紗窗後潛入室內實施殺人。在臥室的床上發現了大量血跡、頭發和頭骨碎片,經檢驗屬於第一個死者曲偉強,因此,可以初步認定該民房為曲偉強被殺的第一現場。盡管凶手先後在室內殺人、分屍,可是現場並非血跡斑斑,慘不忍睹。可以肯定案發現場曾被人打掃過,沒發現可提取的指紋和腳印。

    案發四天後,校足球隊為曲偉強搞了一個球衣退役儀式。

    儀式在足球場舉行。足球隊全體成員列為兩隊,球隊正副隊長和兩名隊員在隊前各扯著一件球衣的四角,緩慢而莊嚴地步向足球場北側球門。那裏擺著一張桌子,曲偉強的大幅遺像擺在上麵。遺像前麵是一個足球和曲偉強的球鞋。隊員們走到桌子旁邊,分列在桌子兩旁,背手而立。隊長向曲偉強的遺像三鞠躬,然後從衣袋裏拿出一張紙,開始致悼詞。

    悼詞的內容大致是回憶了曲偉強加入球隊的過程以及在球隊中做出的“傑出貢獻”,辭藻華麗,措辭煽情,不過未免有誇張的嫌疑,例如“未來中國足壇的希望”、“不可攻破的門神”等等,讓人誤會死的不是曲偉強而是某位明星球員。不過這篇講稿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兩側肅立的球員幾乎人人落淚,圍觀的同學也大多紅了眼圈。

    致詞完畢,隊長拿過球衣在上麵淋了點什麽液體,然後用打火機點燃了球衣,J大校隊的1號球衣騰地燒起來,很快就成了一團火球。隊長大概被燒了手,急忙把球衣扔在地上,針織物和塑料燃燒的氣味頓時彌漫開來。接著,就看見體育場管理員大呼小叫地跑過來,在尚未燒盡的球衣上一通亂踩。足球隊員們頓時急了,把管理員圍起來大聲質問。管理員也火了:“搞什麽儀式可以,可是你們不能放火啊,這塑料草皮燒壞了你們賠得起麽?”雙方推推搡搡地出了體育場,說是要去校長那裏說清楚。球衣退役儀式就這樣草草結束,隻剩下燒了一半的曲偉強的球衣在被燒焦了一片的草皮上悶悶地冒著煙。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碰翻的曲偉強的遺像,苦笑一下,隨著散去的人群走出了體育場。

    回到寢室,卻意外地看見邰偉坐在自己的床上翻書。方木因為上次的事還有點記恨邰偉,沉著臉沒有搭理他。倒是邰偉嬉皮笑臉地先開口了:“幹嗎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麽?”方木冷冷地問,不過隨後心頭一凜:難道又出事了?

    沒什麽大事,局裏正好到你們學校查案,我就順便來看看你。”

    你來幹什麽?”方木想了想,“為了那件殺人案?不歸你們刑警隊管吧?”

    嗬嗬,你小子知道得還挺多,”邰偉笑嗬嗬地說,“那是經文保處的事,我聽說他們來你們學校調查,順便就跟過來了。怎麽樣,你還好麽?”

    挺好。勞您費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說。

    嗬嗬,還在生我的氣啊?”邰偉毫不在意,“我承認我做得有點欠妥,不過我想你不要物質獎勵,讓學校表揚表揚你也好。”

    方木的白眼剛翻了一半,就看見邰偉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

    說正事吧,這裏有一封信要給你。”邰偉把信封遞過來,盯著方木的眼睛,表情嚴肅了很多,“是馬凱給你的。”

    方木正要伸手去接,聽說是馬凱給自己的,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是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沒有寫明收信人,裏麵的信不是很厚,捏在手裏輕飄飄的,方木把信封翻過來看看,信口沒有封。

    我沒看啊,向毛主席保證。”邰偉見方木抬頭看向自己,忙申辯道,“他是直接交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交給你了。”

    邰偉見方木瞅著自己手裏的信封發愣,“怎麽,你不看看麽?”

    方木沒有回答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信封。

    馬凱,你要告訴我什麽呢?

    邰偉見他不說話,也覺得無趣,就起身告辭。方木沒有挽留他,邰偉走到門口,忽然轉身說:

    馬凱一審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他頓了一下,“他沒有提出上訴。沒什麽意外的話,周四淩晨就執行死刑。”說完,衝方木點了點頭,就拉開門走了。

    午夜的天台一片靜靄。頭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黑黑的天幕。風很大,天台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亂滾,好像輕輕的腳步聲。

    方木站在天台邊上,默默地看著漆黑一片的校園,仿佛置身於無盡的深淵。低下頭看看表,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他極力向遠處張望著,耳朵捕捉著每一絲可能聽到的聲音。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那個人被押下警車,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獨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後幾步路。麵前是一個淺淺的土坑,跪下來,能感到砂石硌在膝蓋上的刺痛。腦後是子彈上膛的56式全自動步槍,法警們把手放在打開保險的54手槍上,靜等著執法武警扣動扳機。隻消一下,從此人世間的種種,好的,壞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筆勾銷。

    明知道自己聽不到那一聲槍響,方木還是全身繃緊地等候著。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聽到那一聲槍響。

    的確,方木忽然感到自己也不知道馬凱在他心中究竟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殺人狂,還是一個可憐可悲的病人。

    毫無疑問,馬凱有嚴重的精神障礙,但是,按照中國刑法的規定,馬凱的精神障礙並沒有影響他的辨認和控製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個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必須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承擔法律後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馬凱那雙毫無生氣的,寫滿了焦慮與絕望的眼睛。他像一個在迷宮裏亂闖亂撞的可憐的動物,頭破血流,害怕地哭泣,然而,沒有出路,沒有救贖。血液是甜美的詛咒,喝下去,看起來是獲得,其實是永遠的失去。在紅園區常青北街83號那個日夜拉著窗簾的小屋裏,每次在夢中疲憊不堪地醒來,馬凱是該慶幸又活了一天,還是該提醒自己前方不遠就是死期?

    方木歎了口氣,彎腰拎起一個黑色塑膠袋,像往常一樣,向天台東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不一會兒,火燒起來,黑色的紙灰漫天飛舞,落下來,又不甘心地拚命飄起來,然而,終於旋轉著四散到天台的各個角落,輕輕地粉碎,沒有聲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過的信,想對那堆火說些什麽,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隻是把那封信投入火堆,看著它翻卷著燒成灰燼,和其他紙灰混在一起,被風卷著飄走。

    從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這世上,再無痕跡。

    7點35分,方木被邰偉的電話吵醒。邰偉告訴他,馬凱已於今晨2點50分被執行槍決。一槍斃命,沒有痛苦。

    第十一章 回憶之城

    暑假的師大顯得空空蕩蕩。方木頂著太陽走著,兩邊是熟悉的食堂、體育場,也有陌生的、嶄新的宿舍樓。方木像一個初來者一樣東張西望,心中的感覺與其說是倍感親切,不如說是悵然若失。

    暑假已經過去三周了,方木回到C市的家裏後,每天都努力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今天在家裏幫助媽媽打掃衛生,方木意外地發現了很多小時候的衣服、玩具。坐在地上興致勃勃地擺弄了半天,還費盡力氣穿上了一件小學時的校服給媽媽看,逗得媽媽哈哈大笑。收拾到最後,看見了自己兩年前用過的拐杖,想了想,坐車去了師大。

    二舍如今已是一座現代化的七層公寓。方木依然坐在門前的花壇上,凝視著麵前這座高樓。身邊是不知名的鮮花的淡淡香氣,偶爾有蜻蜓飛過來,大膽一點的,還會落在方木的身上。太陽很亮,方木不得不眯縫著眼睛看著貼著瓷磚、閃閃發光的二舍。左上方,三樓左側已經不再是那兩扇搖搖欲墜的木質窗戶,宿舍裏的人大概都回家了,塑鋼窗緊緊地關著。方木看了一會兒,起身走向二舍的大門。

    油漆斑駁的鐵皮門已經被兩扇鋼化玻璃門取代,地上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走進去,一股涼氣撲麵而來。值班室裏,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拎著織了一半的毛衣探出頭來。方木衝她點點頭,徑直上了台階。她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方木,縮了回去。

    左轉,上三樓。麵前的走廊已是十分陌生。352寢室原來的位置現在是一個樓梯間。兩側的宿舍都被堅實的防盜門關得嚴嚴實實。方木站在走廊裏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身後的一個宿舍開了門,一個赤裸上身,隻穿著短褲、拖鞋的男生端著臉盆鑽了出來,看見方木,好像嚇了一跳,接著就皺著眉頭問:“同學,你找誰?”

    方木看了看他鑽出來的那間宿舍,349。

    352寢室在哪裏?”

    一個寢室,一串數字,六個人,統統湮沒在這棟冷硬堅固的樓裏。隻要推倒了,重建,就能永遠封存一段記憶。

    如果真能這樣,該多好。

    回去的路上,方木和一個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擦肩而過,那女子瞥了方木一眼,叫出聲來:“方木,是你麽?”方木回過頭,認得她是圖書館的肇老師。

    真的是你啊,”肇老師笑著打量著方木,“有點瘦了,不過沒怎麽變樣子。”

    整整一個下午,肇老師是方木碰到的唯一一個熟人,不由得也微笑起來。

    肇老師,你還好麽?”

    還好,還好。”肇老師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聽說你在J大讀研究生,怎麽樣,還不錯吧。”

    還可以。”

    肇老師看著方木消瘦的臉頰,語氣輕柔了很多,“畢業之後就再沒見過你。哎,出了那麽大的事,你能挺過來,也怪不容易的。”

    方木低下頭,沒有說話,隻感到肩膀上的那隻手很暖。

    你們的那件事,都快成師大的傳奇了。老有人來打聽,前段日子還有人打聽你的情況呢。”肇老師沒有注意到方木的表情,“說來也好笑。現在的大學生也太迷信了,那本書都沒有人敢借了……”

    方木打斷肇老師的話,“有人來打聽我?”

    是啊,一個男的,三十多歲,很幹練的樣子,還拿著那本誰也不敢借的書看了半天。”

    大概是邰偉吧,這小子。

    看著方木若有所思的樣子,肇老師也感到自己不該提這件事,於是換了歡快的語氣說:“我請你吃飯吧,我記得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方木正要推辭,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這是媽媽送給自己的,摩托羅拉V998,花了不少錢,看得出媽媽很心疼,不過她想隨時都聯係到方木,方木畢竟是年輕人,也覺得這玩意挺不錯,就接受了。

    電話裏傳來媽媽的聲音:“你又跑哪去了?”

    哦,我去買幾張遊戲碟,很快就回家。”方木撒了個謊。

    又在家裏住了一個星期後,方木提前回了J大。推開門,看見陳瑤和杜宇慌慌張張地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