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心理罪之畫像(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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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裏一片喧囂,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披著被子、隻著內衣的學生,也有剛剛聞訊而來的校保衛處幹事。透過人群,能看見孟凡哲的寢室裏燈火通明,不時有不耐煩的警察告誡圍觀者躲遠點。

    313的門牌已經被取走當做物證,那個警察推推門,鎖住了,就衝著圍觀的人群大喊道:“313寢室的人呢?開門!”杜宇也在看熱鬧,聽到呼喊趕快跑回來,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警察一把把方木推進寢室,“別再亂跑了。”他指指方木對杜宇說:“看著他點。”說完,重重地拉上了門。方木垂著手在原地站了幾秒鍾,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床,一頭栽倒在上麵。

    杜宇憂心忡忡地看著方木,小心地問:“你要不要喝點水?”方木沒有回答,慢慢地搖了搖頭。

    突然,他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從床上一躍而起,拉開門,直奔孟凡哲的寢室而去。擠過人群,方木來到寢室門前,一把掀起警戒線就往裏衝。寢室裏有好幾個警察正在進行現場勘驗,剛剛送方木回來的那個警察也在幫忙,他看見方木衝進來,急忙阻止道:“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方木急切地問:“你們發現什麽了?”

    正在勘驗的警察麵麵相覷。

    那個警察急了,扳住他的肩膀往後推,“快走,這沒你的事,有發現邰偉會跟你說的。”

    方木用力扒拉著他的手,跳著腳衝寢室裏喊:“你們到底發現什麽了?”

    方木!”那個警察大喊一聲,同時從腰上“唰”的一聲掏出手銬,“你在妨礙公務!別讓我為難!”

    杜宇擠進來,用力把方木拉出去,邊拉邊小聲勸他:“哥們,先回去吧,明天再說。”

    餘怒未消的警察對身邊的一個保衛幹部大吼:“讓所有的學生都回寢室,別妨礙我們工作!”

    方木被杜宇連拉帶拽地帶回了寢室,他站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氣,突然打開櫃子,拿出幾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上,從裏麵抽出幾大摞打印紙,一聲不吭地看起來。杜宇站得遠遠的,小心地張望著,能隱約看見幾張血肉模糊的照片,還能聽見方木的嘴裏在小聲嘟噥著:

    不可能,不是他,不可能……”

    我這是在哪兒?

    頭好疼,像要炸開一樣……

    我做了什麽?

    ……

    你有幸運數字麽?”

    沒有,我也不太信這個。老師,我這次來,是因為……”

    嗬嗬,別急。你知道大多數人喜歡什麽數字麽?”

    不知道。可能是……8?”

    嗬嗬,隻有中國人才會那麽想。而且多是那些暴發戶、土財主什麽的。你看,你笑了。我跟你說過了,別緊張。”

    我沒緊張,我隻是覺得有點……有點退步。因為我這幾天上課的時候,又開始害怕點名了。”

    哦,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上次……上次我們見麵以後。”

    別擔心,這很正常。有些事情需要反複強化,才能達到最佳效果。”“老師,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好的,隻是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做,懂了麽?”

    嗯。”

    ……

    我的天,我想起來了……

    方木,他死了麽……

    ……

    我怎麽辦?老師,我怎麽辦?”

    你別急,讓我想想。”

    今天我好丟臉,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硬是說不出那個‘到’。”

    也許我們該換個方法了,不過這種方式可能會比較殘酷一點,你確定你能承受麽?”

    我……”

    如果能成功的話,你將會永遠擺脫這個心病。”

    ……”

    如果你覺得你是個脆弱的人的話,那就算了。我也幫不了你。”

    我,我願意試試。”

    很好。現在你躺到那張椅子上。放鬆點,讓我們開始。”

    ……

    你現在在課堂上,能感覺到麽,周圍都是你的同學,人很多……老師拿出點名冊,開始一個個點名……孟凡哲!”

    ……”

    孟凡哲!”

    無意識地扭動,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啊——”

    ……

    好冷啊……

    手腳都動不了,想抱住肩膀都不行……

    幫幫我,幫幫我……

    ……

    你怕死麽?”

    嗯,當然,誰不怕死?”

    嗬嗬,其實,死並不可怕。你覺得不開心的時候,會做什麽?”

    嗯,玩玩遊戲,或者悶頭睡上一大覺。”

    嗬嗬,是啊。其實死亡就是一段更長的睡眠而已,可以把所有的麻煩事統統拋掉。很多人都寧可去死也要保全自己的尊嚴。你知道海明威麽?”

    知道。《老人與海》。”

    他麵對絕症的時候,為了保全最後的自尊,就選擇了自殺。嗬嗬,說實話,有的時候我很羨慕他呢。”

    ……”

    ……

    我該怎麽辦?

    我殺了人麽?

    我完了……

    ……

    7是個很有意思的數字,你發現了麽?”

    哦,是麽?”

    你看,一周有7天,顏色分7色,音樂有7聲。所以,7意味著圓滿。”

    哦,是這樣。”

    一旦圓滿了,我們就什麽都不必擔心了,不是麽?”

    ……

    我是個殺人犯……

    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是殺人犯……

    我的媽媽會因此蒙上一輩子的恥辱……

    我24歲……

    我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

    把這個帶上,回到寢室去。在你的周圍,找到7,你會完成所有的心願……”

    ……

    沒有辦法了……

    沒有辦法了……

    ……

    快到淩晨4點的時候,方木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手指很疼,紗布外能看見已經幹硬的血跡。可能是昨晚的糾纏中,傷口又迸開了。方木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出門。他今天必須要見到孟凡哲,從所有的線索來看,孟凡哲都不可能是那個凶手。一切謎題的答案,隻能從孟凡哲那裏得到。

    一拉開門,卻和一個從外麵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是邰偉。

    你來得正好。帶我去見孟凡哲。”方木不由分說,一把拉住邰偉就往外走。

    邰偉卻沒動,“不用去了。”

    嗯?”方木停下腳步,轉過身緊盯著邰偉。

    孟凡哲死了。”邰偉輕聲說。

    方木盯著邰偉足足有半分鍾,直到邰偉把他拉進寢室,“進去說吧。”

    方木呆呆地站在寢室中央,麵對著窗戶,既不轉身,也不說話。

    今天淩晨……”

    方木突然舉起一隻手,阻止邰偉繼續說下去,接著,慢慢蹲下身子,把頭頂在膝蓋上,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

    邰偉等他稍微平靜了些,慢慢把他扶坐到床上,遞給他一支煙,又幫他點燃。吸完一支煙,方木聲音粗啞地問道:“怎麽死的?”

    撞牆。顱腦損傷。”邰偉簡單地說。

    為什麽沒有人阻止他?”方木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

    我們已經做了必要的預防措施。把他關在留置室的時候,手腳都銬在了椅子上。最初,值班人員聽見他在哭,後來就聽見“砰砰”的聲音,衝進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手腳都銬住了,那怎麽會……”

    邰偉苦笑了一下,“你恐怕不會相信。孟凡哲硬是把自己的手和腳都從手銬和腳鐐裏抽出來了。這麽多年,我從來就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他搖搖頭,“手、腳的表皮都撕脫了,雙手第一掌骨骨折。”他比劃著自己的雙手,“難以置信,他居然會有這麽堅定的求死決心。”

    又沉默了半晌,方木麵無表情地問:“你們是什麽結論?”

    邰偉猶豫了一下,“初步結論是畏罪自殺。”

    理由呢?總不至於因為昨晚的事就認定他是凶手吧?”

    邰偉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方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我們不會沒有證據就隨便懷疑一個人的。孟凡哲昨晚雖然沒有開口,可是我們在他的寢室裏發現了這些東西。”他從隨身的皮包裏拿出一摞材料,遞給方木。

    這是一塊黑色的布。我們把它和金巧被殺一案中那盤錄像帶裏的黑布進行了比對,感覺很像,而且在上麵發現了懷疑是血跡的物質,物證科正在化驗,估計下午就能出結果。這是一把錘子。劉建軍被打傷之後,我們曾就傷口的形狀進行了分析,大致推斷出凶器的形狀,這把錘子和我們的推測十分吻合。還有這個,你看,”他指指一張照片,上麵是十幾本書,“這些也都是在孟凡哲的寢室裏發現的,全部都是關於人體解剖學、西方犯罪史和連環殺人犯的書。你還記得我們在圖書館裏查找的那些資料麽,全都在孟凡哲的寢室裏發現了。我們正派人去圖書館查找孟凡哲借書的記錄。還有這個,這是在孟凡哲的一件衣服裏發現的一個小塑料袋,裏麵殘留了少量粉末,經化驗,是海洛因……”

    方木打斷邰偉的話,“車輛呢?凶手應該有一輛車來幫助犯罪,孟凡哲有麽?還有,孟凡哲總不至於在自己的寢室裏殺死金巧,也不會在自己的寢室裏剝掉辛婷婷的皮吧?”

    租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再說,孟凡哲完全有可能在校外租一間民房來完成犯罪啊。”

    租一間房子?那他有必要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寢室裏麽?放在租的房子裏豈不是更保險?”

    邰偉一時語塞。這時,門被推開了,鄧琳玥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後麵跟著杜宇,手裏還端著一個飯盆。

    鄧琳玥看見邰偉,愣了一下,顧不上和他打招呼,就問方木:“你怎麽樣?沒事吧?”

    看到方木手指上的紗布,她驚呼一聲,撲過來拿起方木的手:“天哪!你受傷了,怎麽還在流血,去醫院吧。”她語無倫次地念叨著,上下打量著方木,“別的地方沒受傷吧,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聽到消息,我來晚了。”

    鄧琳玥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是方木卻甩開她的手,仍然緊盯著邰偉,似乎還要他解釋剛才的問題。邰偉沒有理會方木質問的目光,而是把材料翻到那張錘子的照片上。

    你來得正好。”他對鄧琳玥說,“你看看,這是不是那天晚上凶手手裏拎的那把?”

    鄧琳玥看了看那張圖片,“好像……是吧,有點像,”她看看方木可怕的臉色,連忙改口道:“我也不知道,錘子不都是一個樣麽?哎呀,我不知道不知道!”

    邰偉惱怒地瞪了方木一眼,“啪”的一聲把材料合上,站了起來。

    我先走了。你這幾天別亂跑,開著手機,一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說完,就拎起皮包,轉身走了出去。

    寢室裏一下子靜下來,杜宇看看鄧琳玥,又看看方木,指指桌上的飯盆:“方木,吃點東西吧,我幫你買了早飯。”

    方木沒有說話,鄧琳玥對杜宇抱歉地笑笑:“謝謝你,杜宇。”

    那,我先出去了,”杜宇拎起書包,小聲對鄧琳玥說:“你多陪陪他。”杜宇走後,寢室裏陷入了更加難以忍受的沉默中。鄧琳玥陪方木坐了一會兒,見他不做聲,就端起飯盆,遞過去說:“吃點東西吧。”

    見方木不接,她就用勺子舀起粥,送到方木嘴邊。

    方木把頭扭到一邊,“我不想吃,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鄧琳玥無奈,把飯盆放到桌子上,小聲對方木說:“我陪陪你。”

    方木搖搖頭,“不用,你先回去吧。”

    鄧琳玥咬著嘴唇,忍不住大聲說:“你真的……那麽討厭我麽?”

    方木看看鄧琳玥,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是。不過,你幫不了我。”

    我幫不了你?這種時候,我能離開你麽,難道你不需要我麽?”鄧琳玥一下子站起來,“我知道你心裏很難受,雖然事情的前因後果我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要殺你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想安慰你,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麽?”

    不能!”方木的聲音也一下子大起來,“你很了解我麽,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麽?你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會承擔什麽?你做不到!”

    你憑什麽認為我不能?那麽危險的事情我都經曆過了,我還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方木不想跟鄧琳玥爭論下去了,他拉開門,“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鄧琳玥的眼淚刷地流下來,她站在原地看了方木幾秒鍾,飛快地跑了出去。

    一天後,邰偉告訴方木,黑布上的血跡經證實是金巧留下的。而在學校圖書館的調查也得知孟凡哲是在2002年5月份在圖書館借閱了那些書,與這一係列案件的作案時間吻合。就在同一天,孟凡哲的親人來到了學校。

    孟凡哲自幼喪父,唯一的親人就是他的媽媽。在校長室裏,她已經因為心髒病昏厥過去兩次。當天下午,方木看到了她。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在兩個警察的陪同下去孟凡哲的寢室拿他的遺物。她一看到寢室門口橫拉著的警戒線,就開始哽咽起來。

    十幾個法學院的學生,包括方木都圍在寢室門口,看著孟凡哲的媽媽顫巍巍地走進寢室。一進門,她就四處張望著,好像還指望能在某個地方看到孟凡哲對她說“媽,你來了”。掃視一圈後,她趴在孟凡哲的床上,揪起孟凡哲的被子在鼻子底下使勁嗅著,終於“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哭了很久,後來在警察的提醒下,才慢慢整理孟凡哲的遺物。

    孟凡哲的絕大多數東西都被警方帶走當做物證了,所以他的遺物隻有區區一個旅行袋那麽多。孟凡哲的媽媽提著自己的兒子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痕跡離開寢室後,突然對警察說:“我能不能見見那個小夥子,就是你們說我兒子要殺的那個。我始終不相信我兒子會殺人。”

    警察的視線飛快地在方木臉上停留了一下,簡短地說:“不能。”

    其他人的目光卻一下子都集中在方木身上。方木對這些目光毫不在意,他隻是久久地看著孟凡哲的媽媽,直到她步履蹣跚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鄒團結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走過來問道:“方木,孟凡哲為什麽要殺你?”

    方木盯著他看了幾秒鍾,“我不知道。”

    方木的確不知道。這兩天,他反複回憶了自己與孟凡哲的每一次交往,卻找不到孟凡哲要殺死自己的任何動機。而且,孟凡哲和他設想的那個凶手的形象實在是差別太大了,盡管他一再提醒自己畫像肯定會與犯罪嫌疑人之間存在誤差,可是這個誤差未免也太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