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心理罪之暗河(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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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拍拍他的肩膀,翻開記事本,指著歪歪扭扭的“百鑫”兩個字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沒意思。”老鬼閉上眼睛,向後一靠,“瞎寫的。”
方木沒有做聲,而是一直盯著老鬼的臉。
你盯著我也沒用。”老鬼把臉轉向另一側,“我可不想死得太早。”
這時,一大群小學生湧進了快餐店,嘰嘰喳喳地買雞翅、酸奶、冰淇淋,其中一個小學生無意中向這邊掃了一眼,遲疑地叫了一聲:“爸爸?”
老鬼的身子一震,立刻睜開眼睛,滿臉堆笑:“洋洋!”
洋洋滿臉狐疑地走過來,很不友善地盯著方木。老鬼眉開眼笑地蹲下,一把抱住兒子。
想吃什麽?爸爸請客!”忽然,老鬼臉色一變,“就是不許喝珍珠奶茶。”
洋洋掙脫了老鬼的懷抱,又看了看方木,皺起眉頭,“他是警察吧,你又犯什麽事了?”
沒有啊。爸爸一直在……你知道的……”老鬼急得語無倫次,“爸爸跟你發過誓的……”
你爸爸沒做壞事。”方木開口了,他也蹲下身子,拍拍洋洋的頭,“他在幫警察執行一項秘密任務。”
什麽任務?”洋洋還是半信半疑。
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秘密任務。”
行,其實我爸挺能幹的。”孩子還顯得挺大度,“那我要不要裝作不認識你們?”
那倒不用。”方木笑笑,“你去買吃的吧,叔叔請客。”
洋洋興衝衝地跑了。老鬼鬆了口氣,臊眉搭眼地說了句“謝了”。方木沒回話,伸手從錢包裏掏出五張百元大鈔遞給他。“線人費。”
老鬼沒客氣,大大咧咧地揣進兜裏,轉身要走,方木又叫住他,“等等。”老鬼擺出一臉苦相,“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方……”
拿著。”
老鬼愣住了,遞到眼前的是兩百元錢。
天冷了,給你兒子買雙鞋。”方木向不遠處的洋洋努努嘴,“你看看,都露腳指頭了。”
老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表情卻更複雜,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吧。”方木移開目光,揮揮手,“你兒子等你呢。”
老鬼又站了幾秒鍾,然後咂咂嘴,把錢緊緊地捏在手裏,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低聲說道:“方警官?”
嗯?”
前段日子,有人看見姓丁的去了百鑫浴宮,之後就再沒見他出來過。”
方木猛地扭過頭來,盯著老鬼看了幾秒鍾,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謝了。”
老鬼聳聳肩膀,似乎挺難為情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多保重”,就拉著兒子走出了快餐店。
百鑫浴宮位於二環外,地處城鄉結合部,法定代表人叫李守慶,男,47歲。從稅務機關調取的資料來看,百鑫浴宮每個月都按時申報納稅,而且繳稅額都不小,似乎經營得紅紅火火。可是方木第一次來到百鑫浴宮的時候,卻吃了一驚。
所謂百鑫浴宮,隻是一個二層小樓,從外表看,似乎曾裝修得富麗堂皇,但是由於長期缺乏修葺,那些浮雕精飾已經變得斑駁破舊。方木繞著百鑫浴宮走了一圈,發現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實的窗簾遮擋著,裏麵的情況無從得知。正門處貼著一張已經發黃、變脆的白紙,上麵寫著“停業裝修”。
方木想了想,轉身去了馬路對麵。那裏有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方木給修車的老人點了一根煙,攀談了幾句後,就問他百鑫浴宮的情況。老人說,他在這裏修車已經有幾個年頭了,百鑫浴宮開始建設的時候,他就在場。可奇怪的是,外牆裝修好之後,施工人員就撤離了,此後再沒有人來過這裏,也就是說,這家浴宮從來沒有開張營業過。
方木心裏有了數,回局裏後,他查了一下李守慶的資料,果不出所料。李守慶確有其人,身份證號碼也對得上,但他是河北省固安縣的普通農民,一生都未曾踏出固安縣半步。
很顯然,在法律上正常營業且照章納稅的百鑫浴宮隻是一個空殼,其存在的價值肯定是違法的,最大的可能是洗錢,還有……
方木不願再想下去了,因為丁樹成很可能就在百鑫浴宮裏。
夜晚之所以是夜晚,是因為沒有陽光普照大地。然而光還是有的,隻不過是從各式各樣的燈具中傾瀉而出。有的溫馨幽暗,比如床頭的小小光亮;有的狂暴躁動,充滿戾氣,比如夜色中的各種霓虹招牌。它們好似這深夜裏的城市,蠢蠢欲動,隻顧瞬間的綻放,全然不想明天的太陽何時升起。
這樣的夜裏,總有些人睡不著,有些人不想睡。
他躺在看守所冰冷的床板上,仰望小小的氣窗透進的微微月光。
她悄悄離開身邊鼾聲如雷的男人,在黑暗的客廳裏點燃一支煙,思念那個隻相處了幾個小時的警察。
他坐在吉普車的駕駛室裏,疲憊地盯著不遠處的二層小樓。
而她們,緊緊地簇擁在一起相互取暖,在已沉默地聳立了千年的石林中,傾聽潺潺流水。
每個人都是孤魂野鬼,遊蕩在葬送一切的時間裏。
景旭也沒有睡。他想睡,又不甘心去睡。每一秒都是新生,每一秒都是末日。他厭倦身邊每一個女人的大腿和乳房,又不停地撫摸,似乎下一刻就會永遠失去,實際上卻從未真正占有。
在麵對最終的宿命之前,他要及時行樂。
金永裕推開包房的門,麵前的淫靡景象讓他微微蹙眉,又覺得好笑。四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圍坐在景旭身邊,而包房裏唯一一個衣著完整的人也正是他。見有人進來,已經被酒精和K粉徹底麻醉的景旭顯得有些遲鈍,看清來者後,他隻是微微點頭,並沒有起身。
金永裕揮揮手,女人們識趣地各自尋找自己的衣物,草草穿好後,依次離開了包房。
金永裕坐在景旭身邊,看看他麵無表情的臉,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把目光投向包房裏不停閃爍的液晶電視上。白種女人在黑人男子身下歇斯底裏地叫喊著,雖然刺激,但也很快就讓人索然無味。
爽麽?”金永裕點燃一根煙。
景旭依舊呆呆地看著屏幕,隔了好久才微微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好玩。”金永裕從西裝內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酒桌上,“老板給你的。”
景旭的眼珠緩緩地轉向那個信封,停留了幾秒鍾後,又扭過頭去,幾乎難以覺察地點了點頭。
金永裕笑笑,按熄了煙頭,站起身來說道:“開心點。老板還是賞罰分明的。”說完,他就拉開包房的門走了出去。
這時,一直隻用點頭表達意願的景旭突然開口了。
我要女人。”他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再換四個。”
金永裕站在門口愣住了,隨即就簡短地回答道:“好。”
然後,他關上包房的門,轉身對門口的服務生說:“再給他找四個小姐,不要剛才那四個。”
啊?”服務生麵露難色,“金哥,小姐們說景哥玩得太狠了……都摳出血了……”
金永裕沒說話,抿起嘴看著服務生。後者在金永裕的目光下慌張起來,最後倒退幾步,垂下眼睛說道:“我現在就去安排。”說罷,就沿著走廊一路小跑而去。
金永裕哼了一聲,剛要走,衣袋裏的手機就振動起來。他按下通話鍵,隻聽了幾句,臉色就變了。掛斷電話後,他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老板,”剛一接通,他就急不可待地說道,“‘籠子’那邊有情況!”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兩點,這條本來就人跡罕至的路顯得更加幽靜。方木捏扁空煙盒,拎起背包,起身下了吉普車。
百鑫浴宮周圍已經長起了密密麻麻的荒草,腳踩上去,刷拉刷拉的聲音在午夜裏顯得更加清晰。偶爾響起清脆的碎裂聲,估計是踩到了廢舊的玻璃碴。每到這時,方木就會駐足四顧,仔細傾聽周圍的聲音。然而周圍一片寂靜,除了遠處隱隱的犬吠之外,再聽不到半點聲息。
方木緩步來到一麵窗戶前,伸手從背包裏掏出破窗器。他把吸盤固定在玻璃上後,用玻璃刀割出一個直徑約半米的圓形,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玻璃取下。剛撥開那厚重的窗簾,方木的手就停了下來。
穿過那布滿灰塵的絨布,方木摸到了冰冷的鐵條。不出所料,窗子裏還有護欄。
方木把破窗器卸下來裝好,起身繞到樓後。那裏有一座一米多高的室外平台,平台南側是一扇鐵門,估計是後廚的位置。
方木擰亮手電,隻見一根粗粗的鐵條橫貫在鐵門中間,一把大鐵鎖加於其上。方木掂掂鐵鎖,感覺滿手的鏽蝕與冰冷。方木從背包裏取出撬棍,插進兩條鎖臂裏,用力扭了兩下,鐵鎖應聲而開。
方木立刻蹲在原地,確認四周無人後,才輕輕地拉開鐵門,走了進去。
進入室內,方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水泥房間裏。沒有窗戶,四處散落著一些食品包裝袋、雞蛋殼和酒瓶。從地上擺放的煤氣爐灶來看,這裏的確曾是個廚房,但顯然不是為了浴宮的經營所用的。
房間對麵是一扇木門。方木走過去,試探著拉了一下,木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一陣寒氣撲麵而來,前方似乎是更大的一片空間。
方木邊走邊用手電四處照射,腳下是一段四階樓梯,下麵則是一個二百平方米左右的大廳,從地麵中間的兩個方形大坑來看,這裏應該是浴池。方木一邊走,一邊留心腳下的水泥塊和木條。室內仍然是一副剛剛竣工的樣子,甚至都沒有清理一下。
走到大坑邊,方木隨手向坑裏照射了一下。所謂的“浴池”,裏麵甚至連瓷磚都沒有貼,隻是用水泥草草地抹平了事。借助手電筒的光芒,方木看見浴池底部胡亂堆放著一些草墊和被子似的東西,他的心裏一動,抬腳跳了下去。
剛一落地,方木就感覺自己踩到了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仔細一看,是卷在一起的,髒得分不出本色的被子。方木蹲下身子細細翻看,又拽出草墊中的幾根草,用手指撚了撚。
略有潮濕,但並未腐爛。
方木站起身來,皺了皺眉頭。這裏顯然曾經有人住過,但肯定不是當時建設房屋的工人,否則在這麽潮濕的環境下,幾年時光過去,那些草墊早就腐爛了。方木看看廢墟般的大廳,無論是誰住在這裏,境遇肯定都淒慘無比。
方木從坑邊隨手拽過一根木條,翻動著那些破爛的棉絮。因為潮濕,草墊和被子都沉甸甸的,即使在如此的低溫下,仍能聞到一陣陣刺鼻的味道。幾分鍾後,方木挑起一塊破爛不堪的布片,在手電光下,破布上仍有些桃紅色依稀可辨。這應該是一件襯衫,從尺寸上來看,它的主人似乎身形嬌小。
方木扔下木條,咬了咬牙。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裏曾經住過的就是那些被拐賣的女孩。
浴池北側是一段未封閉的樓梯,方木跳出大坑,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二樓的情形和一樓差不多,遍地是建築垃圾。中廳的位置是一大片空地,貌似休息大廳。四周則是一圈小房間,估計是做包房所用。方木逐一查看過去,除了一個簡易的衛生間之外,其他的房間都大同小異。轉入東側走廊時,眼前的情景卻大不一樣。
相對於其他地方,這裏要亂得多。破碎的桌椅、酒瓶隨處可見。一段鋼架從開裂的天花板上垂下來,泛著幽幽的寒光。手電光從牆麵掃過,隻見上麵布滿了痕跡。方木湊過去,能看出有些是砍刀、鐵棍之類砍砸出的痕跡。而其中一個圓洞,顯然是彈孔。在一麵牆上,方木發現了一片幹涸的褐色液體,看上去仍有黏稠的質感。從高度分析,應該是頭麵部遭重創後,血液噴濺上去形成的。
方木在四周掃視了一圈,又發現了不少血跡。他的手有些抖。很顯然,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惡鬥。而噴灑出如此多血液的,無論是一人還是數人,必有傷亡。
至於傷亡者可能會是誰,方木不願去想,他強迫自己邁開腳步,繼續查看下一個房間。
剛剛把手電光投射到房間裏,方木的眼前卻突然一暗,一個人影出現在麵前,雙手平端,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
中埋伏了!
方木立刻關掉手電筒,轉身避開門口,後背死死地貼在牆壁上,同時在背包裏瘋狂地翻找著。當他把撬棍握在手裏的時候,才意識到手心裏已經攥滿了冷汗。
他同時也發現,對方並沒有開槍,甚至都沒有移動。
眼鏡順著汗濕的鼻梁滑下來,方木用手扶扶眼鏡,拚命讓自己驟然急促的呼吸平複下來,同時竭力傾聽對方的動靜。然而對方似乎很有耐心,始終默默地站在房間裏。
方木忍不住了,大喝一聲:“誰在裏麵?放下武器出來,我是警察!”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被無限放大,在牆壁間彈來彈去,最後漸漸微弱。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也許是一分鍾,也許是十分鍾,或者更久。
對方始終沒有回應。
方木漸漸感覺蹊蹺,如果對方設伏,應該不止一人,耽擱了這麽久,同夥應該早就過來了。而且對方剛才明明有機會開槍,為什麽卻不動手呢?
方木心一橫,蹲下身子,悄悄地挪到門口,轉身,猛地按亮手電筒向斜上方照去。
對方的臉被罩在強光下,方木本打算趁此機會把撬棍甩過去,打他個措手不及,然而當他看清那張臉後,卻忘記了所有的計劃,隻發出一聲驚呼。
那是一張死人的臉,盡管他半睜的雙眼已暗淡無光,盡管整個麵部已經腫脹變形,盡管一道橫貫臉頰的傷口已經像小孩的嘴唇一樣外翻開來,方木還是認出那就是丁樹成。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誰殺死了他?
是殺人滅口還是因為身份暴露而犧牲?
太多的問題一下子湧入方木的腦子裏,他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急忙收好撬棍,疾步走到丁樹成的屍體旁,用手電筒上下照射著。
丁樹成應該已經死了很久了,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隻不過近期的低溫延緩了腐爛的速度,從他的屍體上,仍然能看出死前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