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楚子然忙抹了兩把淚，四周遊人不知何時消失，湖中隻有那一艘遊船，女子依然閉目撫琴，男子依然站在船頭，手中端著一個酒杯，臉上依然洋溢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你……”楚子然有很多想問，卻哽在喉頭無法開口。天陰了，烏雲聚集起來，雨點滴在楚子然身上，男子伸出手“上船一敘吧。”

    船廂裏，兩人對立而坐，男子動作嫻熟地將他的酒杯倒滿。

    “請。”朝他做了個手勢，那男子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喝起來。無奈，楚子然也隻好陪著一起喝。待酒過三杯，男子才歎口氣“兄台，這次來，沒有上次那麽灑脫啊。”

    “沒那麽灑脫，也許吧。”

    “方才見你兩眼含淚，想來心中定是悲切。不如說說，比一個人受著好過些。”

    “我不知道怎麽去走這仙修正道。”沉默許久，楚子然才說出他從未和任何人提過的心結。“我所信仰的一切，親手毀了我的家。這種正道，我不想繼續走下去。”

    聽完，男子啞然失笑，連連搖頭“你為什麽非得認為仙修就是正道？”

    “那什麽才是正道？”

    男子收起笑容，轉為嚴肅的表情“這，很難說。就如同妖族認為他們所走的路是正道，魔修亦認為他們所堅持的便是正道。正道並未一個嚴格的定義，準確來說，你的執念，就是正道。”

    “我內心的執念……”

    男子站起身來，望著湖麵，頗有些唏噓地說“我年輕時生在一個權貴家族裏，他們都修習仙法，我天賦不高，於是處處被排擠，後來家裏把我送去了一個很有名望的地方修習仙法，其實我知道，他們是把我當做了棄子。”

    “在那裏我遇到一個人，他和我很像，隻不過他是天之驕子，而我是棄子。我們一同修行仙法，成了從小的至交。可後來，我們卻走上了不同的路。”

    “我入了魔。入魔後第一件事，就是毀掉曾經棄我的家族。我成功了，我很強，誰都沒資格再看不起我。但我卻並不開心，而他，他說厭倦了爭鬥，要回歸凡塵，看塵世間的苦與樂。”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萬年後。看他似乎過得很開心，我放心下來。但他在凡間的旅行一世又一世，那時已經記不起我了。我想在這裏等他，直到他記起我。這便是我的執念。”

    “那麽你呢？你的執念又是什麽？”

    “我的執念。”楚子然眼光黯淡下來“我已經失去太多，我想保護剩下的人，用我的一切。”

    “這不就對了嘛。既然你想要保護他們，那還有什麽迷茫的呢？照你內心的道路走就是了。”男子喝完最後一杯酒，船廂外，雨過天晴。

    “我明白了。謝謝你。”楚子然眼中的鬥誌再度開始燃燒，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那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兄台，有緣再見。”

    男子坐下，大袖一揮，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下一秒，眼前依然是曲湖，風停了。他抱著那壺紅塵醉，雙頰淚痕已幹。朝著曲湖深深鞠一躬，楚子然喃喃自語“我這次，不會再失去任何人了。”

    半月過去，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楚芷柔他們覺得，出門過後，再次回到逍遙侯府的楚子然，有什麽地方變了。一回來就宣布閉關的他，在五天內突破涅槃九層，六品碧水丹的煉製，更是輕而易舉便煉了出來。

    該走了。隻不過這次，他改變主意，不和楚星雲走了。楚星雲朝南走，深入大唐。而他，孤身前往無法地帶。

    無法地帶自從上一次楚子然的大屠殺，便收斂很多。剛走到門口，尼古人未見到，聲音先傳了過來“少主，您想通了？”

    “想通了。我想變強，保護我還能保護的人。”

    “很好。少主，四老見到您一定會很高興的。”尼古這時才出現，走在他前麵帶路“走吧，我帶您去見四老。”跟著尼古走進原來囚禁楚芷柔的那間屋子，他才注意到原來屋子裏還有一個傳送法陣。

    尼古拿出幾顆中階靈石擺在法陣的幾個部位上，吸收了靈石力量，法陣開始緩緩轉動。“穿過這個法陣，就是邪修的聚居地了。在去那裏之前，您需要有絕對的覺悟。”

    沒有回答，楚子然徑直跳了進去，以此表明他的決心。

    穿過法陣，另一頭是個風景不錯的山穀，門口那兩個守著法陣的邪修見法陣突然亮起，露出驚喜的顏色。

    一個對另一個說道“尼古這小子一去就是兩年，也不給個音信，這下終於回來了。你去稟報上麵人，我在這裏等他。”

    “好嘞。”另一個邪修滿口答應，飛快跑開了。

    眼看著傳送陣越來越亮，少時，從裏麵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尼古沒錯，另一個白衫少年不會就是四老口中的少主吧！……但看那靈力波動是仙修啊，這怎麽回事。

    回到熟悉的地方，尼古長長舒一口氣，大叫道“還是回家爽快。在外麵天天如履薄冰，老子都快瘋啦。”守陣的邪修把他拉過來，小聲說“你小子怎麽回事，怎麽帶了個仙修進來。”

    “他就是四老要找的人，得了，我先帶他去見四老。”尼古招呼後麵的楚子然“少主，請跟我來。”

    楚子然應了聲，跟了上去。

    四處看了看，這個地方主要被一個高聳如雲的大山穀包圍，楚子然現在在傳送陣處，而四老在另一頭的頂端之上，要去的話，就要先走下去，穿過山穀中的坡地。

    山穀下的坡地裏有不少房屋，裏麵的修士無一不是邪修。不知怎的，他們散發出的氣息並不讓楚子然感到厭惡，無意間，他居然看到還有很多凡人在裏麵。

    大家看起來都生活的很愜意，尼古一路走著，不少人上前與他寒暄。不過對於楚子然這個外來的仙修，眾人的看法則不一樣。很多人認為，就算是四老選中的人，也不該是一個仙修啊。

    不對，不對。

    楚子然腦子回蕩的裏全是這兩個字。自從遇到尼古後，他也查閱過有關邪修的資料文獻，邪修在文獻中的樣子，無一例外都是殘忍，無情與暴虐。而眼前的這些人，完全不是那樣子。說資料文獻有錯，但一本錯了，不可能所有都錯吧。

    “尼古！你他娘的，還知道回來！”前麵，尼古看來是遇上了熟人，和那個人聊上了。楚子然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隻見幾個小孩子在不遠處偷偷看他，頗為好奇。

    有個膽大的男孩子一路小跑過來，卻又不敢走近，在幾步外問道“大哥哥。你是從哪裏來的啊？”那純真的眼神，讓楚子然深深覺得，自己的選擇，或許沒錯。

    “我從外麵的世界來。”楚子然微笑著，答應道。

    “奧爺爺說，外麵的世界有很多壞人，你是不是壞人？”

    “那，你們覺得我像好人嗎？”楚子然哭笑不得，壞人和好人這種模糊的界限，在修仙界很本就不會出現。男孩看著他，奶聲奶氣地說“尼古叔叔是好人，他每次回來都給我們帶好吃的。”

    好吧，現在的小孩子還真是精靈。楚子然從儲物袋拿出一些糖，都是在京都時陪段芊芊買的，後來擱置在儲物袋就沒管過，現在倒是用上了。

    “喏。我現在是好人了吧。”孩子們見他拿出糖，也不再膽怯，一擁而上，幾下把糖分完。尼古和那個人說完，轉過身來卻發現一堆孩子圍著楚子然，輕聲嗬斥“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先一邊玩去。我處理完正事再來找你們。”

    這次從楚子然手裏拿到好吃的，孩子們也有了底氣頂嘴“才不呢，大哥哥給了我們糖。”

    “好啦，你們先去玩，大哥哥要去做自己的事啦。”還是楚子然開口，才把這群孩子安撫下來。畢竟溫柔的大哥哥和凶巴巴的尼古，孩子們還是更喜歡前者。

    走在路上，尼古頗為感歎地說“他們都是我們從戰亂區救回來的孩子，從小沒出過這裏。可憐這些孩子本該在廣大的世界裏見識許多新事物，可惜……他們這麽喜歡少主，您肯定能帶領我們走出這裏。”

    楚子然和尼古沒有太多接觸，也全然不知段芊芊口中殘忍變態，用修士做實驗的尼古，還有這麽多愁善感的一麵。“那，為何不自己出去？”

    “出去，嗬！”尼古語氣低落下來“我們又何嚐不想出去。可那群隻看得到利益的偽君子不接受我們，我們也絕不可能與魔修妥協。整個修仙界對我們邪修都有太大誤解……若是不夠強大便貿然出去，這些孩子都會被當做剿滅對象吧。”

    尼古說的這一切，邪修真的是被誤解的？為何魔修宗門都能存在，邪修就不行？難道自己對邪修的了解真的隻是冰山一角嗎，或者說，自己根本一點都不了解邪修。楚子然想著，陷入沉默。

    越來越接近雲巔，雲霧中一間屋子若隱若現。楚子然有種預感，隻有看到尼古口中的四老，才會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