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塵年的舊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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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賓輕輕用手,在時宜身後,拍了拍。

    她恍然:“謝謝。謝謝各位。”

    她接過玉白塔,因為自己站在舞台最光亮的地方,看每個人都隻能是個輪廓,她看到,周生辰輕輕地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調整了坐姿。

    我是個不太擅言辭的人,”時宜很謙虛,“所以,隻想到,要說謝謝。希望我的聲音,可以一直為你們的每部電影、電視劇、紀錄片、譯文片配音。”

    非常簡單,簡單的,所有人都以為她還沒有說完。

    所以,都還在安靜的等待著。

    時宜略沉默了會兒,不得不揚起嘴角,再次說謝謝。

    然後微微,舉起手裏的塔型獎杯。月青色的曳地長裙,本該是春光無限,她卻硬要挑了袖口到手肘的複古款式,全身上下僅有一件飾品,是那日見周生辰母親時,他送給自己的翡翠頸飾,翠的仿佛能滴下水來。

    沒有刻意大方自然的微笑,甚至有種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感覺。

    所有人,這才有意識,她真的說完了。

    後知後覺的掌聲裏,她離開舞台,手提長裙,從最光亮處下來。身後已經有當紅的藝人登台,在不斷噴出的幹冰中,出場表演。

    時宜從台下的黑暗中,悄悄地,走到他身邊。

    周生辰看她穿著高跟鞋,伸手,輕握住她的手,引到身側坐下來。

    你怎麽坐在這裏?”她剛才落座,就輕對著他耳邊問。

    他略沉吟,也覺自己做的位置,太過醒目:“我隻和他們說,想要給你個驚喜,坐在能看清楚你的地方,這是林叔的安排。”

    她啞然,輕聲笑:“你知道,你坐的是什麽地方嗎?”

    大概猜到了。”他的神情,有些無可奈何。

    那……我們現在就走?”

    你不需要等到結束?”

    不需要,”她搖頭,“我無所謂的。”

    隻他這個局外人在這喧囂的地方,也為他難受。

    周生辰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她疑惑看他。

    今日,我母親問我,為什麽會想要和你訂婚。”

    她嗯了聲。

    我說,你很適合我。”

    因為此處喧鬧,兩個人都是近乎耳語,才能聽得清彼此。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就在時宜的耳邊,甚至還能感覺到淡淡的溫熱氣息。她有些耳根發燙,漸漸地臉也燙起來。再坐不住,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手。

    從剛才坐下來,他始終不緊不鬆地握著她的手。

    她動,周生辰自然有感覺,他兀自笑了笑,起身帶著她,悄無聲息地向偏門而去。太醒目的位置,還有時宜這個今夜最讓人驚豔的美人,都足以引人矚目。時宜感覺到很多人在看這裏,看了看他,周生辰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們離開大廳,甚至還有人在議論。

    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些,都沒料到,這樣一個神秘來賓隻是為了個配音演員。不過再想想,以時宜的品相,這也並不過分。不嬌不豔,不俗不傲,合該就去古裝電影裏的仙品女主,有人輕聲問了句:“大陸四大女聲之一,沒想到這麽漂亮,她經紀人是誰?”

    東視的美霖,”後者笑,“我都不敢相信,她手裏有這種王牌,至今還不捧出來,也不知道是在等什麽。”

    等什麽?”那人搖頭,“你是不識貨,她今晚脖子上的那串老種翡翠,都夠再拍一個黃金甲了。我猜,是她不想出來而已。”

    後者咋舌:“難怪,美霖這種金牌經紀人,都能忍著,不捧她。”

    時宜並不知道,周生辰忽然的出現,讓她成為慶功宴的熱門話題。

    有人私下透露,坐在那個位置上人,姓周。

    再深入,已無人熟悉他的背景。

    他們出來時,不到九點。

    車從車庫開出來,能看到大劇院門口有很多等待的人。燈火通明,車來人往。

    林叔詢問是否要去試禮服,周生辰不置可否。

    試禮服?”時宜有些奇怪。

    他拿走了她的詳細尺寸,送來了各式禮服,甚至還和她品味相似地,都是不太裸露的複古款式。這麽多,真的足夠十次訂婚了,卻還要試禮服?

    今晚看到你穿這身衣裙,覺得很好看,”他坦然,“所以臨時預約了這件禮服的裁縫,想要給你做一件新的。”

    這件不好嗎?”

    很好,”他笑,“隻是,忽然想讓你訂婚的時候,穿新做的。”

    她恍然。

    直到車開出上海,她才開始猜想,他是否要帶自己回鎮江。幸好,她認得去鎮江的公路,並不是那個方向,倒是開到個不知名的小鎮。

    這裏並不像大城市,到夜晚燈火醒目,隻有一家一戶,自點著燈。

    時宜穿著禮服,披著周生辰的西服外衣,下車走了會兒,到了個小宅院前。看起來像是住戶,而非是什麽縫製禮服的店麵。她疑惑打量四周,周生辰這才出聲解釋:“這家人家,十幾代都是裁縫,到年輕一代,也是如此。”

    時宜想了想:“別告訴我,這裏有什麽隱秘的國際設計師。”

    這倒沒有,”他笑,“他們的家底也很豐厚,已經不需要為人縫製衣服。隻是祖訓不能丟掉家傳手藝,年輕一輩喜歡這些的,都會去四處遊學,再回來繼承家業。”

    所以,中西合璧了,”時宜低頭看自己的禮服,“難怪,所有你送來的衣服,都很特別,卻也精致的嚇人,不像尋常禮服。”

    林叔叩門不久,就有人開門。

    看到是林叔,都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倒不認得周生辰。

    他們跟著進了院子,倒是不大。青石地雕,石雕門樓,樓層不高,皆隱於樹木中。幸好早已用複古的壁燈,取代了燈籠,否則時宜真會懷疑,某個地方,會走出紅衣女子。

    時宜輕聲說:“這樣的院子,還像江南的老宅。”

    周生辰說:“你的意思是,我的祖宅不像?”

    時宜搖頭:“你家太大了,我都數不清是幾進。”

    他頷首:“聽起來,像暴發戶?”

    她搖頭,一本正經說:“不是暴發戶,像香港電影的鬼片拍攝地。”

    他搖頭,笑起來:“那裏也不常住人,隻有祭祖時才有人回去。”

    平常有人看管?”

    每一代都會有,基本都是最老的管家去養老,”他說,“半是看管,半是給他們頤養天年。”他們說著,來接的老媽媽已經撩起繡線軟簾:“林老先生,先在這裏坐坐,我去叫太太來。”林叔頷首:“告訴太太,今日是正主來了,要親自挑選衣服樣子。”

    老媽媽應聲去了,不大會兒就有人端茶來。

    時宜剛和周生辰拿起茶杯,沒來得及抿一口,就見有兩男兩女前來,除卻一個年邁的婆婆,餘下三個都是年輕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長袍,另外那個倒是西服革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到了某部民國片子的片場。倒是女孩子,穿著簡單的體恤長裙,手裏抱著畫冊,還算正常些。

    也隻有那個時代,能看到這麽中西夾雜的衣著。

    時宜有些愣,那個穿長袍的眼睛掃了掃,就落在時宜身上:“我猜,這位肯定是時宜小姐。”女孩子笑起來:“廢話啦,隻有這個是女孩子,當然是她。喏,二哥哥,她穿著的是你打的樣,這次二哥勝了。”

    你們三個,”老婆婆笑著揮揮手,“要尊重客人。”

    老婆婆走過來,看到林叔是站在一側,就大概明白了周生辰的身份,微笑頷首:“大少爺,我還是你四歲時見過。這麽多年了,給你做了不少衣服,卻一直沒見到人,沒想到,竟然再見,是帶了新娘子來。”

    周生辰欲要起身,老婆婆卻先落了座:“婆婆我啊腿腳不好,就先沒規矩,坐下了。”

    婆婆請便,”他倒不大在意,“抱歉,這麽晚來。”

    沒關係,你是忙人,科學家,”老婆婆很欣賞看他,笑眯眯地說,“周家人呢,就是聰明的多。老一輩也是,小一輩也是。”

    他們閑說了會兒話,老婆婆就開始認真打量時宜。

    先前周生辰雖給了些尺寸,卻比不得見到真人,衣裳終歸是要配人的,不止是尺寸,甚至是容貌氣質。做了一輩子的衣裳,倒真難碰到時宜如此身材容貌俱佳的,自然歡喜,不止是老婆婆,那幾個孫子輩的,也像看到珍寶,看時宜的神情都像是看寶貝。

    重新量了尺寸,因為時宜是女孩子,自然那個穿著便服的女孩和她親近,低聲和她交流著衣服的細微末節處,甚至說到興起,又拿來各色料子,一一品評建議。

    時宜,你的腿好長,”那個女孩感慨,“我記得,我有個表妹考舞蹈院校,要求,一定要腿比上身長14厘米,你大概,超出標準快2厘米了。”

    她笑一笑。

    由始至終,除了腿腳不方便的婆婆,倒真的沒人坐下來。

    看起來,他們都很尊敬周生辰。

    整個過程中,周生辰都在一旁安靜坐著。

    非常耐心。他沒有看書,偶爾和老婆婆說上幾句話,在幾個年輕設計師的詢問中,表達自己的意見。離開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

    此處離鎮江不遠,時宜以為,她大概會在鎮江住一晚。

    卻未料,周生辰堅持把她送回了上海。

    待看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來,他坐回車上。

    如果不是非常時期,他也不想如此長途跋涉,送她回來。

    他忽然說:“我希望,她能一直都平安無事。”

    林叔頷首:“大少爺放心,如今周生家的人,都在靜候訂婚日。在這之前,時宜小姐不會發生任何事,否則,所有人都會懷疑周生行,他不會出此下策。”

    周生行掌權已二十幾年,心思縝密,謀算深重。

    他的確不會這麽做。

    周生辰等到她浴室的燈滅,臥室燈亮後,習慣性看了眼手表。

    這次用了38分鍾。所以……她習慣的時間,應該是25-38分鍾之間。

    林叔繼續說道:“周生家規森嚴,無人敢破。大少爺放寬心,周生行不敢不讓權。”

    他的將手搭在車窗邊沿,說,“走吧。”

    車內並未有照明燈,隻有月光透過車窗,照進來。

    很安靜。

    林叔把車開上路,平穩行駛著,“大少爺為何忽然想要扭轉時局?逆市引資,扶持江南經濟。”周生辰因為累了,說話的語速有些慢,“五到十年內,中國不再有全球最低廉的勞工,內陸製造工廠陸續關閉,made in China,會變成made in Cambodia, made in Vietnam。龐大的失業人群,會造成巨大衝擊,一定要提前緩衝。”

    林叔在沉默。

    這個大少爺,和旁人不同。

    從他十四歲進入大學開始,就已經注定他和旁人不同。5-10年的逆市投資,需要的,是龐大的人脈和資金。如今替周生辰出麵的,隻是外姓和一眾幕僚,但如此長期項目,必須要他真正的支持,而此舉,必然違背周生不得從商的家規。

    倘若沒有周生行這個叔父,或許,還簡單些。

    時宜本以為,他會如先前一樣,白日返回鎮江,深夜再來。卻未料,次日清晨,她從公寓附近的酒店健身房回來,周生辰已經等在樓下。她有些驚訝,他卻說:“我來陪你吃早飯。”清晨七點,忽然出現的人說要陪你吃早飯。

    她忽然覺得,這種場景,極像是讀書時,那些在宿舍樓下、校食堂邊出現的年輕男女。

    可惜不巧,她已經吃過了。

    可他卻還餓著。

    時宜試探問他,要不要上樓,她給他隨便做些早飯吃?周生辰沒有拒絕,她帶他上樓後,後知後覺地發現家裏隻有牛奶和一些水果。廚房的架子上,有雀巢的蛋奶星星,嘩啦啦倒了大半碗,倒了奶,切好一盤水果,端給他。

    他坐在餐廳的桌子旁,低頭看了眼奶中形態可愛的星星,有些怔愣。

    我不知道,你習慣不習慣吃這個,”時宜有些不好意思,輕吐舌頭,“挺好吃的。”

    習慣。”他忍俊不禁。

    她怕他不夠吃,還特地把盒子也拿出來。

    周生辰刻意掃了眼上邊的說明:6-12歲食用。

    他笑,低頭舀了口奶和星星,吃起來。

    她耐心陪著。

    仔細去看,他雙眉間攏著的淡淡倦意,臉色也顯蒼白。時宜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額頭,他察覺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

    短暫的安靜。

    她不知道是該收回手,還是坦然去試他額頭溫度。

    就在她尷尬徘徊時,周生辰輕輕往前湊近了,配合著,貼上她的手。

    她碰到他的額頭。果然燙著。

    是低燒。”他說。

    她嗯聲。

    他們牽過手,都是在大庭廣眾下發生的。

    此時此刻,在明亮安靜的餐廳裏,她忽然觸碰他的皮膚,手竟然有些忍不住的顫抖。幸好很快離開,他沒有察覺:“是一直沒退,還是又受寒了?”

    一直沒退。”他放下調羹。

    她沉吟了幾秒。

    他好笑看她:“又要給我泡藥包?”

    現在不管用了,”她遺憾看他,“那個是紫蘇葉,泡水喝可以散寒。但是現在你已經不是簡單的寒熱了,上次應該讓你喝完,在這裏睡一晚渥汗,很快就好了。”時宜說完,反應出自己的措詞非常曖昧,雖然是要訂婚,但和他之間似乎剛才有了比朋友多一些的關係。

    若真是留宿……

    周生辰仿似沒有察覺異樣,繼續去吃水果,動作慢條斯理的:“睡一晚?可能不會有這麽完整的時間睡覺。”

    那現在呢?”她忽然問。

    現在?”

    嗯,”她說,“你剛吃了東西,過二十幾分鍾,我給你吃些退燒的藥,在客房睡一覺,燒也就退了。”她的眼睛看著他,倒是認真。

    周生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頷首:“也好,我大概有幾個月沒有好好睡了。”

    時宜的提議,是真的為他著想。

    所以也不覺得什麽,隻是迅速把客房騰出來,邊給他換幹淨的被褥,邊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等到他吃了藥,躺到床上,她就走出房間,收拾早餐的碗碟。

    在清涼的水流中,她慢慢清洗碗碟。

    眼前似乎仍是他的模樣。眉目清秀,並不深刻的五官,惟有鼻梁很挺直,躺在床上的時候非常地安靜,像是剛才閉上眼睛就已經沉沉睡去。如此坦然,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完全信任。

    方才把洗淨的碗碟放好,她卻想起來,他吃了藥肯定會發汗。

    醒來了怎麽辦。

    難道還要穿著一身汗濕的衣褲?

    她一念剛起,就聽到有人輕叩門。打開來,是林叔,也沒有過多的話,隻說送來少爺常備的幹淨衣服。時宜放下心,越發感歎他的嚴謹,任何事情都準備穩妥,做的滴水不漏。她把衣服放到幹淨的藤編籃子裏,推開房間門,放了進去。

    這個公寓設計的非常好,不論主臥還是客房,都有自己的洗手間和浴室。

    她想,不用自己提醒,周生辰醒來也肯定會去洗澡。

    整個上午,因為周生辰在客房裏睡著,她的心就像是飄著,始終落不下來,索性就拿了一盒影碟,看起電視劇。她的工作時忙時緊,不可能像母親那些,每日準時坐在電視前追電視劇集,隻有休息了,找些感興趣的片子,從頭看到底,也免得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