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色授誰魂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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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周生辰倒不覺什麽,隻是撥開她,反過來握住她的手:“不用走得太快,他們會一直等我們。”因為是上行坡度,他要帶著她走,自然就攥得緊了些。

    起初她還小鹿亂撞,心神不寧,到走了20分鍾的上行山路,已經有些輕微的喘氣。

    兩個人到老宅大門,她已經額頭有些汗濕。

    很累?”他鬆開她。

    時宜微哂。

    依舊是深宅,不過看起來略微比先前去的老宅溫暖些。她想起那裏,仍舊是綿延的細雨,濕漉漉的老式地磚,亭台樓閣皆在雨幕中,包括她母親的語氣也是陰沉沉的。

    可這裏卻漫溢陽光。

    庭院很深,數不清是幾進,雕梁畫棟,一路走入,常能看到陽光透過石雕磚雕,落在地麵的奇異形狀。兩個人並肩而行,她忍不住輕聲說:“我喜歡這裏。”

    好像這樣的地方,能阻斷時光。

    他笑而不語。

    兩個人終究還是遲到了。

    周文幸輕輕地,對她笑,如同奸計得逞了。隻是辛苦兩個人,走得腿酸腳疼。

    她再次見到他的母親,還有他曾經提過的,暫時幫他照顧周生家業的叔父。還有很多的長輩,他並未一一給她介紹,最後,讓她最為不安的是。這些人她也隻是走馬燈的招呼過,然後就分桌落座。

    惟有她和他,坐在單獨的桌子上。

    周生辰似乎還考慮到,有十幾桌的陌生人在,刻意囑咐人,搬來屏風,堪堪遮住兩人所坐的位置。除了林叔,還有兩位看起來像是總管的人,隨侍在身旁,再無他人。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隨手把西裝外衣,遞給林叔,接過溫熱的濕毛巾,邊擦手邊說:“其實今天來,主要是讓你試菜。那些長輩隻是難得一聚,趁這個機會來敘舊,這麽隔開來,也好讓他們安心吃飯。”時宜應了聲,看了看身邊立著的三個男人。

    他了然,讓三個人都下去用餐,最後,隻剩了他和她。

    一道道上來的,倒都是很新鮮的食物。

    雪夜桃花、蓮蓬魚肚、駝羹、八卦山藥,她吃起來,倒都覺得不錯。更享受的是,周生辰每樣都很熟悉,沒有旁人在,就親自給她介紹:“魚肚要過油浸泡12個小時,待軟後,再用180度高溫發漲,而後,再次低溫浸泡,澆入上湯調味,煨小火1分鍾……”他說的十分詳細,時宜忽然笑出聲:“這道菜,你會做嗎?”

    完全不會,我廚藝很差,”他笑,“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廚藝。”

    那你這麽清楚?”

    之前挑菜的時候,會有廚師詳細介紹,聽過了,也就記住了。”

    她噢了聲,握著筷子,扭頭看窗外偷笑。

    如果不了解他,一定會以為他在炫耀自己的過耳不忘。

    高智商,而不知遮掩的人,也真是有些可恨。

    她視線飄回來。

    周生辰正在看著她。

    屏風外,安靜地像沒有人。

    兩個人莫名對視了會兒,他忽然輕咳了聲:“所以這些菜,你覺得還可以嗎?”

    時宜嗯了聲。

    再精致不過的菜品,毫無瑕疵。最主要的,他剛才說,這些菜都是他之前挑選的,隻是這一個理由,就完全足夠了。她根本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意見。

    兩個人住在單獨的院子裏,房間僅是隔壁。

    或許是因為他的要求,室內裝潢都是極舒適的現代設備,除卻牆外環境的古樸,她如同住進了私家酒店。在她進房間,洗過澡後,房間電話竟然很快響起來。

    一牆之隔,他還不嫌麻煩地來電話,道晚安。

    時宜忍住笑意,感歎說:“好巧,如果早十分鍾,我就還在洗澡。”

    還沒等他說話,就聽到窗外,有稍許吵鬧。

    離得遠,她聽不清楚。

    他似乎也聽到了,仍舊禮貌和她解釋:“我需要先掛斷這個電話。”

    好。”

    電話掛斷不久。

    很快,就有腳步聲從樓下上來。

    木質樓梯和地板,掩不住這樣的快步行走聲。而後,是隔壁房間門打開的聲響,時宜按住扶手,猶豫了幾秒,還是打開門。看到林叔已走下樓,而周生辰的背影剛巧就在樓梯口,聽到她走出來,微微轉過了身:“有些小事情,你先休息。”

    他看來起,神色略有不同。

    時宜剛才頷首,他就匆匆離去。

    這樣陌生的環境裏,她很難立刻入睡。

    尤其還有深夜莫名的喧鬧聲,讓她更加心神不寧。幸好周生辰很快就返回這個院子,她聽見他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悄悄走到窗邊看下去。

    月色中,他麵對著五六個黑衣的男人,其中一個正是試菜時出現過的總管之一。說話的聲音不大,她聽不到具體內容,隻見他很快就揮手,眾人散去。

    院落中,隻剩了他自己。

    住在一樓的兩個負責飲食起居的女孩子,問了句明日晨膳的時辰。他隻說照舊,又低聲說了句話,便上了樓。時宜從窗邊離開,就聽到房門被敲響。

    打開來,看到周生辰左手手肘撐在門框上,站在門口,笑了笑:“我回來了,和你打個招呼。”她也順勢靠在門上:“有很嚴重的事情嗎?”

    他略微沉吟:“上次你見到的一個懷孕的兄嫂,剛剛不慎跌倒,可能要早產了。”

    她心頭一跳,未料忽然出這種事,追問了幾句。

    隻是奇怪,他一個大男人去管這種事?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他既然沒有說出完整的故事,那她也無需深問。畢竟她現在還不是未婚妻,哪怕是未婚妻了,想要真正成為這家庭的一員,或許都要有很長的路要走。

    兩人說話間,小姑娘連穗走上樓,端著一盞茶,在微微對兩人欠身行禮後,將茶端入了時宜的房間。待連穗走後,周生辰才解釋:“這是蓮子心芽泡得水,喝一些可以助眠,不過不要喝太多,晚上醒了口渴了,也可以潤喉。”

    難怪,有很淡的蓮子清香。

    時宜心有些軟綿綿的,又點點頭,想要抬頭和他道晚安時,他卻已經忽然低下頭來。如此近的距離,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鼻尖已經碰上自己的,輕輕摩擦,卻不再進一步。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晚安吻,可以嗎?”他微微偏過頭。

    時宜輕輕說了個好字。

    兩個人離的這麽近,都能感覺彼此嗬出的氣息。

    倘若不答應呢?他會怎麽辦?

    她意亂情迷,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有柔軟,碰到自己的嘴唇。

    還好嗎?”他用手指,碰碰她的臉。

    很燙。

    手指滑下來,摸到她的嘴唇,已經有些腫。

    時宜輕輕避開,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到現在她終於明白,不同之處在哪裏。周生辰一定很認真地研究過,怎樣去接吻,麵對如此有研究精神的一個男人,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或許是因為山裏的寂靜,她次日醒來,比平時晚了半個多小時。

    周生辰不在,她獨自在小廳堂裏,慢悠悠吃著早餐。連穗和連容,都待她十分尊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忍不住笑:“你們吃早餐了嗎?如果沒有吃就去吃吧,不用陪著我。”

    吃過了,”連穗年紀小些,鬼靈精怪地笑著,“時宜小姐肯定不知道,自從大少爺準備訂婚以來,這裏的晨膳都是五點呢。所以除了時宜小姐,這裏上上下下的人,早就用過晨膳了。”她低頭笑了笑,繼續吃紫糯蓮子羹。

    這個晨膳的規矩,他沒有和她提到過,隻是讓她舒舒服服地自然醒後,安靜地吃早餐。 時宜握著調羹,抿了口,紫糯合口,蓮子香甜。

    卻都不及他的細心讓人沉醉。

    原本上午的安排,是他陪她去寺廟進香。

    她耐心等到了十點半,周生辰仍舊沒有出現,她拿出來時帶來消遣的書,翻著打發時間。時針緩慢地移動著,她看得入神時,鍾擺的撞擊聲驟然響起來,非常有規律的沉重響聲,持續到第十一下後,恢複了安靜。

    十一點了?

    她從窗口望下去,周生辰依舊沒回來。院子裏的連穗似乎也在等著大少爺回來,來來回回走著,看起來有些焦慮。忽然有人影閃進來,是年紀大一些的連容。

    樓層不高,兩個小姑娘的說話聲很快就傳上來。

    連容歎口氣:“越來越麻煩了,孩子沒了。”

    連穗啊了聲,壓低聲音說:“沒了?”

    是啊,說是她生辰八字不好,克的。”

    什麽克的?昨晚明明姓唐的那位,仗著自己有身子,先衝撞了她。你說提什麽不好,偏偏就在眾人麵前提她被退婚的事?倘若她不退婚,說不定如今我們的小小少爺都生下來了,誰敢這麽冷嘲熱諷——”聲音驟然消失。

    顯然是兩人之間,有人記起樓上還有時宜,很快停止了議論。

    時宜短暫地品味這幾句話,震驚於早產後,那個孩子的死去。她還記得,當初在金山寺旁吃飯,忽然闖入的唐曉福。

    這個話題中那個克了唐曉福的“她”,時宜猜不到身份。

    但顯然,曾和那個“她”有婚約的人,是周生辰。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西安聽說過的未婚妻。但很快就推翻了這個可能,按連穗說的話,這個“她”若不和周生辰退婚,早已有機會生下孩子。那時間上來說,應該是比較遠的事情了。

    所以,還有別人嗎?

    他在過去二十八年裏,有過怎樣的故事,她一無所知。

    如今看到的文質彬彬,波瀾不驚,似乎對男女情事不太熱衷的周生辰,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像個迷,越接觸的多,越不懂的多。

    時宜,你要耐心,慢慢去了解他。

    午後,周生辰姍姍而歸。他今日穿著深藍色的襯衫,黑色長褲,周身上下色調暗沉,惟有袖扣泛出了細微的銀灰色光澤。他安靜地在她身邊坐下來,鬆開袖扣,輕輕籲出口氣。

    下午去接我爸媽?”她給他倒杯水。

    事情可能會有些變動,”他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詞,“家裏出了一些事情,確切說,有了白喜事,不宜在最近辦紅喜事。”

    時宜恍然。

    這個道理是對的,所以她點點頭,倒是沒有追問。

    周生辰看她並不驚訝,猜到了什麽:“聽到連穗她們說了?”

    她吐了吐舌頭,輕聲說:“是偷聽到的,你千萬別怪她們。”

    他眼底有隱約的笑意:“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所以——”他停頓下來,時宜疑惑看他:“所以?”

    所以,總難免有閑言碎語,真真假假的,聽過便罷,不要想太多。”

    她笑:“知道了。一般電視劇裏的大家族,都這麽演的。”

    這場訂婚倉促取消,她雖能理解,卻總要和父母交待。

    兩人大概商量了一些措詞。

    周生辰給她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很誠懇地抱歉,寥寥數語交待清楚。幸好隻是訂婚,母親也覺得人家家中出現了白事,無論如何現在訂婚都有些不妥,況且,也有些不吉利,所以很快就釋然,取消了行程。

    隻是母親多少有些微詞,自始至終,周生辰的母親都沒有任何禮貌的交待,絲毫不像是即將結為親家的態度。時宜含糊笑著,解釋說他母親對這件突發的白喜事,很傷心,所以顧不及這邊的禮數。

    時宜,”母親的聲音有些心疼,“媽媽並不需要你嫁的多好,那樣的家庭,如果你覺得不適應還來得及。說實話,你們這些年輕人,結婚離婚都像兒戲,何況訂婚,你還有很多機會考慮清楚。雖然我挺喜歡那孩子的,但也不想你處處要比人低一等。”

    知道了知道了,”她笑,玩笑說,“我會慢慢樹立我的地位的,女權至上。”

    母親被逗笑,囑咐她不要虧了禮數,探望下早產的親戚。

    母親這麽一提醒,她也想起,是要去探望探望唐曉福,畢竟也算和這個兄嫂有了一麵之緣。問周生辰時,他卻解釋說人已經離開了鎮江,時宜隻能作罷。

    周生辰臨時改變行程,準備明日就送她返滬。

    他午後去處理餘下的大小事宜,剛走不走,周文幸便忽然而至,說受了哥哥叮囑,要陪時宜四處走走。時宜本就對如此龐大繁複的老式建築很感興趣,自然樂得閑走。

    這種江南老宅,皆是長廊接著長廊,院落緊挨院落。

    不像西北的大宅子,每個院落中都有分明的進出大門,規整刻板。

    我大哥哥說,一定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周文幸笑得時候,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可愛極了。時宜猜不到:“是什麽地方?祠堂嗎?”

    周文幸噗地笑了:“那種地方平時不太好去,而且去了也沒什麽好玩的。我現在不告訴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們走得深入了,附近的植物已經漸漸都被竹子取代。

    竹子並不濃密,稱不上是林,但伴著水聲和微風,就讓人有種清涼感。穿過一道窄門,竹林愈發茂密,卻已經能看到有三層高的老舊建築,在不遠處安靜矗立著。

    喏,就是那個藏書樓,”身邊的周文幸告訴她,“我大哥哥說,你曾問他關於藏書樓的事情,所以他猜,你應該會喜歡這個地方。”

    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她想起,她在青龍寺的時候,問他可曾去過那種老式的藏書樓,有一層層的木架,無數的書卷。彼時他看似聽不懂的神情,隻薄笑著,似是而非地說他經常去的地方,是一層層木架上,放置著試驗所用的器具。

    未曾想,這裏當真有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