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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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獻美,將軍風流”,報紙上醒目的標題,配了誇張的漫畫,文章裏隱去了當事人真名實姓,卻更加引人猜想。
秦爺將報紙啪地丟回桌上,取下煙鬥,嗬嗬笑道:“好,很好,一出馬便是一箭雙雕,接下來隻等好戲連場。”
雲漪麵無表情,懶懶靠在沙發中,盯了自己鮮紅蔻丹出神。
一出獻美計轟動全城,第二日街頭巷尾的報販都在叫嚷著同一個花邊新聞——《薛公子宴前獻美,霍督軍笑擁佳人》。
雲漪是薛四公子一手捧紅的名伶,千金堆出的名頭,光芒四射的出場……原來一切隻是薛公子預謀已久的獻美之計。至此輿論嘩然,人人皆說薛晉銘心機深沉,見風使舵,誰也想不到,竟是他最早投向了霍仲亨,且是用了這樣的手段。
非但方繼僥沒有想到,連李孟元也是措手不及。
晚宴次日,李孟元即刻啟程回了北平,連薛晉銘的麵也未見,顯然對他背叛家族立場的行為大是惱怒。方繼僥卻是最尷尬的人,雖挽回了顏麵,卻亂了立場,頓時左右為難。
這樣的關頭上,真正當事人的聲音反而被滔滔人言淹沒下去。
霍仲亨攜美而去,雲漪藏入金屋,不再拋頭露麵……至於薛晉銘,若說他與此事無關,誰肯相信?薛晉銘做夢也沒有想到,以他呼風喚雨、縱橫花叢,竟也栽在一個女人手中,成了旁人的跳板和棋子,更在無知無覺之際,聲名掃地,眾叛親離。
一表人才的四少,難為你也舍得。”裴五立在秦爺身後,皮笑肉不笑地覷住雲漪,見她毫無反應,又不陰不陽地笑道,“話說回來,如今有了霍督軍這棵大樹,嘖嘖……”
秦爺截斷裴五的話,到底顧及雲漪一分顏麵,悅色對她笑道:“薛晉銘如今是恨絕了你和霍仲亨,卻也拿你們沒有辦法,北平那頭已夠他傷神一陣子。接下來,你隻需一心一意對付霍仲亨,旁人暫不必理會。”
一雙大手握住她重重搖晃,捏得肩頭生痛,將她自噩夢裏拽回。
可那血紅的泥沼依然吸住她雙腿,令她動彈不得……“雲漪!”
霍仲亨的聲音拔高,驚退夢中幻象。雲漪霍然睜開眼,驚出一額的汗珠,直直盯了他,滿目都是驚惶。不待霍仲亨開口,她已撲進他懷裏,身子瑟瑟發抖。
隔了大衣仍覺出她身子的單薄,霍仲亨怔了怔,默然將她攬住,“夢見什麽了?”
雲漪下意識一顫,似又見到滿目猩紅,溫熱腥濃的血汩汩從那人咽喉冒出……不,不能說,那是個永久塵封的秘密,誰也不會知道。
我夢見,怪物。”她在他懷中瑟縮了下,習以為常地說謊。
他也聽出了她的謊言,但並不拆穿,笑著拍了拍她後背,“這不是好好躲在怪物懷裏嗎?”聽他將自己比作怪物,雲漪忍俊不禁,一抬頭卻正碰上他低頭看下來,他的唇堪堪擦過她額頭。兩人動作一頓,驚覺眼下的曖昧親昵,不約而同地側身避過了。
雲漪低頭掠一掠鬢發,心中有絲慌亂,另有說不出的滋味纏雜其間。
人前諸般曖昧舉止,兩人都做得落落大方,唯獨到了人後,反而各自謹守分寸——人人皆知她是他的情婦、寵妾、禁臠,外間軼聞將他們描述得淫冶不堪,就連秦爺也以為霍仲亨沉淪在溫柔鄉中。唯獨雲漪知道,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自從霍仲亨當眾收下薛晉銘所獻的“禮物”,便常常攜帶雲漪在身邊,公然出入應酬。雲漪獨自住在那小公館裏,霍仲亨大多時候仍居官邸,身邊偶爾也有別的紅歌星或名媛相伴,但每周必有一兩日到小公館留宿……隻是,他不碰她,甚至不曾親吻過她。
他可以與她一起散步、看書、聊天、釣魚……相處默契,言笑甚歡;他待她十分尊重寬容,欣賞並讚同她大多數的觀點,偶爾意見相左,也一笑置之;他不約束她的行動自由,如果說她是一隻金絲雀,也是一隻沒有牢籠束縛的金絲雀。
他待她,不似情婦,倒似朋友、夥伴、對手。
這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太明白彼此的意圖,反而省略了無謂猜忌。
他說,聰明人與聰明人的交往,最是困難,也最是容易。
雲漪望了霍仲亨的側顏怔怔出神,卻見他忽地起身,一伸手撈過她腳下的魚竿,“有魚!”未等她反應過來,薄霧氤氳的湖麵上已經水花激濺,霍仲亨猛地將魚竿一收,帶起銀亮釣線劃過半空,將白晃晃一條大鰱魚嘩地拽出水麵!雲漪躲閃不及,被濺上一身水花,脫口驚叫。
霍仲亨大笑,俯身取了魚鉤,將大魚雙手拋入桶中。不料那魚瀕死掙紮,
撲騰一聲濺起大片水花,甩了霍仲亨一頭一身的水。
他方才笑話雲漪的膽小,眼下輪到雲漪脆聲笑他的狼狽。
副官遠遠守在岸邊,聽見湖心亭裏傳來二人笑聲,不覺失笑。跟了督軍這麽些年,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孩子氣的笑鬧。古人說“老夫聊發少年狂”,可見年過而立的男子一旦熱戀起來,未必不及少年人狂熱。
霍仲亨滿臉是水,狼狽地抬了袖子去擦,偏偏今日穿了件英國製的風衣,料子是軍用防水布的,擦在臉上又涼又硬還不吸水。正覺麻煩不耐煩,聽見雲漪笑著說了聲,“我來。”
柔軟的手帕印在臉上,皮膚所觸,是她指尖的柔軟。
心中莫名一蕩,隱約有香甜滋味浮動,是她腕間散發的香水味……霍仲亨一笑,不由自主地握住那纖細手腕,低頭去嗅,目光卻瞟到她手中的雪白亞麻手帕。
雲漪被他握住手腕,心下略緊,忙要抽手,卻見他凝神盯著那條手帕。
情急間,竟然拿錯了這一條,她明明是要拿自己的手帕。刹那間暈生雙頤,見過無數風月場麵的雲漪,卻為一條手帕羞得滿麵飛紅。
一直留著?”霍仲亨的聲音低沉柔和,她卻不敢抬眸看他,臉上火辣辣似已燒透。
雲漪抿唇,語聲輕軟,“想著還給你,卻總不記得。”
霍仲亨凝視她半晌,也不再多說,淡淡一笑,“留著吧。”
傍晚的湖麵起了風,吹得湖上枯荷瑟瑟起伏。
她剛抬了頭想說什麽,卻見他已起身,負手步出亭子,“走吧,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