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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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年少(一)

    江辰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對麵那家人的女兒纏上的,那個叫陳小希的女孩子,他對她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時候嗓門特別大,他在家裏無論把鋼琴叮咚叮咚彈得多響,都蓋不過她在家裏被她媽追著打的尖叫。

    後來長大了一點,他很少再聽到她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好像世界頓時安靜了許多。他有時從窗戶看到她家客廳,總是可以看到她在看電視,有時還可以看到她笑得在沙發上打滾。

    他家裏常常都是絡繹不絕來拜訪他爸的人,他並不喜歡那些人公子公子地叫他,這樣的稱呼讓他覺得虛偽。

    每回家裏來了人,他就躲在房裏,看書寫毛筆字睡覺,總之盡一切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讓人知道他的存在。後來陳小希向他告白,他在躲客人的時候又多了一項活動,躲在窗簾後麵看對麵的陳小希。

    看著她走來走去,看著她打翻東西,看著她咬著筆頭伏在桌上畫著什麽東西……如果天氣熱,還可以看見她躺在地上,像燒烤架上的香腸一樣翻過來滾過去。

    像在看一場無聊的默劇。但他覺得人生很無聊,不如就再無聊點。

    陳小希表白後的第二天就出現在巷子口用微微顫抖又拚命若無其事的聲音說:“江辰,好巧啊,你也上學啊?”

    江辰的反應是愣了一愣,問她:“幾點了?”

    陳小希看看手上的電子表,她是個刻度無能的人,一般都戴能直接顯示數字的電子表,“七點。”

    他點點頭,自言自語了一句:“還以為要遲到了呢。”

    陳小希很汗顏,她以前都是踏著鈴聲進教室的。

    他倆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向學校。

    陳小希嘰嘰喳喳講個不停,電視劇,漫畫,老師,同學……八卦的精神是不放過雞毛蒜皮。

    江辰幾乎不搭她的話,麵無表情往前走。

    到底他不說話是因為他是本來話就不多,或者是因為知道了陳小希的心思後突然變得酷了起來,陳小希不知道,江辰也不知道。

    年少的心思最奇妙之處在於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他們是第一對到達教室的人,江辰管著教室的鑰匙,他打開門時小希站在他身後,門一開,小希忽然聞到一股泥土的味道。小希想,原來清晨的教室聞起來像剛翻了土準備插秧的水稻田。

    江辰在座位上坐下,抽出幾本厚一點的課本,課桌上疊好,趴著睡了。

    陳小希有點傻眼,怎麽跟她想象中那麽不一樣?江三好學生早早來教室睡覺?

    她的座位在他的斜上角,她是三組的,他是四組的;她是三組組長,他是班長。

    她從書本裏掏出英語課本,翻開立起來,然後頭埋在書裏,偏頭偷看江辰,看他黑黑的頭顱,和頭顱中間白色的發旋。

    她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但就是忍不住盯著看,忍不住心跳失序,能為一塊白色的頭皮心跳失序,她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寧靜美好的時刻總是會有一兩個不識像的搗蛋鬼,搗蛋鬼是王達莊,副班長,死胖子,他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咋呼:“陳小希,我有沒有看錯?”

    陳小希傻乎乎地問:“看錯什麽?”

    王達莊說:“你啊,居然這麽早。”

    陳小希幹笑兩聲,“想起有段英文還沒背。”

    王達莊突然大笑起來:“哈哈……你……你的英語課本拿倒了。”

    她轉過頭去想瞪王達莊,恰好此時江辰也把頭從枕著的胳膊中微微抬起。陳小希就這麽直直撞上了江辰略帶點好奇探究的眼神,她頭腦一熱,居然就臉紅了。

    江辰望著她紅得誇張的臉有點摸不著頭腦,她一連表白都不會臉紅的人,現在是在臉紅個什麽勁兒?

    教室裏的人陸陸續續地多了起來,幾乎每個進來的人都對於陳小希在響鈴前出現在教室的詭異現象表達了程度不一的驚訝。陳小希這會兒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挺引人注目的。

    第二天陳小希比昨天起晚了十分鍾,匆匆趕到巷子口的時候正好見到江辰背著書包的背影。她頓了腳步幾秒,用力吸了口氣平穩呼吸,然後跨大腳步追上去,“早啊!”

    江辰被她吼得心跳重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認,陳小希是個很有精神的人。她那聲震耳欲聾的“早”充分地向他揭示了這一事實真相。

    這次他們不是最早到達教室的,王達莊同學倚著欄杆對著他們笑,說:“陳小希,你今天還背英語嗎?”

    陳小希覺得這人怎麽這麽討厭啊,便沒好氣地回他:“關你什麽事啊?”

    王達莊也不生氣,就是笑眯眯地說:“我偶爾友愛一下同學。”

    還是散發著泥土味的教室,江辰趴在桌子上睡覺,王達莊一直在課桌抽屜裏鼓搗著什麽東西,陳小希抽出英語課本,才念了一句what are you doing 就覺得喉嚨幹澀,趕快換了語文課本開始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地背了起來。

    陳小希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裏偷偷歎了口氣,英語不夠好啊……沒臉在江辰麵前讀出聲來,總覺得自己的發音不標準,而且土。

    江辰有點煩躁,她課文背得實在磕磕巴巴,嚴重影響了他早上的補眠。

    第三天陳小希特地起了個大早,在巷子口等了江辰很久,眼看實在要遲到了她才飛奔去學校,一路上還在擔心著江辰是不是生病了。

    到了教室門口已經是在上早讀了,陳小希垂著頭對講台上的老師喊了聲報告。

    老師沒好氣地,說進來。

    陳小希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江辰,他低著頭念課文,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圓珠筆,金屬的筆帽在晨光中微微反著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旋轉跳躍。

    隔得很遠,陳小希卻覺得那點反光刺得她瞳孔微微發疼。

    第四天陳小希起得更早了,天擦亮就起床了,朦朦朧朧靠著巷口還亮著的路燈打瞌睡。

    江辰遠遠就看到路燈下的身影,掙紮了一會要不要掉頭回家,最終還是走了上去。

    他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她瞌睡得很沉。他走了好長一段路,一直沒有等到她跟上來。

    他到了教室趴著睡覺,但一閉上眼睛竟是陳小希垂著頭打瞌睡的樣子:及耳的短發墜到兩頰邊,頭頂上幾根不服帖的頭發東一根西一根的,翹得很倔強,整個人沐浴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泛著溫暖的橘黃色。

    江辰在睡過去前迷迷糊糊地想:她頭發可真亂啊。

    陳小希的早起計到第五天就徹底放棄了,天太冷了,冷到她那個悸動的小心肝也跳不動了。她從被窩裏伸出手按掉鬧鍾,一再地告訴自己,算了,愛情是靠緣分的,強求不來強求不來。

    於是陳小希安心地睡到媽媽來叫她起床,匆匆忙忙出了門居然遇到江辰,那個樂啊,就像是考試砸了,一心安慰自己考試在我們人生中一點都不重要,分數就是那浮雲,然後卷子發下來,全班第一。

    於是陳小希噙著“賺到了”的微笑,一路尾隨著江辰到學校。

    江辰被她笑得背脊骨發涼,偷偷摸了幾次臉上有沒有粘飯粒了,還偷偷低頭看了幾次褲子拉鏈拉了沒。

    進教室前,陳小希忍不住拉了拉他校服的後擺:“皺了。”

    江辰皺了皺眉,沒說什麽,難道她就為了這個,樂了一路?

    他們的年少(二)

    那是中考完的那個暑假,七月底成績就出來了,陳小希和江辰都考上了鎮裏唯二的兩所高中裏較好的那一所——一中。這樣聽起來好像沒有氣勢,這樣說吧,陳小希和江辰考上了鎮裏最好的高中——一中!嗯好多了,果然有時適當的省略定語是必要的。

    而江辰一考完試就去他外婆家過暑假了,成績也沒差,不過也沒必要查,因為鎮長兒子考了全鎮第一名這樣的消息很快就和“張三的兒子偷了李四的自行車”、“王五的女兒早戀墮胎”這樣的消息一起榮登菜市場搜索排行榜前三名。倒是陳小希有大半個月都在擔心自己不能和江辰一個學校,都給擔心瘦了。

    知道了成績之後陳小希就開始過上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又沒有暑假作業又和江辰考上同一所學校,生活還能多美好?

    放假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雖然陳小希一個多月沒見到江辰,但也不是特別想念,大概是暑假檔的電視劇太強大,從《多拉A夢》到《浪漫滿屋》,陳小希日理萬機呀。

    這天陳小希正津津有味看著大雄被技安踢進臭水溝,媽媽跑來說有人打電話來找她,還說聽聲音像是個老師。她邊嘟囔著哪個老師會打電話來,邊走去接電話。

    喂,你好。”陳小希說,“誰……呃哪位啊?”

    是我。”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

    小希皺起眉頭,“李老師嗎?”

    李老師是學校裏的美術老師,他的最大成就是畫曾經在鎮公所裏展出過,該老師是出了名老煙槍,他的口頭禪操著破鑼嗓子說:“你以為我在吸煙?其實不是,我是在欣賞藝術人生的吞雲吐霧、飄渺虛無。”所以這老師的外號就叫藝術人生。他最近好像趁著暑假想開個美術輔導班,一天到晚打電話到同學的家裏談藝術的高度,作為最無所事事的初三畢業生自然是培養藝術高度的重點對象。

    電話裏一陣沉默,陳小希趁著這沉默的空檔拚命地想要怎麽拒絕藝術人生但又不要傷害到藝術人生的藝術心靈。

    在陳小希還沒想出婉轉的拒絕之前,電話裏又傳出聲音了:“我是江辰。”

    啊?”陳小希愣了一下,下意識脫口而出,“江辰怎麽可能聲音這麽難聽?”

    又是一陣沉默,陳小希忍不住說:“你到底是誰啊?不會真的是江辰吧?”

    是。”

    ……

    陳小希想著亡羊補牢,趕緊說:“不是,我不是說你的聲音難聽,我是說聽起來很成熟,很有特色……”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江辰說。

    陳小希很著急:“不是啊,我是說我媽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是變聲期,你的聲音真的不會特別難聽,胖班長的聲音聽起來還像被鬼掐著脖子呢,你的頂多就像鴨子……”

    沉默,聽筒裏傳來一聲歎息。

    陳小希沮喪極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了,你還是說你找我什麽事吧。”

    我還在我外婆家,明天你回學校拿成績單和畢業證的時候順便幫我拿一下吧。”江辰說。

    陳小希撓撓頭,“原來明天要拿成績單啊……”

    你該不會不記得了吧?”

    陳小希嗬嗬幹笑:“現在記得了。”

    嗯,那你記得幫我拿,我掛電話了,拜。”

    等一下!”陳小希叫起來,“那個……”

    幹嘛?”

    陳小希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想說,雖然你聲音變得很……很那樣,但是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

    我會!”江辰古怪的公鴨嗓吼起來很是喜感。

    電話哢一聲被切斷,陳小希握著話筒依然沉醉在自己不離不棄的偉大愛情之中。

    江辰掛上電話後忍不住踹牆,誰的聲音像鴨子了?!誰嫌棄誰?!

    江辰的外婆端著切好的水果正要進來孝敬外孫,老人家站在房門口看得雲裏霧裏,她這溫文爾雅全鎮第一名的外孫為什麽突然要踹牆啊?

    大概半個月之後,江辰站在巷子裏,腳無意識地踢著腳邊的小石頭,他在等陳小希拿成績單還他,聽到她們家那棟樓的防盜門哢的響了一聲,他突然就咕嚕一下把嘴裏的金嗓子喉寶給咽了下去。

    陳小希笑眯眯地把夾著成績單的畢業照遞給他,“外婆家好玩嗎?”

    一般。”江辰低頭翻開畢業證。

    陳小希站在他身旁偷偷地踮起腳尖比身高,一陣子不見,他好像又高了她許多。

    江辰眼角的餘光就見陳小希一直在旁邊跟跳芭蕾似的墊著腳,他瞟她一眼:“幹嘛?”

    陳小希嗬嗬傻笑,“你好像又高了。”

    江辰合上畢業證,“我要回去了。”

    陳小希點頭:“拜拜,對了,你的聲音康複了耶,雖然聽起來比以前低沉了點,恭喜呀。”

    正常人都會恭喜我考了第一名而不是恭喜我的聲音康複了。”江辰忍不住說。

    陳小希很無所謂的樣子,“你本來就會考第一名,本來就會發生的事情有什麽好恭喜的。”她停頓了一下,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倒是你應該恭喜我,我告訴你哦,我也考上一中了,說不定我還會和你同班呢。”

    江辰其實早就知道了,事實上成績一出來他就打電話給班主任了,他用順便的口氣問了有哪些人考上一中,當聽到裏麵有陳小希的名字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江辰沒有說恭喜,他說:“看來一中今年錄取分數線低了。”

    陳小希一點也沒被打擊到,反而一臉餘悸未除地點頭:“是啊是啊,比去年低了五分,還好低了五分,不然我就差一分考不上了,真是運氣好啊。”

    ……

    諷刺得讓人家聽不懂這事兒,真寂寞。

    陳小希還在絮絮叨叨念著她臨交卷了還改錯了兩道數學的選擇題,一道五分兩道就是十分……

    江辰覺得剛剛誤吞下去的金嗓子喉寶卡在胸腔上一陣一陣發著涼,他想打斷她講話回家喝杯水把金嗓子咽下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幾次話到嘴邊看她講得那麽眉飛色舞又作了罷。算了,還是讓她講吧,他看過報導,說一般情況下寵物在太久沒見到主人後的第一次見麵總會顯得特別熱情的。雖然她不是寵物,但情感什麽的,總是相通的。

    陳小希講到很累頻頻咽口水的時候,發現江辰絲毫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於是她隻好深吸一口氣,繼續歡欣鼓舞:“這個暑假我去海邊哦,我還撿了很多貝殼,我想粘一幅貝殼畫,粘好了給你看哦……”

    哎好累啊,江辰你怎麽還不要回家……

    他們的年少(三)

    江辰和陳小希的家鄉在海邊,台風高發地段,夏天常常有上課上到一半緊急停課疏散學生回家的好事發生。

    大概是高二那一年的夏天,或者是高一,記不真切了,總之那時吳柏鬆轉學過來不久。超強台風“翡翠”“珍珠”還是什麽的,江辰也不記得了,反正每回聽到台風的名字都忍不住感歎當局對天災人禍的命名哲學也算天外一筆了,那邏輯就跟陳小希這人一樣毫無道理可言而又隨心所欲。

    那次他們才上完第二節,外麵風哐哐的吹,廣播體操的聲音夾著風聲顯得十分蕭索,老師看這麽大的風也不敢讓學生出去做操,隻是強調著都不要出去,等通知,於是一班人在教室裏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