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荏九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字數:24161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你在遙遠星空中最新章節!

    篤篤”兩聲,是箭射中目標的聲音。荏九隻覺抱住自己的這個身體莫名的頓了兩下,她心頭忽生一股不祥的預感,隻聽不遠處有人在喊著:“哎呀!是九爺的男人!”

    糟!誤傷啦不成!”

    荏九立時分出敵我,從楚狂懷裏蹭出頭來,連忙往楚狂背後一看,隻見兩隻長羽箭紮在他的背上,荏九駭得臉色一白:“還活著沒?”

    楚狂搖了搖頭,站起身:“冷兵器的力量不足以傷我。”他反手將兩隻羽箭輕鬆拔出,扔在地上,“隻是戰場上你們竟沒有一點敵我識別係統,讓我很意外,這致使我方才察覺到有人,但判定友軍不會攻擊,所以才有了這一場虛驚。”

    也就是說……你早發現了人在這裏,而且察覺到了是寨子裏的人?”

    當然的,對於戰場的時刻把握是上一級軍官的必備技能。”

    荏九側目看他,忽然認識到,自己先前把這人看輕了不隻一點點。

    兩人說了三兩句話的功夫,那邊隱藏在樹上的人便已經下了來,四個男子看見荏九與楚狂撓了撓腦門:“嘿,九丫頭,你們怎麽從這邊翻上來的?我還以為是什麽奇珍異獸呢。”

    荏九看了楚狂一眼:“也算是吧。”沒多開玩笑,荏九忙問,“你們怎麽在這兒,寨子裏怎麽樣?”

    四人互看一眼:“來後山能幹嘛,當然是打獵啊,寨子裏也和往常一樣,沒怎樣。”

    荏九愣住:“沒怎樣?怎麽會……”那混世劉親自說的調了三百人過來,昨夜行動的話,現在應該上了寨子才對啊……荏九這方正疑惑著,楚狂卻十分淡定的點了點頭:“應當是三線防守起作用了。”

    荏九側頭看他,楚狂暫時先沒有搭理她,而是對四人道:“速回山寨帶著老弱病殘下山避險,考慮到敵方掌握著行政權,所以下山之後盡快離開城鎮,沿路記得留下我軍特有的信號,以便我們尋找。”

    盡管楚狂盡量放慢了語速,但這四人還是聽得一頭霧水,楚狂默了默,覺得自己大概該修理一下語言翻錄器,用他邏輯整理出來的話語,他們根本就聽不懂嘛!

    荏九抓了抓腦袋:“總之,緊急事態,那混賬縣令劉瘋了,跟上麵借了兵要圍剿咱們寨子,你們趕快回去告訴大家,讓大家拾輟拾輟拿點值錢的都趕快跑,什麽事下山再說,別往鎮裏跑,省得被官府的人搜到了抓住,知道了嗎!”

    這下四人聽得臉色一白,轉身就往寨子裏跑。

    楚狂讚許的看了荏九一眼,認為這個土著將自己的邏輯理解得還不錯。

    我們呢?現在幹嘛?”荏九問,“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三線防守到底是什麽?”

    上次巡視寨子周邊環境時,我發現此處應該可以迂回繞到西麵榆木林處,敵軍現在應該還被困在那方,我們隻需繞過去,給對方一定攻擊,保證地方在三天之內無法對我方形成有力威脅便可。”

    所以說那個困住他們的到底是什麽……”

    聲波攻擊。”楚狂一邊走一邊斜了荏九一眼,“此前我與閣下提過,西麵榆木林極易被選為攻擊方向,但顯然閣下沒有引起重視。所以,基於聯盟準則——不使聯盟方處於危險地位,我私自在西麵榆木林處裝置了聲呐武器。以抵禦襲擊,事實證明,我的決策是正確的,待事情處理完之後,我希望閣下能做一個深刻檢討。”

    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呐!

    不過……”荏九雖不明白什麽叫做聲呐武器,但想想應該是比較厲害的東西,於是她提出質疑,“如果我寨子裏的人無意闖到了那榆木林裏,怎麽辦?”

    楚狂麵不改色道:“很遺憾,戰爭總會有犧牲。”

    荏九:“……”

    死了活該這話您就直說吧!

    見荏九如此表情,楚狂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此處乃調節氣氛的玩笑。”

    荏九斜眼看他,本想諷刺他兩句,但見他臉上微展的弧度,荏九看得一呆,不過一瞬楚狂麵容又嚴肅下來,“我已收集了所有山寨中人的麵部信息,並傳送至聲呐武器上,誤傷友軍的概率為百萬分之一,極不可能發生,所以請放心。”

    荏九轉過頭來輕聲嘀咕:“笑容少得吝嗇,又不是木頭人……”

    楚狂側目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剛想說什麽,忽聞前方傳來一聲慘嚎,荏九渾身寒毛一立:“什麽聲?”

    楚狂平靜道:“我為聲呐武器製定了三步防守策略,第一幹擾敵方通訊,不過就目前看來,第一防守似乎沒起到作用,第二影響敵方執行力,第三則是對其思維邏輯產生幹擾。現在,應該是第三步防守起了作用。”

    對思維邏輯產生幹擾……這又是什麽奇怪的招?

    荏九還沒在心裏想明白,腳步繞過一個小坡,她迎麵撞上一個士兵。荏九駭得倒抽一口冷氣,慌忙退了兩步就要跑,楚狂卻將她衣領抓住:“冷靜。”

    隻見那士兵撞上荏九之後,像什麽也不知道一樣,繼續往前走,直到撞上一棵樹,他後退兩步,又繼續往樹上撞。荏九眨著眼道:“他瘋了嗎?”話音未落,地麵爬過來一個士兵,他一身甲衣已撲騰得滿是灰塵,嘴裏還發出“肉蟲肉蟲,我是肉蟲。”的呢喃聲。

    荏九看得目瞪口呆,往前走了兩步,放眼一望,但見此處榆木林裏,三百士兵都跟瘋了似的或在地上打滾,或找個地方蹲著,或是不停的蹦蹦跳跳。

    荏九了悟,原來……所謂的幹擾思維邏輯竟是讓別人瘋掉麽……楚狂你……

    你布置了這樣的防禦手段為什麽不早說!”荏九拽了他的衣領大喊,“把我掉在山崖邊讓我提心吊膽的晃蕩很好玩是麽!”

    楚狂正色:“我說過,萬事總要有最壞的打算。我已經預演過山寨被粒子炮瞄準攻擊後的結果了。”

    所以說……荏九咬牙,捏緊了拳頭,那些都是什麽玩意啊!

    楚狂拉開荏九的手,將她往身後一攬:“在我身後待好。”他一手在耳後輕輕一按,離他很近的荏九聽見了那個常常莫名出現的女聲,隻是現在那聲音小了很多,像是在和他耳語一樣,隻是語調還是那樣的死氣沉沉。

    不一會兒,荏九看見武器上紅光一閃,上麵發出“嘀嘀”的聲音,“目標已全部鎖定。”女聲僵硬的提醒,楚狂在上麵輕輕按下一個按鈕,荏九隻聽“咻”的一聲,但見數到紅光分射而出,在空中奇異的繞出漂亮的弧度,準確的擊打在對方士兵身上。

    不過眨眼的時間,三百瘋瘋癲癲的士兵盡數倒下,榆木林裏頓時安靜得再無聲息。

    楚狂收了武器:“走吧,解決了。”

    啊!”

    慌亂的尖叫從山寨上麵傳來。正從榆木林中往上走的荏九一呆,她下意識的看向楚狂:“你還做了什麽?”

    楚狂眉頭微蹙:“非我預料中的事。”說著,他再次拿出了武器,對荏九簡短的交待了一句,“跟在我後麵。”便疾行向上。

    荏九按捺住心裏的不安,緊跟在後,然而越往上走荏九所聽到的驚慌呼喊聲便越是淒厲,而且……越是熟悉。

    女人的尖叫中夾雜著男人們的嘶吼聲,她甚至清楚的聽見土匪乙在高喊:“跑!往西麵跑!”荏九終是壓不住心裏的恐懼感,兩步衝到楚狂身前,翻上榆木林遮掩的小坡,一個人迎麵撞上荏九,荏九險些沒站穩被她撞下山去。

    那人一聲驚呼,死命的抽打著荏九,荏九看清她的臉,抓住她的手臂忙道:“別打!張嬸!你看清楚,是我啊!”

    張嬸這才停住了手,看見荏九,眼淚一下就留了下來:“小九兒快跑啊!有人殺上山來了,不有分說就殺人,王家男人都被殺了!”

    荏九心裏大涼。

    正說話間,又有許多人從寨子裏跑到這裏來,但多是女眷,她們有的慌亂的往山下跑,有的拽著荏九要讓她與他們一起走。站在她身後的楚狂倏爾開口:“你和她們一起走,這裏交給我。”言罷,他徑直越過荏九,向寨子裏跑去。

    荏九看見他動,像是恍然回神一樣,掙脫了她們的手:“你們快下山!”

    她現在不是寨主的女兒,而是寨主,這種時候,她怎麽能丟下還在寨子裏的人自己跑掉,那未免也太不像話了一些。

    跑進寨子裏,不停有人從她身邊跑過,有的慌張得根本沒看見是她。

    跑到寨子中央,荏九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有三名黑衣蒙麵的手手提大刀正在與寨子裏的男人們打鬥,顯然,這些土匪不是他們的對手,不過三兩招下來便被砍傷了腿,不過占著人多,大家拚了一股狠勁兒,倒愣是沒讓那三人前進一步。在他們爭鬥四五步遠的距離有一個男人仰麵躺在地上,荏九認出他來,那是王家的大叔,她一咬牙,衝上前去,將王家大叔拖到了一邊。

    手忙腳亂的掐著他的人中:“王大叔!”她喊著,覺得自己手腳都在發麻,“喂……醒醒啊,起來跑路啦!”她跪在地上,用盡全力的掐著,但對方卻沒有一點反應,停在他鼻子前的手指感覺不到一絲半點的鼻息。

    荏九縮回手,把自己的手指死死咬住,不對,她想,一定是因為她太沒出息,指尖都發麻了,所以才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明明昨天都還好好的人,今天怎麽就會睜不開眼睛了呢。

    荏九繼續努力,忽覺有個黑影從背後罩住了她,她從那個影子的動作看出,背後的人舉著大刀,劈頭往她腦袋砍來。血液逆行,荏九臉色白成一片,正當她以為自己要交待在這裏之時,隻聽“咻”的一聲,身後那個黑影化作一團霧氣,灰飛煙滅。

    荏九循聲看去,但見楚狂手握奇怪武器,立於另一方,對準正在打鬥的那個地方又給了一擊,隻見紅光激射而去,卻在快要擊打到寨子裏的人的時候轉了方向,準確的射中那三名黑衣人,連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那三人也瞬間灰飛煙滅。

    所有人員從西麵榆木林撤退。我來斷後。”楚狂簡短命令之後,繼續往寨子正門入口出行動,在那一方,還有黑衣人在拿刀砍人。

    土匪乙一身是血的走到荏九身邊,將她拽了起來:“小九,走!”

    不行!王大叔……”荏九拖著地上的人要將他背上,“得帶他一起走!”

    土匪乙一把拉開荏九的手:“他死了!”他大聲說,“你扛個死人走做什麽!”

    荏九一呆,土匪乙趁機將荏九抗了就走,荏九在土匪乙的肩頭,失神抬頭回望自己的山寨,她看見那些房屋被人點上了火燒了起來,地上有打鬥之後留下的血跡,大家在各自家門口種的那些小菜已經被踩得不成樣子,養的牲畜也早不知跑到了哪裏去,這是她的家啊,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荏九這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殺他們是官府的人,他們傷了,死了,也不能去報官伸冤,他們甚至還可能被通緝,流亡天下,再也回不了這裏,再也沒有家。

    父母那麽保護的寨子,斷送在了她的手裏。

    荏九“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不能讓他們連安身之地也沒有啊!不能讓他們連屍骨也回不了家啊!至少得埋了他們啊!至少得讓他們入土為安啊!”她大哭,“我怎麽那麽沒用!我怎麽什麽都做不到!”

    逃了一天一夜,不知已離開支梁鎮多遠,一行人已疲憊不堪,在此處荒野樹林裏點火坐下,數十人在一起,竟沒有一人開口說話,氣氛沉默而壓抑。

    荏九抱著腿倚樹坐著,她躲在黑暗的陰影裏,不敢讓寨子裏的人看著她臉上的沮喪,她現在不能為大家打氣,至少不要給大家添堵。

    土匪乙在前麵撥弄著火堆,他懷了六個月身孕的媳婦兒倚在他旁邊,疲憊的睜著紅紅的眼睛,一夕之間失了家,誰還能安眠。

    一旁的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眾人警戒起來,目光緊張的盯著那方,男人們霎時握住了武器,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是我。”淡然的聲音從草叢裏麵傳出,穿著奇怪緊身黑衣的男子緩步自草叢中踏出,火光映在他平靜的臉上,“我已將撤退痕跡盡數遮掩,並且確保三天之內不會有任何人追上來。所以大家盡可放心。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再起來趕路也不急。”

    他冷靜的聲音像藏著莫名的力量一般,稍稍安撫了一下那些幾乎快緊繃斷裂的神經。

    荏九自角落裏慢慢抬起頭,目光躍過許多人,與他相對。楚狂靜靜的點了點頭,以示安撫。

    當他整個人從黑暗樹林裏走出時,大家這才看見,他背上竟還背了兩個人,或說……兩具屍體。是王家大叔與他的兒子,這兩人皆是在與黑衣人打鬥的時候被當場砍死的。

    楚狂將他們背過來,輕輕放在地上。眾人一時有幾分呆怔,荏九更是看著地上的屍體傻傻的睜著眼,忘了所有反應。

    啊……”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從人群裏站起身來,她踉踉蹌蹌的走過來,一跟頭摔在地上,旁邊的人幾乎都忘了扶她,她跪行至兩具屍體旁邊,伸手摸了摸老王的臉,然後抱起她的兒子倏爾嘶聲痛哭,一聲一聲宛如摧心肝的利刃,割碎了一地傷心。

    女人們開始嗚咽著哭泣起來,男人們轉頭掩麵,或是無聲歎息,或是暗暗抹淚。

    荏九默默的抱緊膝蓋,她還太年少,她從沒在一天之內經曆過這麽多事,王家嬸子的啞聲痛哭像是把她心挖出來揉碎了一樣,讓她覺得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她咬緊下唇,用力得幾乎把自己皮肉咬破。

    她什麽都做不到……

    道這種時候荏九才發現,原來她竟沒用得什麽都做不了……

    為什麽!”王家嬸子啞聲問著,“為什麽突然這樣!”她泣不成聲,“不是一直好好的麽?”

    大家沉默著,忽然有人悄聲道:“他們殺進寨子前說要找天外來人。”

    一句淡淡的話,把眾人的目光都引到楚狂身上,楚狂不偏不倚的站著,在這種情況下,竟還利落的點了點頭:“說得沒錯,根據各方情報來看,他們是衝著我來的。”

    大家看他的目光一時都有些變了,猜忌、懷疑甚至慢慢帶出一點憎惡。

    是你害死了我孩子!”王嬸不知哪來的力氣,倏地撲上前來一把拽住楚狂的領口,“是你害死了他們!是你害得我們無家可歸!”她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起,仿似是親眼看見了楚狂殺了她的家人。

    楚狂沒有辯解。

    在場的人都知道,王家人不是楚狂殺的,但是他們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開始慢慢變得疏離。就像一道道寒刃,把楚狂與他們之間所有友好聯係都切斷,讓楚狂瞬間變成了一個好似會吃人的怪物。

    抱歉,帶給你們這些麻煩,如果你們要我走,我會立即離開,當然,我不建議各位這麽做,因為我還有一些於各位有利的意見……”

    啪”一巴掌狠狠打在楚狂臉上,他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像是預料到會挨這一巴掌一樣。

    王嬸有些失了理智的瞪著他:“你償命!你償命!”她喊著,再次抓上了楚狂的衣領,揮手便又要打他,楚狂臉頰紅了一片,但他卻沒有反抗,目光冷靜得幾乎沒有情緒的看著王嬸:“你泄憤我可以理解,但此舉沒有意義。”

    又是一巴掌要落在楚狂臉上,卻倏地停在了距他臉頰兩寸處,荏九指關節用力得泛白,她緊緊握住王嬸的手,輕輕道:“他沒有錯。”

    看見攔在他身前的荏九,楚狂漆黑瞳孔之中驀地有幾許波動。

    荏九靜靜的看著王嬸,好似要望進她的心裏:“落在我們山寨不是他選的,留下來也不是他選的,都是我的錯。”她聲音低啞,“王嬸,是我強迫他留下來的,若真要算,錯的是我,害死王大叔和王大哥的也是我。”

    荏九說著,臉蒼白得沒有人色。

    王嬸看著她,手上力道忽而一軟,整個人好似突然被抽幹力氣似的軟倒在地,荏九順勢抱住她,讓王嬸在她肩頭淒聲哭著:“小九兒啊,這以後,還怎麽過……”

    這一聲問,讓荏九顫抖了唇角,眼眶一紅,險些哭了出來。

    行了。”一直蹲在火堆旁的土匪乙倏地開口,“事情都這樣了,別的別說,先商量著以後怎麽辦吧。”土匪乙看了楚狂一眼,“要沒有這小夥子咱們今天估計就得交待在寨子裏了,你們的目光也好歹收收,不管怎麽說,他如今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眾人再次沉默下來。

    土匪甲一直坐在一旁,此時弱弱的開口道:“他剛才不是說有什麽意見麽,先聽聽他怎麽說。”

    大家沒有異議,楚狂看了荏九一眼,荏九點了點頭,他才開口道:“三點建議,第一,若帶了替換衣物,請在明天趕路之前進行替換。確保不讓路人看出倉惶於狼狽。第二,從明天開始,大家最好分開行動,人數過多會導致團體行動遲緩,並且極易被發現。第三,大家仔細想想,在稍遠點的地方有沒有親戚或者友人可以投靠。”

    是要我們隱姓埋名,背走他鄉嗎?”有老人急道,“我這一把年紀了!我不能埋骨他鄉!”

    很遺憾,如果想要繼續平靜生活恐怕隻有這樣了。”

    眾人麵麵相覷,有人遲疑著開口:“我在平城還有幾乎親戚。”接著又有人道:“我有個發小在西南邊……”慢慢的,說的人更多了起來,大家好似都慢慢想到了自己的去處,不是一盤死局,讓大家或多或少不那麽鬱結了些。

    可是,官府會不會再找到我們呢……到時候還連累了收留我們的人……”

    有人提出質疑。

    楚狂搖頭:“不會,今天我斷後,解決最後一個士兵之前,通過一些手段獲取了敵方相應的資料。因貴山寨數十年未與官府遞交人口數目及戶籍相應手續,所以官府並不知山寨中有多少人口,更不知你們姓誰名誰,長相如何,隻要離開了支梁鎮,他們找到你們的可能性極小。這是其一。其二,他們的目標是我,今次上山寨隻為滅口,隻要你們從今往後不要在提起關於我的任何信息,他們沒必要再花費巨大財力物力尋找你們。”

    最後的疑慮被打消,大家都開始與家人小聲討論著明天要往哪個方向而去。

    荏九望著王嬸,輕聲問:“王嬸,你有地方去嗎?”

    王嬸隻回頭呆呆望著地上兩具屍體,搖了搖頭:“我隻想去陰曹地府陪著他們爺倆。”

    荏九沉默。她不能完全理解王嬸的心情,但是她知道,當突然有一天,至親之人消失的時候那種無力與惶恐,一直撐著自己那片天的頂梁柱毫無防備的塌陷了,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讓她無處可躲。

    王家大嫂。”土匪乙適時開口道,“若你不嫌棄,不如跟著咱們夫婦走吧。”他說,“我們想去北方,我媳婦娘家就在那邊,路途遠,咱們一起走,一路上也算有個照應。

    王嬸沒有答話,荏九咬了咬牙,站起身來:“不能讓王大叔和大哥這麽躺著,他們是不能跟著走的了,我去後麵林子找塊地方。”

    她從火堆裏撿了根燃著的木頭,隻身往後麵漆黑的樹林裏走去,土匪甲想要跟,但卻被楚狂攔住了:“我去就好。”他靜靜跟在荏九身後,看她隨手撿了根趁手的木棍,一邊走一邊在地上戳著。

    楚狂慢慢走到她身邊,沒有開口打擾,隻默默陪著。

    荏九像是在全心全意的找著合適的土地,慢慢遠離明亮的篝火,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越發清晰的在樹林上的天空中閃爍,越走越幽靜,直到四周隻聽得見兩踏過枯葉的腳步聲,荏九終於停了下來。

    抱歉。”她輕聲說著,手裏的木棍在地上時輕時重的戳著,“王嬸人很好,她今天隻是太傷心了,大家也沒什麽惡意,你別往心裏去。”她背對著楚狂,讓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無妨,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而且他們說得沒錯。”楚狂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貴山寨遭此禍端確實是由我而起,你們的情緒是理所當然該承擔的。”他微微一頓,有些不自然道,“謝……謝謝閣下先前為我開脫罪名。但此舉實在沒有必要,那都是我該承受的。”

    開脫?”荏九語調微微往上一揚,倏地發出一聲似諷似嘲的輕笑,“那不是幫你開脫,事實本來就是這樣的。”

    是她留下了楚狂,是她給寨子招來了殺身之禍。

    楚狂聞言沉默了半晌,他隱約知道這種時候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來安慰一下荏九,但安慰人這種事情向來不是他的強項,在他嘴張張合合的期間荏九忽然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道:“你知道我們這裏是怎麽看天上的星星的嗎?”她說,“老人說星星是逝去的人的魂魄,他們每天都在天上看著自己的後人。”

    楚狂斟酌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道:“魂魄之事我不想妄論,不過天上的星星都是由一定元素組成,貴星球肉眼所見的星球上,多半是無機物組成……”

    荏九沒有理他:“從爹娘去了之後,有段時間我成晚成晚的看星星,心裏賭咒發誓的說一定要好好看著寨子,好好守著寨子裏的大家。我想他們一定在天上聽到了的。”

    楚狂又默了一會兒:“事實上,根據貴山寨的葬禮風俗,他們會被分解在土地裏,雖然經過星球一定氣流循環,組成他們身體的某些分子或許會被送到空中,但絕不會保持有意識狀態……”

    荏九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語道:“可是我今天一定讓他們失望了。”

    不會的。”楚狂說,“他們不會保持有意識狀態到現在,所以不可能產生包括‘失望’在內的所有情緒波動。”

    荏九終於回頭看了楚狂一眼,然而這一眼卻看得楚狂呆住了,因為荏九掛了一臉的鼻涕眼淚,在他看來簡直……髒極了。荏九裂開嘴,哭聲從喉嚨裏滲出來:“你就不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聽我說一會兒話嗎?嗚……”她咬著牙,咽下喉頭滾出來的哭腔。

    楚狂額上冷汗淌下:“抱歉。我隻是覺得這些事閣下有必要知曉,以免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過度悲傷。”

    我已經很悲傷了你就不能閉嘴嗎!”荏九喊了出來。

    抱歉。”楚狂慌得緊緊咬上嘴巴,以保證不再泄露出任何聲響。

    你就隻要悄悄的聽我說一下不行嗎!”荏九有些失控的大聲道,“我會不知道這些是幻想嗎!我會不知道天上的星星永遠聽不到我說話嗎!我會不知道我爹娘不會變成隻會在天上傻亮的星星嗎!我要你提醒嗎!我要你提醒嗎!我就是想說說,不可以嗎!”

    麵對荏九步步緊逼的質問,楚狂臉上的冷汗落得越多,他別過頭不敢看荏九,隻在她情緒激動上前的時候悄悄往後退兩步。

    你就不能!”荏九一把抓住楚狂的衣服,聲音倏地弱了下來,“……讓我依靠一下嗎……”

    楚狂咬著嘴不敢說話,但卻站直了身子,任由荏九拽著他胸前的衣服,低聲抽噎,慢慢的,荏九額頭抵住了楚狂的胸膛,楚狂聽見她時不時吸鼻涕的聲音表情有幾分僵硬,但麵對這種情況,他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算了……就當是他該承受的吧……

    荏九越哭越傷心,這個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胸膛上,手臂穿過他的身側,將他緊緊抱住,就像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抱住自己父親痛哭一樣,毫無形象,毫無節製。

    怎麽能忍得住呢。

    因為她的難過和悲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安全的宣泄口啊……

    荏九的鼻涕眼淚糊了楚狂一胸膛全是,楚狂緊緊咬住嘴,覺得讓她離他遠點把自己打理幹淨這種話現在還是不要說的好。

    他的兩隻手臂不敢舉過頭頂,因為即便是他,也知道那種姿勢實在太過愚蠢,然而他也沒辦法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在荏九的背後,像安慰孩子一樣去安慰她,因為這種與人過於親昵的姿勢,楚狂實在駕馭不了。

    手臂在半空中抬得酸痛不已,他還是用力忍著,盡量不發出聲響,木頭一樣讓荏九依靠著。

    不知發泄了多久,荏九終是累了,慢慢停了下來,這才感覺到自己抱住的身體越來越僵硬,她退開兩步,手中的火把早在剛才情緒失控的時候被她扔在地上,此時已經熄滅了,她借著月光看到了楚狂胸前亮晶晶的一塊水漬,她心裏還是知道楚狂是極愛幹淨的,於是拿袖子給他擦了兩下,道:“一時有些沒控製住,不好意思……”

    楚狂終於放下了酸痛的手臂,斟酌了一番荏九的意思,覺得自己大概可以開口說話了,於是禮節性的點了點頭:“這次可以理解,不過日後還是希望閣下能盡力克製情緒。”在楚狂看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就不能再更改,後悔遺憾都是無用的情緒,最好能做到及時清理,然後梳理事件,進行反思,在想出應對辦法的同時,避免自己再犯類似的錯誤。他嚴肅的告訴荏九,“把情緒寫在臉上的軍官,注定成不了事。”

    荏九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啊,我又不想成為軍官。”她拍了拍自己的臉,仰頭看楚狂,“看得出來我哭過嗎?”

    月光下,荏九的眼睛腫成核桃,鼻子紅得發紫,楚狂毫不猶豫的點頭:“哭得很慘。”

    荏九轉過頭在地上找起東西來:“那咱們就先把坑挖了再回去。”她一歎,“連一副薄棺也給不了王家大叔大哥。我真是沒用。”

    楚狂點頭:“的確,在此次事件當中,你的表現是挺沒用。”他的實話讓荏九拳頭一緊,但事實也是如此,她唯有撇了撇嘴,撿了根堅硬點的木頭開始刨土。楚狂接著道,“如果以後你認真接受我的訓練,說不定在對待應急事情上,反應會有所提高。”

    荏九不理他,顯然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楚狂也不強求,從衣兜裏麵拿出一根金屬物什,問好了坑的大小之後,一邊幫著荏九挖土,一邊問道:“明早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打算,你想怎麽辦?”

    能怎麽辦。”荏九說,“我家人都在支梁鎮上,外地也沒親戚,朋友更別說了,最重要的是,我什麽東西都沒帶,錢這些東西都還放在寨子裏呢。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寨子裏去一趟,拿了盤纏然後再隨便去哪裏浪跡天涯。”她好似想到了什麽,突然道,“對了,你要找的那個蛋不是被官府運走了嗎,當時那混世劉說的是運去哪兒了來著?”

    京城。”

    恩,要不咱們回頭就去京城吧,我想大概沒人會想到咱們會膽子大得自己跑去皇城腳下吧。”

    楚狂稍一琢磨,拍案決定:“可,不用等到明早,安葬完那兩人之後,咱們休息一會兒,今天半夜先趕路回山寨,取了錢財等必需品之後我們再轉路去京城,他們既然把我的飛行器往那處運,想來……”後半句話他沒說完,荏九也沒追究,隻問道:

    我們回山寨拿錢沒有問題嗎?那些士兵……”

    沒問題。之前大家逃走的痕跡我已經全部清除,寨子裏被麻痹的士兵今天應該已經被官府後來的人拖走,他們至少三天後才會醒來,得到那些可有可無的情報也是三天後了,這三天他們肯定理不出任何頭緒,隻會加強支梁鎮周邊的警戒,但不會想到有人會返回。所以我們現在去正是最好的時機。”

    荏九點頭:“反正照你說的做總沒錯。”

    這句太過信任的話讓楚狂一愣,他轉頭看了荏九一眼:“給閣下一句忠告。不要過於信任任何人,即便是我。今次事故,其中便有我幾分疏忽大意導致。”

    可如果沒有你,寨子裏的人肯定一個也跑不了。”荏九不迷糊,這一天雖然慌亂,但該看清楚的她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寨子後山,咱們上來的那條路是懸崖,根本沒人能從哪裏逃走,西麵榆木林他們安排了三百士兵,山寨正門也有黑衣人,如果不是榆木林裏的士兵被那什麽攻擊給弄暈了,今天隻怕我就要給幾十口人挖坑了。”她一頓,帶著少有的鄭重,“多謝你。”

    楚狂一怔,清咳一聲:“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一邊挖坑一邊反省,“此次行動漏洞明顯,第一是錯估敵情,輕信不全情報。第二是事先……”他不停的說著,像是要把整件事他所看到的不足都告訴荏九一樣。

    荏九有些無奈,但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表情,聽著他嚴肅認真的聲音,一時竟有些奇異的安心。忍不住彎了嘴角。

    這個男人……長了長那麽精致的臉,分明該有個花花公子的性格,但太多時候,都靠譜得太多餘了……

    荏九心裏這話還沒想完,但見楚狂身子一晃,險些摔進他自己挖的坑裏。好在他動作快,手中的金屬往旁邊一撐,穩住了身子,他後退了兩步,調整呼吸。

    荏九被他這一係列動作嚇得一呆:“你怎麽了?”楚狂搖了搖頭,睜眼看荏九:“沒事。”他說,“有點頭暈而已。”他按了按眼睛,“咱們動作快點,別耽誤了下半夜的安排。”

    他神色如常,荏九便真當他這一瞬的晃蕩隻是瞬間頭暈而已。

    安葬了王家父子,荏九把自己與楚狂的安排告訴了土匪乙,此時已經有些人睡著了,她沒有叫醒那些人,隻與還醒著的人們一一道別,因為過了今天,他們以後再見的機會,恐怕是沒有了。

    真可悲。”往回山寨的路上,楚狂搖頭道,“你們的通訊手段竟如此匱乏,這樣說來,一次離別,豈不是再也不能相見。”

    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荏九斜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你們哪裏的人不會經曆這種痛苦一樣。”

    死別無法避免,不過生離在森龍星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全星係信號覆蓋,就算是在星係最遠端的兩顆星球上的人都可以在想要的時候看見對方等比例實體影像。這是再普及不過的事情。”

    在千裏之外還能看見?”

    千裏?”楚狂進行了一下單位換算,他的表情忽而略帶輕蔑,“當然。”

    荏九一默:“你這種表情真想讓人撕了你的臉……”

    這一晚,荏九離開了自己熟悉的人們,並且清楚的知道她不可能再與他們相見,她心裏雖然傷感,但這種情緒卻在與楚狂趕路中的閑聊裏慢慢消磨。

    她知道哪些她喜歡的人們會在別的地方繼續安樂的生活,走出陰霾,找到另一個家鄉,成功的替換掉支梁寨,然後認識新的鄰居,替換掉以前鄰居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然後大家都會繼續好好活下去。

    這就夠了。

    這一路走了很長,直到走到第二天中午兩人才回了支梁寨,寨裏已經被一把火燒光了。如楚狂所言,這裏根本就沒人看守。

    荏九輕車熟路的回到自家房子那兒,看也沒看被燒焦的房子一眼,徑直繞到後院,那裏有棵樹被燒沒了葉子,荏九在樹下刨開了土,取出一個陶罐子,裏麵放著一個油紙包成的團。

    荏九一打開,裏麵有三張金葉子,一些金首飾還有幾顆指甲大的圓珍珠。荏九細細點了一下,然後放在懷裏貼身揣好。這些東西是她娘留給荏九的嫁妝,娘走之前千叮萬囑的告誡她一定要是結婚時才能拿出來,但現在情況有變,她也就不得不違背娘的遺願了,省得她現在舍不得用,回頭讓野豬來給拱了,那就虧大發了。

    有這些錢大概夠我們胡吃海喝一陣子。當然,不知要晃蕩多久,我們還是不能胡吃海喝的。這可是我全部家當了。”

    楚狂一琢磨:“若是珍貴,不如放在我這裏。絕不會被偷搶。”

    荏九把東西捂住:“這可是我的嫁妝……”她轉眼一想,“不過給你也成。”她把東西遞給楚狂,“咱們身家性命都在上麵啊,管好啊!”

    楚狂鄭重承諾:“錢在我在。”

    離開寨子前,荏九去了爹娘的墳頭拜了拜,自言自語的說了一會兒話,在楚狂的催促下,終是不舍的離開了。一步一步遠離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荏九心裏便越是不舍,最終還是在寨子正門口,雙膝一跪,對著空空的寨子拜了三拜,她什麽也沒說,轉身喊了楚狂一聲:“走吧。”

    楚狂點頭應了,然而一抬腳卻“咚”的一聲暈倒在地。

    荏九下了一大跳,手忙腳亂的把他抱起來:“你嚇人呢!你怎麽了!”她著急的問著,卻看見楚狂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慢慢的吐出一個字:

    餓……”

    他肚子極為配合的叫了一聲。

    荏九恍如隔世一般想起,自打他的藥被自己下過藥之後,他好像……四天沒吃東西了……

    這熊孩子……

    荏九覺得自己在山寨門口磕的那三個頭實在太過矯情了,這不,她又拖著楚狂回了寨子裏,架了火堆,拿鍋燒水,又從尚還完好的地裏刨了幾窩青菜出來,洗吧洗吧煮了。

    我沒找到鹽,也沒有別的東西,你將就著吃點吧,先填飽肚子算數。”

    楚狂仰躺在地上,臉與青菜一種色,他費力的轉過頭,看見荏九拿筷子在一鍋菜裏麵攪了攪,然後夾了一注出來,送到他嘴邊:“呐,吃。”

    楚狂嘴唇緊閉,看著那注青菜就像看見妖怪一樣:“如果我犧牲,你一定要把我這身衣服保管好。日後會有人來替我謝你。”

    荏九嘴角抽了抽:“這次我沒放別的東西,不會出事的!你能不能別這麽矯情……”

    萬事……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沒讓他說完,荏九忍不住了,一爪子卸了他下巴,把一筷子青菜塞進他嘴裏,扣上:“嚼!”她說,楚狂飛快的嚼了兩口,像吞老鼠一樣把菜葉吞了下去……然後不出意料的哽住了喉,楚狂捏住脖子,臉色青白:“有……毒……”

    荏九一撇嘴,舀了一勺熱湯,稍稍吹涼了喂進他嘴裏,然後扶他坐起,拍了拍他的背:“有什麽毒啊!隻是吃太快噎住了!”

    熱湯把菜葉衝了下去,然後暖了腸胃。楚狂臉色稍霽。

    荏九又夾了一筷子菜葉到他嘴邊:“慢慢嚼。”她輕聲嘀咕,“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飯還要人教……”

    這聲嘀咕被楚狂聽在耳朵裏,他悶不吭聲的搭著腦袋,由著荏九喂他菜,心裏有些無奈,到了這個星球,他有時候確實太過無知了些。

    多吃了幾口,又喝了點湯,楚狂驚奇的發現自己竟還感覺不錯,他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專注的問荏九:“這是什麽食物?”

    青菜啊。”

    楚狂嚴肅的把它記了下來——青菜,煮湯,需咀嚼吞咽,無毒。

    等楚狂又歇了一會兒,恢複了些體力,兩人正打算離開,忽然楚狂麵容一肅,瞬間掏出武器對準一麵殘壁:“出來。”

    荏九順著那個方向看去,但見一個灰衣男子被楚狂嚇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他捂住臉,顫抖著不敢說話。荏九將他上下一打量,卻是一驚,“三姐夫?”她向前走了兩步,“三姐夫,你什麽時候在的?為什麽在這兒?”

    這個姐夫叫高詹,在縣衙裏當差,當初三姐要嫁給他時爹娘其實不大願意,覺得咱們寨子裏的匪再不像匪但好歹也是匪,怎麽能嫁給一個在衙門裏當差的,而且這姐夫性格軟弱,遇事撐不起場麵,爹娘自是瞧不上他,但這男人對三姐也確實好,拗不過兩人情投意合,便也答應了。

    這麽些年來,三姐也算是幾個嫁人的姐姐裏麵過得好的。

    高詹顫抖著看了荏九一眼,鬆了口氣似的:“原……原來是小九兒啊……”他指了指她旁邊的楚狂,“這位壯士是?”

    荏九看了楚狂一眼:“是熟人,他不壞。”

    這樣的介紹方式與之前她高調宣揚著要把楚狂納為夫婿的言詞相比,瞬時弱了不少,楚狂聞言瞥了她一眼,卻也沒多言,悄悄的收起了武器。

    高詹這才走近兩人:“我是來找你三姐的,可是寨子裏這副模樣……我道是你們一並跑了?可如今你怎的又回來了?你三姐沒同你一起嗎?”

    荏九一呆:“三姐回寨子了?”

    高詹臉色一白,心裏一緊:“你沒看見你三姐?”他急道,“前幾天,前幾天晚上的時候我與你三姐說了大人要剿山寨的事,你三姐說來通知你們讓你們逃跑的!你怎麽會沒看見她呢!”

    荏九聽出這話背後可能隱藏的可怕事實,她不由白了臉。

    楚狂尚還保持冷靜,問道:“請具體說明到底是多久前?”

    就兩天前那個晚上,我在縣衙裏當了差,然後回家後就把這消息告訴你三姐了,那天天沒亮,她就出門往寨子上走,當時我聽衙門裏人說的是要第二天晚上才動手,所以便也沒攔著你三姐,可哪想昨天當差才知道,他們竟一早就動手了,我放心不下,一直想來看看,但昨天這裏一直在往下抬暈倒的士兵,我沒敢上來,到今天才來了,可是寨子裏被一把火燒了,什麽都沒有,我想著你三姐應當是和你們一起跑了,正打算回去呢……這不看見你們在,我以為是別的人馬,所以……躲了起來。”

    三姐沒和我們一起走。”荏九白著臉說道,“我們沒看見過她。”

    高詹搖頭:“不可能,她一定來了的!”

    楚狂嘴唇動了動,剛想開口,便聽荏九啞著聲音道:

    若是寨子裏有人看見了三姐一定會給我說的。但至始至終沒有人提過一句,也就是說……那天三姐根本就沒有到寨子裏來……”她看向寨子正門,白著臉道,“當時有兩撥人,一撥在西麵榆木林,他們被藥暈了,所以沒有建樹,而且三姐……不會從其他地方上來,她隻會走寨子正麵,當時另一撥黑衣人,走的就是寨子正麵,他們提著刀,不由分說就殺人……”

    三姐……或許在路上就遇見他們了……

    荏九這話沒敢說出來,但高詹怎麽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高詹退了兩步:“不會的。”他呢喃,“不會的,她一定跟你們走了……”荏九死死捏著拳頭,看著高詹瘋了一樣往山寨正門跑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荏九沒有動,楚狂靜靜瞥了她一眼:“雖然很遺憾,但我的想法與你是一樣……”

    你現在……”荏九打斷他的話,聲色是她從未有過的冰冷,“不要和我說話。”她轉身隨著高詹而去,“一句都不要和我說。”

    一路往下尋去,楚狂在路邊灌木上發現了長長的頭發,他喚來荏九和高詹,三人找進草叢裏,往野草深處走了許久,終是看見了一個女人的屍體,身體詭異的扭著,估計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一頭黑發覆了滿臉,身邊的血已幹渴成黑色。

    按照楚狂的常識,他現在應該上前去檢查屍體,確定死亡方式以及屍體有無收到病菌感染從而病變。但他卻忽然忘了這個“常識”,隻下意識的望向荏九,她眼睛本來就又黑又亮,現在被一張死白的臉襯著,便更顯幽黑了一些,看起來那麽空洞又茫然。

    楚狂張了張嘴,想安慰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或許荏九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安慰。

    楚狂知道,荏九其實是埋怨他且埋怨她自己的,就算她再如何控製情緒,再如何在心理上催眠自己,也遮蓋不了那股負罪感,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

    現在看見了自己親姐姐的屍首,這種情緒隻怕更加無法識收拾。

    她會……恨他。

    理智的分析得出了結論,隻是這個結論對他來說本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但楚狂不知為何恍然間想起了那晚的明月與湖光,映在她透亮的眼眸裏,那麽清澈的照出他的影子……現在她眼裏卻混沌成這樣……

    楚狂微微轉了目光,垂下眼瞼,想到致使事情發生的那個人,楚狂眸中沒有半分溫度。

    娘子……”高詹的痛哭,成了山野裏麵唯一聲音。

    將三姐抬回山寨葬了,在父母的墳旁又立了塊碑。荏九在墳前靜靜跪了許久:“連個葬禮也沒法給你辦。”她說著,有太多小時候的回憶在腦海裏浮現,那些畫麵擁擠得讓她頭痛。荏九閉上眼靜靜呆了一會兒,望向旁邊的高詹,“三姐夫,支梁鎮還是不要呆了吧,我現在不能去鎮上,若是可以,小九兒想勞煩你一些事。”

    高詹抹了一把淚,雙眼通紅:“你是她最喜歡的妹妹,有什麽事就說吧。”

    支梁鎮上還有我六個姐姐,若是可以,你便把今日的事都告訴他們一下,讓她們收拾收拾也趕緊離開支梁鎮吧。去哪裏都好,不要呆在這裏。”

    高詹點頭:“好。”

    這個姐夫應當是隻以為官府這次圍剿山寨隻是為了剿匪,並不知道官府是為了什麽才起了剿匪的心思……若是知道了,他恐怕不會那麽容易就答應幫她忙吧,如果換做自己,也絕不會幫忙的……

    荏九垂下眼簾,她摸了摸墓碑:“咱們快些離開吧。”

    高詹在墳前抓了一捧土,放進隨身帶著的一個荷包裏,貼身放好:“小九兒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這個問題難倒了荏九,她仰頭望天,想了許久,倏地目光一直,呆呆的問道:“聽說,支梁鎮上前段時間來了個欽差大臣,他現在還在支梁鎮嗎?”

    高詹一愣:“欽差前日聽聞士兵們沒有成功,便起身回州府了。”

    州府……”荏九輕聲呢喃著,“我知道我要去哪兒了。”

    告別了高詹,荏九也與楚狂上了路。

    京城你自己去吧。”荏九道,“我要先去州府。”

    我知道閣下想做什麽。”

    兩人腳步都有些急促,荏九更是恨不得馬上能飛起來似的往前趕:“知道就好,你走吧,咱們不該是一路人。”

    從行政單位劃分來看,你口中的州府應該是縣衙上級機關,其防備隻會比縣衙森嚴,而就大前天我們闖縣衙的實際情況看來,你個人不具備攻擊州府的能力……”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想知道!”荏九猛的停下腳步,轉過頭瞪著楚狂,“我知道殺人償命,那什麽欽差是主謀,我就要殺了他給王家父子和三姐報仇。”

    楚狂皺眉看她:“意念殺不了人,以閣下的武力值攻擊州府,恕我斷定,不會成功。”還會白白搭上一條命。

    啊!是啊!我就是要去送死!怎麽!你也有意見嗎!”荏九怒道,“你怕死就離我遠點!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你!”

    楚狂沉默著看了荏九半晌,她呼哧呼哧喘著氣,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現在的荏九就像泄漏的燃料,稍一加溫就會炸了。楚狂沉聲道:“做不到。”他說,“我的識別器還在閣下身上。”

    這句話就像個火苗,引燃了荏九這桶漏了的燃料,她轟的一聲炸了,臉色通紅,雙目發赤:“我還給你!我還給你!”她的手氣得哆嗦,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出個什麽名堂,這樣的事實更是令她氣得跺腳,“識別器識別器識別器!那到底他媽的是個什麽鬼東西!”楚狂在一旁靜靜站著,看荏九帶著三分怒火三分瘋狂還藏著更多的無助和不知所措的跳腳。

    這個魯莽的女土匪其實從沒長大過,她一直像個孩子一樣,天真又過於勇敢,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認為自己十分堅強,但當真正遇到足以毀滅她世界的打擊之後,她開始不知所措,驚慌,恐懼,害怕,從而憤怒,然後著急,埋怨自己,痛恨讓她變成這樣的人……

    而荏九又太過逞強,她掩蓋了所有情緒,顯得她很成熟,能承受這些打擊,能控製自己的所有負麵情緒,但最後,她卻把壓抑便成恨意,甚至變成了自暴自棄。如果還不讓她泄泄火,她怕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一個拳頭狠狠砸在楚狂胸膛上:“你為什麽要掉在我們寨子裏!我為什麽要留下你!那個欽差到底是他媽吃錯了什麽藥要滅我們口!他們家破人亡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她邏輯混亂語無倫次。

    楚狂默不作聲的挨打,到最後,卻是荏九先累得蹲了下去,她捂住臉,看不出是什麽表情:“其實……明明都是是我的錯……是我。”

    等她沒了聲音,情緒冷靜下來,楚狂以軍姿蹲下:“好受點了?”

    荏九捂著臉,默了半晌,輕輕搖頭。

    楚狂略一沉吟:“我始終堅持認為報複是愚蠢且無意義的行動。”他拉下荏九遮臉的手,看見她臉上亮晶晶的一片,鼻涕眼淚分不清的糊了一臉,他正色道,“但,如果閣下希望,楚狂願意不惜餘力協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