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荏九說:“我喜歡他,很喜歡他,最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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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朗星稀,夜色正好,楚州城中卻是家家門口掛白幡,處處能聞哀泣之聲。
今日喪命在楚州城牆之上的朝廷守軍多半是楚州兒郎。付清慕坐在州府廂房的青瓦房頂之上,拿了壇酒,聽著遠方哭泣之聲靜靜喝酒。
回憶著今日荏九嘴裏的尖牙,還有她撲倒林錦風與楚狂時饑渴飲血的模樣,付清慕忍不住捂了嘴,難得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垂眸深思。
飲血啊……
屋簷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付清慕轉眼一看,荏九從屋子裏麵走了出來,身形踉蹌,連鞋子都沒有穿,幾乎是掙紮著在往院子外麵走,付清慕一縱身,躍下房頂,將荏九攔住:“九姑娘,你才休息了幾個時辰,身體還痛著呢吧,別亂跑別亂跑,快回去躺著。”
荏九抬頭看他,身子往旁邊一偏,付清慕連忙將她扶住:“哎呀,都說了要休息……”
話沒說完,荏九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喉嚨。付清慕會意:“哦哦,我懂,你又說不出來話了是吧。所以讓你回去躺著嘛……你找楚狂?楚兄也在自己屋子裏麵好好躺著呢,睡覺之前他說要別人十二個時辰內不要打擾他什麽的,你現在去了也見不著他的。”
十二個時辰……
荏九知道他應該在自己調理身體,楚狂的性格她清楚,如果不是真的受了極重的傷他怎麽會在這種“戰爭時期”進入休眠狀態。
都怪她……
荏九記得她做了什麽事情。當時看見阿修羅將楚狂肩膀咬住扔出去的時候,荏九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的膨脹,誰也不準傷了楚狂,誰也不能害他性命,接著她好像回到了被抓到那個金屬房間裏的那天,季辰衣在她身上打了一針,心髒膨脹得快要碎掉的疼痛感,身體裏的血液飛速的流動,快得就像無數把刀子,從體內將她撕碎。可是又與那天不一樣,她沒有痛得暈過去,最初她其實是有意識的,要去對付阿修羅,要將這個威脅到楚狂的性命的家夥徹底鏟除。
但當阿修羅的生命在她手掌間結束的時候,她心裏嗜殺的情緒卻驀地被勾了出來。
她想捏碎更多的東西,渴望宣泄無處可去的殺意,甚至是想吸食……鮮血。
撲向林錦風的那一刻,荏九幾乎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了,所以她傷了林錦風隻為吸食他溫熱的血液,以此填補她幾乎被燃燒得幹渴的心髒,然後……她……咬了楚狂。
她喝了楚狂的血……
明明是想守護的人,卻被自己傷到了,一想到這事,荏九幾乎要站不住腳跟。
付清慕連忙將她身子撐住:“我說九姑娘,你就聽話一點乖乖回去躺著吧,回頭楚兄醒了,你還這樣軟趴趴的,他還不得數落你。”
荏九點了點頭,任由付清慕將她扶回了房內。
給她掖好被子,付清慕在她床邊拉來凳子坐下:“知道你現在沒什麽睡意,我陪你說會兒話吧。”
荏九眨巴著眼看他然後吃力的抬起了手,示意他把手伸過來,然後在他掌心寫道:“林錦風被我咬得厲害嗎?”
付清慕琢磨了一會兒:“還成吧,沒有多大傷,就是這兩天身子估計會虛一點,不過我看那小子被你咬了好像也不怎麽生氣,你別放在心上。”
荏九沉默了一會兒,房間一靜,便能聽見外麵傳來的不知是哪家婦人的哭號聲,荏九腦袋往窗戶那邊轉了轉,付清慕撓了撓頭:“一晚上都這樣了,楚州城的守軍都還是年輕的兒郎呢,這一城的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難免的悲傷。”
荏九聞言,默默的攥緊了拳頭。
又陪著她說了會兒話,付清慕告了別,臨到要走時,荏九抓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寫:“為何你也要喝血?”
付清慕愣了愣,笑道:“憋了一晚上你到底是把這話問出來了。”他擺了擺手,“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回頭等楚兄也醒了我一並和你們交代清楚,今晚你就啥都別想,先睡吧。”
荏九躺在床上,思緒紛亂,她本以為今天晚上她一定是睡不著了,但沒想到一閉上眼,睡意瞬間襲了上來,她沒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這一睡睡了很久。
等再醒來時,楚狂都坐在她身邊了,適時他拿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往她手臂上一紮,荏九皺了皺眉頭,看著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填滿了扁平的容器裏麵,將它充得鼓鼓的,不由好奇道:“這是什麽?”
楚狂抬頭看了她一眼:“醒了。”然後道,“是微型驗血儀,幫助我分析你的身體狀況。”
荏九當然知道他為什麽要拿這東西紮她,於是又把手伸出去了一些:“多拿點血能分析得更清楚一些麽?”她比楚狂更想知道她現在的身體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會……不受自己的控製。
荏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楚狂的頸項上,但是卻沒有看見他的傷口,因為衣領立起,遮擋了被她咬破的那塊皮肉。
他應該是,故意不想讓她看見。荏九暗淡了目光。
你身體對藥物好似有了預想之外的反應,之前是我的疏忽,沒有更加詳細的了解你的身體狀況。除了驗血,我還希望得到你身體更多訊息。”
什麽?”
注射了同化人藥物之後,在沒有變化之前,你的身體有無反常的地方?比如說身體不易掌握平衡或者生理經期不穩定之類的。”
聽到楚狂一本正經的和她討論這種話,荏九在心理上已經完全免疫了,她很配合的認真想了想:“自打出了支梁山,我們一路東奔西跑的,我的經期就不太準了,所以這個沒什麽奇怪,至於平衡感什麽的,好像比以前還要好一些了呢,要說反常的地方,五官比之前更靈敏算麽?”
這是正常的。”楚狂在心裏默默記下,隨即又問,“在被注射藥物之後第一次醒來,身體有無不適?”
不適倒沒有,不過因為五感突然靈敏了許多,不適應還是有的。”荏九想了一會兒,“啊,對了,我第一次在客棧醒來的時候,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但後來跑了一路,在小河邊見到你的時候,突然又能開口說話了。當時沒太在意,現在你忽然問起來,好像不適的地方,就在那裏吧。”
不能說話?”楚狂皺了眉頭,他讓荏九張開嘴,將她喉嚨檢查了一遍,“說來,你第一次過渡使用同化人力量的時候,休息之後,身體能動,好似也是不能說話。”
荏九點頭:“昨天也是。”
楚狂蹙眉:“如此說來,藥物對你的發聲係統有一定的影響。”他肅容道,“現在沒有別的儀器,無法對你做更為全麵的檢查,總之,就目前來看,日後你還是盡量少的轉化為同化人比較好。”
荏九一驚,睜大眼看他:“那怎麽……”
那怎麽行,那樣……她不是一點用都沒有了麽。
她眼中是藏不住的失落,自打得到同化人的能力之後,荏九慢慢變得和以前張揚的她越來越像,她活得也越來越開心,楚狂知道,這是因為她重新在周圍環境裏麵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找到了需求感,這都是同化人的力量帶給她的自信。
但現在事情又出了意外,他突然告訴她以後不能再讓她用這個引以為傲的能力了,這無疑是再一次剝奪了她的自信心,難過是難免的吧。楚狂隻想到了這一層,他嘴角動了動,想安慰的荏九兩句。但向來對“感情”這種情緒都把握得不太好的人,一時半會兒,哪能想出什麽體貼溫柔的言語來安慰人,於是在沉默半晌之後,他開口道:“血樣我先拿去分析,因為驗血所以之前沒有叫你起來吃飯,桌上有粥,洗漱完了之後便可食用。”
荏九沒精打采的點了點頭。
楚狂看了她一會兒,最後什麽都沒說,轉身便要離開。
傷……”荏九在後麵小聲的開口,“傷還……好吧?”
楚狂正色回答:“自我修複了十二個時辰,內傷基本痊愈,隻是十天之內不能演變為同化人狀態,我與蕭斐及眾掌門商量,未免此後再遇見非人型生物,所以打算在楚州暫歇半個月,整頓軍隊,靜觀其變。”
他答得一本正經,荏九也沒什麽好說的,最後隻在他出了門,快將門扉闔上的時候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楚狂一愣,方知荏九今天的傷心,或許並不僅僅是因為不再能使用同化人力量,而是因為,她愧疚於她用這個力量傷了他。
無需自責,這並非你的意願。”說了這話,他闔上了門。
他在門口靜立了一會兒,身旁倏地傳來付清慕的聲音:“你就這樣走了?”
楚狂轉頭看了他一眼:“嗯,血樣要盡快分析檢驗。”這樣,他才能盡早知道荏九的身體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他才能盡早找到破解這個問題的方法,才能讓荏九恢複正常,才能保證她以後不會出現意外……
付清慕一聲歎息:“九姑娘可真是可憐……”
楚狂看他。
你好歹也多說兩句啊,昨天你沒見她……”
多說無益。”楚狂道,“安慰不及行動實在。”
付清慕握了握拳頭:“有時候真想看你吃吃鱉呢。”
我不會吃那種東西。”言罷,楚狂轉身往他的廂房而去。
付清慕看著他的背影無奈的撇了撇嘴,推門進了荏九的屋,繞過屏風,荏九正坐在桌子旁邊喝粥,但與其說是喝粥,不如說是擺了個喝粥的動作。
付清慕知道,她是聽見剛才他和楚狂在門口說的話了。
九姑娘……”
荏九轉頭看了付清慕一眼,然後端了粥喝了一口:“我沒事。”她解釋,“我知道楚狂一直都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
接下來幾日,楚狂整日除了與武林各派人士商量今後安排,剩下的時間則幾乎都用在了分析荏九的血液樣本上麵。
但即便他花費了心思,對於設備的匱乏,楚狂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可以找到機甲就好了,機甲上的設備至少能分析出荏九被注射的藥物,到底是從哪一族群的非人型生物的基因裏麵提取出來的。
他正琢磨著,忽聽外麵有嘈雜的聲音傳來,他從窗戶往外麵一望,透過重重竹影,能看見院子裏荏九正在與一堆小孩蒙著眼玩捉迷藏。
荏九平時沒什麽事幹,嫌屋子裏悶得慌偶爾會在楚州州府裏走著玩,州府裏本來有仆從侍衛,這些人的小孩也住在府裏,一來二去的,荏九便與這些仆從侍衛的小孩玩熟了。這兩天閑得厲害,就經常與小孩子們玩遊戲。她一個大人家平均年齡十歲的姑娘,和這些小孩玩起來到沒什麽隔閡。活脫脫的一個孩子王。
楚狂從窗戶裏看她,她雖被蒙著眼睛,可是抓這些小孩還是一抓一個準,抓住一個就去撓人家癢癢,撓得小孩在她懷裏又笑又鬧的蹭,她也一直樂得咯咯的笑:“虎子你還到處跑,這下被我抓住了吧。”
啊哈哈哈,九爺認錯人了,我是黑子!”小孩掙脫了荏九就往一旁嬉笑著跑,荏九擼了袖子大笑:“抓錯一個沒關係!我今天要把你們通通都抓個遍!”
對於荏九這樣的笑容讓楚狂看得有幾分失神。他暫時放下了手上的數據專注的盯著荏九。
外麵陽光正好,和風徐徐,荏九的頭發因為玩得太開心而糊了滿臉,但這並不影響楚狂對現在看到的畫麵做出“賞心悅目”的評價。
看著這個樣子的荏九,好像其他所有煩心的事都可以暫時拋到腦後了一樣。
她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快樂的人,他想讓她一直這樣快樂下去。而不是像那天……
楚狂眉目微微一沉,又看向自己手裏的數據,從簡單的血液檢驗結果來看,荏九和普通的接受同化人實驗成功後的人沒什麽兩樣,但到底是什麽促使了她的二次變化……
想到那日荏九暗紅色的眼和完全雪白的頭發,楚狂不由沉了眉目。
便在這時,外麵忽然響起荏九哈哈一聲笑:“付清慕!看你往哪兒躲!”
緊接著,一群小孩的噓聲傳來。
楚狂抬眼一看,院子裏的荏九一手擒住了剛走進院子的林錦風的衣領,林錦風也沒覺得尷尬,大大方方的讓她把自己衣襟捉著,輕聲笑道:“九姑娘,你捉錯人了。”
胡說,我怎麽會捉錯人。”荏九拉下眼睛上的布,望著林錦風笑眯眯的說,“哼哼,付清慕你還誆我呢。”
林錦風一愣,被荏九弄得有點一頭霧水,正適時那方躲在屋頂上的付清慕一聲喊:“九姑娘,道士我在房頂上的呢,你平時對我著道士動動手就得了,現在怎麽還捉著人家林公子的衣襟呢,這麽大姑娘了你也不害臊。”
荏九抬頭一看,望見了付清慕,蹙起了眉頭:“蕭斐你怎麽學會開玩笑了?”
付清慕一愣:“天地良心。”他從房頂上一躍而下,落在荏九麵前,“九姑娘你可仔細看看,我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和那個和楚狂有得一拚的冰塊臉哪裏相像了。”
荏九還當真老老實實的打量他,然後眉頭越皺越緊。
旁邊的小孩不懂事,跟著起哄:“九爺你又認錯人了!”
九爺你記性比我阿婆還不好。”
楚狂麵容一肅,推門出去,徑直邁步到荏九麵前,沉了臉色盯著她。
他的突然出現讓四周的小孩靜了靜,孩子們似乎都有點怕他,楚狂卻沒有管周邊人的神色,正色問荏九:“荏九,我是誰?”
荏九抬眼看了他一眼,被他的嚴肅搞得有點不確定起來:“楚……楚狂?”
林錦風在一旁皺了眉頭:“楚兄,你嚇到她了。”
楚狂沒有搭理他,卻抬手一指,指著林錦風問荏九:“他是誰?”
喂喂,楚狂大爺,你這是幹嘛呀。”付清慕也忍不住開口,“幾天不見一個人影,一出來就嚇唬人家九姑娘啊。”
楚狂神色沉凝:“保持安靜。”他盯著荏九,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種神色,但此刻荏九的神色隻有茫然:“他們說他是林錦風。”
此話一出,旁邊站的兩人呆了呆。
什麽叫,他們說?
你自己認為他是誰?”
荏九又看了林錦風幾眼:“他分明就是付清慕呀。”
但見荏九實在困惑得不行的神情,旁邊兩人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付清慕甚至拿手在荏九眼前晃了晃:“九姑娘,你這當真不是在與我們玩笑?”
荏九望著他搖了搖頭。
楚狂轉頭詢問在四周站著的小孩:“她什麽時候開始會認錯人。”
一個膽子大的小孩搭了話:“九爺一開始就會認錯人啊,從來就沒有認對過,今天認對了,明天又叫錯了。”旁邊有個小孩怯生生的接了話,“我和九爺說過很多遍我叫阿柱了,可她老是把我叫鐵蛋。”
楚狂蹙眉看荏九:“你會認錯人,為什麽沒有報告我?”
荏九撓頭:“我和他們還不熟啊,認錯不是很正常的麽。我一直沒放在心上,而且……”荏九垂下頭,“你這兩天不是忙麽……”
忙的都是關於她的事,但倒頭來,卻還忽略了她這個本體物。
楚狂默了一瞬:“是我的疏忽。先進屋來,將這幾天身體有何改變與我細說。”
荏九沒動:“沒什麽別的變化了,身體也都挺好,沒病沒災的。”她舉著胳膊自己捏了捏,“你瞅,結實著呢。”她腦袋微微耷拉下來,“我沒事,不會拖累你的。”
楚狂心頭猛的一揪,像是被人掐了一爪似的:“你……”怎麽會是拖累。
話沒說出口,被人搶了過去:“你怎麽能這麽想。”林錦風心急的拽了荏九的手臂,“九姑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你若是身體不好當然要治,這怎能算是拖累!”
荏九轉頭看他,然後撓了撓頭,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落在他拽了自己的那隻手臂上。
林錦風見狀,這才收回了手去。
付清慕在一旁看得瞥嘴,眼神在楚狂與荏九之間轉來轉去,見楚狂神情沉得有點嚇人,他心裏嘀咕著,活該你嘴笨,一邊笑著打了圓場:“哎呀哎呀,現在什麽事都沒有弄明白九姑娘到底生了什麽病來的重要,楚兄你倒是給看看呀,怎麽這好端端的,老是認錯人呢。”
楚狂搖頭。要說現在讓他靠著簡陋的驗血設備驗出荏九身體裏的基因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那簡直是癡人說夢。他也拿不準現在荏九是怎麽了,畢竟她的狀況在他所過的同化人都不相同,要現在給荏九治療,那更是不可能。他微微一聲歎息:“隻好先觀察看看。”他道,“別的沒有辦法,我這裏倒是研製出了三顆抑製同化人力量的藥,雖然是治標,但聊勝於無。”他喚荏九,“進屋來,我先給你一顆藥試試看。”
荏九乖乖的跟他走進屋裏。
楚狂的屋子裏麵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顯得淩亂。以前不管是住在支梁山的寨子裏還是後來住在祈靈教裏,楚狂所居住的房間想來都是幹淨整潔,條理分明的,像這樣滿地的亂紙,一桌子奇奇怪怪的東西,荏九還是第一次看見。
她才在地麵的紙上,有點咋舌:“紙很貴的。”
楚狂沒管她這點小嘀咕,示意她坐在椅子上,然後遞給了她一顆白色的橢圓形藥片:“我不保證能治好現在這種胡亂認人的症狀,不過你的變化是在變化為同化人之後才出現的,此藥壓製你身體裏同化人的力量,或多或少可以為你緩解一下症狀。”
荏九接過藥,卻沒有立馬吞進嘴裏,她仰頭看楚狂,一雙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黑白分明,誰能想到當這雙眼珠變得暗紅之時,她竟會想食人鮮血……
楚狂,如果我吃了這顆藥,回頭有非人型生物來襲怎麽辦?”
我去應付。”
四個字,堅定有力。荏九垂了眼眸:“我好像,每次在關鍵時刻都幫不上什麽忙呢……”
楚狂心尖被掐了一把的感覺又驀然襲來,他倏爾開口:“不,你幫了很多忙。”他道,“一直都多虧了你。”
荏九抬起頭,目光亮亮的看著他。
本來說了這一句話楚狂還覺得有幾分不自然,但見荏九如此神色,他心頭忽然便軟了,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吧,能哄得她如此開心,那也算是物超所值了。如果她喜歡聽,或許他可以考慮一下,在日後去學習怎麽說這種沒太大實際用處的“漂亮話”。
荏九仰頭吞下了藥丸,然後望著楚狂,認真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認錯人,但我一定不會認錯你的。”她說著,一雙漆黑又透亮的眼眸映的全是他的身影,“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認錯了,那我一定不是故意的。”她伸過手來,拽住他的胳膊,“你答應我別生氣。”
楚狂垂眸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在他不知不覺當中,荏九這雙手,已經又瘦又白得不成樣子了。
以前本來是一個蠻結實的姑娘。
再抬頭看她,楚狂聲音裏有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疼惜:“我不會生氣。”
荏九咧嘴笑了。
過了兩天,荏九還是把楚狂認錯了。
那日天陰沉沉的仿似要下雨,荏九坐在屋子裏看外麵竹影隨著風來回的晃。
楚狂給荏九拿了藥丸來,叩門進來,還沒走到荏九身邊,荏九就忽然開口道:“付清慕啊,你說楚狂現在在幹嘛呢?”
楚狂身型微微一僵。因為此時,房間裏除了他們兩人,哪還來的什麽付清慕。
他搖頭:“認錯了,吃藥。”
荏九一轉頭,愣愣的看了楚狂許久,然後皺了眉頭:“那你是誰?”
楚狂又是一頓:“我是楚狂。”
荏九皺了眉頭:“你是楚狂?”她搖頭,“我不會認錯楚狂的,你不是他。”
楚狂微微有些歎息:“先把藥吃了。”
荏九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站起身時踢翻了凳子,臉上的戒備更重:“我現在是認不清人,但楚狂絕對不會認錯,你想誆我吃藥害我……哼。”荏九一聲冷哼,竟是從衣服裏摸出了楚狂給她的那把銀色的槍。
這下事態可有點嚴重了。
楚狂肅了麵容:“把槍放下,不可胡亂使用。”
滾出去。”
從神色冰冷的荏九嘴裏聽到這三個字,楚狂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時,門外卻傳來付清慕的聲音:“哎喲我的親娘,這是要自相殘殺麽!”
荏九往那方一看:“付清慕?”
付清慕拍了拍胸口:“還好今天認得道士我,不然可倒大黴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貼著門往裏走,“九姑娘,這個你手上那東西太危險了還是先收了說吧。”
荏九看了一眼付清慕,又看了一眼楚狂,戒備的神色裏,透露出對自己的不信任以及迷茫:“他說他是楚狂,可我不認識他。”
付清慕也愣了愣,這幾天荏九老是認錯人,但從來沒將楚狂認錯過,今天突然來這麽一出,他也有點反應不過來:“可他……當真是楚狂。楚兄,沒錯,你看他那死人臉。是他。”
荏九極其懷疑的盯著楚狂看了一會兒,然後手上的槍才慢慢放鬆,收回了衣服裏。
付清慕這才落下一大口氣,小聲道:“楚兄,改天等她認識你的時候,你得找個機會把她身上的武器給繳了,不然哪天指不定打死我……或者別的人,就不太好了。”
楚狂沒有應聲,他能想象得到,等改天等荏九清醒了,如果他去找她要回那把槍,荏九的表情會有多麽落寞。或者,根本不用楚狂去找她要回什麽東西,在荏九能認識他的時候,回想起現在的動作,她一定會感到極其無助吧。
畢竟荏九會用槍指著他,這是連他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你把藥給她。”楚狂將白色藥片遞給付清慕,“她現在對我仍有戒備。”留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了,也沒有個別的表情。
付清慕將藥丸遞給荏九,但見荏九還從窗戶裏往外眺望楚狂的身影,付清慕歎道:“現在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吧。”
荏九接過藥丸,搖了搖頭:“雖然你這麽說,可我還是不相信他是楚狂,我不認識他。”從麵容到神色,荏九是徹頭徹尾的感覺麵前站的是個陌生人。
付清慕也望外麵望了一眼,這一眼正巧看見楚狂在往荏九的屋子裏望。付清慕摸了摸鼻子:“這下倒是真讓他吃鱉了。”
到晚上的時候,外麵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楚狂再來與荏九一同吃飯的時候,荏九像是已經忘了今天早上把楚狂趕出去的事情一樣,乖乖的坐在桌子邊拿了筷子等飯吃。
楚狂在她身邊坐下,荏九的目光卻躍過他的身影一直往外望:“楚狂今天又不來和咱們一起吃飯麽……這些天他都窩在房間裏幹嘛呀。”
輕聲的嘀咕,聽在楚狂耳裏卻是讓他一愣。他抬頭看荏九,想開口解釋,但想到今天早上的結果,又默默的閉上嘴。直到付清慕從門口進來,荏九臉上倏爾就綻開了一個笑:“楚狂,吃飯了。”
付清慕愣了愣,剛想開口解釋,卻見旁邊的楚狂輕輕搖了搖頭。想到今天早上她拿槍指著楚狂的模樣,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一言不發的走了過去。
桌上的碗筷早已擺好,荏九給付清慕盛了一碗湯。然後就開始笑眯眯的吃飯。一頓飯,兩個男人吃得極其沉默,隻有荏九一直勾著嘴角,眼神還時不時的往付清慕臉上瞅。
付清慕真是覺得食難下咽了,荏九把他認成楚狂,盯著他看就算了。這楚狂大爺怎麽還放了筷子盯著他看呢……這神色不誠心的不讓他吃飯麽。
好容易熬到荏九吃飽了,放下了碗,付清慕終於鬆了一口氣,正想趕快扔碗走人,荏九卻眼睛亮亮的盯著他:“明天也來一起吃飯麽?”
付清慕一瞬間就糾結了。
不來麽,不來他上哪兒吃飯去呀。他又不像楚狂平日裏還能特別差人把飯送到自己房間裏麵去。可是來……回頭荏九還把他當楚狂怎麽辦,這一頓飯已經吃得他夠糟心的了。付清慕眼珠子一轉,管他的呢,荏九明天把誰認成楚狂還不一定呢,現在先答應著讓她高興一下比較要緊。
好。”付清慕笑著應了,“明天還來一起吃飯。”
荏九也沒察覺他神情語調哪兒不對,樂滋滋的回了自己房間。
付清慕鬆了口氣:“楚兄,你別用這眼神看我了,九姑娘把我當成你,我能有啥辦法呢,一開始,你又不讓說……”
楚狂默了許久:“我怕她再有過激行為。”
付清慕一歎:“你那藥到底頂用不頂用啊,我怎麽覺得沒啥效果呢。”
楚狂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他現在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荏九會變成這樣,更別說治好她了。
大雨下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天氣大晴,空氣十分清新,陰沉了數天的楚州城總算贏來了一點明媚。州府裏的小孩撒歡的跑出來,跑到荏九門前,咚咚咚的敲門,脆生生的喊著:“九爺九爺,我們出去玩吧!”
聲音驚醒了昨晚一宿沒睡,現在正在閉眼養神的楚狂。
他從窗戶裏麵往外望,那邊廂房的荏九開了門,笑嘻嘻的對小孩們說:“今天不和你們玩啦,我要去廚房做午飯。”
啊……現在離中午吃飯還有好久呢,九爺我們去玩會兒吧。”
荏九搖頭,小孩們卻吵鬧拉扯著她,直到荏九虎著臉揍了幾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的腦袋,大家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荏九哼著小曲兒晃蕩去了廚房。
楚狂看了一下滿屋子的資料,思索了一番,最終推開門,跟上了外麵荏九的腳步。
自打戰事開始之後,楚狂像以前那樣天天都與荏九呆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少,他好像已經有許久沒有在一大清早看見這樣神清氣爽的荏九了。
她一路上與州府的仆人們打了招呼,看來是這幾天沒少認識人,走進了廚房。師傅們剛忙完了早飯,正在洗碗,荏九問他們要了一個灶台,就開始在廚房轉來轉去的選食材。模樣十分的認真。
仔細一想,楚狂好似還真沒好好吃過一頓荏九做的飯,先前在支梁山寨子上,雖說也是荏九做飯,可他那時相當不適應這個星球的飲食習慣於是一口也沒碰。
後來離開了支梁山,一路東奔西走,不是在路上將就就是在別人府邸裏吃住。
荏九做的飯菜,他還沒有細細的品嚐過。
在廚房外麵找了棵樹做遮掩,楚狂靜靜看著裏麵荏九開開心心的忙活。哼著歌,掛著笑,就像這個星球的其他普通人一樣。如果不是遇見他,或許荏九現在的生活會一直這樣簡單快樂吧。
哎,楚兄,你怎麽在這兒?”付清慕拎了一個葫蘆走到楚狂背後,“剛才看見蕭斐還在找你呢。”
他有事?”
不知道。”付清慕聳肩,“我壺裏的酒沒了,急著來廚房倒酒喝,沒多問。”
楚狂又看了還在廚房裏忙活的荏九一眼,叮囑付清慕:“看著她一點。”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蕭斐告訴楚狂不少好消息。前幾天,他們將聖上失德縱容妖物的消息散播出去後,楚州、徐州以及江州三城周邊的城市傳來了對叛軍極為有利的回應,已有數個城鎮相繼回應他們清君側的口號,也有不少農民土豪相繼起義,待得再過兩日,等消息傳得更遠之後,或許形勢會比現在更好。彼時天下大亂,逼宮退位也不過是時間的事。
楚狂聞言,徑直道:“我無意參與你們內政,我的目的隻有逮捕白季,將其押回聯盟等待聯盟製裁,而現在之所以對付你們君王,是因為他阻礙了我。我隻需廢除他的行政能力,讓他無力幫助白季即可,至於是否逼宮退位、推翻政權,這是你們的事。”
蕭斐輕笑:“左護法到底非常人也,連皇帝都不想做。”
我對土皇帝沒興趣。”言罷,他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快午時了,我先去吃飯,若有要事下午再議。”
蕭斐喝了口茶,目送楚狂離去。
楚狂鮮少有期待一件事的時候,從他變成同化人效忠於旭日艦隊的時候,就很少再有期待了。戰事的勝利,那不過是事先精細的籌劃,將非人型生物驅逐出星係範圍,不過也是按照計劃一步一步走來的結果,甚至他對退役後的生活都沒有期待,他在那次非人型生物大規模入侵的時候,失去了雙親、故鄉、變成了人人懼怕的怪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楚狂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被注射同化人藥物之後,從病房裏醒來的那一刻,他的餘生都是多餘的,他隻是在用多餘的時間做計劃中的事。
所以哪有什麽期待。
但現在他好像開始有了一點點期待,期待荏九做出的飯菜是什麽樣子,期待她見到他,能不能笑著喊出他的名字。
站在餐桌旁,楚狂看見荏九做的菜和她人一樣簡單大氣。全是一大盤一大盤的菜。桌子擺了五個盤子就擺不下了。每個菜自然都是不如州府的廚子做得精致好看,但聞著香味看著顏色搭配也知道她是用了心的。
而且五個盤子,全是素菜。她一直記得他從不碰肉。
但唯一的問題是:荏九不認識他。
她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桌子上撐著腦袋,眼睛眨巴著眼睛,一直將門口望著:“蕭斐,今天你都來我屋裏吃飯了,怎麽楚狂還不來呢?”她望著楚狂嘀咕。
楚狂沒有做聲。又等了一會兒,楚狂終是起了身,走進院子裏轉了一圈,把躺在屋頂上的付清慕拽了下來,沈著臉命令他:“去吃飯。”
付清慕喝得有點臉紅:“九姑娘今天還不認得你啊?”
楚狂沉默的把付清慕拽到的屋子裏。
跨進門,荏九的眼神在付清慕和楚狂臉上轉了一圈,然後又繼續撐著腦袋望著門外。付清慕見狀,小聲耳語:“乖乖,今天也沒把我認成你。看這樣子是要等一天的架勢了,咱倆上哪兒去給她抓個‘楚狂’來啊?”
楚狂沉默了半晌:“把林錦風叫來。”
付清慕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說不是吧,那林家少主可是對九姑娘有意哎!回頭九姑娘把他認成你了……那林家小子可不如我這般正人君子,回頭他就利用九姑娘這糊塗勁兒,下了什麽狠手,我看到時候媳婦跑了你跟誰哭去。”
楚狂嘴角抽緊。
其實如果按照以前他的安排,有林錦風這麽個人對荏九動心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他有家世,有樣貌,幾乎完全符合荏九之前和他說的那一堆找相公的標準,最主要的是,這麽個人被荏九救了兩次,心裏生出來的不僅是愛意,還有仰慕與感激,這樣的感情比較不容易變質。簡直是荏九“第二春”的最好人選。
可不知為什麽,明明時間沒有過多久,楚狂卻已經完全不想將荏九交付給別人了呢。
就算知道了林錦風的心思,知道林錦風與荏九可以匹配,他也完全不想……
把荏九交給他。
這個姑娘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死而複生後的這條命也是他從屍體堆裏千辛萬苦的刨出來的。
他和荏九走過了那麽多路,有了那麽多回憶,怎麽舍得以後讓另一個人的記錄覆蓋他的存檔。
但拋開所有的問題來看,現在最要緊的,卻是荏九不認識他。
一桌的菜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涼了,荏九的眼神也漸漸暗淡了下來。想到之前她在廚房裏哼著歌洗菜切菜的模樣,楚狂隻轉了頭,對付清慕道:“隨便什麽人都好,隻要荏九認為他是楚狂,就讓他坐下來吃飯。”
他舍不得荏九失望。就算是找人替代也好,他不想讓荏九對他失望。
付清慕看了楚狂一眼:“嘿,你今天倒是懂得心疼人了呀。”見楚狂斜眼看他,付清慕忙道,“成成成,我去找人,哎……也都是我的錯,昨天幹嘛為了圖逗她一時開心答應她今天中午要來吃飯呢。”
付清慕在外麵拉了兩個小廝,裝模作樣的從門前經過,但荏九都沒有把他們當成楚狂。於是付清慕又跑了遠路把林錦風叫來。
荏九也不認他。最後付清慕發了個狠,把蕭斐也折騰來了,但荏九隻當後來的這兩個是陌生人,看了一眼,又巴巴的望著外麵,背脊有些喪氣的彎著,嘴也委屈的撅了起來。
一屋子大男人杵了一會兒,蕭斐說自己既然幫不了忙,就先走了,林錦風卻殷勤的坐了下來,看著荏九聲音又輕又柔的勸:“九姑娘,要不你先吃點吧。”
荏九沒動。
眼睜睜的瞅著這一桌菜徹底涼了,楚狂走到桌邊,一邊幫荏九布置了碗筷一邊說:“不用等他,你先吃飯,菜已涼了。”添了一碗飯放在荏九跟前,荏九倒也沒有推拒,老老實實的端了起來。
楚狂他大概是有什麽事去了吧。”她道,“他忙,我知道。”
這話聽在楚狂耳裏,讓他像心窩子被踹了一腳一樣難受:“荏九……”他忍不住想告訴荏九,她認錯人了,楚狂已經到了,他沒有失約。
但荏九好像現在已經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了一樣,她深吸一口氣:“算了,不等他了。都來坐吧。”荏九挺直了背脊,“都來吃飯吃飯,雖然是做得不太好,但吃了如果說難吃我可真會揍人哦。”她笑著,像是真的已經不為楚狂的失約而傷心了一樣。
四人都落了座,沉默不語的端碗吃飯。
端上桌時熱騰騰的菜都已經涼透了,青菜葉子也都沒有現言的顏色,死氣沉沉的耷拉在一堆,看起來就像是被扔在地裏等著腐爛的菜葉。
楚狂卻將這一桌菜都吃了個大半,直到撐得連服侍係統都在他耳邊提醒他:“不得攝取更多食物。”他才停了下來。
一抬頭,看見的是其他三人驚訝的臉。
荏九愣愣道:“我的錯……這都把大祭司給餓成什麽樣了。你吃好了沒?”
付清慕也愣愣的看他:“你沒事吧?”林錦風也沉默的看著他。
楚狂沒有理會他們,隻盯著荏九正色道:“很好吃。”
荏九一愣。
他又道:“菜很好吃。”
荏九嘴角慢慢露出了個笑容,隨即瞥嘴,哼哼道:“楚狂不來拉倒,下次求我給他做飯吃我也不給做,回頭就我用這些剩菜給他拌一缽飯去,惡心死他。”一邊說著,她一邊收了碗筷,“走了走了。好在東西也算是都吃完了。”林錦風連忙站起身來幫忙:“九姑娘,我來幫你。”
不用不用。”兩人互相爭著做事,慢慢走到了外麵去。
聽著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付清慕轉眼盯住楚狂:“心疼嗎?”
楚狂沉默不語。
付清慕往椅子上一靠:“反正每次我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見九姑娘這個樣子,就挺心疼的。”
楚狂皺眉:“每次?”
付清慕一歎,走到楚狂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這麽多日子,我也算是和你們一路走來了吧。你的遲鈍我知道,我都知道。”楚狂斜眼瞥他,付清慕卻不看他,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你這幾天要是有點時間,就經常陪陪九姑娘吧,說不準她看你看得眼熟了又能認出你了呢。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其實我想,還是要九姑娘認不出你才好,就把別人當成楚狂,這樣你才能更好的認清她。”
認清荏九?
在這一點上,楚狂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要學習的,他覺得自己已經將荏九認得很清楚了,膽子大愛逞強,但是對在乎的人卻很細心。
楚狂想,他已經從很客觀的角度看透荏九了。
但等第二天,楚狂對自己的這個想法產生了懷疑。
這日清晨,荏九把付清慕認成了楚狂。付清慕也已經習慣了,懶得解釋,可他也不偽裝,該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拉著荏九說:“楚州城西的集市今天開市了,你在屋子裏悶了幾天了,想讓我帶你去逛逛麽?”
這語句語調根本就不是平常楚狂能說出來的,但荏九卻半點也察覺不到,隻是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付清慕:“你要帶我去?今天你不忙了?不用和其他人商量事情麽?”
付清慕一擺手:“那都不是事兒。”
荏九也不去追究昨天他為什麽失約的事情了,高興的去屋子裏梳妝打扮了一番,然後興致衝衝的和付清慕去了集市。
楚狂肅了麵容跟在他們身後,一邊走一邊嘀咕:“認知能力障礙之後是邏輯能力障礙麽。”
觀察了兩天,楚狂得出了這個結論——現在的荏九,好像隻認定自己認定的東西,再不會去聯想自己是否有認錯人,也不會去將現在的“楚狂”與以前的“楚狂”做對比。她根本沒有去分析,真正的楚狂會不會這樣說話,這樣做事。
看來是對腦神經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楚狂在心裏嘀咕,之前荏九所說的從同化人變回來的時候會有一段時間無法說話,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神經中樞……出了意外。
知道了大概的病因卻並沒有讓楚狂高興起來,不是其他地方的問題,偏偏是腦袋的問題。以他現在的設備與技術,根本沒有辦法治療荏九。
楚狂沉吟,荏九已經變化成同化人過了,藥物隻會越來越融入她的身體,徹底改變她本來的基因。她的病情也隻會越來越嚴重現在隻是認錯人和少部分的邏輯能力喪失,如果再等段時間……
九姑娘,糖葫蘆要吃麽?”
走在集市裏,前方的付清慕忽然指了賣糖葫蘆的攤販,荏九今天本就明亮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更耀目了:“要!”她回答得大聲,就像一個小孩。
付清慕給她買了糖葫蘆,笑眯眯的遞給荏九,然後揉了揉她的腦袋:“吃完了再給你買。”
荏九眼睛裏幾乎有波光在閃動了:“楚狂,你今天好大方。”
聽到這話,即便知道有些不適時宜,但楚狂還是忍不住沉思——他之前,對荏九是有多小氣……一根糖葫蘆,就能哄成這樣……
付清慕聞言也笑了:“其實吧,我覺得我平時是挺小氣的。”
荏九點頭:“你終於知道了!”
楚狂:“……”
付清慕樂得不行:“沒錯沒錯,我呀天生小心眼,你看和你走了這麽一路了吧,連根糖葫蘆都沒給你買過,更別說送你什麽禮物了,我真是太壞了。”
荏九撓了撓頭:“也不是。”她說:“你還送過我天上的星星呢。”
付清慕張了張嘴:“星星?”他往天上看了看。見付清慕如此驚訝,楚狂頓時竟小心眼的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感覺。
可荏九卻垂了腦袋,瞟了付清慕幾眼,又撓了撓頭,有點艱難的開口:“就是……之前一直沒敢和你說……”
嗯?說什麽?”
荏九絞著手指道:“星星弄掉了……”她慌忙解釋,“不是我大意丟掉的……好吧,其實也算是我大意弄丟的,但當時情況緊急,被那個什麽飛盤抓走之後,我一心顧著想自己小命去了,就沒在意那個項鏈,然後回來之後才發現它不見了……”
確實是找回荏九之後,就沒見她脖子上掛著項鏈了。楚狂看著荏九耷拉著腦袋給付清慕道歉:“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後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忙,也就沒和你說……好吧,其實也是我自己心虛……”
沒事。”付清慕想也沒想就說,“掉就掉了唄,多大事兒。”
楚狂在一旁聽得捏拳頭。
那塊星辰石確實稀有,拿回聯盟拍賣說不定也能賣出一艘軍艦的價格,但楚狂對錢財一直不太上心,他既然把石頭送給了荏九,那便是荏九的東西,她弄掉了也就算了,楚狂覺著自己本來就沒什麽立場責怪她,但這個道士的語氣不太對啊!荏九給“楚狂”道歉,他憑什麽應得這麽爽快!
我本來還想一直留著的,你以後要是陪著我,那石頭就是定情信物,你要是回你家鄉了,我好歹也有個石頭做念想,但現在……”荏九苦笑,“我好像什麽都守不好。”
楚狂怔住。他……沒想過荏九會想這些。
付清慕歎息著揉了揉荏九的腦袋,然後一把拽了她的手:“不管那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今天你就隻管玩就是,看上什麽和我說,我給你買。”
付清慕轉身往前走,荏九被他牽在身後,全然沒有去看旁邊的商品,不聽攤販的吆喝,隻直勾勾的盯著相握的手,然後默默紅透了整張臉,害羞得像是一碰就蜷成一團的含羞草。但她嘴角的笑容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了的甜蜜,像一個偷得了糖吃的孩子,在暗暗竊喜。
不過是牽個手而已,竟會換得荏九這樣的表情。
楚狂恍然發現,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這樣子的荏九,是因為他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回頭。
他確實,對荏九還沒有認清楚。
玩了大半天,待午時過了,集市的熱鬧就慢慢歇了下去。
兩人也開始往回走,荏九開心得一直咧著嘴笑。回了州府付清慕要去打酒喝,讓荏九自己先回房歇歇,晚上沒事再來找她玩。
荏九開開心心的回了房,躺在床上午睡了一會兒,下午起來後覺得身子有些疲乏,便想著到州府花園裏去走走。
可剛一出院子,迎麵撞上了來給她送吃的的林錦風。
荏九望著林錦風怔了怔,而後笑道:“不是說晚上來找我玩麽?怎麽現在就來了,你今天不忙麽?”
荏九臉上的笑讓林錦風看呆了一會兒,臉上微微一紅,他將手中糕點盒子遞給荏九:“琴素送來了糕點,我想著這些日子州府乏悶,覺著你應當過得無趣,便給你拎了來,你要嚐嚐嗎?”
荏九眨巴著眼看他:“不悶呀,今天早上咱們不是出去玩得挺開心的麽。”
林錦風始知荏九將自己認錯了。他苦笑了兩聲:“九姑娘……”解釋的話便在荏九一雙明亮眼眸的注視下陡然消失在喉頭。
她很高興,那便不要打破她的高興吧。
林錦風把食盒放在荏九掌心:“你嚐嚐,若覺得好吃,回頭我再給你多拿一些來。”
荏九再一抬頭,眼睛裏好像都感動出淚水了一樣:“楚狂,你昨天是不是被別人欺負了呀?”
林錦風不知道荏九怎麽突然問出了這麽一句話,哭笑不得之際,索性岔開了話題:“你現在是要出去?”
荏九點頭:“午睡睡得身子乏了,我去花園裏走走。”
林錦風一琢磨:“我陪你去吧。”
荏九眼裏立馬變得星星閃閃:“好!”
待兩人走出小院之後,黑色的身影從樹冠上一躍而下,形容沉默的看著兩人背影遠去,思索再三,終是跟了出去。
園中花開得正好,香氣襲人彩蝶紛飛,荏九坐在石頭上一小塊一小塊的撕饅頭,然後看著池中錦鯉征象搶食,喂了一會兒,她覺得撕小塊太麻煩,一抬手就將整個饅頭丟進了池子裏。
林錦風伸手去攔也沒攔得住,隻在荏九旁邊坐了,失笑道:“這麽大的饅頭,它們可吃不了。回頭翻了一池子的白肚皮,這可不太雅觀。”
饅頭水泡一泡就散了。這麽多魚搶著吃,也撐不死幾個。”荏九一轉頭,在不經意之間,猛地看見了林錦風脖子上有兩個結了痂的印記,荏九記得,是她牙齒的痕跡。她一時有點失神,抬手便觸碰到了他脖子上的血痂:“是我那天咬的……”
林錦風愣了愣,連忙側過了身子,拿衣襟擋住傷口:“已無大礙。”
荏九呢喃:“竟然還沒好。”
已經快好了。”林錦風意圖換話題,“我們去那邊看看花吧。”
荏九沒動,待得林錦風要拉著她走時,荏九卻忽然用雙手拍在林錦風的臉上:“不準動!”她說,然後湊過去看他脖子上的傷口:“我咬得好深……”
隔得太緊,林錦風微微轉過頭,看見荏九的側臉,不由得想到江州城的那個晚上,她白發紅瞳像是妖魔,卻似謫仙一般,救了他性命。
一定很疼。”荏九呢喃。
林錦風柔了目光:“不疼的。”
她比常人體溫略高的指腹在他頸項的傷口上輕輕摩挲,沒有言語卻勝過千萬句溫軟的女兒情話。見她眉目低垂,林錦風低低的喚了一聲:“九姑娘。”他幾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攬她入懷的衝動,他想輕聲安慰她的自責……
對不起。”荏九聲音微微喑啞,“楚狂,對不起。”
林錦風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中,好半晌之後,終於默默放下:“沒關係的。”他不是楚狂,本不該替楚狂回答這個問題,但林錦風覺得,即便是真正的楚狂,見到這個時候的荏九應該也會說沒關係的。隻是……
隻是這樣的時候,讓他代替另一個人說出這四個字……實在是讓他……
不甘又嫉妒啊。
吃晚飯的時候付清慕和林錦風都沒來,楚狂卻是坐在荏九的對麵和她一起吃飯,但荏九卻隻當他是廚房殺豬的王大叔。
荏九今天很高興,所以熱情的招呼他:“師傅,您多吃點肉,你看你這豬殺得多好。”
楚狂的臉色陰沉至極,不管荏九與他說什麽,他都不搭腔,但荏九心情好得幾乎都已經忽略別人的心情不好了,她一邊吃一邊樂嗬:“我好久沒和楚狂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
她說著這話,換來旁邊“王大叔”更黑的一張臉。
大叔,你知道楚狂吧。”荏九笑咪咪的說,“就是你在這州府裏能看見的最帥氣的男子。”
聽得荏九這麽介紹他。楚狂愣了愣,略不自然的埋頭扒了一口飯。
他是英勇無敵的大英雄,他武功高強,比那什麽祭司蕭斐啊還有什麽四大世家的人都厲害多了,腦袋也好用,我覺得,他大概是這世上最無敵無畏的人。”荏九開心得晃了晃腦袋,“你相信嗎,這樣的人卻對我很好。他應該是現在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楚狂隻覺得一口飯哽在了喉頭。他抬頭看荏九,她也正看著他,一臉的溫暖笑意,但在她眼裏,他不是楚狂。
楚狂覺得,他對不住荏九這樣的稱讚。
他對她並不好。
特別是這兩天,他發現以前的自己,對荏九尤其的不好。
我喜歡他,很喜歡他。”荏九輕聲道,“最喜歡他了。”
楚狂看著荏九現在的表情,好像能模糊掉周遭的一切。
他聽過荏九很多次的表白,各種各樣的、亂七八糟的、無孔不入的表白,每一次都有震撼,但從沒哪一次,比這次更讓他震撼,就像心裏最堅硬的堤壩終於被一隻蟲子啃穿了一樣,崩潰得一片狼藉。
但他卻半點也不為自己難過,他隻為這隻小蟲子,感到心疼。
他之前是為什麽要築那麽厚的牆呢……
他應該對荏九……
九姑娘,我給你提了酒來了,咱們去喝……”付清慕的聲音停在門口。
荏九立即轉頭看向門邊,然後放了筷子就笑盈盈的跑過去看他:“楚狂,你今天這麽早就忙完了?沒什麽事了嗎?”
付清慕愣在門口,覺得自己確實是真的來得太早了。他感覺自己跨進門口的那一隻腳快要被楚狂的眼神兒給剁爛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荏九給“王大叔”介紹了一番“楚狂”然後便不再管王大叔去哪兒了,自己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拿了壺和酒杯,到給付清慕和自己喝。
付清慕初時很不安,但見荏九開心,便也不再多言,一直沉默的陪著荏九坐到星空漫天。
荏九望著璀璨星空一聲長歎:“要是沒有非人型生物和那個白季什麽的這些破事兒該多好啊。”她道,“真不明白,那些家夥為什麽要害人呢,明明世間有這麽多美好的事情可以享受,有那麽多好的事情可以去做,他們卻偏偏選擇了最壞最累的活法。”
付清慕搖了搖壺裏的酒:“這人哪,心長成什麽樣,看到的東西就是什麽樣。九姑娘你眼裏看著的滿天繁星璀璨奪目,但在有的人眼裏啊,它遠遠不如金銀銅錢來得閃亮。同樣的,你眼裏珍貴的生命家人,在他們眼裏根本不值一提,那些個人不拿人當人看,不拿命當命看,他們的心長成了腐屍的樣子,做出來的事自然也是最醜陋肮髒的模樣。”付清慕笑著,聲音卻有點寒涼,“你就不該拿自己和他們去比。”
荏九一時沉默。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楚狂,在這裏處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後,你就會回去對嗎?”
付清慕一愣,有點不適應話題跳得這麽快:“這個……”
這個……他要怎麽回答?
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不會為了任何事情留在這裏吧。”
付清慕沉默著轉了轉眼珠,想尋個借口趕快溜,哪想剛站起身,卻被荏九拽住了衣袖,她望著他,眼中有騏驥也有不安:“你不留在這裏,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付清慕汗都下來了,一步一步往後退:“這個嘛……”
我在這裏也沒什麽掛念了,而且你看,我現在也變成了同化人,好像是有點不成功,但這並不妨礙我和你去你的家鄉啊。本來以前夫子交我的時候一直在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以前我是想招個入贅的相公和我一起守著山寨,但現在我不用招贅了,我願意和你去桑那個蘭的星。”
付清慕眼神躲閃,心裏正琢磨要不要直接甩了荏九的手走了算了。
哪想荏九久沒聽到他回話。竟然自己鬆了手去。垂眸看著桌子,半天沒再說話。
付清慕有點不忍:“九姑娘……那個,其實我……”
話沒說完,卻見荏九猛地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啪”的把酒壺放在桌上,像是瞬間壯了膽一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將付清慕的衣襟一拽:“不和你打商量了!反正不讓你走!”
付清慕欲哭無淚:“我走不走都不重要。”
我知道打不過你,如果你死活要走,我死活攔不住,那你就給我留點東西下來!”她說著,一湊腦袋就往付清慕的嘴上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