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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蘇軾

    駱辰逸這並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詩詞的力量,可沒有任何一首能如同這一首,念著念著就能讓自己眼前模糊,他的畫筆已經不聽話了,畫不出來妻子的神韻,哪怕他就在自己的眼前飄著,栩栩如生,可是落到紙麵上,卻是模糊一團,人物呆板。

    駱辰逸在想,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才無法描繪出妻子的容貌。

    為此,他還逼著佑寧請了機會太醫,為的便是給自己治病。

    可佑寧也真是太不過中用了,每次請來的都是庸醫,說的都是他一切正常。

    駱辰逸心中咒罵,兒子是不是看自己老糊塗了,所以也學著糊弄自己了?

    可麵上,卻仍舊是睿智的,完美的父親形象。

    除了在孫子麵前嘀咕幾句,你父親這個不孝子雲雲。

    林家的長孫是祖母一手教養長大的,對於祖母的感情也是深厚,受了父親的委托,陪伴祖父,讓他能盡快地走出這種傷痛,可到底,他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可小孩兒還是盡職盡責地幫著父親照顧祖父。

    駱辰逸過的頗是有些不知道歲月,這些日子,他真是什麽法子都想過了,可就是沒辦法振作起來,幾十年的習慣下來,真的是沒辦法就改變。

    駱辰逸生出了幾分離世的蕭索來,越發地惹的兒女們擔憂了,林皇後甚至還因為擔憂老父,特地離宮返家好幾次,可到底對於父親來說,這種安慰和陪伴沒有什麽太大的效果。

    駱辰逸的情況這樣糟糕,皇帝更加不敢放他離開朝堂,生怕沒了這些事情耗費精力,他能將自己給糟踐沒了。

    身為閣老的駱辰逸,每天要處理的政務不知道有多少。

    皇帝生怕他將自己給作死,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奏折都是先經了他之手,然後皇帝才會批示,這樣忙忙碌碌的半年下來,駱辰逸雖然瘦成了一把骨頭,總算是沒了之前的頹喪。

    看著他漸漸地恢複了,眾人剛剛送了口氣,可這位又鬧出了幺蛾子,他這次是真的累了,想要告老了,也不還鄉,而是帶著妻子的骨灰,想要去遊曆天下。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可因為種種之故,所以從來都沒有成行過,現在兒孫已經長成,林家也是成為了參天大樹,自己沒必要再拖延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沒多少年的好活了,所以趁著現在還能走動,想要出去走走。

    這話說的,皇帝一臉血的同時也真心是沒有什麽理由來阻攔了。

    所以皇帝同意了他退下去,駱辰逸走的很瀟灑和突然,眾人還沒回神過來,就聽說他已經離開了京城,不知道去了哪兒。

    駱辰逸身邊跟著兩個半大的少年,一個是林家的長孫,另一個是皇長子,路生。

    小哥兒倆都是受父母的委托,然後陪伴著祖父,照顧祖父的。

    當然,對於半大的少年人來說,能出門,能仗劍走天涯,這也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駱辰逸雖然不耐煩給人哄孩子,可也知道,不帶著這倆小的,自己隻怕是無法平靜地離開京城,索性地就將自己後麵的這些侍衛們,太醫、廚子們當成了空氣,盡量地指使著自己的兩個晚輩。

    一個是外孫子,一個是孫子,駱辰逸也不偏著誰,向著誰,反正兩個孩子這趟出來,玩的暢快的同時也是長進了不少。

    有了這一趟的出行,從北走到南,從西走到東,兩人漲的不止是見識,尤其是對於皇長子路生來說,未來這個帝國便是自己的責任,這廣袤土地上的臣民都是自己的責任,他性子本來就沉穩,現在更加如此。

    兩個半大的少年人,這幾年的時光真心不算是白費,對於他們的將來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駱辰逸走累了,最後在蘇州老宅住了一陣子,他這次回來,為的便是將妻子的骨灰葬入林家的祖墳,讓他們一家三口團聚,這便是自己的目的了。

    至於他自己,將來死了之後再說吧,反正自己不過是個孤魂野鬼,葬在哪裏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一把燒了,骨灰撒到母親的墳塋旁,他這個不孝子,到了地下之後去找母親,這樣最好了。

    駱辰逸打定了主意,也將此事當成了是遺囑寫了下來,將來自己沒了自然有佑寧替自己料理。

    由她最疼愛的孫子捧著骨灰,放入了墓穴中,駱辰逸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可也不假手於人的親自上陣,蓋上了黃土。

    死後便是一抔黃土,誰有誰比誰高貴的了多少?

    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他們夫妻的話題,如今言猶在耳,可斯人已逝。

    駱辰逸在想,自己的淚點是不是也太低了些,自從妻子離世之後,便嚐嚐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安葬了黛玉之後,駱辰逸的情緒似乎是恢複了正常,這讓隨著他出行的兩個孩子很是歡喜。

    又在蘇州停留了不多幾日之後,他們便動身前往杭州。

    祖父想要祭拜□□母一番,兩個孩子自然是沒有攔著的道理。

    到了杭州,駱辰逸一行人自然是受到了熱情的歡迎,如今的族長是駱辰迅的長子,駱辰迅是前年過世的,身為人子,駱氏族長自然是要為老父守孝的。

    駱辰逸想要祭拜伯□□母,自然是沒問題的,駱家的族長親自主持招待,駱辰逸這次的拜祭自然是圓滿的很,當然,他不想祭奠駱文遠,隻想祭奠自己的母親這種任性的提議,直接地被晚輩們給忽略了。

    畢竟駱文遠和大宋氏葬在了一起,小宋氏倒是另起了墳塋下葬的,這是小宋氏自己的要求,說的是不想攪擾了死人的安穩,真正的理由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虛,沒臉去見大宋氏和駱文遠,誰也不知道。

    駱辰逸不想祭拜駱文遠的要求,簡直無理取鬧,難道還要驚動先人,讓他們在地下不得安寧嗎?

    駱辰逸慪的當天就沒吃下去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大家除了哄著慣著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麽太好的法子。

    駱辰逸曉得人家這是覺得自己老糊塗了,心中更是不痛快,這些年他任性慣了,也真是沒人和他對著幹,心裏能痛快了才怪。

    祭拜了父母之後,駱辰逸一行人在江南又停留了三四日的功夫,這總算是啟程回京了。

    駱氏族人從上到下,簡直恨不得放個鞭炮慶祝,老人家在這兒,輩分太高,,氣場太強,脾氣又難以琢磨,真心是讓人壓力山大。

    現在要走了,甭說別的,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畢竟是當今嶽父,又是閣老的身份,身邊又帶著皇長子,駱氏上下緊張些也是能說的過去。

    回京的船上,駱辰逸以為自己曾經忘記了的過往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夢裏,稚齡時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略微年長幾年的憤懣不滿,算計籌謀,一直到了自己入贅的韜光養晦,到後來的在朝堂上大展拳腳,盡管他是贅婿,可再也沒有人會因著他的出身就酸言酸語,反而正是因為他的身份之故,所以眾人說起來,便隻有滿心的欽佩,就隻有滿滿的讚頌。

    這幾年,他似乎完美的不似人了。

    不過是因著妻子離世,他一夜白頭罷了。

    可駱辰逸心中明白,自己其實還是那個奸詐的自己,還是那個自私的自己,不過是天長日久地偽裝,不過是因為世人的美好和推崇罷了。

    不管是癡情漢還是大孝子,之所以為世人所推崇,之所以令人羨慕,不過是因為少罷了,物以稀為貴,便是這個道理。

    所以本就平常,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起之事的駱辰逸對於那些有的沒的嗤之以鼻,甚至還因為別人對於他的讚頌而翻臉過。

    掀開簾子,遠遠地看著京城的輪廓,眾人總算是覺得輕鬆了許多,畢竟這麽多年下來,倒是有些想家了呢。

    雖然書信沒斷過,可這畢竟不同,便是駱辰逸,想想家中的小孫女兒,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看著祖父並不抵觸回家,他的大孫子總算是放心了,出門幾年,也總算是平安地歸來了,不得不說,自己跟著祖父出門一趟,這次的收獲是巨大的。

    林佑寧和石氏在看到父親和長子的身影時,自然是激動的不行。

    林佑寧激動的是父親安然歸家,石氏則安心在自己的長子無恙回來。

    重點不同,可畢竟一家子團聚,也算的上是一件大喜事。

    欣喜的自然還有宮中的清河帝、林佑安夫婦二人,盡管他們還有其他的孩子,可長子的重量畢竟不同,他跟著父親出去曆練,夫妻倆雖然是放心的,可是架不住這思子之念啊。

    所以看著長身玉立,鋒芒內斂的兒子,滿意的可不止是皇後,更有皇帝。

    路生是自己看好的繼承人,他從小兒就穩重靠譜,很多人都說是隨了自己的嶽父,可皇帝總覺得自家孩子最像的還是自己這個當爹的,他小時候也是這般地沉穩討喜,所以才能贏得今日的幸福。

    大權在握,生活幸福,簡直換了神仙的日子,他也不換。

    舉家團圓,這自然是一件喜事兒,可是聽著老爺子要給幾個孩子分家,石氏的心中就猛地一跳。

    當初婆婆去的突然,對於家產的事兒並未有什麽隻字片語的交代,所以現在這會兒聽到這話,心裏猛地一顫。

    他們是長子,自然是要奉養老爺子的。

    該成家的也都成家了,該嫁出去的也都嫁出去了,所以早該分家了。

    不過因著老爺子在,所以隻能繼續一大家子攪合在一起。

    對於石氏來說,這個家裏的大部分自然是屬於自己大房的,可是這話她卻是不敢開口說。

    因著這些年的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所以其實丈夫對她不過是麵子情罷了。

    若不是因為她為林家誕下了林家的長孫,又是因為公公婆婆比較心善,所以丈夫才能容忍自己到現在,可是夫妻倆之間的關係並不似別人以為的那樣恩愛,不似公婆之間那樣恩愛情深。

    當然,即便如此,相較於其他人來說,石氏已經是滿意的了,畢竟丈夫和自己盡管沒有多少的感情,可他也不會跟其他的那些男人似的,沾花惹草,在外麵胡來。

    退而求其次的石氏對於這種狀況已經很滿足了。

    現在她有長子撐腰,自然是底氣十足的。

    林佑安對於妻子早就死心了,不過是維持著麵子情罷了,似父母之間那樣的愛情,自然是不可多得,不是誰都能那麽幸運的,父親恰好遇上了母親,母親恰好遇上了父親,感情這種東西不能當飯吃,有和女人嘰嘰歪歪的時間,他還不如拿來做學問呢。

    所以林佑安和妻子之間最多保持個相敬如賓罷了,不過也是因為石氏盡管有各種的小毛病,不過聰明地不會觸及自己的底線,所以他也就懶得理會了。

    情深不壽,看著母親去世不過三五年的時間,可是父親卻老了這麽多,林佑安心中反倒是有些慶幸自己並不是這樣的情況,他是長子,責任重大,將來要為林家頂門立戶,要看護弟弟妹妹,要為他們撐腰,太多的事情需要他處理,完全沒有多少的心思去揣摩女人的小心思。

    現在聽說父親要主持分家,林家的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其實都是有些震驚的,不同於兒子的不舍,其實兒媳婦們都是想要分家的,自己當家做主和看人眼色吃飯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局麵,所以大家更加想要去過自己的小日子的。

    之前黛玉疼惜幾個孫子,所以駱辰逸也沒想過要分家,可是現在不行了,家大業大,枝繁葉茂,早早地兒分家,省的兄弟之間,妯娌之間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再分離了兄弟感情,倒也是不值當的。

    至於早就相看兩厭的,早早兒地分開還痛快呢!

    駱辰逸想的明白,盡管幾個孩子有些不舍,可到底拗不過他,所以同意了分家。

    駱辰逸帶著三個兒子開始清點家中的產業,駱辰逸早就說了,自己的產業都是兩個閨女的,林家的東西才是三個兒子的,所以在小閨女出嫁之前,他手裏頭大件的產業基本上就都處置的差不多了,最後隻剩下了一個百花樓。

    百花樓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自然已經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所以日後他是要交給清河帝的。

    至於浮財,三個兒子每人三五十萬兩,這就是他給三個兒子的家產了。

    至於林家的家產,按著世間的規矩,長子占七成,其他諸子平分三成,不過因著駱辰逸之故,所以長子林佑寧繼承六成的產業,然後兩個小的各占兩成。

    石氏盡管心中不痛快的很,可想想公公豐厚的私房還沒分呢,他那麽疼孫子,肯定不會虧待了兒子的,所以為了這份兒私房,她也就忍下了。

    林家的分家甚是順遂,兩個小的很快地就搬了出去,林家分家一事佑安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她是外嫁女,又是皇後娘娘,所以並未插手,她是知道父親的心思,左右不會虧待了誰的,所以佑安並未摻和,淡定地聽兒子說了這麽一句,再不聞不問了。

    分家本也不關外嫁女的事情,哪怕她是皇後娘娘,也沒資格插手林家的內務。

    林家分家之後,駱辰逸反倒是不想在家裏住著了,帶著幾個孫子,孫女兒離開了京城,去了京城的溫泉莊子上住著,盡管他的身體一向不錯,可是年紀大了,這各種的毛病也找上門來了,所以還是溫泉莊子住著舒服些。

    這裏也素淨舒服,沒人打擾,確實是個很好的養老之地。

    駱辰逸為幾個孩子分了家,駱辰逾也想為自家的兩個孫子分家,省的閨女,女婿日後會為難。

    其實他是怕女兒,女婿有所偏頗,一個孫子隨著自家閨女姓,一個孫子跟著女婿姓,他有私心,自然是不會將這事兒拖到自己死了的。

    所以在林家分家之後,駱家二房的兩個孩子也分家了。

    長子姓駱,自然是占了大頭,占了七成,次子跟著女婿姓,自然隻是拿到了三成的家產。

    這若是放在尋常人家,並不會出現什麽事情。

    可是如今的這種情況,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麽問題,至於將來會如何,反正駱辰逾是不知道的,隻要自己將這些事情做好,剩下的就是子孫後代的事情了。

    他做好了自己該做的一切,其他的他已經看開了。

    駱辰逾在為兩個孫子分家之後,自己孤身一人去了兄長的莊子上,至於妻子,她更願意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駱辰逾也沒意見。反正他也不會將自己趕出去的,所以到死,他都會賴在哥哥身邊了。

    女兒女婿倒也不是不好,可畢竟女婿有些私心,他說起來也不會似自己的骨肉那樣的暢快,所以駱辰逾索性地就離家出走了,也省的自己看女兒,女婿的臉色過日子。

    當然,他的女婿並不是什麽壞人,人都是有些小私心,這是無可厚非的,明明家裏對著兩個孫子是一模一樣的對待,可是在他的眼中,卻更加地偏向次子。

    雖然理由冠冕堂皇的很,可是駱辰逾心中還是不痛快的很。

    索性現在兩個孫子都成家了,所以分家了之後自己去過自己的,他才覺得暢快了。

    家產越過了女兒,女婿的手,直接到了孫子的手上,駱辰逾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夠好了,要是孫子還守不住家產的話,那麽自己誰都不怨,不過是個蠢貨罷了,不值得自己再費心了。

    聽著他的種種抱怨,駱辰逸一言不發,左右不是想讓自己回應,不過是為了抱怨兩句罷了,自己又何必呢。

    駱辰逾說了半日之後也不見哥哥回應一句,再回頭看,他已經睡著了,輕輕地打起了呼嚕聲。

    立即地便有小丫頭輕手輕腳地替他蓋上薄毯,生怕他受涼。

    駱辰逾盯著悠遠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人老了,似乎隨時隨地都能睡著,可也睡不了多久便會醒了,所以駱辰逸很快就醒過來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自從黛玉去世之後,他是一次都沒有夢見過黛玉,反倒是自己的童年啊,上輩子的事情卻如同流水一般,出現在了自己的夢境中。

    人老啊,就愛懷念個過去,想想過往的那些可笑事兒,駱辰逸盡管並不見得是後悔,可也真是恥感爆棚的,畢竟那個時候的自己,簡直中二的厲害。

    現在再回頭,若是有重來的機會,他定然會上門迎娶黛玉,軟磨硬泡地讓林如海將黛玉許給她,然後繼續地寵她一輩子,讓她成為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對象。

    不會跟這輩子似的,盡管別人羨慕,可黛玉其實還是受了許多的委屈的,來自外界的流言蜚語,來自親戚家的糟心擠兌,反正這些事情,明明都是自己可以好生地解決的。

    可怕麻煩,不想讓人口舌的自己選擇了旁觀,當然,還有些私心就是想讓那些作死,將黛玉對於他們的感情磨光,然後自己就清靜了。

    不得不說,那個時候的自己,看似通情達理,體貼理解,其實又何嚐不是個卑鄙無恥的?

    對著自己的妻子用了手段,駱辰逸心中覺得各種的不痛快,越是現在,他越是後悔。

    當然,許是再來一次,他還會這麽做,可現在不是妻子早早地離開了自己?所以他才會這般無所顧忌,肆無忌憚……

    在溫泉莊子上的幾年中,駱辰逸哪怕是年節時候都沒有再回到林家去,哪裏充滿了黛玉的氣息,他每次都怕自己控製不住地做出點兒什麽來,所以索性地就不回去,看不見了,時間久了,他也不去想念了。

    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駱辰逸不想做這種事情,所以他就隻能躲著公主府了。

    其實現在已經該成了侯府,佑安如今是正兒八經的侯爺了,盡管大家方便上還是公主府,可到底已經不同了。

    佑寧是個好孩子,其他幾個自然也是,小閨女因為是他們最小的一個孩子,所以夫妻倆難免地寵了些,倒是有些驕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清高自傲,除了自卑自憐之外,她就是活脫脫兒的另一個妻子,一模一樣的。

    所以這兩年,他甚至連閨女都見得少了,當然,人家也忙,出嫁女也沒有那麽多的便利和時間來看自己這個老不死的,駱辰逸自然是不會勉強的。

    大兒媳從來不來,他不僅沒覺得困擾,反倒是覺得這樣剛好,反正他瞧著石氏也是不順眼的很,她不來,正好省了給自己添堵。

    駱辰逸的心思基本上是寫在臉上了,佑寧又不是傻子,哪裏會帶著妻子來給老父添堵?

    左右這裏有幾個孩子陪著,隻怕自己不出現,父親也不會想的。

    這一天恰逢中秋,所以難得的一大家子湊到了一塊兒,吃月餅,賞月和桂花酒。

    好幾年沒有回到京城的駱辰逸也回來了,讓大家驚喜的同時難免地有些驚慌失措,不過看著他走路都不用拐杖,腰杆兒挺的倍兒直,不過越發地仙風道骨,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這一日,林家歡聲笑語,大家都歡喜極了。

    可三日之後,林家就徹底失了這歡聲笑語。

    聽說林侯爺報喪,皇帝驚的差點兒從龍椅上跌落下來,中秋團圓日,他還因著嶽父回京之故,所以還賞了林家不少的好東西呢。

    可誰想到,這才幾天呢?

    八月十八,這個日子總覺得有些耳熟。

    皇帝若是還算是振作的話,皇後已經徹底地要昏死過去了,畢竟這麽身居高位多年,所以皇後盡管已經快要崩潰了,可到底還強撐著,並未有失態之處。

    “孟和,我要出宮,我要去送父親最後一程。”

    她一臉的傷心欲絕,對著皇帝懇求道。

    “佑安,你先別著急,你這樣回去,隻能給弟弟,給林家添亂,你知道的,且等等,再過上一兩個時辰,咱們再出宮,可好?”

    皇帝安慰道。

    畢竟父女情深,他自然是不會阻攔的,可到底佑安如今身份不同,身為一國之母,哪裏是能輕動的?

    佑安自然是知道丈夫說的是事情,當皇後未必是自己所願,也未必為林家帶來了足夠的好處,可是這不便之處簡直不要太多,佑安雖然不後悔自己嫁給了丈夫,可她卻是後悔丈夫成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盡管自己對著丈夫還有無盡的愛意,他對著自己也是足夠的寵愛,可不一樣了。

    這種地位上的不對等對於佑安來說,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可她能如何?

    無能為力!

    佑安雖然已經調整自己的感情和重心了,可到底這麽多年過去了,也真心不是那麽容易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好,謝過陛下!”

    佑安這麽片刻已經收起了自己剛剛的失態,似乎剛剛清河帝看到的,經受過的是一場幻覺罷了。

    可皇帝也沒有戳穿她,歎了口氣,道了惱之後,便離開了坤寧宮。

    不是他不願意陪著皇後,而是這種時候,皇後是不需要自己的,盡管這種認知讓皇帝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可他還是知趣兒離開了坤寧宮。

    佑安將身邊伺候的人都給趕了出去,自己躲在了書房裏,翻出了厚厚的幾本畫本子。

    從第一頁打開,裏麵是個剛剛出生的小嬰孩兒,父親遒勁有力的筆跡,帶著撲麵而來的喜悅,

    “我成為了父親,兩個孩子的父親,自從這一日起,他們便是我的性命,是我的責任!”

    扉頁上的這話父親踐行了一輩子,從自己兄妹倆出生一直到小妹出生,自己兄妹幾個娶妻,出嫁,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都耗費了無數的心力。

    吃喝拉撒都是父母一手操持,自己兄妹幾個盡管也有奶母,可並不似其他人那樣,是被奶母,教養嬤嬤,奴才下人陪伴長大的,而是父母陪著自己兄妹長大的。

    如今已為人母,她自然是深深地體會到了那其中的不易,可即便如此,父母都沒有怠慢過任何人。

    自己兄妹五個能有今日,完全是要歸功於父母的這種毫無怨言的付出,可是現在呢?

    不管事母親還是父親,他們離世,自己這個不孝女都無法送他們最後一程,所以皇後看著一家人的畫像,直接地哭成了淚人。

    能在宮中肆意的時日並不會多,作為一個各方麵都備受關注的皇後,她自然是各種端莊,各種優秀的女性的典範,是絕對不能出任何錯誤的。

    可是今日,皇後一點兒也而不想維持這種端莊,一點兒也不想有什麽高貴雍容的氣度,她隻恨不得自己能立即地出現在林家,能送父親最後一程。

    可惜的是,這微小的一個願望,她也無法自專。

    帝後下降時,駱家自然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了。想想嶽父遺折那張契紙,心中一歎,甭提別的,嶽父對著他的子女確實是沒有任何的不好之處。

    這種全心全意地為子女著想的父母如何地不讓人感動?能不讓人羨慕?

    盡管不知道將來會如何,可是但凡自己活著,隻要林家人不作死,他定然保著林家一世富貴的。

    林家人可是不知道自家父親到底做了什麽,眾人都沉浸在傷痛中,一切都是盡善盡美,想要讓他走的安詳。

    停靈四十九日之後,林佑寧攜家帶口,一家子南下,要將父親的骨灰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葬在母親的墳塋,另一部分自然是要送回駱家,葬在祖母的身邊。

    這是父親最大的心願,林佑寧自然是不會忤逆父親最後的遺願的。

    石氏盡管因為公公並未留下任何的私房而惱怒,可也隻能自己氣自己,隻能將自己慪了個半死,可半點兒也不敢露出任何的不滿來,哪怕是自己的子女麵前也是如此。

    所以石氏隻能自己生氣。

    誰能想到,公公真的能如同他之前說的那般,真的將自己的私房都給了閨女,竟然沒有留給子孫半點兒,怎麽會有這樣過分的父親?

    石氏這樣目光短淺之輩,自然是看不出駱辰逸留下的最大的財富是什麽,反而帶著滿腔的抱怨。

    她的這種抱怨自然也不會永遠都藏在自己的肚子裏,自然是被丈夫和兒子知道了。

    林佑寧可以容忍自己娶了個蠢婦,無知的讓人想吐,可到底這是自己選的,而且還是自己幾個孩子的母親,所以他能容忍石氏。

    可沒想到,石氏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思,對著父親,不僅沒有任何的感恩之心,反倒是各種的怨氣,他如何能忍?

    百日熱孝結束,林家眾人回京之後,石氏就被送去了別院住著,可石家竟然完全沒有追究,倒是讓眾人詫異不已。

    盡管林家說的是石氏有病,隻能靜養,所以才讓她在別院養著,可到底明眼人誰都能看的出來,不過是借口罷了。

    盡管礙於林家,所以眾人沒敢明著去打聽,可畢竟時間久了,還是有閑言碎語地傳了出來。

    聽到真正的原因時,大家一片嘩然的同時也是忍不住地嘲諷石氏的愚蠢,這樣的無知婦人,也怪不得林侯爺無法忍受了。

    這下子,恨死了石氏的反而不是林家人,而是石家人了。

    畢竟出了這麽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貨,影響的可不止是她一個人,而是石家閨女的名聲隻怕都要不好了。

    所以石家的家主,林佑寧的小舅子上門了,想要將此事給壓下,哪怕是石家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他都沒意見。

    可佑寧壓根兒就不想妥協,不是什麽事情都是能妥協的。

    所以他隻是客氣地送走了自家小舅子,然後石氏真的病了,沒多久就病死了……

    人死事消,大家也不在關注此事。

    可到底石氏對於石家的影響並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散的,所以石家好幾代的閨女也隻能外嫁,遠嫁,遠遠地離開京城,婆家不知道這其中的糾葛,她們的日子才能好過些。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覺得不消氣兒,石家的爵位一降再降,徹底地成為了白身。

    日後想要如何,全靠子孫上進與否了。

    可並不是誰都能趟過科考的大河,進入官場。

    尤其是這種沒落的勳貴人家,成日裏端著架子,吃不了苦,受不了罪,所以石家沒幾年就徹底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了……(m.101novel.com)